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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丹沃斯大声呼救,却无人应答,一个恐怖的念头闪过他的心头——其他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活着,就像那位修士,约翰·克莱恩,独活于方济各会修道院中。“我,等待着死亡降临……”
他想按铃召唤护士,却找不到呼叫铃。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手摇铃,他伸手去够,但他的手指绵软无力,铃铛跌落到地板上,发出绵延不绝的可怕声响,就像汤姆塔钟琴奏出的那些噩梦般的曲调,但还是没人前来。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手摇铃又放在了床头柜上,在他睡着的时候他们肯定来过了。他眯起眼睛看着铃铛,心里琢磨着自己刚才睡了多久。
房间里很亮,但光线不知从何而来,仿佛隔绝了一切阴影。床头柜和墙上都没有钟表,他也没有力气扭头去看身后墙壁上的显示屏。外面可能还在下雨,也许他只是晕过去了,然后他们把他带到这儿来进行观察。
“我待你们就要这样。”一个声音响起来。
丹沃斯睁开眼睛,伸手去摸眼镜,但它不知上哪儿去了。
“我必命定惊惶,叫眼目干瘪,精神消耗的痨病热病辖制你们……”是葛德森太太。她正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念着圣经,她没有戴口罩,也没有穿防护衣,那本圣经看上去倒是好像依然包着塑料封皮。
“今天是几号?”丹沃斯问。
葛德森太太停下来,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平静地继续往下念:“也必将你们交在仇敌的手中。”
“你能咽东西吗?”护士问道——是那位来自共济会的老修女。
“我得给你量量体温,”修女粗声粗气地说,“你能咽东西吗?”
丹沃斯张开嘴,修女把测温胶囊放在他舌头上,接着又托起他的头,喂他喝了水,她的围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你吞下去了没?”修女扶着他往后靠去。
胶囊卡在他喉咙中间,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这个动作引起了一阵头疼。“很好,那我就可以把这个拿走了。”她把他前臂上的什么东西剥了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努力不把胶囊咳出来。
“是你该休息的时候了。”修女回答,眯着老花眼朝他头后的显示屏投去一瞥。
“今天是几号?”他追问,但她已经蹒跚着走出去了。
“今天是几号?”他又转向葛德森太太,但她也出去了。
他仍然觉得头痛,还在发烧,这些都是流感的早期症状。他也许只病倒了几个小时,也许他们刚把他送进病房他就醒了,所以他们还没来得及把呼叫铃接通,也没来得及给他测体温。
“该量体温了。”这是那个漂亮的护士生。
“我已经测过了。”
“那是昨天,”她说,“来,把它吃下去。”
巴特利病房里的那个一年级护士生曾说过她染上流感病倒了。“我以为你得流感了。”丹沃斯说。
“是的,不过现在我好多了,所以你也会好起来的。”她把手扶在他的脑后,把他的头抬高,喂他喝了一口水。
“今天是几号?”他问。
“11号。”她回答,“现在情况有点混乱,几乎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染病倒下了,所以大家不得不执行两班轮班制。我完全失去时间概念了。”她往控制台里键入了些什么,然后抬头看着显示屏,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
高烧仿佛无尽拉长了那个阴雨天下午,使得他彻底遗忘了所有那些暮霭的夜晚和昏沉的清晨,但他的身体依然清醒地追随着时间的脚步,体内的钟不停走着,缓慢地计数着一个个小时,一个个白天,所以甚至在她开口告诉他具体日期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他已经错过了回收日。
根本没有回收,他痛心地告诉自己。吉尔克里斯特关闭了时间通道,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您需要些什么东西吗?我去帮您拿。”护士把一支注射器扎进插管。
“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好好睡上一觉?”他问。
“有的。”
“太好了。”他感激地合上了双眼。
他也许睡了几分钟,也许是一整天,也许是一个月。当他醒来的时候,眼前的锋锐光亮与窗外的雨依然如故。科林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读着丹沃斯送给他做圣诞礼物的那本书,嘴里吮着什么。时间不可能过去很久了,丹沃斯眯着眼看着他,心里不无挖苦地想,糖球还与我们同在呢。
“哦,太好了。”科林啪的一声合上书说,“那个可怕的修女说除非我答应不把你吵醒才能待在这儿,我没有,对不对?你会告诉她你是自己醒的,是不是?”他把糖球从嘴里拿出来,审视了一下,然后把它塞进口袋里。“你见过她了吧?她肯定是从中世纪一直活到现在的,她简直像葛德森太太一样可怕。”
丹沃斯眯着眼看他。男孩身上穿着件绿色的新夹克,脖子上围着那条灰色的彩格呢围巾,衬着翠绿色的夹克,简直惨不忍睹,科林穿着这件衣服显得年纪大了许多,就好像在丹沃斯沉睡时他飞快地长大了。
科林皱起眉来:“是我,科林。你还认得我吗?”
“当然,我当然认得你。你怎么没戴口罩?”
科林咧开嘴笑起来:“我不是必须得戴,而且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没传染性了。你要眼镜吗?”
丹沃斯点了点头,动作很小心,以免再次引起头疼。
“前几次你醒过来的时候,完全不认得我了。”男孩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着,然后把丹沃斯的眼镜递给他,“你的情况糟透了,我都以为你快不行了。你不停地管叫我伊芙琳。就在刚才葛德森太太还说我只能告诉你好消息,因为坏消息很可能会让你病情反复,最后死掉,那就全是我的错。”
“葛德森太太依然在不懈地‘鼓舞’着士气,我知道。”丹沃斯朝着科林微笑,“我觉得在她面前病毒是不会有任何机会的。”
科林看上去一脸震惊:“这场流感已经被控制住了,他们下周就要解除隔离了。”
看来在玛丽的一再请求之后,类似物终于到了。不知道它是不是及时治好了巴特利,到底还有什么坏消息。他已经听到那么多坏消息了——定位数据丢失了,伊芙琳正身处1348年。
“告诉我一些好消息。”丹沃斯说。
“嗯,这两天再没人染病了。”科林说,“还有,日用补给品终于送到了,我们终于有些过得去的东西吃了。”
“你也弄到了些新衣服穿,我看到了。”
科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绿夹克。“这是我妈给我的圣诞礼物。她终于把它们送来了,在——”他停下来,皱了皱眉,“她送给我一些磁带,还有一副面罩。”
丹沃斯不禁揣测他妈妈是不是一直等到这场流感真正结束以后才想到给科林寄礼物,他真想知道玛丽对此说了些什么。
“看,”科林说着,站起身来,“这件夹克能自动脱掉。你只要碰下这个纽扣,就像这样。”
修女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进来了。“是不是他把你吵醒了?”她质问道。
“看,我早告诉过你的,”科林小声咕哝道,“我没有,嬷嬷。我非常安静,你都听不见我翻书的声音。”
“他没吵醒我,也没打扰我。”丹沃斯抢在修女开口前回答,“他告诉我的全是好消息。”
“你什么也不该跟丹沃斯先生说,他需要休息。”修女把一袋清澈的药液挂在滴液架上,“丹沃斯先生病得还很厉害,不能被访客打扰。”她催着科林离开房间。
“要是你担心探访者会打扰到他,那为什么不制止葛德森太太冲着他读圣经呢?”科林抗议道,“就算没事都会被她吓病。”他猛地在门口刹住脚步,瞪着修女,“明天我会再来的。你想要点什么?”
“巴特利怎么样了?”丹沃斯问道,暗暗咬紧牙关准备接受那个回答。
科林说:“他已经差不多全好了,不过又复发了一次,但现在他好多了。他想见你。”
“别——”丹沃斯喊道,但修女已经砰地关上了门。
“那不是巴特利的错。”玛丽曾经说过,当然,那不是他的错。定向力障碍是流感的早期症状之一。他想到自己没法按对安德鲁斯的电话号码;他想到皮扬蒂妮女士,在钟乐排练中一再犯错,嘴里嘟囔着“对不起”,一次又一次。
“对不起。”丹沃斯小声说道。那不是巴特利的错,那是他的错。他太担心那个实习生的运算结果了,他的担忧传染给了巴特利,以至于巴特利决定重新输入坐标数据。
科林把书落在床上了,丹沃斯把它拉过来。它好像重得不可思议,当他端起书来翻开的时候,他的胳膊都发颤了。
黑死病在圣诞节时席卷了牛津,大学完全陷入停顿,那些还能动弹的人带着鼠疫病菌逃往周边的村庄。死亡人数难以计算,瘟疫所到之处“人烟灭绝,甚至连掩埋死者的人都凑不起来”。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设置了路障,把自己隔离在大学里面,躲躲藏藏,并且四处寻找替罪羊。
丹沃斯戴着眼镜睡着了。当护士帮他取下眼镜时,他醒了。
“对不起,”她说着,把眼镜放进抽屉。“我不想吵醒您的。”
丹沃斯眯着眼看她:“科林说这场流感被控制住了。”
“是的。”她回答,查看着他身后的显示屏,“他们找到了病毒来源,同时得到了类似物,真是刚刚好赶上。概率显示这种流感的发病率是85%,而即使有抗生素和T细胞增强术,死亡率也高达32%,那还没把补给品短缺和医护人员受传染的情况考虑进去。就算是这样,我们也有差不多19%的死亡率,还有很大一部分病例尚未脱离危险。”
她抬起他的手腕,又看了看他脑后的显示屏。“您的烧退了一些了,”她说,“您非常幸运,知道吗?类似物对已经感染了病毒的人不起作用。阿兰斯医生——”她突然停住了。他不禁揣测起玛丽难道曾经说他没戏了?“您非常幸运,”她又说了一遍,“现在试着睡会儿吧。”
丹沃斯睡着了。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葛德森太太正站在他身边,时刻准备着用她的圣经发起又一轮攻击。“他必使你所惧怕埃及人的病都临到你,贴到你身上,”他刚一睁开双眼她就开始念起来,“又必将没有写在这律法书上的各样疾病、灾殃降在你身上,至你灭亡。”
“也必将你们交在仇敌的手中。”丹沃斯小声嘀咕道。
“什么?”葛德森太太问。
“没什么。”
葛德森太太找不着自己读到哪里了,于是来回翻着书页,寻找着与瘟疫相关的段落,然后又开始念起来:“神差他独生子到世间来……”
要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话,上帝永远不会把他送来,丹沃斯想。希律王、对无辜婴孩的屠杀,还有客西马尼注释1  。
“给我念念马太福音吧,”他说,“第26章39节。”
葛德森太太停下来,恼怒地看着他,然后飞快地翻到马太福音:“他就稍往前走,俯伏在地祷告说,我父啊,倘若可行,求你叫这杯离开我。”上帝不知道他的孩子在那儿,丹沃斯想。他把他的独生子送到世间来,但定位数据出错了,有人把时间通道关闭了,所以他没法和他取得联系,接着他们拘捕了他,把一顶荆冠戴在他的头上,把他钉上了十字架。
“第27章,”他说,“46节。”
她紧抿嘴唇,翻着书页:“我真的不觉得这些是合适的经文——”
“读!”丹沃斯命令道。
“约在申初,耶稣大声喊着说,以利,以利,拉马撒巴各大尼?就是说,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
伊芙琳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会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地点或时间,以为自己在瘟疫期间忘了计算日期,以为传送出了什么问题。她会以为他们抛弃了她。
“怎样?”葛德森太太说,“还要读别的吗?”
“不用了。”
葛德森太太立即迅速地翻回旧约部分。“他们必倒在刀剑,饥荒,瘟疫之下。”她读道,“在远处的,必遭瘟疫而死。”
即使这样,他还是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仿佛终于从那个无尽的下午走了出来。外面还在下雨,但那炽烈纯粹的光已经消散了,房间里的一切覆盖着柔和的光影,铃声报时四点。威廉的护士女朋友扶着他上了厕所。那本书不见了,但当护士打开床头柜的柜门给他拿拖鞋时,他看到书就放在那儿。他让护士把他的床抬高了些,以便坐着。她一出去,他就戴上眼镜,把书从床头柜里拿了出来。
瘟疫的蔓延毫无规律,来势极其凶恶,以至于当时的人们无法相信它是一种自然界的疾病。人们指控麻风病人、犹太人和智障患者,指控他们在井里下毒,指控他们施咒。每一个陌生人和外国人都被当成了嫌疑犯。在苏塞克斯郡,人们用石头砸死了两个旅行者;在约克夏郡,人们把一位年轻女子送上了火刑柱。
“原来它在这儿呢,”科林的声音响起来,“我还以为我把它弄丢了。”
男孩走进房间,身上穿着那件绿夹克,淋得像个落汤鸡:“我刚刚到圣复初会教堂去给泰勒女士送鸣钟盒,雨下得跟瓢泼一样。”
当听到泰勒女士的名字时,他的心中顿时涌上一阵如释重负之感,然后他意识到自己上次之所以没有问及任何滞留者的情况,正是因为害怕会听到什么坏消息。
“泰勒女士好了吗?”
科林按下夹克上的那颗纽扣,夹克顿时敞开,把水珠溅得到处都是。“嗯,15号的时候她们要在圣复初会教堂搞个钟乐演奏会。”他斜靠过来,想看看丹沃斯正在读什么。
丹沃斯把书合上,递还给他:“其他的钟乐手呢?皮扬蒂尼女士?”
科林点点头:“她还住着院呢。她瘦得那么厉害,都快认不出来了。”他翻开书,“你刚才在读黑死病的部分,是不是?”
“嗯,”丹沃斯回答,“芬奇先生没有得病吧?”
“嗯,他暂时接替皮扬蒂尼女士敲次中音钟。他很苦恼,因为伦敦运来的补给品里没有厕纸,他说我们的厕纸快用完了。他和胆石太太天天因为这个打架。”男孩把书放回床上,“你的女孩会遇到些什么事情呢?”
“我不知道。”丹沃斯回答。
“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呢?”
“没有办法。”
“黑死病很恐怖,”科林说,“死了好多人,后来都没人去埋尸体了。他们就那样把尸体堆在那儿,都堆成了山。”
“我不能去接她,科林。当吉尔克里斯特关闭时间通道的时候,定位数据就丢失了。”
“我知道,但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了。”
“但是——”
“我要跟你的医生谈谈,限制你的访客。”修女严厉的声音蓦地响起,她冲过去攥住科林的衣领把他拎了出去。
“那么先把葛德森太太限制了吧,”丹沃斯说,“还有,告诉玛丽我要见她。”
玛丽没来,蒙托娅却来了。她显然因为发掘点的工作而精神饱满,生气勃勃。她的两腿糊满泥巴,就连蜷曲的头发上都是。科林和她一起进来,身上那件绿夹克也溅满了泥点。
“我们不得不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溜进来。”科林说。
蒙托娅消瘦了不少。她放在床栏上的手非常瘦,手腕上的电子表也不见了。“你感觉怎么样?”她问。
“好多了。”他撒了个谎,盯着她的手,她的指甲缝里全是泥巴,“你呢?”
“我也是。”
蒙托娅肯定一出院就直奔发掘点去找寻记录仪,而现在她又直奔此处。
“她死了,是不是?”丹沃斯问。
蒙托娅的手猛地攥紧了床栏,然后又轻轻松开:“是的。”
伊芙琳毕竟找对了地方,她找到了斯坎德格特,然后死在那儿。她死在七百年之前。
“那你找到它了。”他问道。
“找到什么?”科林问。
“伊芙琳的记录仪。”
“没有。”蒙托娅回答。
心上的大石沉甸甸地坠着。“但你会找到的。”丹沃斯说。
蒙托娅握着床栏的手微微发抖。“她问过我,”她说,“传送那天。是她建议把记录仪做成骨刺的样子的,那样就算她不在了,记录也会留存下来。‘丹沃斯先生真是大惊小怪,’她说,‘不过要是出什么问题的话,我会设法让自己被埋在教堂墓园里,那样你就——’”蒙托娅的声音颤抖起来,“她说,‘那样你就不用挖遍半个英国了。’”
丹沃斯闭上了双眼。
“但要是你没找到记录仪的话,就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死了。”科林插话道,“你说过你们甚至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你怎么能肯定她死了呢?”
“我们已经用小白鼠进行了实验。只需暴露在病毒中一刻钟就会染上。而伊芙琳毫无遮挡地待在那个坟墓处超过了三个小时。她有75%的几率感染病毒,而在14世纪有限的医疗条件下,她几乎肯定会出现并发症。”
“没有抗生素和T细胞增强术的话,”蒙托娅说,“这种病毒的致死率是49%。概率——”
“概率,”丹沃斯愤怒地重复道,“这些都是吉尔克里斯特的数据?”
蒙托娅朝科林看了一眼,皱起眉来:“伊芙琳有75%的几率感染病毒,同时她暴露在鼠疫杆菌下的几率是68%,腺鼠疫的发病率是91%,它的死亡率是——”
“她不会得鼠疫的,”丹沃斯说,“她进行了鼠疫疫苗接种。阿兰斯医生和吉尔克里斯特没告诉你吗?”
蒙托娅又朝科林看了一眼。
“他们说我不能告诉他。”科林说道,毫不示弱地回瞪着她。
“告诉我什么?吉尔克里斯特病了?”他记得自己看着屏幕,然后向前倒下,倒在吉尔克里斯特怀里也许那个家伙就在那时候被自己传染了。
蒙托娅开口了:“吉尔克里斯特先生三天前死于流感。”
丹沃斯看向科林追问道:“你们还隐瞒了什么,还有谁在我生病的时候死了?”
蒙托娅抬起干瘦的手来,好像想阻止科林,不过已经晚了。
“玛丽姑奶奶。”科林回答。

 
摘自《末日之书》(077076-078924)
麦丝瑞逃跑了。洛克和我到处找她,管家说他在给沃尔特挖墓穴的时候看见她跑进了森林,她骑着艾格妮丝的小马。
她只会把瘟疫传播开去,或是跑到某个已经爆发了瘟疫的村庄。瘟疫已经包围了我们。钟声不断鸣响,听上去像是晚祷钟,只是走调了,就好像敲钟人已经疯掉了,我完全分不出来敲响的是9下还是3下。今天早上考斯的双钟鸣响了1下。
萝丝曼德依然没有意识,她的脉搏非常微弱。艾格妮丝在昏迷中尖叫着、挣扎着。她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去她身边,却又不让我接近她。当我试着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乱蹬乱踢,厉声尖叫,就好像非常生气一样。
伊莉薇丝已经因为照顾艾格妮丝和艾米丽夫人筋疲力尽了。
当我照顾艾米丽夫人的时候,她不停地冲我尖叫道:“魔鬼!”今天早上她还差点把我的眼圈打青了。唯一让我们近身的是文书,但他已经没救了。他可能挺不过今天了。他散发出恶臭,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他搬到房间远远的那头去。他的淋巴肿块又开始发脓溃烂了。
艾米丽夫人的情况非常糟糕。洛克想给她做临终祈祷,但她拒绝做忏悔。“在死前,您必须和天主和好如初。”洛克说。
但她扭过脸去冲着墙壁,然后说:“他应该为此负责。”

 
31个病例,已经超过75%了。洛克今天早上降福了部分草地,因为墓园已经快满了。麦丝瑞没有回来,她也许在某个人去楼空的庄园大屋里的高背椅上睡着了,而当这一切都结束之后,她也许会成为某个古老贵族家庭的祖先。
也许那就是为什么我们的时代会出问题的原因了,丹沃斯先生,因为它是由麦丝瑞和布罗伊特爵士创立的。而所有留下来试图帮忙的人,就像洛克,都染上瘟疫死掉了。

 
艾米丽夫人失去意识了,洛克正在给她做临终期待。我让他做的。
“她是因为生病了才会那样说的,她的灵魂并没有背离上帝。”也许她并不配得到宽恕,但她也不该经受这些,她的身体肿胀溃烂,我不能像她指责上帝那样指责她,没人应该受到责备。这只是一种疾病。
圣酒用完了,橄榄油也没有了。洛克现在用的是从厨房拿来的烹饪油,它散发出陈腐的脂肪味。当他触摸她的太阳穴和手掌时,触及的皮肤变成了黑色。

 
艾格尼丝的情况更糟了。她的样子惨不忍睹,她躺在那儿艰难地喘息,就像她可怜的小狗那样,她不停发出尖叫声:“让凯瑟琳来接我。我讨厌这里!”
即使是洛克也坚持不住了。“为什么上帝要这样惩罚我们?”他问我。
“这不是上帝的责罚,这只是一种疾病。”但这不是答案,他知道的。
所有的欧洲人都知道,教会也知道。在好几个世纪里,教会一直不肯松口,不断地制造种种借口,但它不能掩盖这一基本事实——他让它发生了。他并未前来拯救哪怕一个人。

 
钟声停止了。洛克问我是不是觉得那是一个信号,表示瘟疫已经平息了。“也许上帝终于前来帮助我们了。”
我不这样认为。在图尔奈,教会曾发出命令停止敲钟,因为钟声让民众恐慌。也许巴斯的主教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钟声让人恐慌,但寂静更让人害怕,那就像是世界末日降临。
  1. 客西马尼园,耶路撒冷以东橄榄山脚下的一座花园,是耶稣遭受出卖蒙难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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