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爱翠安
爱翠安停了下来，蹙着额，彷佛听到门口传来细微的磨擦声，或只是她在纸上振笔疾书的声音。当那模糊的刮锉声又重现时，她很快把计算纸放下，将之塞进书桌的抽屉里。在站起身的同时，她由镜中瞥见自己脸上矛盾的表情：她对自己必须偷偷研究而感到愤怒、耻辱，但在这些感觉之下，又有着诡计得逞的欢愉。这张脸代表的是一个罪人沉醉于自己所犯的罪。
她对科学的热爱并不是罪行，只不过不是个年轻女子所该做的。但隐瞒则是另一回事，尤其是不敢在告解时承认，更是一种罪。
她不情愿地走近门口。在凡尔赛宫，抓门和敲门是相同的礼仪，但这里可不是凡尔赛。难不成是宫廷里派来的人？「是谁？」
「我是法提欧．迪．杜利叶。」一个声音隐约答复道。
「先生，只有在凡尔赛宫才需要抓门求见。」她叫道，「在其他地方，大家都是用敲门的。」
「是的，当然了。」法提欧回答。「请问是否能和妳谈谈。」
「有监护人在场就可以，」她设法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些许惆怅，答复道：「否则我怕传出去不太好。」
「哎呀，当然了。」门后的声音响应道。「请等一下，小姐。」
爱翠安走回书桌旁，确定所有东西都有条不紊。当她看到《数学原理》大剌剌地摊在床上时便哑然失笑，这还真是百密一疏。她把书塞到床垫下。
倘若大家都晓得她对数学有兴趣，那爱翠安在皇家科学院的地位就不保了。当初就是因为她曾担任过王后的秘书，才能在此获得一席之地。她只有继续假装执着于音乐、神话和刺绣等兴趣，才能和心中真正的挚爱──等式两端最极致的精确与平衡──长相厮守。再者，如果大家注意到爱翠安的能力与知识，可能便会进一步探询她如何私下研习科学，到时更会伤害到其他人。不过，最近爱翠安思量着，自己是否仍关心其他人，因为他们似乎已不再关心她。
法提欧大概是想来谢谢爱翠安在国王面前为他说项。他欠她的可多了；她很不幸地在路易几乎要忘掉她的时候，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国王对所有事情都有很大的胃口，波斯长生不老药很显然为国王回复了许多活力。曼婷侬还在世时，路易对爱翠安也同样慈爱和彬彬有礼。
在她们最后一次的会面中，感觉少了点父爱。爱翠安无法想象路易是为何对她着迷，美貌的意义对她而言还是个谜。看着自己在镜中的身影，她看到的是一头浅黑色的长发，微暗的肤色传承自西班牙裔的祖母，双眸宛如熟透的橄榄。即使已经二十二岁，镜中人仍显得稚气未脱。她还觉得自己的鼻子太大了。
尽管如此，国王还是觉得爱翠安很诱人。虽然并不想承认，但她其实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他是国王。她曾在须臾间幻想着成为他的情妇，那一刻却令她感到十分罪恶。若是成为他的情妇，她明白那不会是多么值得祝福的事，而是一种诅咒。
这会儿有人在敲门了，她叹了口气后走回去开门。她知道法提欧对她也很有意思，但她对这位追求者的兴致更低。
「是谁？」她问道。
「对不起，小姐。」皇家科学院的女舍监玛丽．德拉柏答复道：「法提欧．迪．杜利叶先生希望能和妳讲话。」
「谢谢妳，夫人。」爱翠安回话后将门打开。「很高兴接见这位绅士。」
法提欧开心地啜了一口咖啡。「亲爱的女士，妳对我真是恩同再造。国王不但接见了我，还给了我一位幕僚和一笔经费，让我研究我的计划。」
「听了真是令人高兴。」安翠安回应。杜利叶是个不错的人，也许欠缺社交方面的礼仪，但却是个很好的数学家。她调查他的研究后发现，他年轻时曾师承伟大的艾萨克．牛顿。杜利叶看来是不假思索地利用她在书籍方面的专才，这样让她能在不令人起疑的情况下使用国王的图书馆。事实上，由于杜利叶太常来求助，她简直成了他的私人秘书。她可以聆听知名学者的演讲，甚至参加会议，完全不会得罪他人。她只需要在做这些事情时假装很无聊就行了……想当然耳，她也得继续让杜利叶保有希望，虽然此举让她耿耿于怀，但幸运的是并不困难。
「虽然我不了解你的工作，不过看起来好像很好玩。」她告诉他。
「亲爱的，如果妳想要了解，可以试着去了解。」法提欧保证道，「妳并不迟钝，其实妳比科学院内的许多成员都还要聪明。」
爱翠安抬手遮住双唇，倒抽了一口气。「拜托，先生，不要这样说。」玛丽．德拉柏夫人坐在仅二十步的距离，她传八卦的速度就和瘟疫一样快。
「啊，我让妳为难了，我不是故意的。」法提欧致歉，「不过，我来这里可不是只为了感谢妳和灌妳迷汤的，我是来提供个职位给妳的。」
「先生之意是……？」
「我有充足的资金可以聘用一位幕僚。我需要找个人透过以太抄写机和我的同事连系，妳以前操作过这种机器吗？」
「有。」爱翠安眨着眼回答：「我是曼婷侬夫人的秘书。」
「妳通晓英文吗？」
「英文？当然了，我会一点。」
「我提供妳这个职位，妳愿意加入吗？」
「这样子很怪。」爱翠安告诉他：「我对你的计划一无所知，这样子不是会影响我完成工作使命吗？」
法提欧摇头。「妳不需要理解传送的内容──其实，不知情反而对妳比较好。」
「既然如此，好吧。」她叹了口气，设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勉强。「我会试着达到你的要求，但如果我做得不好……」
法提欧站起来，扶起她的手。「小姐，我很确定妳会完成使命。如果妳能在明天早上就到我的实验室──大概十点钟？我们就可以开始工作。」
「很好。」她回答。爱翠安很想知道是甚么工作，因为她不知道法提欧到底呈给国王甚么计划。
「那就明天见。」爱翠安说话时很客气，但内心却是无比翻腾。出身于贵族世家的女人通常一辈子只有两种选择：嫁人或是将自己奉献给教会。但爱翠安的心中其实埋藏着第三条路，这是自她幼年时期便吸引着她，一条狭窄而奇特的路。现在她终于有机会踏上去。不过她不能喜形于色。来去匆匆的法提欧已经走了，她刻意拉下脸来重重叹了口气。
玛丽．德拉柏坐在椅子上窃笑。「亲爱的，妳早该明白会有这么一天。妳在圣西尔可学不到男人的天性。」
翌日，爱翠安前往法提欧的工作室，看到他在迭满了书和纸的书桌和散布着烧杯、坩锅和管子的工作台间来回奔波。法提欧热情地招呼她，并领着她来到一位二十来岁、脸色苍白、身材精瘦但颇为英俊的年轻男子面前，他那闪亮的双瞳彷佛是蓝色的冰。她并不在意那双眼睛，当那男子注视着她时，眼神空洞。他们两人走过去时，年轻男子咧着嘴给了她──或是对法提欧──一个冷淡的微笑。
「先生，」法提欧对那人说：「我向你介绍圣西尔学院的蒙谢弗雷女士，她协助我们获得国王的帮助。」
「太棒了，小姐。」年轻人回应。他的声音温柔且悦耳，不过她没办法分辨出那口音，很可能是条顿语，也有可能是瑞典语。
「小姐，这位是我的助手，古斯塔夫．封．绰契特。」
爱翠安行礼道：「Guten Tag【注：德语「日安」之意，突显出爱翠安刻意以古斯塔夫的母语和他打招呼的举动。】，先生。」
古斯塔夫浅笑并摇摇头。「小姐，我其实是利沃尼亚人【注：立陶宛以北，现今拉托维亚和爱沙尼亚全境。】，只会说简单的德语。」
爱翠安试图回想利沃尼亚在哪里──她记得在北边，不是被瑞典就是被俄罗斯占领。她很好奇这个奇特的异国人士在巴黎有何贵干，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但她并不想靠提问就得到答案。
「小姐会协助我们。」法提欧解释道，「她对图书馆相当熟悉，也会操作以太抄写机。」
「我相信她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古斯塔夫说。爱翠安深深感觉到他他语调中的怀疑。
「先生，请问你的研究领域是？」她问古斯塔夫。
「微积分是我最主要的兴趣。」古斯塔夫回答：「特别是在改变转化剂仿射上的运用，我对天体的运行也有极大的兴趣。」
「先生，你已经让我迷糊了。」爱翠安回答。不过真正震撼她的是这几乎和她自己的兴趣完全相同。「或许有朝一日你可以解释给我听那到底是甚么意思──当然是用最浅显的语句。」
「没问题，小姐。」他回答道。不过口气兴致缺缺。
「亲爱的，那是用来改变事物的。」法提欧殷勤地补充道，「也就是将事物聚集在一起，或使事物分开。」
「喔，就像以太抄写机吗？」她反问。法提欧眉飞色舞着仰慕的眼神。「对，对，妳真是聪明。妳真的没有读过相关的书？」
「喔，没有。」爱翠安扯了个谎。「我只是说──嗯，以太抄写机就是把文字从一台机器传到另一台上，不就是这样？」
法提欧点头。「对，妳来看看。」
他领她进入一个房间，里头有张干净的桌子，上面放了三具以台抄写机。任何人第一眼见到时，会认为这是一大团机件和金属线的混合体。外观上最复杂的部分就是驱动着书写臂的齿轮机件，而书写臂则悬在放着纸张的小平台上。当抄写机收到通讯，机件便会飞快转动，拉紧或是放松金属线，书写臂便会写出所收到的讯息。
「这就是核心，看这里。」法提欧一面说，一面以手指指着机器中心的机械设备：一个隆起的银色金属圆盘围绕着一块结晶板，金属发出微弱的冷光。「爱翠安，妳熟悉音乐吗？」
「熟悉。」她回应道。她注意到他突然间叫她的教名。「我的大键琴和长笛还过得去，我也学过看谱。」
「那我应该可以用类推法来解释。」法提欧说：「那块结晶板便是合拍器。就某方面来说，结晶板可以像大键琴弦那样振动，但振动是透过以太而非透过空气。不要被我搞胡涂，只要把那振动当成和大键琴弦一样即可。」
「好。」
「现在，请假设一个音符，比方说中音C。如果附近有一架琴，上面有根琴弦就调成中音C的音，那当妳在那台大弦琴上弹奏时，会发生甚么事情？」
「琴上的C弦会发出声音。」她马上说。这是最基本的乐理常识，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仕女都应该晓得。
「对，对！」法提欧叫道：「以太抄写机也是这样。这台机器所对应的另一台也有一片结晶板，调整得和这台一模一样。所以当这台开始震动，另一台也会震动。这也是我们需要三台以太抄写机的原因，我们正和其他三位学者连系。」
「不过，先生。」爱翠安说：「琴弦可以调整成不同的声音，为甚么这些机器就不行？」
「呃，啊，小姐，类推法行不通了。要记住，一旦安装好后，以太抄写机只能成对运作，而且不能『调音』。」
「真是可惜，不然我们只需要装一台就好了。」
「是没错，但是妳要这样子想：因为只有与这台机器对应的机器才可以接受到此机器的文字，所以很适合用来传送秘密情报。每字每句都会送抵目的地，不会被法国的敌人从中拦截或阅读。」他降低了音量。「像这边这两台所对应的机器，是在英国，我们可以完全保密地传送讯息。」
「我了解了。」爱翠安颔首道，「这样讲的话确实比较易懂。」
「喔，当然了，至少我们需要这种功能。」
「嗯。」爱翠安回答：「亲爱的法提欧，如果它能满意你的需求，那我就放心了。」
法提欧笑了笑并耸肩道：「科学的美妙之处，就是我们可以随心所欲改变这世界。」
爱翠安点点头，她从眼角瞥见了古斯塔夫脸上的表情。那原本有礼并梢嫌不苟言笑的外表蓦地消逝，换上了轻蔑而恶狠狠的瞪视──甚至带有恨意。由于那表情转换是如此之快，爱翠安几乎没有感觉到那变化。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她对科学的热爱并不是罪行，只不过不是个年轻女子所该做的。但隐瞒则是另一回事，尤其是不敢在告解时承认，更是一种罪。
她不情愿地走近门口。在凡尔赛宫，抓门和敲门是相同的礼仪，但这里可不是凡尔赛。难不成是宫廷里派来的人？「是谁？」
「我是法提欧．迪．杜利叶。」一个声音隐约答复道。
「先生，只有在凡尔赛宫才需要抓门求见。」她叫道，「在其他地方，大家都是用敲门的。」
「是的，当然了。」法提欧回答。「请问是否能和妳谈谈。」
「有监护人在场就可以，」她设法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些许惆怅，答复道：「否则我怕传出去不太好。」
「哎呀，当然了。」门后的声音响应道。「请等一下，小姐。」
爱翠安走回书桌旁，确定所有东西都有条不紊。当她看到《数学原理》大剌剌地摊在床上时便哑然失笑，这还真是百密一疏。她把书塞到床垫下。
倘若大家都晓得她对数学有兴趣，那爱翠安在皇家科学院的地位就不保了。当初就是因为她曾担任过王后的秘书，才能在此获得一席之地。她只有继续假装执着于音乐、神话和刺绣等兴趣，才能和心中真正的挚爱──等式两端最极致的精确与平衡──长相厮守。再者，如果大家注意到爱翠安的能力与知识，可能便会进一步探询她如何私下研习科学，到时更会伤害到其他人。不过，最近爱翠安思量着，自己是否仍关心其他人，因为他们似乎已不再关心她。
法提欧大概是想来谢谢爱翠安在国王面前为他说项。他欠她的可多了；她很不幸地在路易几乎要忘掉她的时候，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国王对所有事情都有很大的胃口，波斯长生不老药很显然为国王回复了许多活力。曼婷侬还在世时，路易对爱翠安也同样慈爱和彬彬有礼。
在她们最后一次的会面中，感觉少了点父爱。爱翠安无法想象路易是为何对她着迷，美貌的意义对她而言还是个谜。看着自己在镜中的身影，她看到的是一头浅黑色的长发，微暗的肤色传承自西班牙裔的祖母，双眸宛如熟透的橄榄。即使已经二十二岁，镜中人仍显得稚气未脱。她还觉得自己的鼻子太大了。
尽管如此，国王还是觉得爱翠安很诱人。虽然并不想承认，但她其实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他是国王。她曾在须臾间幻想着成为他的情妇，那一刻却令她感到十分罪恶。若是成为他的情妇，她明白那不会是多么值得祝福的事，而是一种诅咒。
这会儿有人在敲门了，她叹了口气后走回去开门。她知道法提欧对她也很有意思，但她对这位追求者的兴致更低。
「是谁？」她问道。
「对不起，小姐。」皇家科学院的女舍监玛丽．德拉柏答复道：「法提欧．迪．杜利叶先生希望能和妳讲话。」
「谢谢妳，夫人。」爱翠安回话后将门打开。「很高兴接见这位绅士。」
法提欧开心地啜了一口咖啡。「亲爱的女士，妳对我真是恩同再造。国王不但接见了我，还给了我一位幕僚和一笔经费，让我研究我的计划。」
「听了真是令人高兴。」安翠安回应。杜利叶是个不错的人，也许欠缺社交方面的礼仪，但却是个很好的数学家。她调查他的研究后发现，他年轻时曾师承伟大的艾萨克．牛顿。杜利叶看来是不假思索地利用她在书籍方面的专才，这样让她能在不令人起疑的情况下使用国王的图书馆。事实上，由于杜利叶太常来求助，她简直成了他的私人秘书。她可以聆听知名学者的演讲，甚至参加会议，完全不会得罪他人。她只需要在做这些事情时假装很无聊就行了……想当然耳，她也得继续让杜利叶保有希望，虽然此举让她耿耿于怀，但幸运的是并不困难。
「虽然我不了解你的工作，不过看起来好像很好玩。」她告诉他。
「亲爱的，如果妳想要了解，可以试着去了解。」法提欧保证道，「妳并不迟钝，其实妳比科学院内的许多成员都还要聪明。」
爱翠安抬手遮住双唇，倒抽了一口气。「拜托，先生，不要这样说。」玛丽．德拉柏夫人坐在仅二十步的距离，她传八卦的速度就和瘟疫一样快。
「啊，我让妳为难了，我不是故意的。」法提欧致歉，「不过，我来这里可不是只为了感谢妳和灌妳迷汤的，我是来提供个职位给妳的。」
「先生之意是……？」
「我有充足的资金可以聘用一位幕僚。我需要找个人透过以太抄写机和我的同事连系，妳以前操作过这种机器吗？」
「有。」爱翠安眨着眼回答：「我是曼婷侬夫人的秘书。」
「妳通晓英文吗？」
「英文？当然了，我会一点。」
「我提供妳这个职位，妳愿意加入吗？」
「这样子很怪。」爱翠安告诉他：「我对你的计划一无所知，这样子不是会影响我完成工作使命吗？」
法提欧摇头。「妳不需要理解传送的内容──其实，不知情反而对妳比较好。」
「既然如此，好吧。」她叹了口气，设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勉强。「我会试着达到你的要求，但如果我做得不好……」
法提欧站起来，扶起她的手。「小姐，我很确定妳会完成使命。如果妳能在明天早上就到我的实验室──大概十点钟？我们就可以开始工作。」
「很好。」她回答。爱翠安很想知道是甚么工作，因为她不知道法提欧到底呈给国王甚么计划。
「那就明天见。」爱翠安说话时很客气，但内心却是无比翻腾。出身于贵族世家的女人通常一辈子只有两种选择：嫁人或是将自己奉献给教会。但爱翠安的心中其实埋藏着第三条路，这是自她幼年时期便吸引着她，一条狭窄而奇特的路。现在她终于有机会踏上去。不过她不能喜形于色。来去匆匆的法提欧已经走了，她刻意拉下脸来重重叹了口气。
玛丽．德拉柏坐在椅子上窃笑。「亲爱的，妳早该明白会有这么一天。妳在圣西尔可学不到男人的天性。」
翌日，爱翠安前往法提欧的工作室，看到他在迭满了书和纸的书桌和散布着烧杯、坩锅和管子的工作台间来回奔波。法提欧热情地招呼她，并领着她来到一位二十来岁、脸色苍白、身材精瘦但颇为英俊的年轻男子面前，他那闪亮的双瞳彷佛是蓝色的冰。她并不在意那双眼睛，当那男子注视着她时，眼神空洞。他们两人走过去时，年轻男子咧着嘴给了她──或是对法提欧──一个冷淡的微笑。
「先生，」法提欧对那人说：「我向你介绍圣西尔学院的蒙谢弗雷女士，她协助我们获得国王的帮助。」
「太棒了，小姐。」年轻人回应。他的声音温柔且悦耳，不过她没办法分辨出那口音，很可能是条顿语，也有可能是瑞典语。
「小姐，这位是我的助手，古斯塔夫．封．绰契特。」
爱翠安行礼道：「Guten Tag【注：德语「日安」之意，突显出爱翠安刻意以古斯塔夫的母语和他打招呼的举动。】，先生。」
古斯塔夫浅笑并摇摇头。「小姐，我其实是利沃尼亚人【注：立陶宛以北，现今拉托维亚和爱沙尼亚全境。】，只会说简单的德语。」
爱翠安试图回想利沃尼亚在哪里──她记得在北边，不是被瑞典就是被俄罗斯占领。她很好奇这个奇特的异国人士在巴黎有何贵干，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但她并不想靠提问就得到答案。
「小姐会协助我们。」法提欧解释道，「她对图书馆相当熟悉，也会操作以太抄写机。」
「我相信她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古斯塔夫说。爱翠安深深感觉到他他语调中的怀疑。
「先生，请问你的研究领域是？」她问古斯塔夫。
「微积分是我最主要的兴趣。」古斯塔夫回答：「特别是在改变转化剂仿射上的运用，我对天体的运行也有极大的兴趣。」
「先生，你已经让我迷糊了。」爱翠安回答。不过真正震撼她的是这几乎和她自己的兴趣完全相同。「或许有朝一日你可以解释给我听那到底是甚么意思──当然是用最浅显的语句。」
「没问题，小姐。」他回答道。不过口气兴致缺缺。
「亲爱的，那是用来改变事物的。」法提欧殷勤地补充道，「也就是将事物聚集在一起，或使事物分开。」
「喔，就像以太抄写机吗？」她反问。法提欧眉飞色舞着仰慕的眼神。「对，对，妳真是聪明。妳真的没有读过相关的书？」
「喔，没有。」爱翠安扯了个谎。「我只是说──嗯，以太抄写机就是把文字从一台机器传到另一台上，不就是这样？」
法提欧点头。「对，妳来看看。」
他领她进入一个房间，里头有张干净的桌子，上面放了三具以台抄写机。任何人第一眼见到时，会认为这是一大团机件和金属线的混合体。外观上最复杂的部分就是驱动着书写臂的齿轮机件，而书写臂则悬在放着纸张的小平台上。当抄写机收到通讯，机件便会飞快转动，拉紧或是放松金属线，书写臂便会写出所收到的讯息。
「这就是核心，看这里。」法提欧一面说，一面以手指指着机器中心的机械设备：一个隆起的银色金属圆盘围绕着一块结晶板，金属发出微弱的冷光。「爱翠安，妳熟悉音乐吗？」
「熟悉。」她回应道。她注意到他突然间叫她的教名。「我的大键琴和长笛还过得去，我也学过看谱。」
「那我应该可以用类推法来解释。」法提欧说：「那块结晶板便是合拍器。就某方面来说，结晶板可以像大键琴弦那样振动，但振动是透过以太而非透过空气。不要被我搞胡涂，只要把那振动当成和大键琴弦一样即可。」
「好。」
「现在，请假设一个音符，比方说中音C。如果附近有一架琴，上面有根琴弦就调成中音C的音，那当妳在那台大弦琴上弹奏时，会发生甚么事情？」
「琴上的C弦会发出声音。」她马上说。这是最基本的乐理常识，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仕女都应该晓得。
「对，对！」法提欧叫道：「以太抄写机也是这样。这台机器所对应的另一台也有一片结晶板，调整得和这台一模一样。所以当这台开始震动，另一台也会震动。这也是我们需要三台以太抄写机的原因，我们正和其他三位学者连系。」
「不过，先生。」爱翠安说：「琴弦可以调整成不同的声音，为甚么这些机器就不行？」
「呃，啊，小姐，类推法行不通了。要记住，一旦安装好后，以太抄写机只能成对运作，而且不能『调音』。」
「真是可惜，不然我们只需要装一台就好了。」
「是没错，但是妳要这样子想：因为只有与这台机器对应的机器才可以接受到此机器的文字，所以很适合用来传送秘密情报。每字每句都会送抵目的地，不会被法国的敌人从中拦截或阅读。」他降低了音量。「像这边这两台所对应的机器，是在英国，我们可以完全保密地传送讯息。」
「我了解了。」爱翠安颔首道，「这样讲的话确实比较易懂。」
「喔，当然了，至少我们需要这种功能。」
「嗯。」爱翠安回答：「亲爱的法提欧，如果它能满意你的需求，那我就放心了。」
法提欧笑了笑并耸肩道：「科学的美妙之处，就是我们可以随心所欲改变这世界。」
爱翠安点点头，她从眼角瞥见了古斯塔夫脸上的表情。那原本有礼并梢嫌不苟言笑的外表蓦地消逝，换上了轻蔑而恶狠狠的瞪视──甚至带有恨意。由于那表情转换是如此之快，爱翠安几乎没有感觉到那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