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加农炮
傍晚的天空风云变色，宛如覆在浊水上的腐烂裹尸布。班杰明盯着天空看，神情痛苦。「我在想，它会怎么出现？」维希莉莎问，她在距离他数呎远的栏杆旁。
「这回妳又变回哲学家了，观察着自然现象，而不是观察着那位暴君。」他咕哝着。「我在想，你对于上百万人的死亡会有甚么感觉。」
「就和你的感觉一样，班杰明。对他们绝大多数人我只感到一种抽象的恐惧。但当我想到那些我见过和认识的人──」她无助地扬起双手。「──我会祈祷或假装有些幸运的人因听从希斯先生和伏尔泰的劝告而逃过一劫。我也会怀念伦敦。」
「搞不好我们救得了伦敦。」
「我不这么认为，」维希莉莎回答：「我知道你由衷感激我的举动。你被救了，道德上的重担也落到别人的身上。你可以假装自己宁可和希斯与伏尔泰待在那里，努力到最后一刻。」
班杰明感到很嫌恶，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应该随时会出现。」艾萨克爵士的手臂挂在吊带上，从他们身后走过来说道。他的眼神忧心忡忡，彷佛已经见到某种骇人的东西。
「也许我们甚么都看不到，」维希莉莎说。「毕竟我们已经离伦敦有三百哩之遥。」
「我们已经在深水域了吗？」艾萨克爵士问了个不知所云的问题，眼睛一直凝视着南方的天际。
「愈来愈深了。」维希莉莎回答。
「我觉得这样比较好。」艾萨克爵士嘟哝着。
班杰明留意到维希莉莎困惑地皱着眉头，虽然他也无法理解那伟大魔法师的话语，但他却又不是很想知道。
「你说那块石头有多大？」劳勃问。从许多方面来看，他似乎是最冷静的一个人。
「直径大约一哩，」艾萨克爵士回答。「可能大一些，也可能小一些。」
「那我觉得我们应该甚么都看不到。」劳勃道。
「错了，我觉得我们看得到。」
史特林在甲板上，手脚都被镣铐给铐住，阴森且专注地望着南方。
「你觉得好玩吗？史特林？」班杰明直截了当问道。「你觉得快活吗？」
「一点都不快活。」史特林回答：「不过我很满意。也许还觉得平静。」
「你病得比我还严重，」艾萨克爵士说，他的声音细到几乎听不见。「但我和你一样罪孽深重。要是我没有溜走，就可以阻止这一切了。」
「怎么阻止？」
「我不确定。但上帝既然允许这东西被制造出来，怎么可能不提供摧毁它的办法？」
空中有个东西吸引了班杰明的注意力。
「出现了。」维希莉莎大喊。
远在南方的天际在线，出现了一团耀眼的亮光，比班杰明见过的任何星星还要夺目。它朝着地平线缓慢移动，穿过一道云的后方。
那云发着光，很快地，南方的亮光变得更加刺眼。筒状的彗星又出现了，不一会后它便铮亮到双眼无法直视。
史特林是唯一一个还能说话的。他的脸在邪恶的青光照耀下，几乎成了银白色。
「喔，天啊！」他说。
班杰明抓着栏杆的手剧烈颤抖，当维希莉莎过来牵他的手时，他毫不思索便紧紧握住。
新的落日。
彗星的光芒又升起了，有五十倍大，形成纯白色的穹窿，整个南方都变白了。当整个景象扩散开时，每个在他身边的人都惊叫出声，剎那间那道光被一座黑色巨塔所取代，塔的顶端往上延伸，毫无垠际，直达晦冥的天堂。
路易十四坐在镜厅中，周围簇拥着他的朝臣们。他身穿缀有钻石与翡翠的上衣，这是他打算在婚礼上使用的服装。其他朝臣也身着华服。他的扶手椅放在讲台上，他的子女们在一旁或立或坐。此外还有法提欧．迪．杜利叶，面如槁木。
「甚么时候会开始？」他问杜利叶，同时他的眼神时而飘向镜厅朝向伦敦方向的窗户，时而盯着放在他身前的小镜子。
「很快就会开始了，陛下，不过请容我先提醒您，我们在这么远的距离外可能只会看到一点点，或是甚么都看不到。所以您应该一直看着您的镜子。」
路易忍住了几乎要爆发的怒火。时候到了，法国终于了解他的时候到了，举国上下都会再度爱戴他。朝臣们起了一阵骚动，接着便响起此起彼落的掌声。「怎么了？」
「陛下，看天空啊，」法提欧回应道：「您看到了吗？我错了，是看得到的。」
路易从镜厅的巨大窗户向外望着黑暗的天空。「我甚么都没看到。」他咆哮道。但朝臣们显然都看到了，因为他们仍争相发出赞叹的声音。
你看不到是因为我也看不到，那天使告诉他。也许该这样说，我看它的方式不是你所理解的那个样子。我只能转换我们两个共有的景象。而你没有看过这个景象。「祢还是要让我看啊！」路易任性地大吼。
如果你想看，我就让你看。你应该看的其实是镜子，但既然陛下这么坚持……
突然间风云变色。路易在味觉和知觉上的感受似乎更胜视觉，他感觉到一种巨大的东西，天空中的大洞，幽灵的一只眼。
「不！不要！」他挣扎道。天空又恢复成苍穹中的一片平面。
「陛下？」法提欧与几个人齐声道。
「我没事！」他不耐烦道，然后逼自己冷静下来。要像个国王，要当个国王。现在是他登峰造极的时刻。
他让自己的呼吸缓和下来，此时他注意到魔法镜里出现了新的东西。
伦敦开始发光，夕阳投射在教堂上的阴影被强光冲刷掉。
他的身边响起如雷的欢呼声和掌声。
「怎么了？怎么了？」路易问。
「那颗彗星穿过了地平线，陛下，但是最后还是相当壮观。彗星彷佛夏天的闪电，照亮了整片天空。」
我真的看不到，路易心想。我瞎了。
我已经尽可能帮你忙了，天使告诉他。我已经帮助你表现得像个国王，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路易低语着，蓦地惊恐起来。
在彗星撞击伦敦后，我就得离开你一阵子了。
「为甚么？」
当你往池塘里丢了一颗石头时，它会掀起涟漪。彗星所引发的涟漪会影响我们天使，对我们有害。因此我不得不离开你，我留到现在的，是为了让你看到自己的伟大成就。我愈来愈爱慕你了，伟大的国王，取悦你是我的荣幸。
路易思索了这段话片刻。伦敦已经几乎是一片全白了，他清楚看到银色的泰晤士河宛如太阳表面般烧灼。
「我会再失明吗？」
没有错，你在画舫的攻击事件中就已经瞎了。但是你表现得相当好，举止尊贵。你是国王。
「我是国王。」路易充满自信道。他放松心情，露出微笑。
伦敦霎时间黯淡下来，我调整了光芒，不会亮到刺眼，你可以看了。那天使解释道。路易正想开口问这句话的意思，但突然间，就连那个晦暗的城市也再度沐浴在光芒下。伦敦的后方升起了巨大的火球，掩盖了半个天空。法提欧失手了！但他还来不及表达出失望之情，伦敦就不见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内，狂火与烈焰肆虐──那面镜子也变成一片银白色。
再见了，我的国王。路易听到这句话，接着便是一片漆黑。法提欧的惊叫声传来，转眼间四周都有手伸了过来。
「他受伤了！」有人尖叫，「喔，天啊，有血！」
他已经不在乎了。他觉得身体好重，彷佛正坠往大地。
「谢谢你。」他如此告诉天使，虽然他知道它已经走了。然而他还是能看到他心中的那一面镜子，犹记得那些事情。他又回到了十岁大时，用手环着小菲利普，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
「真的吗？」菲利普问道。
「当然了。因为上帝爱我们，你会没事是因为我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而我是国王。」
他还记得菲利普说话时看着他的悲伤表情，声音颤抖着。「我也爱你，路易。这也是我为何要向你道歉的原因──你得成为国王。」
他理解菲利普的意思，当睡眠攫住他时，他露出微笑。他已经很久都无法好好休息了。
十五分钟过后，天空中开始降下炙热的石块。流星雨的景象比第一颗大石块还要绮丽，疲倦的朝臣便又鼓起掌来。但镜厅的九扇窗户粉碎，狂风将玻璃碎片刮向他们，掌声就此停歇。
爱翠安并未目睹天火。她躺在铺满了树叶的软地面上，发着高烧，扭曲着身子，克蕾西和一位老村妇拼命为她扑灭体内的烈火。
「我之前没料想到……」史特林嘟哝着。那根大黑柱已经化成了蕈状云，并且仍旧往上攀升，一步一步掩盖住更多的天空。
风猛然袭向班杰明的脸。天空中落下的碎石不断砸在他们乘的明轮船【注：以明轮驱动的船只。明轮是近代船只使用的一种推进装置，装在船尾或是船舷处。】上，发出辗轧声。
「快看！」维希莉莎一面大喊，一面朝着海面狂挥手。班杰明看到接近地平线处扬起了一道水线，规模无法预估。船员们吼叫着，又指出另两道。
「你到底了解自己干了甚么好事了吗？你这白痴！」牛顿问史特林。
史特林的头剧烈晃动。「我……我怎么会……」当噪音袭来时他还没找到可以说的字眼。那声音听来像是上千座加农炮在五十哩外齐射，一种低沉的隆隆声。对班杰明来说则像是一百万人的惨叫声。
「你和你的法国同盟所屠杀的人比整个伦敦还要多，你到底有没有精确计算过这个行为的结果？」
「我当然有算过！我只是不能理解！那样的数字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假使那结果是你们所无法理解的，难道你们没想过影响可能就是会这么大吗？」
但史特林没时间回答了，因为桅顶瞭望台上的俄国人开始喊叫。
班杰明发现自己还紧抓着维希莉莎的手。「甚么？」他问。
她指着南方。「大浪。」她简单明了说道。
班杰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海浪。那已经不叫大浪，而是高达数公尺的水墙，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他们排山倒海而来。水墙两端往视线的最远处延伸，西边朝向英国的方向，浪似乎要来得更大一些，班杰明看到那边浪头上有白沫翻腾。
维希莉莎放开他的手，跑过甲板，用俄文吼着一些话。
船的舷侧迎上了那道巨浪，颠簸倾斜着。甲板从班杰明脚下腾空而起，有好长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悬荡在由黑云、流星和不可思议的巨浪所形成的陌生梦魇世界里。然后甲板又回来了，给了他迎头一击，他扭伤了脚，口鼻也因撞击而冒出鲜血。
甲板几乎垂直。班杰明在上面滚来滚去，像是打水漂时在池塘上跳跃的石子，一下子撞到栏杆，一下子又飞了起来，海洋接着将他吸走。他大叫并奋力挣扎；海浪宛如是从地球尽头卷来。班杰明泳技不错，比他在波士顿认识的所有人都要来得好。他已经领教过查理河的拉扯力，也和海底的逆流对抗过。他完全想不起来有过任何类似现在的经验，就像是海神紧紧将他抓住。他唯一算是好运的就是他是在巨浪的后端，而巨浪正逐渐远离他。
在一开始的慌乱后，他不再那么紧张了，开始觉得自己有可能活得下来。他用仰式游着，看到了被灯光照亮的模糊船身：他认为那应该是船的侧舷，距离一百码左右。
他开始大喊。但还是有洋流，而且力道很强，但流速已经减缓，所以感觉和掉到一条湍急的河流中没两样。不过夜幕也很快低垂了，云愈来愈多，也愈来愈浓密，在空中被难以想象的风速袭卷着，将最后一丝白昼吞噬殆尽。南方完全漆黑一片，地狱之火零星亮起，那是恶魔的足迹，它们正在由上帝那里窃来的天空中手舞足蹈。偶尔有个像加农炮发射的声音在各海域间隆隆作响。
天空开始降雨，滚烫、带有咸味、含砂的巨大雨滴，他失去了船只灯光的踪影，因此他不再奋力向船游去，因为他很快便失去了方向感。他反而是努力想办法浮在水面上，这很不容易；雨大到像是一整片水压下来，使得水面上能呼吸的空气比起水底也多不了多少。冰雹还是是石头之类的东西时而落下，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内，尽管他拼命努力，他的四肢和肺部仍渐感不支。海洋残酷地将他卷走。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这回妳又变回哲学家了，观察着自然现象，而不是观察着那位暴君。」他咕哝着。「我在想，你对于上百万人的死亡会有甚么感觉。」
「就和你的感觉一样，班杰明。对他们绝大多数人我只感到一种抽象的恐惧。但当我想到那些我见过和认识的人──」她无助地扬起双手。「──我会祈祷或假装有些幸运的人因听从希斯先生和伏尔泰的劝告而逃过一劫。我也会怀念伦敦。」
「搞不好我们救得了伦敦。」
「我不这么认为，」维希莉莎回答：「我知道你由衷感激我的举动。你被救了，道德上的重担也落到别人的身上。你可以假装自己宁可和希斯与伏尔泰待在那里，努力到最后一刻。」
班杰明感到很嫌恶，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应该随时会出现。」艾萨克爵士的手臂挂在吊带上，从他们身后走过来说道。他的眼神忧心忡忡，彷佛已经见到某种骇人的东西。
「也许我们甚么都看不到，」维希莉莎说。「毕竟我们已经离伦敦有三百哩之遥。」
「我们已经在深水域了吗？」艾萨克爵士问了个不知所云的问题，眼睛一直凝视着南方的天际。
「愈来愈深了。」维希莉莎回答。
「我觉得这样比较好。」艾萨克爵士嘟哝着。
班杰明留意到维希莉莎困惑地皱着眉头，虽然他也无法理解那伟大魔法师的话语，但他却又不是很想知道。
「你说那块石头有多大？」劳勃问。从许多方面来看，他似乎是最冷静的一个人。
「直径大约一哩，」艾萨克爵士回答。「可能大一些，也可能小一些。」
「那我觉得我们应该甚么都看不到。」劳勃道。
「错了，我觉得我们看得到。」
史特林在甲板上，手脚都被镣铐给铐住，阴森且专注地望着南方。
「你觉得好玩吗？史特林？」班杰明直截了当问道。「你觉得快活吗？」
「一点都不快活。」史特林回答：「不过我很满意。也许还觉得平静。」
「你病得比我还严重，」艾萨克爵士说，他的声音细到几乎听不见。「但我和你一样罪孽深重。要是我没有溜走，就可以阻止这一切了。」
「怎么阻止？」
「我不确定。但上帝既然允许这东西被制造出来，怎么可能不提供摧毁它的办法？」
空中有个东西吸引了班杰明的注意力。
「出现了。」维希莉莎大喊。
远在南方的天际在线，出现了一团耀眼的亮光，比班杰明见过的任何星星还要夺目。它朝着地平线缓慢移动，穿过一道云的后方。
那云发着光，很快地，南方的亮光变得更加刺眼。筒状的彗星又出现了，不一会后它便铮亮到双眼无法直视。
史特林是唯一一个还能说话的。他的脸在邪恶的青光照耀下，几乎成了银白色。
「喔，天啊！」他说。
班杰明抓着栏杆的手剧烈颤抖，当维希莉莎过来牵他的手时，他毫不思索便紧紧握住。
新的落日。
彗星的光芒又升起了，有五十倍大，形成纯白色的穹窿，整个南方都变白了。当整个景象扩散开时，每个在他身边的人都惊叫出声，剎那间那道光被一座黑色巨塔所取代，塔的顶端往上延伸，毫无垠际，直达晦冥的天堂。
路易十四坐在镜厅中，周围簇拥着他的朝臣们。他身穿缀有钻石与翡翠的上衣，这是他打算在婚礼上使用的服装。其他朝臣也身着华服。他的扶手椅放在讲台上，他的子女们在一旁或立或坐。此外还有法提欧．迪．杜利叶，面如槁木。
「甚么时候会开始？」他问杜利叶，同时他的眼神时而飘向镜厅朝向伦敦方向的窗户，时而盯着放在他身前的小镜子。
「很快就会开始了，陛下，不过请容我先提醒您，我们在这么远的距离外可能只会看到一点点，或是甚么都看不到。所以您应该一直看着您的镜子。」
路易忍住了几乎要爆发的怒火。时候到了，法国终于了解他的时候到了，举国上下都会再度爱戴他。朝臣们起了一阵骚动，接着便响起此起彼落的掌声。「怎么了？」
「陛下，看天空啊，」法提欧回应道：「您看到了吗？我错了，是看得到的。」
路易从镜厅的巨大窗户向外望着黑暗的天空。「我甚么都没看到。」他咆哮道。但朝臣们显然都看到了，因为他们仍争相发出赞叹的声音。
你看不到是因为我也看不到，那天使告诉他。也许该这样说，我看它的方式不是你所理解的那个样子。我只能转换我们两个共有的景象。而你没有看过这个景象。「祢还是要让我看啊！」路易任性地大吼。
如果你想看，我就让你看。你应该看的其实是镜子，但既然陛下这么坚持……
突然间风云变色。路易在味觉和知觉上的感受似乎更胜视觉，他感觉到一种巨大的东西，天空中的大洞，幽灵的一只眼。
「不！不要！」他挣扎道。天空又恢复成苍穹中的一片平面。
「陛下？」法提欧与几个人齐声道。
「我没事！」他不耐烦道，然后逼自己冷静下来。要像个国王，要当个国王。现在是他登峰造极的时刻。
他让自己的呼吸缓和下来，此时他注意到魔法镜里出现了新的东西。
伦敦开始发光，夕阳投射在教堂上的阴影被强光冲刷掉。
他的身边响起如雷的欢呼声和掌声。
「怎么了？怎么了？」路易问。
「那颗彗星穿过了地平线，陛下，但是最后还是相当壮观。彗星彷佛夏天的闪电，照亮了整片天空。」
我真的看不到，路易心想。我瞎了。
我已经尽可能帮你忙了，天使告诉他。我已经帮助你表现得像个国王，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路易低语着，蓦地惊恐起来。
在彗星撞击伦敦后，我就得离开你一阵子了。
「为甚么？」
当你往池塘里丢了一颗石头时，它会掀起涟漪。彗星所引发的涟漪会影响我们天使，对我们有害。因此我不得不离开你，我留到现在的，是为了让你看到自己的伟大成就。我愈来愈爱慕你了，伟大的国王，取悦你是我的荣幸。
路易思索了这段话片刻。伦敦已经几乎是一片全白了，他清楚看到银色的泰晤士河宛如太阳表面般烧灼。
「我会再失明吗？」
没有错，你在画舫的攻击事件中就已经瞎了。但是你表现得相当好，举止尊贵。你是国王。
「我是国王。」路易充满自信道。他放松心情，露出微笑。
伦敦霎时间黯淡下来，我调整了光芒，不会亮到刺眼，你可以看了。那天使解释道。路易正想开口问这句话的意思，但突然间，就连那个晦暗的城市也再度沐浴在光芒下。伦敦的后方升起了巨大的火球，掩盖了半个天空。法提欧失手了！但他还来不及表达出失望之情，伦敦就不见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内，狂火与烈焰肆虐──那面镜子也变成一片银白色。
再见了，我的国王。路易听到这句话，接着便是一片漆黑。法提欧的惊叫声传来，转眼间四周都有手伸了过来。
「他受伤了！」有人尖叫，「喔，天啊，有血！」
他已经不在乎了。他觉得身体好重，彷佛正坠往大地。
「谢谢你。」他如此告诉天使，虽然他知道它已经走了。然而他还是能看到他心中的那一面镜子，犹记得那些事情。他又回到了十岁大时，用手环着小菲利普，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
「真的吗？」菲利普问道。
「当然了。因为上帝爱我们，你会没事是因为我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而我是国王。」
他还记得菲利普说话时看着他的悲伤表情，声音颤抖着。「我也爱你，路易。这也是我为何要向你道歉的原因──你得成为国王。」
他理解菲利普的意思，当睡眠攫住他时，他露出微笑。他已经很久都无法好好休息了。
十五分钟过后，天空中开始降下炙热的石块。流星雨的景象比第一颗大石块还要绮丽，疲倦的朝臣便又鼓起掌来。但镜厅的九扇窗户粉碎，狂风将玻璃碎片刮向他们，掌声就此停歇。
爱翠安并未目睹天火。她躺在铺满了树叶的软地面上，发着高烧，扭曲着身子，克蕾西和一位老村妇拼命为她扑灭体内的烈火。
「我之前没料想到……」史特林嘟哝着。那根大黑柱已经化成了蕈状云，并且仍旧往上攀升，一步一步掩盖住更多的天空。
风猛然袭向班杰明的脸。天空中落下的碎石不断砸在他们乘的明轮船【注：以明轮驱动的船只。明轮是近代船只使用的一种推进装置，装在船尾或是船舷处。】上，发出辗轧声。
「快看！」维希莉莎一面大喊，一面朝着海面狂挥手。班杰明看到接近地平线处扬起了一道水线，规模无法预估。船员们吼叫着，又指出另两道。
「你到底了解自己干了甚么好事了吗？你这白痴！」牛顿问史特林。
史特林的头剧烈晃动。「我……我怎么会……」当噪音袭来时他还没找到可以说的字眼。那声音听来像是上千座加农炮在五十哩外齐射，一种低沉的隆隆声。对班杰明来说则像是一百万人的惨叫声。
「你和你的法国同盟所屠杀的人比整个伦敦还要多，你到底有没有精确计算过这个行为的结果？」
「我当然有算过！我只是不能理解！那样的数字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假使那结果是你们所无法理解的，难道你们没想过影响可能就是会这么大吗？」
但史特林没时间回答了，因为桅顶瞭望台上的俄国人开始喊叫。
班杰明发现自己还紧抓着维希莉莎的手。「甚么？」他问。
她指着南方。「大浪。」她简单明了说道。
班杰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海浪。那已经不叫大浪，而是高达数公尺的水墙，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他们排山倒海而来。水墙两端往视线的最远处延伸，西边朝向英国的方向，浪似乎要来得更大一些，班杰明看到那边浪头上有白沫翻腾。
维希莉莎放开他的手，跑过甲板，用俄文吼着一些话。
船的舷侧迎上了那道巨浪，颠簸倾斜着。甲板从班杰明脚下腾空而起，有好长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悬荡在由黑云、流星和不可思议的巨浪所形成的陌生梦魇世界里。然后甲板又回来了，给了他迎头一击，他扭伤了脚，口鼻也因撞击而冒出鲜血。
甲板几乎垂直。班杰明在上面滚来滚去，像是打水漂时在池塘上跳跃的石子，一下子撞到栏杆，一下子又飞了起来，海洋接着将他吸走。他大叫并奋力挣扎；海浪宛如是从地球尽头卷来。班杰明泳技不错，比他在波士顿认识的所有人都要来得好。他已经领教过查理河的拉扯力，也和海底的逆流对抗过。他完全想不起来有过任何类似现在的经验，就像是海神紧紧将他抓住。他唯一算是好运的就是他是在巨浪的后端，而巨浪正逐渐远离他。
在一开始的慌乱后，他不再那么紧张了，开始觉得自己有可能活得下来。他用仰式游着，看到了被灯光照亮的模糊船身：他认为那应该是船的侧舷，距离一百码左右。
他开始大喊。但还是有洋流，而且力道很强，但流速已经减缓，所以感觉和掉到一条湍急的河流中没两样。不过夜幕也很快低垂了，云愈来愈多，也愈来愈浓密，在空中被难以想象的风速袭卷着，将最后一丝白昼吞噬殆尽。南方完全漆黑一片，地狱之火零星亮起，那是恶魔的足迹，它们正在由上帝那里窃来的天空中手舞足蹈。偶尔有个像加农炮发射的声音在各海域间隆隆作响。
天空开始降雨，滚烫、带有咸味、含砂的巨大雨滴，他失去了船只灯光的踪影，因此他不再奋力向船游去，因为他很快便失去了方向感。他反而是努力想办法浮在水面上，这很不容易；雨大到像是一整片水压下来，使得水面上能呼吸的空气比起水底也多不了多少。冰雹还是是石头之类的东西时而落下，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内，尽管他拼命努力，他的四肢和肺部仍渐感不支。海洋残酷地将他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