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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星际纪元2500年
这是一家非常大众化的酒吧——既不小清新,也不狂野,既不太暗,也不太亮。吉姆希望莎拉能在这里轻松一下,也希望她能见到一些真实的东西,而不是一个为了迎接卫生检查才打扫过的酒吧。他以前来过这里,跟店老板山姆以及酒保的关系都不错。这不是“魔鬼”韦恩的酒吧,虽然他和泰凯斯曾经经常光顾那里,甚至把那里当成家一样,但他已经不需要用裸体的舞娘和喧嚣的音乐下酒了。他想要一个谈话时不必扯着嗓子喊,不想说话时可以慢慢地啜饮冰啤酒的地方,山姆的店正好能满足这些需求。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停看表的冲动,但收效甚微;努力不让自己反复地扭头望向入口,也收效甚微。也许她决定不来了,失望像一把刀子在他的脑海里来回切割,但他不准备怪她,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整个……关系……事情,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情况——对她来说也是完全陌生的。他已经准备伸手掏些军币放在吧台上,然后转身回家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她已经出现在自己的背后。他努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转过身——这样她就不会知道,因为自己的到来,让吉姆有多么的欣喜若狂——他准备拿出一副冷峻幽默的样子向她打个招呼。
但他的表现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佬:“你看起来……太漂亮了。”
站在他面前的虽然是莎拉·凯瑞甘,但绝不是他平时熟悉的那个——他熟悉那个从头到脚都被贴身的战斗服包裹着,可以随意地隐身和出现的幽灵;他熟悉那个能演出一场死亡之舞的杀手,甚至在那死亡华尔兹中还有各种各样的风格;他熟悉那个就算对命令心存异议,也会一丝不苟地执行,全力以赴地完成的士兵。
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女人。
上帝才知道她从哪儿找来了这身礼服,合身得就像是专门为她量身裁制的: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华丽装束,也不是那种轻薄紧身的性感造型,只是一套简单的、翠绿色的背心裙,一条过膝的裙子和一件露背的上装。略显苍白,如大理石雕刻而成的香肩露在外面,微凸的肌肉彰显着力量,又不失女性特有的柔美,一些细小的雀斑点缀在上面。从他见到她以来的第一次,她满头的红发没有像平时一样扎成马尾,而是随意地披在肩上,像是一团跳动着的火焰;一个小小的蝴蝶形别针把头发固定在耳朵后面;她的上装不是低胸型的,但仍能隐约看到胸口那道浅浅的沟;小得惊人的双脚穿着一双浅色的凉鞋,而她正不安地将重心在两只脚上挪来挪去。
“谢谢夸奖,”她说道,脸上带着一抹微笑,“我……我希望没有穿错衣服,这些都是借来的。”
“非常完美,亲爱的。”他说着,起身为她拉开一张椅子,小时候父亲传授的社交礼节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他再一次意识到,她拥有一个完美无瑕、漂亮得令人窒息的身材。
——她到底有什么是不那么完美的?
“很多方面都不完美。”她说道,然后一副纠结的表情,“该死,抱歉,我一直在控制——你知道的。”
“宝贝儿,只要你不再说我是猪,怎么读我的念头都没问题。我不希望对你隐瞒什么。”这些话脱口而出,他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想要表达的心迹。她的神色放松了下来,脸上的微笑也多了一些。他注意到,相对于她的脸蛋来说,她的嘴稍微宽了一点,然后他开始想象自己的双唇吻在那双嘴唇上的感觉。突然他惊诧地发现,她的双颊刷地变得通红,低下头不安地盯着自己的脚面,她的红发飘落到了脸颊上。他伸出手,握住了莎拉的手。
“现在,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她耸了耸那优雅而健壮的肩膀。“我不知道。除了阿克图尔斯让我喝过以外,我从来没有喝过酒。”
“这么热的天气,那我们就用一杯冰啤酒给你开开胃……”吉姆说道,“然后我们再尝尝别的。噢,对了,尝尝这个。”他补充道,指着一些油炸过的小吃,“很好吃的。”
星际纪元2504年
“我以权威的水平向你保证,你在这儿吃到的东西可是一个比休伯利安号上的厨子还要厉害的大厨亲自烹饪的。”吉姆表情严肃地说道。他刚刚把餐盘放到了她面前,他指着餐盘中的面条和酱汁继续说:“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她瞪了他一眼。“你在很多方面都很有天分,吉姆·雷诺。但是不包括厨艺。我想起来了,你以前也说过这个话。我不相信你对食物味道的判断。”她恨死那些油炸小吃了。
他笑了,很高兴她想起了以前那些事,也许她也在回想他们过去那些好时光。那些好时光并不长,他们没有多少留下美好回忆的时间,但那些对他来说都是不可言说的珍宝。现在看来,她也很珍视那些美好时光。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他承认了,给了她一个憨厚的笑容,“但是你不能否认,它们被端上来之前的准备工作,比布塞法洛斯号上的厨师还要用心得多。”
“嗯,那倒是不假。”她小心翼翼地盯着那些食物,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一半是困惑,一半是反感。
“噢,不要这样,我知道这是你以前吃过的定量配给的食物。”他语气强硬,假装要强迫她吃下去,然后又突然变得很温柔,说道,“好吧,我知道它们看起来很恐怖,但这已经是我能够搞出来的最好的了。坚持一下,等我们回到布塞法洛斯号上之后再吃点好东西,如果那儿的食物能够满足瓦伦里安,我认为那肯定会相当的不错——在喝酒方面他的要求是多么的傲慢。”
他误会了莎拉,她的笑容渐渐褪去,然后一点儿也不剩了。不仅如此,她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上前帮她,双手伸到她的腋下,轻轻地扶她坐起来。那双手臂曾经有着强壮的肌肉,现在却变得纤细和软弱,他心如刀绞般的疼痛,他最近已经渐渐熟悉的心痛。她现在需要治疗,真正的治疗,越快越好。
“请用餐。”他说道。莎拉没有任何想要吃东西的迹象,只是怔怔地盯着眼前的食物。她无精打采地推开面前这一滩毫无吸引力的糊状食物。他静静地看着她……五分钟之后,他忍不住开口了:“亲爱的。这不是上等烤肉排,但你还是得吃点东西。”
她耸耸肩,像一个闷闷不乐的孩子一样,慢慢地叉起面条放进嘴里。
吉姆的内心十分纠结,既沮丧,又有些担心。他强迫自己保持沉默,但坚持两分钟之后,忍不住开口了。
“莎拉,你一向很聪明,从来不会做蠢事,但我现在告诉你,你坐在这儿不吃东西就是个蠢事!你也知道自己必须吃些东西,但你只是把盘子里的食物搅来搅去。你也知道,不久之后就得把自己经历的一切都讲出来,不然那些经历会把你逼疯。你不能就这样饿着自己,也不能永远绝口不谈。现在,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愿意坐下来和心理医生交流的人,但我认为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也许你能把我当作一个可以倾诉心声的对象——你以前也这样做过。”
一开始,她完全没有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吉姆的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双眼呆呆地盯着床单。看着她如此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吉姆只觉得心里一团糟。她一直是一个性情火爆、充满激情人,虽然在执行任务时有冷静的头脑和极强的自制力,但是……
——莎拉……
莎拉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手。他也用力地回握,但就在转瞬之间,她放开了手,推开了面前的食物,然后躺了下去,蜷缩起身子,背对着他。
“莎拉?”
“我不饿,吉姆。拜托你走开好吗?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吉姆知道现在的局面很糟糕。他甚至猜得到她现在的想法。他内心充满负罪感,因为他意识到正因为自己提到以前约会的事,让她陷入了烦闷的情绪里。他现在没有办法说动她,没有办法帮她。就像是她一个人吊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他朝她伸出手。只要她也伸出手,他就能抓到她,把她拉到安全的地方,但是她似乎连伸出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也许根本不愿意伸出手。
他把脸埋进双手中,就这样过了很久。他一次又一次地希望她会转过身来,说些什么,而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只有医疗设备运转的嗡嗡声,以及输液管中液体滴落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向门外。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也不在意,只是茫然地四处乱逛,在这个曾经属于史考特·奥班农而现在属于一个粉红色头发姑娘的豪宅里乱逛。他在走廊里徘徊,插在口袋里的双手紧握成拳头,沮丧地垂着头,根本不在乎这个曾经金碧辉煌的房子。甚至连泰凯斯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只想着一个人,就是莎拉……
星际纪元2500年
他们天南海北地畅所欲言,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开怀畅饮,他们无所顾忌地放声大笑。杯盏交错间,天色渐晚,莎拉一口喝光她杯子里的啤酒,问道:“还有什么余兴节目?”吉姆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伸向了她。
莎拉没有喝醉,吉姆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出她会放纵自己到喝醉的状态,但今天,她特别允许酒精放松自己,微醺的面颊和双眼微微发红,仿佛散发出一种微微的光辉,吉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这是她给他的礼物,她的笑声——仿佛带着一种旋律,一种磁性,一种率真,这种率真除了莉蒂,别的女人都不曾有过。
——莉蒂,我爱你。永远爱你。这份爱永不褪色,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直到永远……而现在,我们已经阴阳两隔,我的爱人。我知道你在那个世界会理解我,会希望我过得开心。现在……我想,我很开心了。
随着刚刚的想法,他感觉自己放下了一副重担,那副不知不觉之间放在自己肩上的重担。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比放松,这一刻,吉姆·雷诺过得非常开心。因为眼前的女人,他忘却了盘绕在他们四周的战争的恐怖,也忘记了战场上步步紧逼的外星异族。他看着眼前的莎拉,满心欣喜。
于是,他朝她伸出了手。莎拉看着吉姆的手,看了很久,欢快的气氛随着她的犹豫开始消散。她在考虑着:走出这一步,可能会使这快乐的夜晚变得无法预测,这会是一个结局?还是一个新的开端?
最后,她有力的手指滑进了他的手中。
当两个人进入吉姆的小房间时,他没有开灯。房间里有一盏长明灯发出微微的光,那是吉姆在紧急情况时找门用的。现在,两人沐浴在狭室里微微的蓝光中,他关上门,让莎拉靠在门背后,他微微俯下身,吻住了莎拉的唇。
这个吻十分轻柔,充满了挑逗的意味。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接吻,而莎拉一点也不擅长接吻,十分羞涩和笨拙,与在行动中施展精准优美动作的莎拉判若两人。他看着她的唇,笑了笑,然后又吻了下去,因为他舍不得离开莎拉的双唇。
然后,她开始有了回应:刚开始还有些犹豫,然后充满了激情。吉姆知道,在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的外表下,一直藏着这股激情。她的双手滑到吉姆的背后,抱住了他,她仰起头,不再羞涩,像她平日里一样,主动而富有热情。
他并不希望气氛变成这样——充满了迫不及待、野性的欲望。至少他们的第一次不应该这样。于是他带着她放慢了节奏,温柔而坚定。吉姆要教会她,两性之间有给予也有获取,耐心地控制欲望会有更大的收获。
最后,莎拉打破这无声的甜蜜。
“你看不到它。”她说道,声音轻到他差点没有听到。
“看不到什么,亲爱的?”他也同样轻声问道。莎拉的头枕在他宽阔的胸口上,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她的头发,仿佛是火红色的丝绒,盖在两人身上。她的指尖在他皮肤上轻柔地打旋,动作十分温柔。她的激情已经完全释放,虽然没有抬头看不到表情,但很明显,她还希望两个人的继续灵与肉的纠缠。
一开始,她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用刚才那种几不可闻的音量说:“黑暗,我身体里黑暗的力量。”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抱紧她,却又压抑住了这个冲动。她就像是一头未被驯服的野兽,一个错误的举动,就会让她逃得远远的,逼得太紧的话,她敞开的心扉就会再一次封闭。他轻抚着她的手臂,准备听她继续倾诉,片刻之后,她开口了。
“有些时候,它……让我害怕。它十分强烈,而且很强大。”
“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都有光明和黑暗的两面性。”吉姆静静地说道,“我也做过许多在人们看来心狠手辣的事儿——我知道你也做过不少,但是,亲爱的,你有选择的自由。你选择了今晚约会,你选择了……选择了我。现在,我以一切神圣的和不那么神圣的神的名义起誓,我眼前的你就是最明亮最纯粹的光,让我的眼睛一刻也无法离开。”
莎拉抬起头来,寻找雷诺的眼神,在微光中,她的双眼熠熠生辉。看样子她又在读取他的思想,但他不在乎,甚至希望她这样做,也许这样她就能像吉姆那样看待自己了。他温柔地笑着,抬起手轻轻抚过那一头红色的长发,并将其中一束印在自己的嘴唇上。
“我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她说道,“而且……我没有忽视你对我的看法,但是……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头。“我知道那种黑暗……吉姆,我需要你的承诺。”
“承诺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他感觉到,在这一刻,她将把自己内心最脆弱的部分袒露在他面前——那从未向别人袒露过的脆弱内心,而这种想法,让他的内心觉得非常非常的充实。“你要承诺,如果这种黑暗有一天吞噬了我,你必须阻止它。不管发生什么。”
他张开嘴,又闭上,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继续抚摸她光滑苍白的皮肤。
“向我保证!”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但没有怒气,只有一些恐惧。
她永远不可能被黑暗吞噬,她已经有了那么多的经历,有着惊人的力量。那些用心险恶的人曾经让她做了那么多恐怖的事情,但现在,莎拉·凯瑞甘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他再也不会让她变成别人的木偶。正因为这样,她永远不会堕落到黑暗中去。
他看着她的双眼,目光里充满了信心和爱意,他伸手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如果这样能让你在我的臂弯里躺得舒服一点,宝贝,那么好吧。我保证。”
星际纪元2504年
——我保证。
莎拉睁开了眼睛——这个房间被用来当作治疗室之后,就从来没有彻底黑暗过,仪表面板上彻夜闪烁着微弱的光——房间里的光线很微弱,她感觉到外面的天还没有亮。
她回想之前跟吉姆的对话。他不可能知道她所想的,也不可能知道每一次自己急切地要她说出“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都仿佛再次经历那一切。那如果是她的“死亡,”都算得上是神的仁慈;在巨大的痛苦中,她的肉体被重塑;当时的景象和声音仿佛再次上演,无法计数的人类痛苦地死去,成为它们的食物,或者基因原料。它们,异虫,她的异虫。
她的异虫正扑向一位惊恐万分的女人,但这个女人的行动依然十分坚决,她正托起一个高声尖叫的小女孩——那是她的女儿。她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妈妈!妈妈!”小女孩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母亲,挣扎着不愿意被那双陌生而强壮的手臂带走,她并不知道,那双手臂维系着她活下去的希望。
徒劳地挣扎,一切都是徒劳的。那个母亲,那个女儿,甚至那个施救的陌生人,都在一秒钟之后命丧黄泉——
吉姆倾向于把这一切归咎于刀锋女王,那个既不是莎拉·凯瑞甘,也不是异虫群的怪物,那个由两者混合而成的病态生命体,是它犯下了这一切的罪孽。
也许他是对的,但莎拉不这样认为。
她翻过身,动作轻而缓慢。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她看见了床边上椅子里躺坐着的那个身影。他的头朝后面仰起,嘴巴微微张开,发出轻微的鼾声。她闭上了眼,不再看向这个身影。
——我保证。
事与愿违,当那个黑暗完全吞没了她,无尽地肆虐的时候,他却没有阻止它——不管什么理由。
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吗?或者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是那样?实际上无论她怎么想,或者变成了什么样,抑或是犯下了怎样的错,那个黑暗并没有完全地吞噬掉她?
一股怒气突然像一把匕首一般刺中了她,尖锐而发烫,她不知道自己在对谁,对什么事发怒。不远处有一些嘈杂的声音,她迅速睁开眼睛,然后,她听见守夜的医生低声地咒骂了一句。
“出了什么事?”一个声音吃惊地问道。
“鬼才知道。”另一个答道。
莎拉明白了。
是她干的。她感觉到了自己的怒气,于是随机地把它释放在了房间里的某个东西上,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撒气的对象是什么,一直到那个东西……坏掉?爆炸了?
吉姆立刻醒了过来,警惕但不慌张,伸手准备去摸身边的手枪。
“你还好吧?”
问题多得很,莎拉想着,但还是点了点头。“有个机器坏了。”她没有挑明原因,因为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认真思考这件事。
吉姆四下看了看,注意到守夜的人已经在清理坏掉的机器,于是暗自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她。
“我知道你让我走,但是……我更希望能守着你。你如果想继续睡,我绝不会打扰你。”
“好吧……”莎拉说道。刚才那台机器的爆炸似乎让她释放掉了一些压力。“我在想……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我说了什么。”
“是啊……”吉姆轻声说。“我也在想。”他沉思了很久,“你知道,当时阿克图尔斯不怎么看好我们两个。”
“当然了,”莎拉说道,声音里充满怨恨,“如果我们俩彼此依靠,那么我们就不用再依靠他了,他也不能像之前一样任意地操纵我们,这正是他所害怕发生的事情。”
“我猜你说的‘坏’影响是对他而言的,那正是对我们而言的‘好’影响……没错。他的一个眼线看着你从我的房间出去以后,找我说了一大通。”
莎拉一动不动,似乎全身心都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他说了什么?”
“就是蒙斯克那老一套鬼话。”吉姆说道,语气里的坦诚和率真让她觉得很温暖。“他是在帮我,他说。他在警告我,这样我才不会受伤。”吉姆停顿了一下,很显然准备听到她一些讽刺的评价,但是她保持了沉默。又过了一会儿,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他只好继续开口。“他说,你不是那种我这样的男人会为之倾倒的女人。你不是那种天真无邪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而是……”他突然停了下来。莎拉不需要使用心灵感应能力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还处在刚从睡梦中被吵醒、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说话没经过大脑的状态。
“继续。”她说道。
“那不重要。那只是,你知道,就像我说的,老一套屁话。”
“吉姆,他说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他说你是一个武器,一个……非常危险的怪物。”
“……我明白了。”
“我……我想那个时候,就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不能相信那个混账的时候。”
“他说的没错。”
“就某种方面而言,是没错,但我不会跟你争论这件事。你一直被训练成一个非常危险的武器。莎拉,那是他利用你的方式,但当你开始觉醒自我,开始违抗他的命令,开始睁眼看清他究竟能坏到什么程度的时候,你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武器——不向他设定的目标开火,却倒转枪口指向他的武器。那就是他打算放弃你的原因,而那个时候,怪物诞生了。”他身子朝前倾了倾,握住她的手,“老蒙斯克犯下了恶行,另一个蒙斯克却给了我消除它的力量。你现在又是原来那个莎拉了,亲爱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永远不会。”
吉姆、马特和瓦伦里安静静地坐在飞行器里,它正将一行三人从亡者之港那杂乱无序的垃圾场送往建立在戈壁荒野的乐园镇。“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马特喃喃地说。这个时候,吉姆正在镇子外找寻一个安全的停靠地点。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地狱总是各不相同的。”瓦伦里安在这两位游骑兵的身后说道。
“没错,”吉姆说道,“而我的口味正好比较宽泛。米拉为什么选这个地方,马特?”
马特满脸痛苦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知道。我完全不理解那个女人的做法,或者她是怎么想的。”
“不过,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她的所作所为让她在这么远的地方也吃得开。”瓦伦里安说道。
这个镇子是由一些破败的房子组成的,吉姆在离镇子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块大石头,准备把飞行艇放到石头下。他眯缝着眼盯着不远处的镇子说:“这个地方看起来不太正常,但是米拉想要出卖我们的话,她早就可以动手了。”
他把飞行艇开到事先选好的位置,轻轻地将它降落在地面上。他们依次跳出飞艇,鞋子踩在柔软的红色沙地上,至少陷下去了一厘米。这种感觉以及眼前的红色让吉姆突然想起了查尔行星,他的心被猛地扯了一下。那已经结束了。莎拉已经获救了,纳鲁德很快就要赶来救助她,这是瓦伦里安向他保证过的。他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任务上,必须暂时忘掉过去,忘掉那个自己亲手杀掉的、曾经替自己背黑锅的朋友,现在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
他感到马特正看着他,于是飞快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马特点点头说:“我们要去这个镇上的一个酒吧。”
“这个话可让我为难了,马特。”吉姆说道,“我肯定这个镇子上的酒吧多得你数都数不清。”
“我说的那家酒吧是我们首先要去的。它以前是个吸毒的窝点,后来米拉清理了这个地方。我猜,这里可能还是不卖葡萄酒。”
“我可不是到这里来喝酒的。”瓦伦里安说道,看来马特的玩笑对他不起作用。吉姆一直没有机会问他们俩在亡者之港的“远征”结果如何,但是能感觉到马特对这个元首继承人的不满已经减弱了很多——这是个好事,他也不怎么在乎这个英俊的小伙子。他们现在有着共同的目标,只要那个跟瓦伦里安同姓的家伙没有打到他们头上,大家都应该相处融洽才对。
这里的空气很热,偶尔一丝微风扑面而来,吉姆挺喜欢这种天气的。与大风相比,他情愿热一点。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夹克、一件T恤、一条裤子和一双靴子,如果细沙都被风卷起来,他就惨了。他身上至少带了三把枪,其中有两把放在了明处。马特和瓦伦里安也是差不多的武装。在沉默中,三个人走向了镇子的边缘。
乐园镇四周有十多个避难棚组成的村落,村落中通常还有一两个破破烂烂的木屋,看了起来要比那些避难棚的年代要久远得多。这时风向变了,一股臭气袭来,吉姆差点被熏的窒息,那是经年累月堆积的尿水和粪便的气味,还有很久没有洗澡的人身上的气味。他看见挤作一团的一家子,当吉姆他们靠近的时候,这家人眼中充满了怀疑、恐惧还有厌恶。
“这儿的人都是不久前搬来的,看样子像……”吉姆轻轻地说道。
马特正要说话,但是瓦伦里安抢先开了口。
“难民,”他说道,“很明显,米拉正在尽力帮助他们。”
“不过,杯水车薪。”吉姆说道。这并不是一种指责,只是纯粹的说出实情。原因很简单,难民太多了。
“好吧,”马特说道,“米拉说他的手下会混在这些难民队伍里盯着我们,但是我们可能不会知道是哪些人。她警告过我,这里的人有一些可能很愤怒,很绝望,正准备找个目标发泄一下,所以我们要把武器放在显眼一点的位置上。”
吉姆轻轻地笑了一声。在马特开口提醒之前,他就已经这样做了,但是瓦伦里安却忙不迭地照办。
吉姆感觉到有几道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有的暗中窥视,有的不加掩饰。他面无表情地扫视四周,视线和几个人相交,但都无视了对方。幸运地,瓦伦里安在这个气氛中能够跟上吉姆和马特自信的步伐,三个人稳步向前走去。
这里的房子和吉姆小时候住过的房子有些相似:都是预制之后拼装的房子,只是质量比夏伊洛的要差得远。很多都已经散了架,用天然形成的大石头块支撑着。整个区域都有一种警觉而绝望的气息,徘徊不散。
“就是那栋房子,左边第二座。”马特轻轻地说道。三个人转向一座已经垮塌的建筑。门外没有任何标志明示这里面经营着的是什么样的生意,在推开那扇老旧、破败的门时,吉姆觉得自己都有些紧张。
一种香甜、病态的气味弥漫在房间里,向那些懂行的人宣告这栋房子之前所经营的生意类型。至少,有一点显而易见,最近这个房子里没有再进行比卖酒更龌龊的交易了。房间里有几张桌子,和一些椅子,杂乱地放得到处都是。酒客们弓着背坐在桌子旁,握着各自的酒杯。马特走向吧台。酒保留着一把油腻腻的山羊胡子,大脑袋上文着图案,盯着三个人看了一阵子。
“来点什么?”他用一种低沉的声音问道,几乎带着一种挑衅。
“我真想喝点塔桑尼斯的陈年八号威士忌。”吉姆说道。
“跟他一样。”瓦伦里安说道。
“啤酒。来两份,我有些渴。”霍纳说道。
这是他们应该说出的暗号。
酒保满眼怀疑地看着霍纳,但是他们所点的单就是暗号本身,并不意味着真的要他端出这些酒。酒吧里有些人竖起了耳朵。他们没有转身过来看,看那个即将要滑到桌子下面去的家伙。
两个玻璃杯和两个大瓶子被随意地杵到了吧台上。有些威士忌溅了出来,但是酒保并没有打算擦桌子的意思。吉姆端起酒杯,心里想着:库伯绝不会这样。即使在酒吧里黯淡的光线下,他也能看见杯子上清晰的指纹印。他耸耸肩,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酒精会杀死杯子里的细菌,一口酒沿着他的喉咙烧进胃里,感觉还不错。他马上点了第二杯,然后是第三杯。
片刻之后,他们转身离开吧台,走向一桌空位,这间酒吧里空位多得很。“迄今为止,没出乱子。”吉姆说道。
“没错,”马特说道,“顺便一提,瓦伦里安,坐在角落里那几个家伙是不是有点面熟?”
瓦伦里安做了个鬼脸,然后装出一副脖子疼的样子,伸出手使劲地揉自己的脖子,并借这个动作转了转脑袋,扭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桌子。
“好家伙,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估计米拉确实安插了不少人在这里准备保护我们。”
吉姆伸出手去拿马特的啤酒瓶,霍纳正一本正经地喝着另外一瓶,这时一个身影滑进了瓦伦里安身旁的座位里。一开始,这个人的面孔藏在兜帽下,看不出究竟,当他抬起头以后吉姆瞥见了那个人雪白的胡子和鬓角。
“很高兴再见到,博士。”吉姆慢吞吞地向埃米尔·纳鲁德打招呼。
“我不介意告诉你们,我们越早离开这个鬼地方,危险越小。”博士说道。
“同意,但是我们不能拔腿就走。太招人注意了。”霍纳说道。
“那么,在我们分头离开之前这段时间里,就让我简单地告诉你们一些需要注意的事。”纳鲁德说道。为了避免旁人听到,他们说话声音都压得很低。他转向吉姆。“我知道你不乐意听我这样说,但是我有必要在……在研究对象身上做些测试。她的基因里还是混杂着异虫的DNA片段,瓦伦里安已经告诉我,她的外形转换并不彻底,那就是证据。我们必须要确定她到底有几分属于人类,是不是让我们可以相信她,或者我们不得不限制她的行动,这是为了她的安全以及……”
“不。”
纳鲁德看着吉姆,表情有些窘迫。“听着,你必须理解……”
“你必须理解我,以及我说的东西,我不会让你在她身上做那些该死的测试,来决定你把她当人还是当动物。还有,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我肯定你还记得我们在泰拉多尔VIII上是怎么把你救出来的。”吉姆打断了纳鲁德的话。
纳鲁德看起来十分窘迫。“呃,记得,当然还记得。”如果不是游骑兵的努力,刀锋女王可能在当时就获得了那个外星神器的关键信息,之后那个神器能否将她复原成人类就不得而知了,甚至可能她在获得那些信息之后,就顺便杀掉那个星球上所有科学家。
瓦伦里安轻声说:“我们的战舰受损不轻,人员的伤亡也很严重,我们用于医疗和修整的物资储备已经低到一个非常危险的水平上了。米拉在战舰维修方面提供了一些帮助,但是莎拉有一丁点闪失的话,我们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我们必须赶到莫比斯的秘密基地去,在那里,我们至少能够获得比较好的掩护,莎拉也能够得到她所需的照料。”
“他们说得没错。”马特说话了,引得吉姆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了他。马特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给你一个清单,列出我们现在的储备物资,以及我们飞船上的损伤,长官。对于他们的提议,我的反对情绪一点也不比你少,但是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米拉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不希望她为了帮助我们而遭受损失。”
吉姆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酒瓶,伸手展开卷在袖子里的一个口袋,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划着火柴点燃。他想着莎拉躺在治疗室病床上的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想起她万念俱灰的神情,想起她连饭都不肯吃,想起这个曾经迅捷轻盈的女人现在脆弱的样子。
他也不愿意让米拉涉险。他沉思着,将烟从鼻孔中喷出来,他再次看向纳鲁德,双眼带着一种怀疑的神色眯缝起来。
“你对她做任何事情——包括看她一眼——都必须有我在场。”吉姆说道。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带着一种迫切的情绪,让对方明确地感受到他这句话中致命的分量。“另外,她能不能接受那些治疗,决定权在我。如果你不同意这些,我们就找别的人来治疗她。明白了吗?”
纳鲁德张开嘴,说出了他的回答。
莎拉·凯瑞甘猛地睁开了眼。有些什么出了问题。吉姆……吉姆有危险,或者那只是个噩梦?因为药物的作用,还有各种闪过眼前的噩梦,以及不断被发现的记忆片段缺失,莎拉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她抵抗着药物带来的眩晕,挣扎着想要发出警告,她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医生……”
耶兹立刻走到她身旁,问道:“怎么了,莎拉?”
“吉姆……他不在这里,他不在休伯利安号上,对吧?”
“没错,他确实不在。他正和霍纳舰长以及V先生在一起。”
一个半满的水瓶像是突然长出了翅膀似的,从房间的一头飘到了另一头。莎拉挣扎着起身,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薄被,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准备下床。
“他有危险——叫他回来,立刻叫他回来,有人要抓他。”
斯旺不喜欢发号施令。他更喜欢跟工具打交道,喜欢双手沾满油污,这样感觉既实在又有成就感。他喜欢维修装备,喜欢跟那些与他有共同话题的技师们一起工作。他正站在休伯利安号的舰桥上,这整艘战舰正隐蔽在一大堆垃圾下面,他心里不怎么痛快。雷诺和霍纳到底为了什么要一起去见纳鲁德那个家伙?就不能一个去办事,另一个留在休伯利安号上指挥工作吗?那样斯旺就不用赶鸭子上架地在这里……
“长官,”马库斯说道,“我……我认为我们正遭到攻击。”
但是舰桥里没有任何警报声,没有任何警报,斯旺眯缝起双眼。“你认为?”他粗声粗气地回答,“我没有得到任何报告,是什么让你这样认为的?”
“因为有人正朝垃圾堆开火。”
即使听到这个消息,斯旺面不改色,只是那对刷子一样的粗眉毛皱得更紧了。
“长官……那个垃圾堆就是……”
“就是我们用来隐蔽的,”斯旺接上了下半句话,“这是地狱的钟声。我们暴露了。联系布塞法洛斯号的舰长,快!”
埃弗雷特·沃恩舰长的影像出现在了控制台的屏幕上。“出了什么事,斯旺先生?”
“出了什么事?我们正遭受攻击,你这个白痴。”
“我们探测到上面确实有些动静。”沃恩说道。
斯旺眨眨眼。“有些人正在向掩蔽我们的垃圾堆上开火,沃恩,”他说着,尽量简洁明了,“这还不够明白吗?”
“我们已经识别出那些正在开火的飞船是属于雇佣军的,”沃恩继续说道,显得从容不迫,“有可能他们只是在攻击垃圾堆表面的什么人,小冲突而已,也就是说,我们没有被发现。”
“什么?”斯旺的声音猛地提高成怒吼,“你是榆木脑袋吗?我们必须掀开掩护,离开这里,动作要快!如果迫不得已,该反击就反击。”
沃恩抬起一条眉毛。“休伯利安号和布塞法洛斯号都是战列巡航舰,斯旺先生,它们都曾经是帝国的旗舰,而你认为正在攻击我们的飞船实际上只是怨灵战机,而且数量少得可怜,即使他们真的是在攻击我们,我估计他们的威胁也微乎其微。你打猎吗,斯旺先生?”
“嗯?”斯旺被他不着边际的话问得一愣。
“他们这种攻击应该算‘敲山震虎’。他们应该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如果我们贸然现身,那么就彻底放弃了继续在这个星球藏身的能力。我想你太高估了他们的水平。”
斯旺额头上的一根青筋跳动得越来越厉害。他有很多话要说,但是都挤在喉咙口,堵在那里,到最后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我肯定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在你们作为逃犯的日子里,”沃恩继续说道,“你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你们反应过度。除此以外,我有令在身,除非我接到瓦伦里安王子的命令,我都会按照自己判断出的最优方案行事,而现在的最优方案就是继续隐蔽。”
就在这时。一阵狂怒冲破了滞在斯旺喉头的话语之障,堆积在那里的话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你这个白痴!到现在你还没搞清楚情况?你们舰队中大多数战舰已经被炸成了太空垃圾,你们的人已经损失殆尽,而你还坐在那里搬弄你那套狗屁理论,什么打猎,什么等你们的迷人王子。沃恩,我们现在都是逃犯了。作为逃犯,当受到攻击的时候,我就立刻反击!你照你那该死的方案行事去吧。”
他一拳狠狠地砸在控制台上,差点直接砸坏它。沃恩那惹人生气的影像及时地消失了。“凯德!立刻破除掩蔽,准备反击!联系指挥官和舰长,告诉他们有危险,通知他们赶紧逃到紧急集合点!不……直接把我的线路接过去,让我直接跟他说。”斯旺觉得只有自己能表述清楚现在的情况有多紧急。
“遵命,长官!”马库斯和舰桥上的其他人看起来松了一大口气。
“无意冒犯,恕我直言,”纳鲁德说道,却不像无意冒犯的声音,“我不认为你有任何资格决定……”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吉姆的耳朵里响起。“吉姆!我们现在正遭到攻击,看起来是雇佣军的人!你那个好兄弟瓦伦里安手下的舰长准备继续躲在垃圾堆里,但我们准备冲出去了。如果他们找到了我们,也许也已经找到你们了!”
纳鲁德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但是吉姆在听到斯旺声音的一瞬间就没再听他说话了。
“该死,”吉姆说道,打断了纳鲁德的话,“我们赶紧走。”在几道困惑的目光的注视下,他简单地吐出一个名字,“斯旺。”
“啊哦。”马特说道,这是他对“该死”的文明说法。瓦伦里安和纳鲁德也足够机灵,不露痕迹地起身朝门外走去。酒吧里被霍纳和瓦伦里安认出是米拉手下的那个男人,克莱恩也站起身,加入了他们走向门外的行列中。另一个人跟上了他。
“我们刚刚接到消息,有雇佣军的武装在攻击休伯利安号,”马特低声说道,“赶紧通知米拉,然后……”
“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说道,“我可不打算那样做。”
这时,吉姆突然感觉到一把枪抵在自己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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