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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莎拉躺在病床上。吉姆已经安排人为她送来了跟晚宴上一模一样的菜品,她不得不承认,它们闻起来可口极了,也确实好吃。出于另一个更实在的考虑,她知道自己必须赶紧恢复体力,做好随时随地就能开始战斗的准备。
于是她大口地吃着斯卡莱特牛排,还有加了梅子酱的土豆泥,她大快朵颐的样子让负责照看的护士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她一边大口吞咽着食物,一边思索着现在的形势。
毫无疑问,在她的DNA中还残留有异虫的变异。每一个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一点,但她无法抑制地怀疑,能看到的迹象只是冰山一角。这些是她和其他人都能看出的,那么在她体内看不到的地方——而且最该死的是,甚至可能在她的意识里——是不是也存在着同样的情况呢?
在某种程度上,她也赞同他们的想法。她确实需要弄明白自己体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那个外星神器究竟做了什么、还留下了些什么。与此同时,似乎在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警告她要小心埃米尔·纳鲁德。她认识他,她……莎拉摇摇头,强迫自己再吃下一大口。有可能她真的认识他,后来又忘记了,但是在意识深处还留存着对他的记忆,而那些记忆,如果是真实事件的记忆的话,也绝非愉快的回忆。
莎拉·凯瑞甘有很多不愉快的记忆。她的母亲,那个又小又有病的小猫……身为异虫的女王……
……那些刺蛇——凯瑞甘的刺蛇——朝着那位母亲猛扑过去。它那镰刀般的前爪一挥,几乎在一瞬间把那位母亲的头颅劈成两半。脑髓、鲜血和骨头洒得到处都是,那个小女孩的尖叫声更高了一点,听起来尖锐而无助。
“妈妈!你的头!你的头!”
“她的头碎了……她的头碎了……”
那个时刻就像是一片阴影投在了她的灵魂上。
她被肉噎住了,呛得把嘴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她喘息着,身上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劲。
她的胃因为恐惧猛地抽紧了,肾上腺素正在她体内扩散。在那恐怖的一秒钟内,她感觉自己要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了,但她还是勉强压抑住了这种冲动。
她几乎感受到了那种恶意,她感觉到那种绝对的恶意,而且那种恶意很有个人特色,与吉姆,霍纳和瓦伦里安上次被攻击的时候的时候完全不同。
她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入口。
他们来了。
艾贡·斯台特曼寻思着,他什么时候能够一展雄才,大干一场。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当然,那是他不应该忽略掉的事情——他已经走进了蜘蛛的巢穴。他还乐观地以为这只是本地的科学大家庭采用了特殊的欢迎方式,他试图用这种可能性来解释自己的处境,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被五花大绑,然后被塞到储物间的一张桌子下面,就像是一箱试管一样。
当然,他有些太热情了,忽略了危险。他热情地想着门背后的实验室里有着那么多的新发现在等着他,以至于他那美丽的导游……“噢,啊哈,你时来运转了,艾贡”、“花枝招展的导游”、“噢?又来了一个,普罗米修斯空间站真是一个闪着金光的梦想之地啊”。结果,美女导游拿着一把武器抵在他身子一侧,然后要他对着一个录音装置说话。即使在那个时候,他都没有感到恐惧。只是有些困惑。
“为什么拿着那个东西抵着我?”他问道,已经彻底懵了。
德弗里斯翻了翻白眼。“这叫做威胁,白痴。”她说道。然而,理所当然地,首先吸引住他所有注意力的词不是“威胁,”而是“白痴,”所以,理所当然地,恰如一个白痴,他说道:“嘿,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关于‘泰拉多尔Ⅲ’的研究领域中处于领先地位的……”
这时,他的困惑几乎达到了顶点,因为接下来,她把那个武器的枪口猛地砸在他的胃上,下手很重,然后说道:“闭上臭嘴,赶紧录音。”
就在这时,他及时地恢复了智慧,抑制住了自己反击的冲动,没有指出对方刚刚那句话里的前后矛盾,只问道:“好的,你想要我招供?”
“我不需要你招供任何东西。只是说说话就行了。”
“呃……好吧……这里是艾贡,我正在……说话……”他说道,这时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处在怎样一种悲惨的境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我不确定我在说些什么,但这就是我,以及……这些词,还有……”
“够了。”
“够什么?”他不能抑制自己的好奇心,这些话在他能仔细考虑之前就脱口而出了。
她微笑着。斯台特曼现在因为害怕而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值不住地好奇这到底是要做什么,虽然已经被搞糊涂了,但他还是觉得她很迷人。“我需要你的声音样本。我需要用这些样本来调整数据库,这样,当有人通过这个来联系你的时候……”她说着伸手从他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了通讯仪,“我就能伪装出你还安然无恙地跟他们说话的效果。”
“可真……聪明。”他垂头丧气地说着。
“我有三个学位。”她答道。
“那么,接下来呢?”他站起身来,试图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现在你要除掉我了吗?”
她大笑起来,这种非常嚣张、一点也不淑女的笑声或多或少地透露出侮辱的意味。“纳鲁德希望你活着。可能是想从你的大脑里提取信息,也许你还掌握了那么点有用的信息。”
“噢。”很好,那很好,至少不会马上被杀。
“感谢上帝吧,斯台特曼。至少你的下场会比莎拉好一点。”德弗里斯说道。那就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当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头上还鼓着一个大包,只有上帝才知道他到底晕了多久。他试图动一动,却突然开始呕吐,吐得非常厉害,他心中一凛,感觉这样使得自己比受伤更可耻了。
思考,他必须思考。这是他唯一擅长的东西。房间里很阴暗,但是光线从门缝处传来。这说明这里不是一个很重要的房间,而他可能真的有办法破门而出。很好,没错,一切都很好,除了他刚刚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之外。
他的眼睛已经闭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房间里幽暗的光线也足够让他看清楚东西。他被塞在一张桌子下面,在他的头和脚旁边各有一个箱子。他拿出钢铁般坚强的意志力,与疼痛作斗争,全力挣扎着挪向房间中央。他双手被绑在身后,而双脚也被捆在了一起,所以他挣扎的时候,姿态非常狼狈,就像是一阵一阵的痉挛,不过,他最终成功了。有那么一会儿,他因为很冷,又被地上的灰呛得猛打喷嚏,之后又相信有人会马上就会过来,接替德弗里斯把刚刚进行的工作完成,他心里无数次地诅咒着纳鲁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最后他的心跳渐渐地慢了下来。另外有个好迹象——门外面并没有人看守他。
现在,他终于来到了房间正中,侧躺在地上。他甚至避开了那些自己吐在地上的泡沫,没有蹭得满身都是。艾贡躺在地上,竭力四下张望,确认了一件事情,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一个储物间。
在科学基地的储物间里通常会有些什么东西呢?针……试管……各种型号的容器……没有刀或者……
没有刀,但破碎的玻璃边缘也非常锐利,而试管和容器通常都是玻璃制成的。因为玻璃是实验室里那些精密但事故频发的工作中,最可靠的材料。它相对便宜,而且几乎不与任何物质发生反应。他像是一条岸上的鱼一样拼命挣扎,终于成功地坐了起来。他刚才被塞进去那张桌子,上面也堆满了更多的小盒子。而在房间的另一侧,有一个架子,上面也放满了类似的小盒子。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他在这个距离看不清楚盒子上的标签。不管怎样,他必须站起来。
艾贡现在正坐在地上,他的双脚支在身前。然后,他挣扎着把双脚挪到一侧,调整成了一种跪坐的姿态,用膝盖“走”向那些架子。盒子上都注明了里面所装的是什么,但他在前两个架子上都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垂头丧气地哀叹一声。这个时候,他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从他现在这个姿势开始,试着站起来;要么就试着把他被绑在一起的手腕转到身体前面来,被绑在身后实在太不方便了。
他的腿确实有点长。
艾贡朝后面倒去,但几乎没有任何效果,使他深受打击。他既不柔软也不强壮。他只是一个科学家。
他告诉自己:作为一个高智商个体,你实在很笨。你在背上贴了一张“踢我”的标签,然后径直走进一个陷阱里。你是一个聪明人却失败了。那么现在,你就得变成一个强壮的人,就像吉姆那样。
毫无疑问,如果是雷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已经挣脱了这些束缚,而且已经在这个基地里横冲直撞了。艾贡清楚现在还没人知道自己在哪儿,有可能还没人知道自己现在陷入了麻烦。这时他又想起了德弗里斯离开前跟他说过的话:“感谢上帝吧,斯台特曼。至少你的下场会比莎拉好一点儿。”
她那句话的意思是……
噢,不。他们要过去抓凯瑞甘,并在她身上做实验。甚至也许会杀了她,也许会把雷诺也杀掉。而且,现在就艾贡所知,现在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对方企图的人。
他悲鸣了一声,只是短短的一声。然后艾贡·斯台特曼神情坚定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开始缓慢痛苦地把他被绑在一起的双手伸到身下,然后努力地试着把他那双又瘦又长的腿从双臂之前塞过去。
马特·霍纳对配餐的厌恶之情与任何拥有味蕾的人别无二致,但他更厌恶尴尬地坐在正式的宴会上,和他不信任的人一起进餐。很快,他就修正了自己的想法。当然,他是信任吉姆的,而他现在已经开始正式考虑瓦伦里安也许是一个值得谨慎地信任的人。
但是他一点也不喜欢纳鲁德,如果不参加今晚的宴会就会被罚款的话,他真的情愿给点钱。不过幸运的是,他不需要为缺席付钱。
根据斯旺的说法,维修组“正要摸到铜钉了,”天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霍纳估计那句话表示他们的工作进展不错,因为他在这位首席工程师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高兴的情绪。“另外,我们的安娜贝拉小姐有了一个不错的灵感。如果那个灵感实现的话,我到时候会告诉你那是什么。如果没有成功,我就不会再提这个茬儿了。”
“呃……好的。”马特说道。
他估计自己可以放松几个小时了。船已经安全了,至少在这个时候是安全的,另外,吉姆,瓦伦里安和莎拉都是安全的。仿佛中了彩票一般,连罗瑞都没有抱怨。马特坐到椅子里,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手臂,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再呼出去,缓缓地闭上眼睛,他感到手臂还有些痛。
“霍纳舰长?”
他睁开眼睛。“什么事,马库斯?”
“我刚刚注意到这个事情……这么说吧,我不知道纳鲁德的人在引擎室里做些什么,但我猜他们可能已经把一些东西弄坏了。”
“你看到了什么?”在他开口提问之前,马特就已经起身走到了凯德的身后,从他的肩旁看向屏幕,急切地想要亲自看出问题。
“看吧,在星区扫描图的边缘处,显然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马库斯说道。
在雷达扫描图上有许多闪动的光点。数量庞大。
“那……那不可能是飞船。”马特说道,打断马库斯,“纳鲁德的人除了维修之外还干了别的事?那些干扰探测器的东西是他们弄出来的?”
“我不这样认为,但是我去确认一下。很快就回来给你个准信。”
“你赶紧去吧。”
马特开始踱步,努力的思考着,他再次看向刚刚那面屏幕。看样子不像是出故障了。那些闪动的两点并没有以什么队形移动。有一些停留在开始的位置上,而另一些则缓缓地移动着,然后,更多的亮点出现在了屏幕上。
他做了一个决定。如果结果是他错了,那他可以为此道歉。该死的,事后他可以在休伯利安号上举办一个宴会,为自己冒犯了纳鲁德的人的行为而道歉。但是现在,他不能冒一丝风险。
“霍纳呼叫斯旺。”
“该死的,孩子,再给我一分钟……”
“停止维修。现在。立即执行。”
安娜贝拉正沉浸在她的新项目里,一开始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她最近几天里突然对舰船导航方面的事情兴味盎然,当然,那都是因为她最近几天对特拉维斯·罗林斯炽烈的感情。有一个办法可以测试那些亮点到底是船上的信号干扰还是真正的威胁——想到那个方法之后,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打开自己的通讯仪,选择了一个频道,试图跟布塞法洛斯号上的特拉维斯取得联系。通常情况下,他会立刻应答,因为她通常不会冒失地在什么紧急集合的时候联系他,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应答。
他可能正忙着。他可能把通讯仪忘在休息室了。他可能对她感到厌烦了,开始无视她。但是安娜贝拉突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东西不对劲。霍纳的声音仿佛当头棒喝点醒了她。
“停止维修。马上。立刻执行。”马特的音调低沉而紧张。
“仁慈的上帝……好吧,好吧。”斯旺一手捶在按钮上,然后转向纳鲁德的人。“你们都听到了舰长的命令。你们先停下吧,所有人都暂时休息。我不知道又是什么虫子咬着了他的屁股,但舰长就是舰长。”
“这真是太伤感情了,”他们中有人抗议道,“我们好心好意地来帮你维修。你们却认为雷达图上那些噪点是我们弄出来的……”
安娜贝拉关掉通讯频道,没在听下去。出于直觉,她为了调取嘹亮号的能源电池的状态信息方便一点,把那些图表连到自己的个人数据端上。她希望自己搞错了,但是雷达图上的噪点很可疑,现在又联系不上布塞法洛斯号上的特拉维斯,而且不久之前所有的探测器信号看起来都完全正常。她看着那些数据,正准备松口气的时候……
那些数据都表现为一些橙色的长条,这些长条应该根据实时的情况微微变化。但是它们都完全静止不动。
这也就意味着,她看到的是一张伪造的图。
罗瑞还在跟普罗米修斯基地上过来的工程师争吵着,双方都大着嗓子吼着。她的心跳得飞快,安娜贝拉赶紧联系了舰桥。
“引擎室呼叫舰桥。”她说道,把声音压得很低。她望向那两个争吵中的工程师。看样子那两个人正脸红脖子粗地吵着,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安娜贝拉?罗瑞在哪儿?”
“在和从基地过来的工程师吵架,”她说道,“马特……现在你的探测器肯定出了问题。有人正在从能源电池里抽走能量,而且……我想他们也在干扰我们和别的船联系,我已经联系不上特拉维斯。”
马特立刻就相信了她的判断。一方面,他能听见扬声器里传来的争吵的声音,另一方面,安娜贝拉是一个冷静而稳重的技师,一直以来都没让他失望过。如果那些来“帮忙”的“工程师”阻断了她与布塞法洛斯号上的特拉维斯交流的讯号……“立刻联系雷诺。”他命令到。
没有反应。通讯官无助地转向他。他无须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长官,”马库斯说道,也转向舰长,“正在进入柯克加德行星带。”
“有多少?”
“全部。”
晚宴已经进入了餐后甜点阶段,但交流的进展依然不大。纳鲁德还在不厌其烦地提他的观点,而吉姆则不断地反驳他,瓦伦里安则在中间不停地和稀泥。
餐后甜点非常棒——是一种梅子酱,闻起来有一种天堂般的香味,吃起来却有一种原罪般的甜蜜。
“噢,还有,瓦伦里安,”纳鲁德说道。“我还特别为你准备了一些东西。相比于红波特酒,你应该更喜欢茶色波特,我说得没错吧?”这时,服务生端来了一瓶落满了灰尘、一看就很古老的酒,还有三个小杯子。
“确实。你太有心了,连这也能记住。”当服务生倒酒的时候,瓦伦里安对吉姆说道,“我和我父亲有很多相似之处,也有很多不同。我和他都喜欢好酒。只是他更喜欢红波特,而我喜欢茶色的。”
吉姆欣然接受了这杯酒。他料定,如果这个晚宴是精心安排的鸿门宴,要毒倒他,那么他应该在早些时候就已经被毒倒了。而且,他不是那种会拒绝一杯好酒的人——通常情况下,一杯不怎么好的酒他也不会拒绝。
他浅浅地啜了一口。尝起来跟刚才的甜点一样美味。“哈。有几分樱桃和焦糖的味道。”
瓦伦里安赞许地扬了扬他那金色的眉毛。“你对酒的味道还挺敏锐的嘛,雷诺先生。”
“奇怪,照理说我已经习惯喝那些便宜货。”吉姆说道,丝毫没有感到惭愧。他从来没有因为事实而惭愧。他又尝了一口。他能习惯这种味道。
“我很高兴你喜欢它,瓦伦里安王子,”纳鲁德说道。他对服务生点点头,“那么——重新铺桌子,然后拿红波特上来。”
“但是他刚说了那是他父亲……”
这个时候,吉姆突然反应过来,就在一次心跳的时间之后,门再次滑开了,三个全副武装的卫兵出现了。瓦伦里安看着他们,完全没有闹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吉姆的各种感官已经提到了高度紧张的境界,脑子也在飞速地运转,考虑着怎么从这里脱身,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对这个年轻人生出一种同情感来。
“你这个该死的贱人!”雷诺对纳鲁德说道。
“埃米……这是怎么……”瓦伦里安甚至没有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朋友,”嘴巴张得大大的,却说不出话,灰色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雷诺先生已经搞清楚状况了,”纳鲁德说道,他浅浅地一笑,“我很抱歉地通知你,尊敬的阁下,你的父亲很快就会到这里。以及,”他添了一句,“整个舰队。”
瓦伦里安还是一副惊呆了的表情。他望向吉姆,眼睛瞪得大大的。吉姆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你没有莎拉的心灵感应能力,吉姆想着,但是你也不笨。你和我还有马特在一起这么久了。看着我的眼睛。想出办法,瓦伦里安。你得赶紧做好准备,该死的。不然我们都得死。
吉姆耸耸肩,拿起一瓶酒。“好吧,既然这可能是我能喝到的最后的好东西了,那么我准备再来上一杯……”
他一跃而起,把酒瓶掷向第一个守卫,那个警卫弯腰闪避,但慢了一点。酒瓶打中了他的太阳穴。
瓦伦里安在吉姆跳起来的那一瞬间也一跃而起,扑向了离他最近的卫兵,每只手里都有一把切牛排的餐刀,簇新并且锋利。这个守卫刚刚完全被瓦伦里安的目瞪口呆的表情骗倒了,导致他的枪慢了半秒钟……他倒下了,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声音,鲜血从他的嘴巴里冒出来。那两把餐刀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喉咙。瓦伦里安一把抓起那个卫兵掉落的武器,对准第三个卫兵几次点射。那个卫兵身上被带钢头的长钉子弹射了好几个洞。
好小伙,吉姆心中赞许着,抓起一把椅子照着酒瓶的路线扔了过去。不过那个卫兵已经有所准备。他侧身滚到一旁,准备爬起来开火。
“你们两个白痴!”纳鲁德叫道,“你还以为能逃掉?普罗米修斯是我的基地,这里面全是我和蒙斯克的人!”
吉姆钻到桌子下面。他咬紧牙关,蹲得很低,然后猛地伸直双腿,动作跟泰凯斯·芬利上次在休伯利安号上抬起自动电唱机一样,把桌子掀了出去。桌子很重,但是还没有到掀不动的地步。纳鲁德一直坐在原位没有动,这时却忙不迭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
吉姆猛扑向他……却落到了空无一人的地面上。
纳鲁德消失了。
“这是……”这时,嚣张的笑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洋洋得意,那笑声已经在门边上了。
在那一瞬间,吉姆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他想起了纳鲁德戴着的那个萨尔纳加风格的“首饰”。
“这是萨尔纳加神器的碎片吗,博士?看起来就像是。”
“老天,怎么会呢。”纳鲁德说道。“这只是我自己设计的一个小礼品,准备送给凯瑞甘小姐。”
莎拉·凯瑞甘——幽灵。而这个该死的首饰是莫比斯反应堆。
“瓦伦里安!他搞到了一件隐形斗篷……他在门边!”
“这边正忙着呢。”瓦伦里安咕哝着说道。吉姆一抬头,看见更多的卫兵正朝房间里挤来。他从地上卫兵的尸体旁捡起武器,打手势要瓦伦里安跟他一起退到桌子后面来。桌子也提供不了多少帮助,但总比呆呆地站着,把胸口露给敌人当靶子来得好。
“有多少?”吉姆问道。
“我看到了六个。”瓦伦里安答道。他的身体紧绷着,精神高度集中,每一个动作都毫无浪费。吉姆赞许地愣了一纳秒。
“当他们进门的时候,就可以把他们干掉,”吉姆说道,“然后离开这里。”
“不错的建议。能更详细点吗?”
两个卫兵伸头进来看。吉姆和瓦伦里安各干掉了一个,那两个卫兵脑袋上各带着一个窟窿倒在了地上。
“现在还没有。我们得把莎拉和艾贡带走。”
“她已经死了,”一个如丝般细微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吉姆飞快地转身射击,但是纳鲁德已经再次消失了。雷诺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平息猛烈的心跳,让影响他判断的怒火消退掉。他看见过莎拉在行动中的样子。他知道需要注意什么——一个淡淡的微光,只能在视野的边缘捕捉到。很容易被当成一瞬间眼花了或者只是想象,只有了解这种技术的人才会注意到。
吉姆就很了解。“继续开火,”他对瓦伦里安说道,“守住门。我去抓纳鲁德。”
他让自己的视线发散开来,注意着视野边缘那些模糊的画面,随着等待着那中微光再次出现。他的身体不耐烦地躁动着,但他强迫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把呼吸调整均匀。枪声急促且干扰人的注意力,他有意识地忽略那些声音,让它们淡化为背景音。只有冷静才能让他得到想要的结果——而现在,他想要的结果就是弄死纳鲁德,那个混账竟然敢伤害凯瑞甘。
很快就有了发现。一团轻微的空间扭曲,墙上有一片淡淡的天蓝色光团。他猛地朝左一转,开始射击,但再次一无所获。
即使这样,他还是笑了。“没有抓到他,”吉姆对瓦伦里安说道,“但是我发现了另一件好事,一条带我们离开这个通道的路。”
马特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及休伯利安号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安娜贝拉,仔细听着。我马上把后援部队送过去。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估计那些所谓的工程师都武装到了牙齿。让罗瑞继续跟他们吵。你悄悄地找几个人,不管那些人对能源电池做了什么,你们赶紧修复一下。”
“我……没问题。马上开始。”他能听出她有一瞬间的犹豫,很快便恢复常态了,正如一个游骑兵一样。
“你关于布塞法洛斯号的猜测没错。我们与它还有基地的通讯都中断了。如果你那个导航员朋友像你说的那样机灵,他应该也发现那些飞船了。”
“噢,没错。我相信他肯定会的。”其实她没多少信心,马特也没有。
马特通过安全频道,联系了几个战斗人员,他们满腔怒火地武装好,朝引擎室赶去。他又尝试着联系了一次布塞法洛斯号,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马库斯,你密切关注布塞法洛斯号。如果它有任何准备作战的迹象,就立刻通知我。”
“长官,”马库斯说道,“你觉得布塞法洛斯号会发动攻击?”
“很有可能,”马特说道,“如果瓦伦里安是叛徒的话。”
“但……你觉得他不是?”
“让我跟你解释清楚吧,”马特说道。“到现在为止,我相信的人只有吉姆一个。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攻击布塞法洛斯号,因为他们可能和我们处在同样的境地。我们只攻击敌人,不对同伴出手。”你必须弄清楚谁是敌人,谁是同伴,他又在心里加上一句。他这样做冒了非常大的风险,如果出于保险起见,他应该趁着现在布塞法洛斯号的防护盾没有开启,立刻朝它开火,让它失去攻击能力,但他内心深处明白,攻击布塞法洛斯号是个错误的做法。
现在还不能,不管怎样。
“长官,他们已经开启了防护盾,看样子准备作战,”马库斯说道。“但没有要攻击我们的样子。”
马特点点头。“预计……敌方舰队还有多久到达?”
“大概还有17秒。”
“该死的,它们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他大声地问道,“他们当然知道航道,但我们都用了几个小时。”
“他们遇到体积不大的小行星,就直接炸掉,然后把碎片拖开,”马库斯轻轻地说道,“他们甚至直接把一些小行星炸成了粉末。”
“哦,”马特答道。“那样……就说得通了。”该死的安全航道。这些飞船居然直接开辟出一条捷径来。
还有八秒钟。
三……
二……
一……
莎拉呼叫护士,但没人回答。她现在是独自一人待在普罗米修斯基地的病床上了,刚刚她太过沉浸在自己充满负罪感和焦虑感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所有的护士都悄悄地离开了。
独自一人。
现在,他们来抓她了。
她飞快地抛开了那些烦恼的思绪,飞快地穿上不久前才按她要求送来的连体作战服,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穿着一身病号服死去。她有点懊悔,吃得太多了。那些美味的食物正沉甸甸地坠在她的胃里,让她觉得肚子里有东西在晃悠。这可能拖慢她的速度,让她不能全速……
全速做什么?
她突然想起了上次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弹尽粮绝,发现自己被抛弃了,直到它们正朝她扑来——不是几十个,不是几百个,可能是成千上万的异虫落到了她身上。曾经,蒙斯克救了她,但那天,蒙斯克把她留在那里送死。
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慢了下来,然后停住了。极度的痛苦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模糊的、悲伤的听天由命。抵抗是没有用的。她不可能赢,对手是那么多的异虫。
她现在也赢不了。他们正在扑过来,他们会抓住她,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也许他们不会折磨她。也许……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了那个东西,尖锐、清晰、冷酷,就像是刀刃处闪烁的寒光。她认出了那感觉,因为那对她来说曾经是那么熟悉,她仿佛一下子被唤醒了。
阿尔法波。他们派来了一个隐形的幽灵。让一个贼去捉一个贼。
不!
门打开了,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她的身体和意识突然开始行动,她抬起手,把灵能集中到一点,然后把那个看不见的敌人炸到了墙上。那个尸体顺着白色的墙面滑落到地上,发出一阵噼啪声和一阵闪光之后,隐形作用消失了。四个卫兵冲进病房,但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开枪之前,她就制止了他们的行动,她吼叫着,把他们的大脑就搅成了糨糊。四具尸体跌落到地上,他们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嘴巴里都流出了颜色怪异的液体。
就在一瞬间,莎拉意识到,她的能力不但已经回到了她的身上,而且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她原有的水平。在工作方面,她以前一直都是很强的——不,是最强的,她的工作就是杀戮。只不过,她现在突然变成了半个死神。这个事实让她震惊了一秒钟,然后她意识到了别的东西。
吉姆!
他现在有生命危险!
这个基地正在摇晃着,就好像是个儿童玩具,而手里拿着这个玩具的小孩正在失去耐心。有什么该死的事情能让一个修建在小行星内部的基地晃成这样?是有人按到了这个基地的自爆按钮吗?
然后她突然明白了,她的身体由于憎恶而不由得一僵——这个基地正遭受攻击。
“不,你不会得逞,你这个该死的混蛋。”她怒吼起来,感觉到一股怒气在自己体内升腾起来,热血直往头顶上涌,肾上腺素顺着血管进入大脑。“这次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
艾贡正在为自己而骄傲,因为自己成功地保持了冷静。他找到了一盒大烧杯,打破了其中一个,而且正在用锋利的玻璃边缘切割着绳子。
突然,他身下的地板猛烈地晃动起来。那些盒子在架子上跳动了几下,然后全部砸在了他身上。艾贡抬起还没有挣脱的双手,把盖在身上的盒子拨开,声嘶力竭地吼着,因为有一片玻璃碴扎进了他的手掌里。紧接着,晃动停止了。
艾贡喘了一口气,反反复复地说了几遍“该死”。等他好不容易恢复了冷静时,尖锐、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在整个基地里。警报之后,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预先录制的声音响了起来:“注意,普罗米修斯太空站遭到袭击,请等待进一步指示。注意……”
他用满是鲜血的手从地上摸起一块碎玻璃,继续切割绑住他的绳子。绳子终于断了,他又开始割捆住双脚的绳子。玻璃片粘了血以后变得非常滑腻,但他还是成功地割断了绳子,重获自由!至少,挣脱了绳子的束缚,但他现在还不清楚能不能打开房间的门。
他笨拙地站起身,双脚因为被捆住太长时间,除了发麻以外没有别的感觉。他伸手抓住门把手,用力一拧。
没有拧动。
绝望,刚刚还潜伏在心底的绝望瞬间填满了他的心。他还被囚禁着,被囚禁在这个科学基地,被锁在一间小小的储物间里,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如果吉姆和瓦伦里安也在这里,他们可能也被囚禁了。他和他们可能被交给蒙斯克,正是他发动了刚刚的攻击,他们可能很快就要被他严刑拷打,甚至杀死。
那是有人找到他的情况。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就死在这个小小的储物间里,独自一人,缓慢而痛苦,脱水而死,或者干脆在某次大爆炸中被炸成碎片。
门把手转动起来。
他呆了一下,然后手忙脚乱地开始找地方藏起来。这个房间里有很多的盒子,但都太小了,遮不住他细长的身体。艾贡决定,这一次他要放手一搏。他从地上抓起一个盒子,强忍住掌心伤口的疼痛,把盒子举过头顶。
门猛地一下打开了。走廊里的灯光照了进来,艾贡瞥见门口出现一个人影,然后他便掷出了那个纸盒。
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拖到了亮处。
他终于看清了对面那张脸,美丽的脸上,带着怒不可遏的表情,头顶上没有头发,而是伸出了许多像毒蛇一样的触须。
“紧紧地跟着我。”莎拉·凯瑞甘说道,她的声音低沉而紧绷,跟脸上的表情一样可怕。“我只救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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