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魔掌难逃 第一章
我将我们的决定（远征任务）之正确与否留给历史学家和伦理学家去评论。我只知道无论对于一个物种抑或是一个星球的生存来说，它都是慎重而必要的。如果史前文化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必须行动起来！归根到底，命定的劫数必然降临并重塑①生命，但在面对它时，无论是自满还是懒惰都将招致来自更高层级的灾难——我们不敢想象的大灾难。
——摘自埃米尔·朗博士的私人日记
在一个外星世界的午夜，一支无生命的军队从天而降。泰洛这颗小小卫星，多少充当了一件战利品，标志着一场漫长的战争已到尽头。入侵者已穿越了十几个本星系团，踏过的世界更有双倍之多；这些世界风貌各异，却都曾隶属于机器人统治者当年的宏伟帝国，由统治者的巨人战士——天顶星人开拓并守卫。可泰洛自身却荒废了，正是这些统治者在上一代人时就遗弃了它。因此，蜂拥而来的侵略者对这一仗其实颇为失望，这支刚从野蛮进化到新高度的种族，并没料到原本期待的激战却成了虚惊一场。
正如石子落进池塘，泛起的涟漪将到达远方彼岸，因维人入侵泰洛，也激起了重重巨浪，穿越了时空，又一次激荡着那颗已被同一来源的潮水多次淹没的行星——它就像一颗蓝白宝石，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如今却为重新把握自己脆弱的命运而奋力抗争……
①指在史前文化影响下，生命体的某种状态会有所改变。——译者注
2013年，人类与外星人联军夺取了卫星工厂的控制权。当时驻守工厂的天顶星指挥官雷诺即使在多扎轰轰烈烈地阵亡之后，仍然效忠于帝国。就这样，地球捕获了自己的第二颗卫星。卫星工厂外形巨大而怪异，与天顶星舰队的古怪设计正好相称，以史前文化为燃料的反射驱动器能让它在一瞬间内折叠时空。它那萝卜状的形体在星光照耀下呈玫瑰色，密布的裂缝和沟回犹如脑状物质。六个附属的囊状副舱通过坚硬的运输茎管连接着中央主体，虽然体量较小，但同样形似植物，机体上叶脉清晰，显得神秘叵测。
大约有一万五千名人类和天顶星人生活在那里，对于大战之后的地球人口而言这个数目非常可观。这些男女大部分都在无重力的卫星工厂内部工作了六年，为了建造一艘星船，一艘新的太空堡垒，它即将启程前往泰洛，去面对机器人统治者以消除那未来的战争威胁。
瑞克·卡特中将和他的密友及信赖的指挥官麦克斯·斯特林，也都是其中一员。此时，他俩正在将领住区的一面观景窗前，观望着零重力建设人员对这艘巨船那故弄玄虚的上部结构实施最后的工序。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是否准备好了，”瑞克说，转身朝房间中央迈了三大步，“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很多事情可能会出错。”
麦克斯紧随其后，赞同地笑了笑。“说吧，会出什么错？”
瑞克回身望着他：“也许是我还没准备好，麦克斯！”
瑞克说这话时声音沙哑，麦克斯不由笑出声来。“准备？都已经六年了，瑞克。你还想再准备多久？”
“也许，是我不再那么勇于面对未知了。”瑞克耸耸肩，垂下了目光，“我是说，有些事我们已经做的很好了。为什么还要损害它，干预它？”
麦克斯搭住好友的肩膀，热情地摇晃了一下。“瞧，你和丽莎彼此相爱，那就不该再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且，大家都在为你们的婚礼兴高采烈，你还想怎样，当着一万名来宾的面甩手离开？”
这话起了作用。瑞克想了想，自嘲地笑了。
随着时光流逝，瑞克和麦克斯都成长了很多，尽管外面的世界依然未变；这一年的三月他们都29岁了，也都拥有了一些美好的回忆。相比过去战争期间，现在的瑞克更加高大挺拔，身形强壮，远征军的高领军装和束带更衬出他的坚定干练。他身穿黑色长尾制服和紧身裤，胸前有十字形饰带，护肩外挑。他仍留着那头漂亮的黑发，那是当年太空堡垒防卫军变形机飞行员的时尚。
麦克斯也还保持着一派招牌般的无邪面容。当瑞克、朗博士和丽莎·海斯投身于 SDF-3工程时，麦克斯正在南大陆①建功立业，尤其是在2015-18年的“不满者起义”(即天顶星人叛乱)时期。
他依然像过去一样，喜欢染一头蓝发，戴特大号的飞行眼镜而非隐性眼镜或视力矫正手术。尽管视力不佳，他的飞行技术却从未受任何影响。
①南大陆，作者杜撰的第一次宇宙大战后的新地名，与现在的南美洲基本一致，是南十字军在“不满者起义”时期的势力范围。——译者注
瑞克又回望了 SDF-3一眼。“现在大家都要坐上豪华轿车了。”他有点得意地笑。
SDF-3是一个混血产物，它采用了布里泰旗舰的船体和推进装置，也安装了大量从 SDF-1和 SDF-2上抢救出来的设备。按照朗博士和爱克西多的要求，它的设计更接近天顶星战舰而非人类战舰。它就像一只不能变形的太空巨妖，身上竖立的鬃毛是雷达天线，而深红表皮上的水泡则是扫描端口和激光炮塔阵列。
“我们保证会让你和丽莎坐在后排的，”麦克斯说，“至少也能坐上几个小时。”
瑞克在房间那头笑了起来，站在窗前的麦克斯也笑了。地球那无与伦比的美景洒满了整个观景窗，阳光在合金船体和无数穿梭机的机翼上闪耀着。瑞克眺望着地球，陷入了沉思。
“丽莎什么时候回来？”麦克斯问。
“明天。但我想下去接她。”
麦克斯对此很赞成。“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总是这样。”过了一会儿，瑞克说。
在那个宿命的2014年冬天， SDF-1和 SDF-2毁灭之后，新麦克罗斯市的姐妹城市纪念碑市开始成为地球非官方的首都。新麦克罗斯市的辐射残余物已被铲平，填入了几乎蒸干的格罗佛湖。
三座巨大的人造山丘标志着两艘太空堡垒和摧毁它们的天顶星战舰的长眠之地。而在人造山丘建成之前，勇敢的机器人技术学家自愿组队，甘冒慢性死亡的危险，在废墟中竭尽所能抢救物资。
无论如何，曾经两度复活的麦克罗斯不会再浴火重生了，人们别无选择，麦克罗斯这个名字只能留在了传说里。从新麦克罗斯市向西南方穿过崎岖不平的山脉，就将到达纪念碑市。这座城市正竭力继承发扬过去的传统。这一点在 SDF-3启程后将会改变，不过在2020年当时，它和2014年的麦克罗斯市没什么两样。并非是人们感受不到空气中涌动的险恶暗流，而是泰洛远征任务是大家心中最重要的事，这阻止了后续形势的滑坡。
纪念碑市是地球联合政府的所在地，但这座年轻城市中最重要的建筑物却是新成立的南十字军总司令部。南十字军来自南大陆，是一支发家于不满者起义时期的政治军事党派，后来取代了太空堡垒防卫军的当权地位，而防卫军的绝大部分人力则被内定加入了远征任务。总司令部是一座大型综合建筑，中央的塔群犹如高悬的白色十字军圣战军旗，高科技的塔尖饰以中世纪风格的雉堞城垛，向全世界昭示着南十字军的理念和精神。
此时这栋建筑里正在召开一场最终记者招待会，由远征使团全权大使委员会、太空堡垒防卫军，以及南十字军成员联合主持。
埃米尔·朗博士和天顶星大使爱克西多是十二人委员会的发言人，冈瑟·莱因哈特准将和安纳托尔·伦纳德元帅则各自代表了军方的两大派系。这场招待会规模很大，大厅内几无立足之地，人们互相推搡只为争个好位置，闪光灯此起彼伏，大量提问投向这四个人。这些问题来自各种特殊利益集团，以及一些独立的地方势力，比如远在南大陆的洞穴城和巴西利亚。
朗博士正在努力回答其中一个问题，这时又有记者第三次提出了地球在 SDF-3启程之后将面临的潜在安全问题。作为机器人技术领域的一代宗师，朗对这些世俗的忧虑并没多大兴趣，但他仍然尽力重申了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并再次介绍了早已在新闻发布中公布过的启航细节。
“目前我们正在确定全体船员的最终名单，发射日程上不会有任何问题。如果我们要避免第二次宇宙大战，我们就必须和机器人统治者进行和平接触，并跟他们建立互惠的协作关系。这就是 SDF-3的使命。”
不满的窃窃私语迅速蔓延开来，更有几个记者忍不住破口大骂。可在这种时候，面对朗博士这样的人，他们又能指望得到怎样的明确回答呢？自从朗博士走上这条高深莫测的道路后，也许整个地球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科学家才能理解他。大多数时候他看起来更像个外星人，就跟天顶星人差不多。早在麦克罗斯岛时期就已经有很多关于他的谣言和猜测，那时 SDF-1尚被称为“来访者”，他、格罗佛、福克、爱德华兹等人对那艘天外来客进行了第一次侦察。有人说，他得到了天顶星人的脑力提升①，大剂量的史前文化将他的大脑回路和太空堡垒自身集成在一起。
而他那双如大理石般黑洞洞的眼睛，也更让传言活灵活现。尽管这几年他越来越频繁地公开亮相，接触外界，但作为新世纪以来机器人技术发展的幕后一把手，他仍像个神话人物般高高在上。
“我想借此机会再次强调，太空堡垒远征军正准备执行一项外交使命，”爱克西多主动补充，“ SDF-3将前往机器人统治者的老家，凡托玛行星的第三卫星——泰洛。”这个天顶星人走到讲台后的大型投影屏旁，屏幕上展开了一幅彩色示意图，正是那颗带尘环②的巨行星所在的行星系统。
“机器人统治者至今已有六代人没有亲自参战，但我们无法预测他们会对我们的行动作何反应。因此， SDF-3装备了数量可观的机器人技术武器。一旦遭遇武装冲突，我们就可以充分地保卫自己。我还要强调，堡垒出发后，并不意味着地球失去了防卫力量。伦纳德司令和他的部下，完全有能力击退任何侵略者。而且由于地球目前尚未受到任何威胁，我们相信地球没有危——”
“我要打断一下。”伦纳德愤怒地站了起来。他已经忍耐了半场会议，可现在终于按捺不住了。爱克西多那个外星人！他竟然暗示 SDF-3会比被弃的地球面对更多危险。这时大厅里的记者——当然都是那些南十字军安插进来的，他们的目的就是把会议引向对峙局面——立刻借机准备拍摄激进魁伟的光头元帅对抗并大胜外星大使的场面。伦纳德仇视天顶星人，这一点在高层军官中尽人皆知，虽然从没见过爱克西多原有身量的样子，但他的微缩形态更让元帅反感；尤其是自从那些持宇宙大同论调的人类给爱克西多设计了造型之后，他更厌恶这个留着 V型发尖，靠量身剪裁的制服来掩饰侏儒般身材的克隆人了。伦纳德常常希望爱克西多就是那些被自己镇压的南部天顶星叛乱分子中的一员……
①一项直接对大脑操作的信息技术手段，可以越过学习过程直接获得理性知识或感性体验。——译者注
②类似土星环，由太空碎片、岩石或冰等组成。——译者注
“我可没大使先生那么乐观，以为地球没受到威胁，”伦纳德继续说，脸上涌起了愤怒的红潮，“给我记住， SDF-3带着那些武器系统一走，地球就没指望了！很容易被攻击！远征军离开后，连卫星工厂都会变成一个完全没用的空壳。远征军已经把卫星工厂榨干了，而你也要让我们输得精光！”
“先生们，请别这样。”朗博士在他俩之间张开手臂，想打圆场。莱因哈特坐在伦纳德投下的巨大影子里，背靠椅子。他留着络腮胡，头上已经谢顶，只剩边缘一圈细软的灰发。
“他嘴上说我们安全当然很容易，”元帅咆哮，“一旦地球被攻击，他可是在银河系的另一头哪！”
“坦白说，我觉得您有点偏执，司令官，”爱克西多平静地说，甚至有点冷漠，“您所说的攻击是指什么，谁来攻击？从哪里攻击？”
伦纳德宽大的下颌抖动着，眼里闪出憎恨的光芒，甚至爱克西多也能感觉到。“大家都知道，没准有一支天顶星舰队正等着我们解除武装呢！”
“够了，伦纳德司令，”莱因哈特终于开口了，“现在，杞人忧天的言论没有任何用处。”
伦纳德在密不透风的闪光灯中咽下了即将出口的斥责。他明白自己在总参谋部的地位还不够稳固；此外，他也已经说出了该说的话。
“先生们，你们这是在剥夺我们的防御力量，”他最后喊，声音在整个大厅里回荡，“一旦太空堡垒离开地球轨道，我连一群鸽子都防御不了！”
这次记者招待会是向全世界实况转播的，也包括月球基地、自由号空间站和卫星工厂。正当很多人关注于伦纳德争论事件的来龙去脉时，卫星工厂上有个观众对此只是一笑置之。此人正坐在自己宽敞的房间里，手里拿着一杯酒，双腿交叠架在监视器上。
伦纳德表现得过火了，不过他的演出多少会起到预期效果的。
T·R·爱德华兹少将这样想着，顺手把酒杯放到一边。
爱德华兹那时就已明白，有朝一日南十字军会执掌大权。如果有必要的话，拉斯洛·赞德教授会一直关照此事直到实现为止。
还有莫兰参议员，南十字军花费多年把他扶上高层，也终将坐上为他预留的位子。
爱德华兹的手指抚摸着面部凸起的伤疤。这条伤疤贯穿了他的前额和右脸颊，从发际到鼻梁划了一道对角线，又反向延伸到下颚底部。在伤疤形成的畸形三角形的顶点，一只眼球已经没有了，眼窝缝合起来成了一道深色疤痕。他并不打算立刻收获这些来自复杂阴谋的成果，一切都得等到他从泰洛回来之后。首先，他要和老对手清算一笔旧账，那是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的刻骨仇恨。
离南十字军总司令部不远有一个纪念碑市的高档购物区，丽莎·海斯将军正在那里试穿婚纱。她挑选了一套可能很符合已故父亲审美观的婚纱，看上去非常传统，几乎是美国内战前的款式，绸缎质地，装饰了很多蕾丝和薄纱，双层衬裙严严实实，长袖，朴素的圆领。相比之下，面纱就有点短了，头饰带上点缀着满天星和两朵丝绸玫瑰。两个服务员微笑着退后几步，给镜墙前的准新娘让出了中间位置。丽莎满意地点点头，把垂肩的褐色发卷轻轻拂开——这个发型她还有点不太习惯——然后她说：“好极了。”
在前厅，吉英·格兰特博士和米莉娅·斯特林上校正在奇怪为何丽莎要花这么长时间。她们倒不是因为担心，而是因为期待。
对于吉英和米莉娅来说，今天也是个疯狂购物日，一周之内她们就将动身前往泰洛，在这次长途航行中，太空堡垒的肚子里可不会装上整个城市。再说谁又知道泰洛上的商店是什么样的呢？在这两位女士离开卫星工厂时，麦克斯就是这样跟她们开玩笑的。
她们各自的孩子也都带来了，戴纳和鲍威尔，都是八岁左右。现在，两个孩子无所事事，开始不安分起来。
鲍威尔长得很像吉英，有着纤细的面容和深蜜色的皮肤；他一直都不怎么健壮，不过瘦高个的金发小戴纳并不会因此就放弃任何机会来戏弄他。此时，鲍威尔正闷闷不乐地站在商店门口，戴纳从后面偷偷溜过来，猛地把他的 SDF大檐帽扣到脸上。
“嘿，住手！”鲍威尔大叫，“你干嘛这样啊，戴纳？”
戴纳瞪大眼睛，一脸清白无辜地望着他，用装模作样的关怀语气说：“我什么也没做呀，是你自己的头变小了。”
“啊哈，谁的头变小了？”鲍威尔说，一边把帽子整理好，戴正。
“好吧，我承认，是我不对，”戴纳回答，忽然很真诚的样子，“看来，我瞒不过你的火眼金睛啊。”
吉英和米莉娅在鲍威尔第一次大叫的时候就都注意到了，但她们早就达成共识，不去干涉孩子们的事情。尽管远征任务也把儿童列入其内，但鲍威尔和戴纳不在此列。鲍威尔是因为健康问题，而这也促使了吉英投身于医务工作。但戴纳的原因就没那么明朗了；这孩子是天顶星和人类唯一的混血儿，自从出生至今她一直被研究、测试、评估，最终被认为是珍贵的研究对象，因此与这次冒险无缘。说到底这还是赞德教授的想法，他是医疗组的领导，而麦克斯和米莉娅只得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理由。无论如何，这个决定现在已板上钉钉了，斯特林夫妇的密友爱默森夫妇，也就是罗尔夫和劳拉，向两对父母保证鲍威尔和戴纳在自己的照顾下将会像亲姐弟一样长大成人。
看着孩子们的争吵先是升级后来又降为嬉笑斗嘴，米莉娅想起了这些事。“瞧他们，吉英，”她用母亲特有的口气说，“你真觉得我们做的对么？”
吉英随手转了一下衣架，“当然，亲爱的。你知道的。”
两个女人相视苦笑。多少次她们自嘲着彼此的友谊；又有多少次她们怀念起吉英丈夫的姐姐——在凯龙自杀攻击中牺牲在SDF-1上的克劳迪亚·格兰特。若不是丽莎正好在这个时候身穿婚纱出现，她俩的话题也许又要转到这上面来。
“嗯，你们看怎么样？”丽莎问，转过身来让她们好好看看。
多年来一直留着一头祖母绿般头发的米莉娅，看到丽莎保守的婚纱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吉英说：“我看你选的这件很漂亮，将军。从上到下，有板有眼，就跟你的船一样。”
“是啊，可它怎么才能穿越超太空呢？”米莉娅想了想，问道。
“你们两个……”当她们对她的婚纱指指点点时，丽莎笑了。
没人注意到店里又进来了一个人，直到一个女声响起：“对不起。”
丽莎抬起头，惊讶地吸了一口气。站在门口的是林明美。就在五分钟前丽莎还想到了她，那时她正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三十五岁的脸上留下的岁月新痕迹，还把自己和那个似乎青春永驻的影视歌星进行着比较。
“我——我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丽莎，可我听说你在城里，所以，嗯，我只是想在婚礼前向你祝贺。我是说，到了婚礼那天，那上面一定会热闹得忙不过来。”在过去的六年中，她们并没有形同陌路，但自从五个月前正式宣布婚礼日期之后，她俩就再也没见过面。“我希望我能帮得上忙——如果你允许的话，丽莎。”
“明美，”丽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真是太意外了。别犯傻了，你当然能帮上忙，”她笑了，又补充说，“到这儿来。”
她们拥抱了，分开后又紧紧地握手，向对方表示敬意。明美的青春洋溢和光彩照人让丽莎不禁惊叹：她的确就是所有人生命中的那棵常青树。
“哦，丽莎，就让过去的事都过去吧。这衣服真美，我早就知道你会成为一个美丽的新娘。”
“明美小姐是对的，将军。”店主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热情地说。显然，明美这样的大明星能驾临他的小店，这让他很激动。他偷偷瞄了一眼街道，希望有路过的人看到明美进来了。
“我还是觉得她应该穿太空服结婚。”鲍威尔在房间的另一头说，而戴纳又把他的帽子拉下了前额。
“你们这些孩子！”当两个小孩再次开始争吵时，吉英责骂了他们。
明美想看看订婚戒指，丽莎伸出了手。
“明美，你不知道能再见到你对我意味着什么。”她温柔地说。
“那个狡猾的小天顶星人已经完全控制了最高议会！”记者招待会结束后，伦纳德司令向罗尔夫·爱默森抱怨。
即将接手两个八岁孩子的爱默森，和伦纳德司令相比，无论在外表上还是思维方式上，都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但他们仍然保持着工作关系。爱默森少校相貌英俊，轮廓鲜明，五官清秀，确切地说，他其实是太空堡垒防卫军的一员；不过如今在总参谋部里他成了各个军事派系之间类似联络官的人物。爱默森很清楚伦纳德的仇外情结，也知道在不满者起义时期元帅所遭受的“腿伤”丑闻。爱默森自己则很愿意消除不同种族之间的隔阂，甚至他本人最亲近的朋友里还有好几位天顶星人。
“真没法相信，”伦纳德骂道，尽管爱默森的办公室里光线昏暗，他制服上的黄铜带扣仍在熠熠发光。“外交任务……如果真是外交任务，他们干嘛要把我们造的所有的机器人技术武器全都装到那艘船上？”
“这叫‘炮舰外交’，司令。”爱默森回答，尽量想认同这一点。当巨人战士一族已在银河系中消亡之后，爱克西多勋爵和布里泰声称他们对机器人统治者在战争机器方面的了解并不深入。
“是吗，我叫它‘蠢蛋外交’，它会害惨我们的星球。”伦纳德在爱默森的办公桌前来回踱步，“这儿真够臭的，少校，但和通风系统无关！”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摘自埃米尔·朗博士的私人日记
在一个外星世界的午夜，一支无生命的军队从天而降。泰洛这颗小小卫星，多少充当了一件战利品，标志着一场漫长的战争已到尽头。入侵者已穿越了十几个本星系团，踏过的世界更有双倍之多；这些世界风貌各异，却都曾隶属于机器人统治者当年的宏伟帝国，由统治者的巨人战士——天顶星人开拓并守卫。可泰洛自身却荒废了，正是这些统治者在上一代人时就遗弃了它。因此，蜂拥而来的侵略者对这一仗其实颇为失望，这支刚从野蛮进化到新高度的种族，并没料到原本期待的激战却成了虚惊一场。
正如石子落进池塘，泛起的涟漪将到达远方彼岸，因维人入侵泰洛，也激起了重重巨浪，穿越了时空，又一次激荡着那颗已被同一来源的潮水多次淹没的行星——它就像一颗蓝白宝石，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如今却为重新把握自己脆弱的命运而奋力抗争……
①指在史前文化影响下，生命体的某种状态会有所改变。——译者注
2013年，人类与外星人联军夺取了卫星工厂的控制权。当时驻守工厂的天顶星指挥官雷诺即使在多扎轰轰烈烈地阵亡之后，仍然效忠于帝国。就这样，地球捕获了自己的第二颗卫星。卫星工厂外形巨大而怪异，与天顶星舰队的古怪设计正好相称，以史前文化为燃料的反射驱动器能让它在一瞬间内折叠时空。它那萝卜状的形体在星光照耀下呈玫瑰色，密布的裂缝和沟回犹如脑状物质。六个附属的囊状副舱通过坚硬的运输茎管连接着中央主体，虽然体量较小，但同样形似植物，机体上叶脉清晰，显得神秘叵测。
大约有一万五千名人类和天顶星人生活在那里，对于大战之后的地球人口而言这个数目非常可观。这些男女大部分都在无重力的卫星工厂内部工作了六年，为了建造一艘星船，一艘新的太空堡垒，它即将启程前往泰洛，去面对机器人统治者以消除那未来的战争威胁。
瑞克·卡特中将和他的密友及信赖的指挥官麦克斯·斯特林，也都是其中一员。此时，他俩正在将领住区的一面观景窗前，观望着零重力建设人员对这艘巨船那故弄玄虚的上部结构实施最后的工序。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是否准备好了，”瑞克说，转身朝房间中央迈了三大步，“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很多事情可能会出错。”
麦克斯紧随其后，赞同地笑了笑。“说吧，会出什么错？”
瑞克回身望着他：“也许是我还没准备好，麦克斯！”
瑞克说这话时声音沙哑，麦克斯不由笑出声来。“准备？都已经六年了，瑞克。你还想再准备多久？”
“也许，是我不再那么勇于面对未知了。”瑞克耸耸肩，垂下了目光，“我是说，有些事我们已经做的很好了。为什么还要损害它，干预它？”
麦克斯搭住好友的肩膀，热情地摇晃了一下。“瞧，你和丽莎彼此相爱，那就不该再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且，大家都在为你们的婚礼兴高采烈，你还想怎样，当着一万名来宾的面甩手离开？”
这话起了作用。瑞克想了想，自嘲地笑了。
随着时光流逝，瑞克和麦克斯都成长了很多，尽管外面的世界依然未变；这一年的三月他们都29岁了，也都拥有了一些美好的回忆。相比过去战争期间，现在的瑞克更加高大挺拔，身形强壮，远征军的高领军装和束带更衬出他的坚定干练。他身穿黑色长尾制服和紧身裤，胸前有十字形饰带，护肩外挑。他仍留着那头漂亮的黑发，那是当年太空堡垒防卫军变形机飞行员的时尚。
麦克斯也还保持着一派招牌般的无邪面容。当瑞克、朗博士和丽莎·海斯投身于 SDF-3工程时，麦克斯正在南大陆①建功立业，尤其是在2015-18年的“不满者起义”(即天顶星人叛乱)时期。
他依然像过去一样，喜欢染一头蓝发，戴特大号的飞行眼镜而非隐性眼镜或视力矫正手术。尽管视力不佳，他的飞行技术却从未受任何影响。
①南大陆，作者杜撰的第一次宇宙大战后的新地名，与现在的南美洲基本一致，是南十字军在“不满者起义”时期的势力范围。——译者注
瑞克又回望了 SDF-3一眼。“现在大家都要坐上豪华轿车了。”他有点得意地笑。
SDF-3是一个混血产物，它采用了布里泰旗舰的船体和推进装置，也安装了大量从 SDF-1和 SDF-2上抢救出来的设备。按照朗博士和爱克西多的要求，它的设计更接近天顶星战舰而非人类战舰。它就像一只不能变形的太空巨妖，身上竖立的鬃毛是雷达天线，而深红表皮上的水泡则是扫描端口和激光炮塔阵列。
“我们保证会让你和丽莎坐在后排的，”麦克斯说，“至少也能坐上几个小时。”
瑞克在房间那头笑了起来，站在窗前的麦克斯也笑了。地球那无与伦比的美景洒满了整个观景窗，阳光在合金船体和无数穿梭机的机翼上闪耀着。瑞克眺望着地球，陷入了沉思。
“丽莎什么时候回来？”麦克斯问。
“明天。但我想下去接她。”
麦克斯对此很赞成。“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总是这样。”过了一会儿，瑞克说。
在那个宿命的2014年冬天， SDF-1和 SDF-2毁灭之后，新麦克罗斯市的姐妹城市纪念碑市开始成为地球非官方的首都。新麦克罗斯市的辐射残余物已被铲平，填入了几乎蒸干的格罗佛湖。
三座巨大的人造山丘标志着两艘太空堡垒和摧毁它们的天顶星战舰的长眠之地。而在人造山丘建成之前，勇敢的机器人技术学家自愿组队，甘冒慢性死亡的危险，在废墟中竭尽所能抢救物资。
无论如何，曾经两度复活的麦克罗斯不会再浴火重生了，人们别无选择，麦克罗斯这个名字只能留在了传说里。从新麦克罗斯市向西南方穿过崎岖不平的山脉，就将到达纪念碑市。这座城市正竭力继承发扬过去的传统。这一点在 SDF-3启程后将会改变，不过在2020年当时，它和2014年的麦克罗斯市没什么两样。并非是人们感受不到空气中涌动的险恶暗流，而是泰洛远征任务是大家心中最重要的事，这阻止了后续形势的滑坡。
纪念碑市是地球联合政府的所在地，但这座年轻城市中最重要的建筑物却是新成立的南十字军总司令部。南十字军来自南大陆，是一支发家于不满者起义时期的政治军事党派，后来取代了太空堡垒防卫军的当权地位，而防卫军的绝大部分人力则被内定加入了远征任务。总司令部是一座大型综合建筑，中央的塔群犹如高悬的白色十字军圣战军旗，高科技的塔尖饰以中世纪风格的雉堞城垛，向全世界昭示着南十字军的理念和精神。
此时这栋建筑里正在召开一场最终记者招待会，由远征使团全权大使委员会、太空堡垒防卫军，以及南十字军成员联合主持。
埃米尔·朗博士和天顶星大使爱克西多是十二人委员会的发言人，冈瑟·莱因哈特准将和安纳托尔·伦纳德元帅则各自代表了军方的两大派系。这场招待会规模很大，大厅内几无立足之地，人们互相推搡只为争个好位置，闪光灯此起彼伏，大量提问投向这四个人。这些问题来自各种特殊利益集团，以及一些独立的地方势力，比如远在南大陆的洞穴城和巴西利亚。
朗博士正在努力回答其中一个问题，这时又有记者第三次提出了地球在 SDF-3启程之后将面临的潜在安全问题。作为机器人技术领域的一代宗师，朗对这些世俗的忧虑并没多大兴趣，但他仍然尽力重申了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并再次介绍了早已在新闻发布中公布过的启航细节。
“目前我们正在确定全体船员的最终名单，发射日程上不会有任何问题。如果我们要避免第二次宇宙大战，我们就必须和机器人统治者进行和平接触，并跟他们建立互惠的协作关系。这就是 SDF-3的使命。”
不满的窃窃私语迅速蔓延开来，更有几个记者忍不住破口大骂。可在这种时候，面对朗博士这样的人，他们又能指望得到怎样的明确回答呢？自从朗博士走上这条高深莫测的道路后，也许整个地球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科学家才能理解他。大多数时候他看起来更像个外星人，就跟天顶星人差不多。早在麦克罗斯岛时期就已经有很多关于他的谣言和猜测，那时 SDF-1尚被称为“来访者”，他、格罗佛、福克、爱德华兹等人对那艘天外来客进行了第一次侦察。有人说，他得到了天顶星人的脑力提升①，大剂量的史前文化将他的大脑回路和太空堡垒自身集成在一起。
而他那双如大理石般黑洞洞的眼睛，也更让传言活灵活现。尽管这几年他越来越频繁地公开亮相，接触外界，但作为新世纪以来机器人技术发展的幕后一把手，他仍像个神话人物般高高在上。
“我想借此机会再次强调，太空堡垒远征军正准备执行一项外交使命，”爱克西多主动补充，“ SDF-3将前往机器人统治者的老家，凡托玛行星的第三卫星——泰洛。”这个天顶星人走到讲台后的大型投影屏旁，屏幕上展开了一幅彩色示意图，正是那颗带尘环②的巨行星所在的行星系统。
“机器人统治者至今已有六代人没有亲自参战，但我们无法预测他们会对我们的行动作何反应。因此， SDF-3装备了数量可观的机器人技术武器。一旦遭遇武装冲突，我们就可以充分地保卫自己。我还要强调，堡垒出发后，并不意味着地球失去了防卫力量。伦纳德司令和他的部下，完全有能力击退任何侵略者。而且由于地球目前尚未受到任何威胁，我们相信地球没有危——”
“我要打断一下。”伦纳德愤怒地站了起来。他已经忍耐了半场会议，可现在终于按捺不住了。爱克西多那个外星人！他竟然暗示 SDF-3会比被弃的地球面对更多危险。这时大厅里的记者——当然都是那些南十字军安插进来的，他们的目的就是把会议引向对峙局面——立刻借机准备拍摄激进魁伟的光头元帅对抗并大胜外星大使的场面。伦纳德仇视天顶星人，这一点在高层军官中尽人皆知，虽然从没见过爱克西多原有身量的样子，但他的微缩形态更让元帅反感；尤其是自从那些持宇宙大同论调的人类给爱克西多设计了造型之后，他更厌恶这个留着 V型发尖，靠量身剪裁的制服来掩饰侏儒般身材的克隆人了。伦纳德常常希望爱克西多就是那些被自己镇压的南部天顶星叛乱分子中的一员……
①一项直接对大脑操作的信息技术手段，可以越过学习过程直接获得理性知识或感性体验。——译者注
②类似土星环，由太空碎片、岩石或冰等组成。——译者注
“我可没大使先生那么乐观，以为地球没受到威胁，”伦纳德继续说，脸上涌起了愤怒的红潮，“给我记住， SDF-3带着那些武器系统一走，地球就没指望了！很容易被攻击！远征军离开后，连卫星工厂都会变成一个完全没用的空壳。远征军已经把卫星工厂榨干了，而你也要让我们输得精光！”
“先生们，请别这样。”朗博士在他俩之间张开手臂，想打圆场。莱因哈特坐在伦纳德投下的巨大影子里，背靠椅子。他留着络腮胡，头上已经谢顶，只剩边缘一圈细软的灰发。
“他嘴上说我们安全当然很容易，”元帅咆哮，“一旦地球被攻击，他可是在银河系的另一头哪！”
“坦白说，我觉得您有点偏执，司令官，”爱克西多平静地说，甚至有点冷漠，“您所说的攻击是指什么，谁来攻击？从哪里攻击？”
伦纳德宽大的下颌抖动着，眼里闪出憎恨的光芒，甚至爱克西多也能感觉到。“大家都知道，没准有一支天顶星舰队正等着我们解除武装呢！”
“够了，伦纳德司令，”莱因哈特终于开口了，“现在，杞人忧天的言论没有任何用处。”
伦纳德在密不透风的闪光灯中咽下了即将出口的斥责。他明白自己在总参谋部的地位还不够稳固；此外，他也已经说出了该说的话。
“先生们，你们这是在剥夺我们的防御力量，”他最后喊，声音在整个大厅里回荡，“一旦太空堡垒离开地球轨道，我连一群鸽子都防御不了！”
这次记者招待会是向全世界实况转播的，也包括月球基地、自由号空间站和卫星工厂。正当很多人关注于伦纳德争论事件的来龙去脉时，卫星工厂上有个观众对此只是一笑置之。此人正坐在自己宽敞的房间里，手里拿着一杯酒，双腿交叠架在监视器上。
伦纳德表现得过火了，不过他的演出多少会起到预期效果的。
T·R·爱德华兹少将这样想着，顺手把酒杯放到一边。
爱德华兹那时就已明白，有朝一日南十字军会执掌大权。如果有必要的话，拉斯洛·赞德教授会一直关照此事直到实现为止。
还有莫兰参议员，南十字军花费多年把他扶上高层，也终将坐上为他预留的位子。
爱德华兹的手指抚摸着面部凸起的伤疤。这条伤疤贯穿了他的前额和右脸颊，从发际到鼻梁划了一道对角线，又反向延伸到下颚底部。在伤疤形成的畸形三角形的顶点，一只眼球已经没有了，眼窝缝合起来成了一道深色疤痕。他并不打算立刻收获这些来自复杂阴谋的成果，一切都得等到他从泰洛回来之后。首先，他要和老对手清算一笔旧账，那是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的刻骨仇恨。
离南十字军总司令部不远有一个纪念碑市的高档购物区，丽莎·海斯将军正在那里试穿婚纱。她挑选了一套可能很符合已故父亲审美观的婚纱，看上去非常传统，几乎是美国内战前的款式，绸缎质地，装饰了很多蕾丝和薄纱，双层衬裙严严实实，长袖，朴素的圆领。相比之下，面纱就有点短了，头饰带上点缀着满天星和两朵丝绸玫瑰。两个服务员微笑着退后几步，给镜墙前的准新娘让出了中间位置。丽莎满意地点点头，把垂肩的褐色发卷轻轻拂开——这个发型她还有点不太习惯——然后她说：“好极了。”
在前厅，吉英·格兰特博士和米莉娅·斯特林上校正在奇怪为何丽莎要花这么长时间。她们倒不是因为担心，而是因为期待。
对于吉英和米莉娅来说，今天也是个疯狂购物日，一周之内她们就将动身前往泰洛，在这次长途航行中，太空堡垒的肚子里可不会装上整个城市。再说谁又知道泰洛上的商店是什么样的呢？在这两位女士离开卫星工厂时，麦克斯就是这样跟她们开玩笑的。
她们各自的孩子也都带来了，戴纳和鲍威尔，都是八岁左右。现在，两个孩子无所事事，开始不安分起来。
鲍威尔长得很像吉英，有着纤细的面容和深蜜色的皮肤；他一直都不怎么健壮，不过瘦高个的金发小戴纳并不会因此就放弃任何机会来戏弄他。此时，鲍威尔正闷闷不乐地站在商店门口，戴纳从后面偷偷溜过来，猛地把他的 SDF大檐帽扣到脸上。
“嘿，住手！”鲍威尔大叫，“你干嘛这样啊，戴纳？”
戴纳瞪大眼睛，一脸清白无辜地望着他，用装模作样的关怀语气说：“我什么也没做呀，是你自己的头变小了。”
“啊哈，谁的头变小了？”鲍威尔说，一边把帽子整理好，戴正。
“好吧，我承认，是我不对，”戴纳回答，忽然很真诚的样子，“看来，我瞒不过你的火眼金睛啊。”
吉英和米莉娅在鲍威尔第一次大叫的时候就都注意到了，但她们早就达成共识，不去干涉孩子们的事情。尽管远征任务也把儿童列入其内，但鲍威尔和戴纳不在此列。鲍威尔是因为健康问题，而这也促使了吉英投身于医务工作。但戴纳的原因就没那么明朗了；这孩子是天顶星和人类唯一的混血儿，自从出生至今她一直被研究、测试、评估，最终被认为是珍贵的研究对象，因此与这次冒险无缘。说到底这还是赞德教授的想法，他是医疗组的领导，而麦克斯和米莉娅只得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理由。无论如何，这个决定现在已板上钉钉了，斯特林夫妇的密友爱默森夫妇，也就是罗尔夫和劳拉，向两对父母保证鲍威尔和戴纳在自己的照顾下将会像亲姐弟一样长大成人。
看着孩子们的争吵先是升级后来又降为嬉笑斗嘴，米莉娅想起了这些事。“瞧他们，吉英，”她用母亲特有的口气说，“你真觉得我们做的对么？”
吉英随手转了一下衣架，“当然，亲爱的。你知道的。”
两个女人相视苦笑。多少次她们自嘲着彼此的友谊；又有多少次她们怀念起吉英丈夫的姐姐——在凯龙自杀攻击中牺牲在SDF-1上的克劳迪亚·格兰特。若不是丽莎正好在这个时候身穿婚纱出现，她俩的话题也许又要转到这上面来。
“嗯，你们看怎么样？”丽莎问，转过身来让她们好好看看。
多年来一直留着一头祖母绿般头发的米莉娅，看到丽莎保守的婚纱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吉英说：“我看你选的这件很漂亮，将军。从上到下，有板有眼，就跟你的船一样。”
“是啊，可它怎么才能穿越超太空呢？”米莉娅想了想，问道。
“你们两个……”当她们对她的婚纱指指点点时，丽莎笑了。
没人注意到店里又进来了一个人，直到一个女声响起：“对不起。”
丽莎抬起头，惊讶地吸了一口气。站在门口的是林明美。就在五分钟前丽莎还想到了她，那时她正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三十五岁的脸上留下的岁月新痕迹，还把自己和那个似乎青春永驻的影视歌星进行着比较。
“我——我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丽莎，可我听说你在城里，所以，嗯，我只是想在婚礼前向你祝贺。我是说，到了婚礼那天，那上面一定会热闹得忙不过来。”在过去的六年中，她们并没有形同陌路，但自从五个月前正式宣布婚礼日期之后，她俩就再也没见过面。“我希望我能帮得上忙——如果你允许的话，丽莎。”
“明美，”丽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真是太意外了。别犯傻了，你当然能帮上忙，”她笑了，又补充说，“到这儿来。”
她们拥抱了，分开后又紧紧地握手，向对方表示敬意。明美的青春洋溢和光彩照人让丽莎不禁惊叹：她的确就是所有人生命中的那棵常青树。
“哦，丽莎，就让过去的事都过去吧。这衣服真美，我早就知道你会成为一个美丽的新娘。”
“明美小姐是对的，将军。”店主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热情地说。显然，明美这样的大明星能驾临他的小店，这让他很激动。他偷偷瞄了一眼街道，希望有路过的人看到明美进来了。
“我还是觉得她应该穿太空服结婚。”鲍威尔在房间的另一头说，而戴纳又把他的帽子拉下了前额。
“你们这些孩子！”当两个小孩再次开始争吵时，吉英责骂了他们。
明美想看看订婚戒指，丽莎伸出了手。
“明美，你不知道能再见到你对我意味着什么。”她温柔地说。
“那个狡猾的小天顶星人已经完全控制了最高议会！”记者招待会结束后，伦纳德司令向罗尔夫·爱默森抱怨。
即将接手两个八岁孩子的爱默森，和伦纳德司令相比，无论在外表上还是思维方式上，都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但他们仍然保持着工作关系。爱默森少校相貌英俊，轮廓鲜明，五官清秀，确切地说，他其实是太空堡垒防卫军的一员；不过如今在总参谋部里他成了各个军事派系之间类似联络官的人物。爱默森很清楚伦纳德的仇外情结，也知道在不满者起义时期元帅所遭受的“腿伤”丑闻。爱默森自己则很愿意消除不同种族之间的隔阂，甚至他本人最亲近的朋友里还有好几位天顶星人。
“真没法相信，”伦纳德骂道，尽管爱默森的办公室里光线昏暗，他制服上的黄铜带扣仍在熠熠发光。“外交任务……如果真是外交任务，他们干嘛要把我们造的所有的机器人技术武器全都装到那艘船上？”
“这叫‘炮舰外交’，司令。”爱默森回答，尽量想认同这一点。当巨人战士一族已在银河系中消亡之后，爱克西多勋爵和布里泰声称他们对机器人统治者在战争机器方面的了解并不深入。
“是吗，我叫它‘蠢蛋外交’，它会害惨我们的星球。”伦纳德在爱默森的办公桌前来回踱步，“这儿真够臭的，少校，但和通风系统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