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无疑，他（爱德华兹）的脑力提升，可以与埃米尔·朗博士当年考察
SDF-1相比。朗博士迅即精通了佐尔的机器人技术，爱德华兹也同样对因维摄政王的欲望和本能了如指掌。然而，这一次却不是记忆的痕迹，而是认知的扩展。爱德华兹和摄政王瑞金特很相似：他们受过创伤、复仇心切，也极其危险。
——康斯坦斯·怀尔德曼，《邪恶将尽终有时：T·R·爱德华兹传》
战斗结束了，到处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宁静；在SDF-3上，大家都不知道这份平静能持续多久。宇宙大战给予人们的最大教益，就是尽力享受安静的休战间隙。
但没人敢称之为和平。
因维战舰的驾驶员肯定都死了，接着那些一动不动的战舰也被逐一击毁。朗博士和卡贝尔推测，那台活体计算机让运兵舰销声匿迹，关闭了无机兽，还下达了清洗式的自杀指令。防卫军上不少人很难相信这种解释，但卡贝尔描述过因维人神秘而野蛮的行径，这增添了说服力。人们在这颗卫星的表面展开了地毯式逐屋搜救，解救了大部分泰雷西亚类人生物。数以百计的无人机散落在泰雷西亚的地下通道中，依然死气沉沉；迷宫、皇家大厅和沉睡不醒的主脑将被封锁起来。不过要等到卡贝尔带领朗博士探查各处，把传粉兽解救出来之后，才能进行这些工作。
在工作中，朗博士和这个长胡子的泰洛科学家惺惺相惜。没错，的确是远征军“解放”了泰洛，不过如果没有卡贝尔和雷的情报，没人敢说行动能否成功。卡贝尔对远征军中机器人技术研究组工作的重要性，更是无可争议的。朗博士没错过任何敦促卡贝尔提供采矿行动细节的机会，他急切地等待着防卫军登陆凡托玛星进行侦查的通行许可。他们能否采到足够的矿石改SDF-3的受损引擎，在统治者到达地球之前折叠回家，是地球死里逃生的希望所在。
在讨论这些议题时，朗博士得知，佐尔的大发现之后泰洛逐渐转向了军国主义。卡贝尔提到了一段短暂却非常美好的时光，那时他的子民最关心勘探。实际上就是为了采矿才创造了天顶星人，可最后他们却变成了星际战士。天顶星人转变职责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破坏因维母星奥普特拉的植被。征服和警察行动接踵而来，并最终向那些失去家园的受奴役者发起了战事。
然后，他们跨越了大半个银河系，却功亏一篑……
朗博士聆听这些往事时，很能理解因维人；显然，连卡贝尔也没看透其中一些问题。但朗博士也被另一种完全凭经验得出的担忧困扰：战争并不是人类的发明，而是已知宇宙中的普遍现象。
他又想起一个传言，说爱德华兹将军正迫切要求组建一支编制齐全的舰队。那一派人物认为，由于原来和平谈判的预案已不可行，注定要与统治者决一死战，回航任务必须优先。
但很奇怪，卡贝尔对爱德华兹的提议不太感兴趣。虽然他很乐意亲手给统治者创造的中性系人社会送葬，但他其实并不关心机器人统治者的存亡。因维人，才最令人恐慌。
“胜利了，我的人民也重获自由，我当然很高兴。”卡贝尔对他说，“不过博士，你最好还是相信我，对你们星球最大的威胁其实是因维人。好了，我能从你的脸上看出对因维人的理解。但他们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种族了；他们如今无家可归，被四处驱赶。
他们会不择一切手段夺回自己宝贵的花儿；要是母体还在，他们会找到的。”
朗博士掩饰不住讽刺之情。“那就什么都别做最好了，祈求统治者找到母体，然后离开吧。”
“博士，恐怕他们不会离开。他们会得到所需要的一切，而你们的世界将沦为新战场。”
“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在这里就打败他们，博士。在与统治者交手之前，把他们统统杀光。”
朗博士惊呆了。“卡贝尔，你是指种族灭绝吗？”
卡贝尔悲哀地摇摇头。“不，我说的是生死存亡。还有，”老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们种族嗜好做这些事。”
瑞克和数十个变形机飞行员在一起留在主舰病区。确切的伤亡数字还没有统计出来，不过医院已经人满为患，穿梭机来来往往，不停地将伤员从泰洛星地面运到主舰。
丽莎收到他受伤的报告时，差点昏了过去；她现在放心了，瑞克的护理级别由“监护”降到了“一般”，而且从ICU①病房换到了私人单间。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冲到他身边，而是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对瑞克的判断是对的。这会儿，她想起了上次到病房看望瑞克的情景。那是在罗素议会命令SDF-1第二次离开地球之前不久，听命于凯龙的博托鲁对堡垒发动了凶猛进攻，瑞克在交战中被己方炮弹误伤，而开火令正是丽莎亲自下达的。在那个想要寻求和解与镇静的早晨，她看到瑞克头上绑着纱布和绷带，在休克和高烧中挣扎，胡话连篇……她记得自己是多么害怕和无助。
①即重症监护室的英语缩写。——译者注
直到八年后的今天，这仍然充满苦痛。但她并没打算软化下来，怒气已悄悄代替了最初的惊恐。此时瑞克正坐在床上舒心地笑着，很多护士围着他转。这一幕让她更容易下决心了。
“给你的，大英雄。”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小礼物放在床上，“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瑞克打开包装，里面是张录音碟片，他看了看，这是一本畅销地球的自助手册，在堡垒上也大受欢迎。他疑惑地看着丽莎“《赢一手好牌》……这是什么意思？”
丽莎坐在床边回答：“我觉得你应该听听。”
瑞克把碟片放到一边，看了她一会儿。“你还在生气。”
“瑞克，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他扭过头，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臂。“我准备明天和全权大使委员会谈谈。”
丽莎不敢相信他的回答，但她尽力克制，平静地说：“瑞克，你会犯大错的。我能说服你吗？”
他摸了摸丽莎的手，看到了她的目光。“不，亲爱的。我了解自己属于哪里。希望你尊重我的决定。”
她抽出手，站起身来。“瑞克，这大概不是尊重的问题。你挑了个最糟糕的时刻退出，你明白吗？谁能有你的经验？这艘船属于所有人也属于你，你必须监管这次朗博士的侦查——”
“我不想听这些。”
丽莎一阵恼火。“爱德华兹会取代你的位置，你对此无动于衷？”丽莎从床边走开，绕了一圈又走回来。“你还没听到最近的风声吧？”
“我不想听。我是个飞行员。”
“你太让人失望了。”她边说边走出了房间。
堡垒的另外一层中，吉英·格兰特正在丈夫的怀中哭泣；文斯和以往一样想尽力坚强些，但他的眼中也满是泪水。穿梭机刚把他们从GMU基地送上来。这是多日来他们第一次回到堡垒，身心俱疲的感觉终于全面袭来。也许是想逃避这最后的悲伤时刻，吉英逃跑到医务舱去协助医疗队工作，但文斯阻止了她。这时，麦克斯和米莉娅来到了格兰特夫妇宽敞的房间。
麦克斯给他们递来两杯饮料。“良药解忧。”他说着，挤出了一点笑容。
麦克斯也负伤了，军服里面缠着绷带；这些伤痛并不都是和敌机酣战时留下的，他为保护瑞克挂了彩。麦克斯受了几处轻度烧伤，而瑞克差点送命。好在他救了瑞克，只有米莉娅和他知道这个秘密。
吉英谢过他的饮料，用手掌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我们下一步做什么？”她对大家说。
“我们要全力以赴，”文斯把饮料一饮而尽，“发生器总有一天会修好的。”
麦克斯和米莉娅交换了一下眼神。“这要五年，”她说。
吉英吸了口气。“米莉娅，不会是这样！”
“这只是朗博士的初步估计，”麦克斯赶忙说道，尽力安慰着她，“我认为他做的是保守估计。”
“但麦克斯，那毕竟是五年啊……孩子们……“文斯用他宽大的臂膀搂住了妻子颤抖的双肩，让她安静下来。
“他们在那儿会好的。”
“战争已经朝他们去了！”吉英气得脸色通红，“你们谁都别想用这种话来让我宽心！”烦乱过去后，她叹了口气，向大家道歉。
米莉娅说：我们也会比统治者先到地球。
“即使要花五年时间，他们十年前将泰洛弃之身后，卡贝尔估计还得再有十年他们才能抵达目的地。”
“估计，”吉英说，“我们就这么对鲍威尔和戴纳解释吗？——我们猜错了，以为统治者会在这里呢。”
没人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泰洛剩下的孩子们全都在这里了。”
布里泰那副微缩后的身躯高高挺立着，他双手叉腰，发出了一声受挫的感叹。他身旁全是泰雷西亚居民，这些老弱病残在泰洛大转变时期被赶往无人居住区；刚刚从登陆点来到城市废墟中心地带的GMU部队带着医务人员，正忙于为这些居民治疗。在其他地方，歼击机器人和气垫坦克在大街上巡逻，继续搜救清理的工作，皇家大厅巨大的圆形广场等不少地方则被围上了警戒线。
爱克西多与朗博士的机器人技术小组一道，乘穿梭机降落到地面，他从布里泰的言辞中听出了愤怒和沮丧。爱克西多明白，布里泰代表着他手下所有天顶星人的心声。
“指挥官，您肯定更乐意和统治者打一场面对面的遭遇战”
“是这样。”他用目光压视着他的同伴。“我觉得……那话怎么说的，爱克西多？”
“‘被骗了’，大人。”
布里泰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没错。只不过……”
爱克西多抬起了眉毛。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失败了。”
“您是指重新夺回佐尔之船和船上的母体吧？”爱克西多补充道。这是统治者留下的残酷烙印，“职责”再度支配了天顶星人。
但他很想再多说一句：“多扎之手”再神通广大，母体对天顶星人的控制力不过就是如此了。但是，反驳布里泰又有什么用处呢？
况且，爱克西多还惦记着更加紧迫的事。
“指挥官，”他终于开口道，“您决定了吗？”
布里泰咕哝起来：“爱克西多，你变得善于交际了啊。”他扭头看着天空中凡托马星那一弯不祥的新月，心中思绪万千：扎寇波利斯埋藏了我真正的过去。不管走过了多少时空，如今又要回到那里……
“我们会遵照朗博士的要求行事。”
爱克西多笑了。这是一个更为古老的职责。他凝视着这个统治者陷落帝国的现世子遗，说：“真是命中注定。”
T·R·爱德华兹正在宿舍里，对着镜子弯腰查看自己的尊容，指尖不停地抚弄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微型手术技术可以消除干净这些伤痕，但爱德华兹最不愿做的就是美容。丑陋的疤痕肆意生长，就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记住身心深处的伤痛，没有一柄激光手术刀能到达或改造那个地方。
皇家大厅事件之后，他一直处于狂热兴奋中；与因维主脑的短暂接触似乎激起了一些想法。发热让他晕晕乎乎，但却头脑清晰、敏捷，有如神启；他要想通的事情很明白，思路也很有条理。
他现在才懂，自己错在把野心和运气都缩水了。他以前认为，地球是最重要的星球——那个托勒密的过①；而实际上，这颗行星只不过是一出宏大戏剧中的小角色。现在他终于领悟到，还有很多个世界在等待征服！
无论如何，他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理由。命运使然，SDF-1进行头两年宇宙航行时，他只好留在地球上无所作为。
就让赞德、莫兰和伦纳德在地球上玩他们的小把戏吧。爱德华兹放声大笑。让统治者到那里打垮他们吧。在这段时间里他能组建舰队，征服所有人！把委员会的控制权从卡特和朗博士那里夺过来，还得使些手腕。但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成功。也许他能哄骗卡特启动第二个远征任务……
爱德华兹对这个主意很满意。朗博士会忙于监督采矿的事项，莱因哈特根本不是问题，至于天顶星人，他们在另一个星球呢。
只剩下麦克斯·斯特林和那个捣乱鬼沃尔夫，不过，搞垮他们又有多难呢？
爱德华兹洋洋得意地在镜子前摆了个胜利的姿势。
“我再也不是个被噩运打倒的人了，”他对自己的镜中像说，“游戏开始了”
一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也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因维人的迹象。高层开始怀疑，泰洛之战根本就没有取胜。统治者已经离去，这里没有半点生命之花的踪影，它对因维人毫无价值；或许他们压根就没这样想过。卡贝尔提到了另外几个佐尔曾播下种子、因维人可能会去占领的星球。这种说法让人们放心了，事已至此，因维和地球之间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随着这些想法出现，泰洛上的人员，物资，装备便逐渐开始转移。重新加强防御工事之后，泰雷西亚成为了防卫军的作战与后勤总部。虽然SDF-3上人员少了很多，变形战斗机中队也仅剩下一半，但它仍驻留在静态轨道上，保护这颗卫星和凡托玛行星上即将开发的采矿殖民地。
①古希腊天文学家，认为地球是宇宙静止不动的中心，日、月、行星和恒星均围绕地球运动。——译者注
每个人都意识到必须多留一段时间了，于是他们又重拾起信心和乐观。用不了多久，人们便营造出了欢乐的氛围。地球人和泰洛人并肩工作，把这些天来的惊恐一扫而空，城市也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生机。他们曾在同一个外星种族的魔爪下直面死亡，如今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条纽带。委员会策划了一场节日盛典，希望借地球新年之机，加强这种情绪。
明美和贾妮斯同她们新组建的乐队表演了令人振奋的开场节目。SDF-1的超级明星以多年来少有的热情演唱了几首尘封已久的曲目，打动了每个人的心扉。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即将胜利》和《我是今夜的星光》，这些歌对有的人来说是杰作，对另一些人则是乡愁。开场节目之后，明美一直在和战斗英雄、后备军军官们跳舞，其中很多时候在乔纳森·沃尔夫的臂弯中。欢庆活动才到一半两人便双双离去，没人对此大惊小怪。
同样不出所料的是，朗博士看到自己的人工智能造物对雷集中了火力。虽然卡贝尔坚决否认，但他不顾一切地相信雷就是佐尔的化身。朗博士起初想促使贾妮斯和他周旋——谁知道雷和卡贝尔隐藏了些什么秘密呢？不过朗博士设计的人造人性格编码让他白操心了：和朗博士一样，贾妮斯也紧粘着这个貌似佐尔的家伙。卡贝尔不知道贾妮斯诞生在实验室里，因此毫不掩饰看到她和雷出双入对的欣喜。虽然雷的泰雷西亚式木屐跳起来如同皮诺曹笨拙的捷格快步舞，但这天他俩仍然玩到了深夜。
在人群的另一侧，杰克·贝克和凯伦·潘正在交谈。文斯撤销了禁止他俩离开宿舍的命令，凯伦也不忍心不和杰克说话了。
“来吧，凯伦，就跳一曲”杰克尾随着在人群中穿行的凯伦，问道，“跳个舞能要了你的命？”
凯伦突然停下，猛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万般无奈，就等着扫堂腿，她却笑了起来。“我在和你说话，杰克，这还不够吗？”
“真见鬼，这还不够”凯伦转身就走。杰克顾不上朋友们嘲弄的目光，追了上去。
“行，”她终于说，“就一曲。”她伸出一个手指。
“我来挑？”
“随便你。赶紧把这事了结掉。”
一直等到乐队奏起一首长长的慢板舞曲，他才邀请了凯伦。
“你得承认，”他拉住她，说，“那次兜风还是不错的。”
她把手臂搭在他肩上，看了他一会儿，接着笑了起来。
“岂止不错，简直太棒了……”
不是每个人都在跳舞和微笑。多年之后有些人会宣称，“新年庆典”显露了离开地球后不到一个月，远征使团便派系林立的情况。会场中间坐着的是朗博士，爱克西多和全权大使委员会成员，卡贝尔作为泰洛的非正式代表也加入了委员会。会场边缘坐着思虑重重的两派人物：爱德华兹阴沉的幽灵中队，和布里泰的天顶星人，他们保持微缩战士身份的时日已经屈指可数。此外，骷髅中队、沃尔夫战队、格兰特GMU分遣队，这些防卫军队伍也没有和上面那些团队坐在一起。
瑞克·卡特已经伤愈复元了，和丽莎的对立让他懂得了寻找中间立场。虽然过程缓慢，费心费力，但他们一直在努力尝试让进退两难的窘境回到理智中来。至少他们现在又是爱侣了，找回了蜜月的感觉，相信能自己解决问题。委员会还没有对瑞克的请求作出裁决，议题暂时搁置了。
瑞克正在对丽莎说着什么。“回家，甜蜜的家，”他用手臂环绕着她，下巴朝泰洛繁星密布的夜空点了点。“我们一定得画一套全新的星座图了。”
丽莎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地球在哪个方向？”
丽莎指了指：“在那里——我们整个本星系团。”
瑞克一时说不出话来。“卡特夫人，和我跳支舞吧？”
“我还以为你绝不会问呢。”
他们手拉着手步入舞池中央，刚刚迈出舞步，音乐却戛然而止。人群交头接耳，纷纷向演讲台看去。朗博士站在麦克风前，为突然打断大家而致歉。
“大家请注意，”他说道，“我们刚刚收到 SDF-3发来的紧急消息。一艘不明身份的飞船，刚刚进入了瓦利瓦星系。它的航行目的地可能就是泰洛，现在正在减速。莱因哈特将军已启动了堡垒上的高级戒备令，他建议我们也照此办理。骷髅中队和幽灵中队，请到穿梭机发射台报道集合。民防人员请立刻向所属部队指挥官报道。海斯将军、卡特将军——”
“丽莎，我们走。”瑞克拉住她的胳膊大声说。
她站在原地没动。真希望这是场永远不会醒的梦，他们还可以继续跳下去。
“快点！”瑞克反复催促着……
战斗又来到他们身边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SDF-1相比。朗博士迅即精通了佐尔的机器人技术，爱德华兹也同样对因维摄政王的欲望和本能了如指掌。然而，这一次却不是记忆的痕迹，而是认知的扩展。爱德华兹和摄政王瑞金特很相似：他们受过创伤、复仇心切，也极其危险。
——康斯坦斯·怀尔德曼，《邪恶将尽终有时：T·R·爱德华兹传》
战斗结束了，到处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宁静；在SDF-3上，大家都不知道这份平静能持续多久。宇宙大战给予人们的最大教益，就是尽力享受安静的休战间隙。
但没人敢称之为和平。
因维战舰的驾驶员肯定都死了，接着那些一动不动的战舰也被逐一击毁。朗博士和卡贝尔推测，那台活体计算机让运兵舰销声匿迹，关闭了无机兽，还下达了清洗式的自杀指令。防卫军上不少人很难相信这种解释，但卡贝尔描述过因维人神秘而野蛮的行径，这增添了说服力。人们在这颗卫星的表面展开了地毯式逐屋搜救，解救了大部分泰雷西亚类人生物。数以百计的无人机散落在泰雷西亚的地下通道中，依然死气沉沉；迷宫、皇家大厅和沉睡不醒的主脑将被封锁起来。不过要等到卡贝尔带领朗博士探查各处，把传粉兽解救出来之后，才能进行这些工作。
在工作中，朗博士和这个长胡子的泰洛科学家惺惺相惜。没错，的确是远征军“解放”了泰洛，不过如果没有卡贝尔和雷的情报，没人敢说行动能否成功。卡贝尔对远征军中机器人技术研究组工作的重要性，更是无可争议的。朗博士没错过任何敦促卡贝尔提供采矿行动细节的机会，他急切地等待着防卫军登陆凡托玛星进行侦查的通行许可。他们能否采到足够的矿石改SDF-3的受损引擎，在统治者到达地球之前折叠回家，是地球死里逃生的希望所在。
在讨论这些议题时，朗博士得知，佐尔的大发现之后泰洛逐渐转向了军国主义。卡贝尔提到了一段短暂却非常美好的时光，那时他的子民最关心勘探。实际上就是为了采矿才创造了天顶星人，可最后他们却变成了星际战士。天顶星人转变职责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破坏因维母星奥普特拉的植被。征服和警察行动接踵而来，并最终向那些失去家园的受奴役者发起了战事。
然后，他们跨越了大半个银河系，却功亏一篑……
朗博士聆听这些往事时，很能理解因维人；显然，连卡贝尔也没看透其中一些问题。但朗博士也被另一种完全凭经验得出的担忧困扰：战争并不是人类的发明，而是已知宇宙中的普遍现象。
他又想起一个传言，说爱德华兹将军正迫切要求组建一支编制齐全的舰队。那一派人物认为，由于原来和平谈判的预案已不可行，注定要与统治者决一死战，回航任务必须优先。
但很奇怪，卡贝尔对爱德华兹的提议不太感兴趣。虽然他很乐意亲手给统治者创造的中性系人社会送葬，但他其实并不关心机器人统治者的存亡。因维人，才最令人恐慌。
“胜利了，我的人民也重获自由，我当然很高兴。”卡贝尔对他说，“不过博士，你最好还是相信我，对你们星球最大的威胁其实是因维人。好了，我能从你的脸上看出对因维人的理解。但他们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种族了；他们如今无家可归，被四处驱赶。
他们会不择一切手段夺回自己宝贵的花儿；要是母体还在，他们会找到的。”
朗博士掩饰不住讽刺之情。“那就什么都别做最好了，祈求统治者找到母体，然后离开吧。”
“博士，恐怕他们不会离开。他们会得到所需要的一切，而你们的世界将沦为新战场。”
“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在这里就打败他们，博士。在与统治者交手之前，把他们统统杀光。”
朗博士惊呆了。“卡贝尔，你是指种族灭绝吗？”
卡贝尔悲哀地摇摇头。“不，我说的是生死存亡。还有，”老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们种族嗜好做这些事。”
瑞克和数十个变形机飞行员在一起留在主舰病区。确切的伤亡数字还没有统计出来，不过医院已经人满为患，穿梭机来来往往，不停地将伤员从泰洛星地面运到主舰。
丽莎收到他受伤的报告时，差点昏了过去；她现在放心了，瑞克的护理级别由“监护”降到了“一般”，而且从ICU①病房换到了私人单间。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冲到他身边，而是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对瑞克的判断是对的。这会儿，她想起了上次到病房看望瑞克的情景。那是在罗素议会命令SDF-1第二次离开地球之前不久，听命于凯龙的博托鲁对堡垒发动了凶猛进攻，瑞克在交战中被己方炮弹误伤，而开火令正是丽莎亲自下达的。在那个想要寻求和解与镇静的早晨，她看到瑞克头上绑着纱布和绷带，在休克和高烧中挣扎，胡话连篇……她记得自己是多么害怕和无助。
①即重症监护室的英语缩写。——译者注
直到八年后的今天，这仍然充满苦痛。但她并没打算软化下来，怒气已悄悄代替了最初的惊恐。此时瑞克正坐在床上舒心地笑着，很多护士围着他转。这一幕让她更容易下决心了。
“给你的，大英雄。”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小礼物放在床上，“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瑞克打开包装，里面是张录音碟片，他看了看，这是一本畅销地球的自助手册，在堡垒上也大受欢迎。他疑惑地看着丽莎“《赢一手好牌》……这是什么意思？”
丽莎坐在床边回答：“我觉得你应该听听。”
瑞克把碟片放到一边，看了她一会儿。“你还在生气。”
“瑞克，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他扭过头，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臂。“我准备明天和全权大使委员会谈谈。”
丽莎不敢相信他的回答，但她尽力克制，平静地说：“瑞克，你会犯大错的。我能说服你吗？”
他摸了摸丽莎的手，看到了她的目光。“不，亲爱的。我了解自己属于哪里。希望你尊重我的决定。”
她抽出手，站起身来。“瑞克，这大概不是尊重的问题。你挑了个最糟糕的时刻退出，你明白吗？谁能有你的经验？这艘船属于所有人也属于你，你必须监管这次朗博士的侦查——”
“我不想听这些。”
丽莎一阵恼火。“爱德华兹会取代你的位置，你对此无动于衷？”丽莎从床边走开，绕了一圈又走回来。“你还没听到最近的风声吧？”
“我不想听。我是个飞行员。”
“你太让人失望了。”她边说边走出了房间。
堡垒的另外一层中，吉英·格兰特正在丈夫的怀中哭泣；文斯和以往一样想尽力坚强些，但他的眼中也满是泪水。穿梭机刚把他们从GMU基地送上来。这是多日来他们第一次回到堡垒，身心俱疲的感觉终于全面袭来。也许是想逃避这最后的悲伤时刻，吉英逃跑到医务舱去协助医疗队工作，但文斯阻止了她。这时，麦克斯和米莉娅来到了格兰特夫妇宽敞的房间。
麦克斯给他们递来两杯饮料。“良药解忧。”他说着，挤出了一点笑容。
麦克斯也负伤了，军服里面缠着绷带；这些伤痛并不都是和敌机酣战时留下的，他为保护瑞克挂了彩。麦克斯受了几处轻度烧伤，而瑞克差点送命。好在他救了瑞克，只有米莉娅和他知道这个秘密。
吉英谢过他的饮料，用手掌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我们下一步做什么？”她对大家说。
“我们要全力以赴，”文斯把饮料一饮而尽，“发生器总有一天会修好的。”
麦克斯和米莉娅交换了一下眼神。“这要五年，”她说。
吉英吸了口气。“米莉娅，不会是这样！”
“这只是朗博士的初步估计，”麦克斯赶忙说道，尽力安慰着她，“我认为他做的是保守估计。”
“但麦克斯，那毕竟是五年啊……孩子们……“文斯用他宽大的臂膀搂住了妻子颤抖的双肩，让她安静下来。
“他们在那儿会好的。”
“战争已经朝他们去了！”吉英气得脸色通红，“你们谁都别想用这种话来让我宽心！”烦乱过去后，她叹了口气，向大家道歉。
米莉娅说：我们也会比统治者先到地球。
“即使要花五年时间，他们十年前将泰洛弃之身后，卡贝尔估计还得再有十年他们才能抵达目的地。”
“估计，”吉英说，“我们就这么对鲍威尔和戴纳解释吗？——我们猜错了，以为统治者会在这里呢。”
没人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泰洛剩下的孩子们全都在这里了。”
布里泰那副微缩后的身躯高高挺立着，他双手叉腰，发出了一声受挫的感叹。他身旁全是泰雷西亚居民，这些老弱病残在泰洛大转变时期被赶往无人居住区；刚刚从登陆点来到城市废墟中心地带的GMU部队带着医务人员，正忙于为这些居民治疗。在其他地方，歼击机器人和气垫坦克在大街上巡逻，继续搜救清理的工作，皇家大厅巨大的圆形广场等不少地方则被围上了警戒线。
爱克西多与朗博士的机器人技术小组一道，乘穿梭机降落到地面，他从布里泰的言辞中听出了愤怒和沮丧。爱克西多明白，布里泰代表着他手下所有天顶星人的心声。
“指挥官，您肯定更乐意和统治者打一场面对面的遭遇战”
“是这样。”他用目光压视着他的同伴。“我觉得……那话怎么说的，爱克西多？”
“‘被骗了’，大人。”
布里泰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没错。只不过……”
爱克西多抬起了眉毛。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失败了。”
“您是指重新夺回佐尔之船和船上的母体吧？”爱克西多补充道。这是统治者留下的残酷烙印，“职责”再度支配了天顶星人。
但他很想再多说一句：“多扎之手”再神通广大，母体对天顶星人的控制力不过就是如此了。但是，反驳布里泰又有什么用处呢？
况且，爱克西多还惦记着更加紧迫的事。
“指挥官，”他终于开口道，“您决定了吗？”
布里泰咕哝起来：“爱克西多，你变得善于交际了啊。”他扭头看着天空中凡托马星那一弯不祥的新月，心中思绪万千：扎寇波利斯埋藏了我真正的过去。不管走过了多少时空，如今又要回到那里……
“我们会遵照朗博士的要求行事。”
爱克西多笑了。这是一个更为古老的职责。他凝视着这个统治者陷落帝国的现世子遗，说：“真是命中注定。”
T·R·爱德华兹正在宿舍里，对着镜子弯腰查看自己的尊容，指尖不停地抚弄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微型手术技术可以消除干净这些伤痕，但爱德华兹最不愿做的就是美容。丑陋的疤痕肆意生长，就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记住身心深处的伤痛，没有一柄激光手术刀能到达或改造那个地方。
皇家大厅事件之后，他一直处于狂热兴奋中；与因维主脑的短暂接触似乎激起了一些想法。发热让他晕晕乎乎，但却头脑清晰、敏捷，有如神启；他要想通的事情很明白，思路也很有条理。
他现在才懂，自己错在把野心和运气都缩水了。他以前认为，地球是最重要的星球——那个托勒密的过①；而实际上，这颗行星只不过是一出宏大戏剧中的小角色。现在他终于领悟到，还有很多个世界在等待征服！
无论如何，他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理由。命运使然，SDF-1进行头两年宇宙航行时，他只好留在地球上无所作为。
就让赞德、莫兰和伦纳德在地球上玩他们的小把戏吧。爱德华兹放声大笑。让统治者到那里打垮他们吧。在这段时间里他能组建舰队，征服所有人！把委员会的控制权从卡特和朗博士那里夺过来，还得使些手腕。但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成功。也许他能哄骗卡特启动第二个远征任务……
爱德华兹对这个主意很满意。朗博士会忙于监督采矿的事项，莱因哈特根本不是问题，至于天顶星人，他们在另一个星球呢。
只剩下麦克斯·斯特林和那个捣乱鬼沃尔夫，不过，搞垮他们又有多难呢？
爱德华兹洋洋得意地在镜子前摆了个胜利的姿势。
“我再也不是个被噩运打倒的人了，”他对自己的镜中像说，“游戏开始了”
一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也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因维人的迹象。高层开始怀疑，泰洛之战根本就没有取胜。统治者已经离去，这里没有半点生命之花的踪影，它对因维人毫无价值；或许他们压根就没这样想过。卡贝尔提到了另外几个佐尔曾播下种子、因维人可能会去占领的星球。这种说法让人们放心了，事已至此，因维和地球之间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随着这些想法出现，泰洛上的人员，物资，装备便逐渐开始转移。重新加强防御工事之后，泰雷西亚成为了防卫军的作战与后勤总部。虽然SDF-3上人员少了很多，变形战斗机中队也仅剩下一半，但它仍驻留在静态轨道上，保护这颗卫星和凡托玛行星上即将开发的采矿殖民地。
①古希腊天文学家，认为地球是宇宙静止不动的中心，日、月、行星和恒星均围绕地球运动。——译者注
每个人都意识到必须多留一段时间了，于是他们又重拾起信心和乐观。用不了多久，人们便营造出了欢乐的氛围。地球人和泰洛人并肩工作，把这些天来的惊恐一扫而空，城市也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生机。他们曾在同一个外星种族的魔爪下直面死亡，如今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条纽带。委员会策划了一场节日盛典，希望借地球新年之机，加强这种情绪。
明美和贾妮斯同她们新组建的乐队表演了令人振奋的开场节目。SDF-1的超级明星以多年来少有的热情演唱了几首尘封已久的曲目，打动了每个人的心扉。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即将胜利》和《我是今夜的星光》，这些歌对有的人来说是杰作，对另一些人则是乡愁。开场节目之后，明美一直在和战斗英雄、后备军军官们跳舞，其中很多时候在乔纳森·沃尔夫的臂弯中。欢庆活动才到一半两人便双双离去，没人对此大惊小怪。
同样不出所料的是，朗博士看到自己的人工智能造物对雷集中了火力。虽然卡贝尔坚决否认，但他不顾一切地相信雷就是佐尔的化身。朗博士起初想促使贾妮斯和他周旋——谁知道雷和卡贝尔隐藏了些什么秘密呢？不过朗博士设计的人造人性格编码让他白操心了：和朗博士一样，贾妮斯也紧粘着这个貌似佐尔的家伙。卡贝尔不知道贾妮斯诞生在实验室里，因此毫不掩饰看到她和雷出双入对的欣喜。虽然雷的泰雷西亚式木屐跳起来如同皮诺曹笨拙的捷格快步舞，但这天他俩仍然玩到了深夜。
在人群的另一侧，杰克·贝克和凯伦·潘正在交谈。文斯撤销了禁止他俩离开宿舍的命令，凯伦也不忍心不和杰克说话了。
“来吧，凯伦，就跳一曲”杰克尾随着在人群中穿行的凯伦，问道，“跳个舞能要了你的命？”
凯伦突然停下，猛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万般无奈，就等着扫堂腿，她却笑了起来。“我在和你说话，杰克，这还不够吗？”
“真见鬼，这还不够”凯伦转身就走。杰克顾不上朋友们嘲弄的目光，追了上去。
“行，”她终于说，“就一曲。”她伸出一个手指。
“我来挑？”
“随便你。赶紧把这事了结掉。”
一直等到乐队奏起一首长长的慢板舞曲，他才邀请了凯伦。
“你得承认，”他拉住她，说，“那次兜风还是不错的。”
她把手臂搭在他肩上，看了他一会儿，接着笑了起来。
“岂止不错，简直太棒了……”
不是每个人都在跳舞和微笑。多年之后有些人会宣称，“新年庆典”显露了离开地球后不到一个月，远征使团便派系林立的情况。会场中间坐着的是朗博士，爱克西多和全权大使委员会成员，卡贝尔作为泰洛的非正式代表也加入了委员会。会场边缘坐着思虑重重的两派人物：爱德华兹阴沉的幽灵中队，和布里泰的天顶星人，他们保持微缩战士身份的时日已经屈指可数。此外，骷髅中队、沃尔夫战队、格兰特GMU分遣队，这些防卫军队伍也没有和上面那些团队坐在一起。
瑞克·卡特已经伤愈复元了，和丽莎的对立让他懂得了寻找中间立场。虽然过程缓慢，费心费力，但他们一直在努力尝试让进退两难的窘境回到理智中来。至少他们现在又是爱侣了，找回了蜜月的感觉，相信能自己解决问题。委员会还没有对瑞克的请求作出裁决，议题暂时搁置了。
瑞克正在对丽莎说着什么。“回家，甜蜜的家，”他用手臂环绕着她，下巴朝泰洛繁星密布的夜空点了点。“我们一定得画一套全新的星座图了。”
丽莎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地球在哪个方向？”
丽莎指了指：“在那里——我们整个本星系团。”
瑞克一时说不出话来。“卡特夫人，和我跳支舞吧？”
“我还以为你绝不会问呢。”
他们手拉着手步入舞池中央，刚刚迈出舞步，音乐却戛然而止。人群交头接耳，纷纷向演讲台看去。朗博士站在麦克风前，为突然打断大家而致歉。
“大家请注意，”他说道，“我们刚刚收到 SDF-3发来的紧急消息。一艘不明身份的飞船，刚刚进入了瓦利瓦星系。它的航行目的地可能就是泰洛，现在正在减速。莱因哈特将军已启动了堡垒上的高级戒备令，他建议我们也照此办理。骷髅中队和幽灵中队，请到穿梭机发射台报道集合。民防人员请立刻向所属部队指挥官报道。海斯将军、卡特将军——”
“丽莎，我们走。”瑞克拉住她的胳膊大声说。
她站在原地没动。真希望这是场永远不会醒的梦，他们还可以继续跳下去。
“快点！”瑞克反复催促着……
战斗又来到他们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