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恍惚间有人将我叫醒，我觉得，此前我应该睡了好几个小时。我看
到一位圣多明我会僧侣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些面色非常不善的人。其
中几个举着火把，另几个则拿着各种我从来没见过的工具，我想，这些
东西都应当是刑具。我想起入睡前所做的决定，并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
态度。我想到了我的父亲。他倒是从来没受过刑，不过，忍受剧痛，让
外科大夫开刀治伤，这样的事他不是经历过千百回吗？我知道，在接受
治疗时他是从没喊过一声疼的。我决定以他为榜样，咬紧牙关，不发一
言，假如可能的话，连哼都不哼一声。
宗教裁判所的法官叫人端来把椅子，然后在我身边坐下。他面色温
和却又笑里藏刀地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亲爱的孩子啊，我的乖孩
子啊，上天将你带进这间牢房，你要对上天感恩才是。不过你要告诉
我，你是为什么事进来的？你犯过哪些错？你要忏悔，你要让你的泪水
洒满胸襟……你不理我？唉，我的孩子啊，你错了……我们不是在审讯
你，这只不过是我们采用的一种方法。我们要让犯罪的人指认自己的罪
行。虽说这样的忏悔有受胁迫之嫌，但一样能积德补过，要是犯人能揭
发出同党，那功德就更明显了。你不肯回话？那就该你倒霉了……好
吧，看来不向你亮亮底牌是不行的了。你认识突尼斯的那两个公主吗？
或者应该说，那两个下贱的巫婆，可恶的吸血鬼，魔鬼的化身……你什
么话也不说？来人啊，把那两个路西法[1]王国的小公主给带过来！”
话音刚落，便有人带来了我的两位表妹，她们和我一样，双手被绑
在身后。
宗教裁判所的法官接着说道：“好了，我亲爱的孩子，你认识她们
吗？你竟然还是一言不发！我亲爱的孩子，你可不要被我接下来的话吓
倒哦：我们要给你点苦头吃。你看到这两块板了吧——我们要把你的两
条腿放上去，然后再用绳子绑紧。接着，我们会用锤子，把你看到的这
几块楔子钉到你两脚的脚踝当中[2]。一开始，你的两只脚会肿起来。接
下来，你的大脚趾会渗出血，其他脚趾上的趾甲会一片片脱落。再接下
来，你的脚掌会开裂，脂肪会混着烂肉从裂缝里一团团冒出来。到那个
时候，你会非常非常疼的。你还是不出声啊，嗯，毕竟我还只说到常规
套路。不过，常规套路用完，你已经会疼得不省人事了。看到这些小瓶
子了吧，瓶里是各种各样的酊剂，到时候，会有人用它们让你苏醒过来
的……等你恢复知觉后，我的手下会取掉楔子，换上这些远远要大得多
的玩意儿。放上去弄第一下，你的膝盖和踝骨就会碎掉。再弄第二下，
你的两条腿就会朝垂直方向一分为二。到时候，骨髓会从腿里溢出来，
流在这堆草料上面，和你的血混在一起……你还是不肯说话？好吧，把
他的腿给我拴起来！”
刽子手抓起我的双腿，绑在两块板上。
“你不肯说话？……放楔子！……你就是不肯说话吗？……把锤子
举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串枪声。艾米娜高叫道：“哦！穆罕默
德！我们得救了。佐托来救我们了。”
佐托带着他的人马冲进牢房，刽子手被赶出门外，宗教裁判所的法
官也被绑在钉在墙头的一个铁环上。随后佐托将我和两位摩尔女子一一
松绑。她们刚能活动胳膊，做出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张开双臂，投进我的
怀抱。我们很快被人拉开。佐托让我上马先出发，并向我保证，他和两
位女士随后就来。
我所在的这支先头小分队里还有其他四位骑士。经过一路前行，我
们在晨曦初照的时候来到一个非常荒僻的地方，但这里有一个歇脚点。
稍事休整后，我们继续赶路，一路上翻越多座高山，有的山顶还积着
雪。
下午四点钟左右，我们面前出现一片岩洞，看来今晚要在洞里过夜
了。我很庆幸此时天色尚明，因为这一带的景色实在是太壮丽了，对我
这个之前只见识过阿登山脉和西兰省[3]风光的人来说，更显得美不胜
收。我脚下的这片地方是美丽的格拉纳达属维加地区[4]，格拉纳达当地
人戏谑地将其称作“我们的小草场”。由山间远眺，这个地区的六座城镇
和四十个村庄尽收眼底。既有蜿蜒的赫尼尔河河水，也有从阿尔普哈拉
斯山脉高处奔腾而下的急流，还有一处处小树林，一片片暗影交织的苍
翠林木，各种建筑、花园，以及数不胜数的农田、民宅。同时看到这么
多美景，我喜出望外，整个身心都安静下来，仿佛进入空灵之境。我觉
得，从这一刻起，我变成了一个热爱自然的人。我那两位表妹也已被我
忘得一干二净了。然而，没过一会儿，她们就坐着驮轿来到了我的身
边。
她们在岩洞里的方石上坐下。等她们稍事休息后，我对她们说
道：“女士们，我对我在克马达店家经历的那一夜本身是毫无怨言的，
但我必须向你们承认，那一夜最后的结束方式令人极为不快。”
艾米娜回答我说：“我的阿方索，您要是想指责我们，就指责我们
给您梦中带去的美好片段吧。其实您有什么可抱怨的呢？那不正是让您
证明自己具有超凡胆量的好机会吗？”
“什么？”我回答道，“还会有人怀疑我的胆量？假如让我遇上这个
人，我一定要与他较量一番，扔手帕也好，拿着手帕也好，都随便他
[5]！”
艾米娜回答说：“我不知道您说的手帕是什么意思。有些事情我没
办法告诉您，还有些事情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依照我们家族族长之
命行事，我们这位族长是马苏德族长的后人，他知道戈梅莱斯宫的所有
秘密。我可以告诉您的，就是您是和我们血缘关系很近的亲戚。您外公
是格拉纳达的大法官，他有一个已过世的儿子，一个生前有资格了解我
们秘密的人。您这位舅舅皈依了伊斯兰教，并娶了突尼斯时任台伊的四
个女儿为妻。但只有最小的那个女儿，也就是我们的母亲育有后人。齐
伯黛出世后不久，整个巴巴利海岸发生了一场大瘟疫，我父亲和他另外
三位妻子都不幸去世……不过话就先说到这里，所有这些事情，未来某
一天您或许会全部了解到的。现在还是让我们来谈谈您吧，谈谈我们对
您的感激，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谈谈我们对您美德的钦佩。酷刑当
前，您还是那么泰然自若！您又是那么一丝不苟地恪守着您的诺言！是
的，阿方索，您胜过了我们家族里所有的英雄人物，我们现在属于您
了。”
在谈严肃的话题时，齐伯黛完全把发言权交给她姐姐，自己并不出
声。此刻话题转到了情感层面，她便加入进来。总之，两姐妹对我极尽
溢美之词，并向我一再表示亲近，我满心欢喜，无比陶醉。接着，她们
手下的那些黑人女仆也进了岩洞。晚饭准备完毕，佐托带着极度敬仰的
神情，亲自为我们端菜添水。用完餐，在一处独立的洞穴里，女仆们为
我的两位表妹布置了一张相当不错的床。我来到自己的洞穴，躺上自己
的床。我们都已非常疲惫，便各自享受美好的休憩时光了。
[1] 译注：路西法（Lucifer）原先是基督教与犹太教的名词，见于《以赛亚书》第14章第
12节，后指基督教传说里的堕落天使，甚至指代被逐出天堂前的魔鬼或撒旦。
[2] 译注：这是一种被称为“锁舌”的欧洲古代酷刑，方式是用金属楔子挤压犯人的脚
踝。
[3] 译注：西兰省是荷兰的一个省份，是荷兰黄金时期两个航海大省之一。新西兰的国名
即由其而来。
[4] 译注：格拉纳达属维加（Vega de Grenada），是现格拉纳达省一个非行政区域的自然
地区。
[5] 原注：用剑或用他喜欢的任何方式决斗。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到一位圣多明我会僧侣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些面色非常不善的人。其
中几个举着火把，另几个则拿着各种我从来没见过的工具，我想，这些
东西都应当是刑具。我想起入睡前所做的决定，并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
态度。我想到了我的父亲。他倒是从来没受过刑，不过，忍受剧痛，让
外科大夫开刀治伤，这样的事他不是经历过千百回吗？我知道，在接受
治疗时他是从没喊过一声疼的。我决定以他为榜样，咬紧牙关，不发一
言，假如可能的话，连哼都不哼一声。
宗教裁判所的法官叫人端来把椅子，然后在我身边坐下。他面色温
和却又笑里藏刀地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亲爱的孩子啊，我的乖孩
子啊，上天将你带进这间牢房，你要对上天感恩才是。不过你要告诉
我，你是为什么事进来的？你犯过哪些错？你要忏悔，你要让你的泪水
洒满胸襟……你不理我？唉，我的孩子啊，你错了……我们不是在审讯
你，这只不过是我们采用的一种方法。我们要让犯罪的人指认自己的罪
行。虽说这样的忏悔有受胁迫之嫌，但一样能积德补过，要是犯人能揭
发出同党，那功德就更明显了。你不肯回话？那就该你倒霉了……好
吧，看来不向你亮亮底牌是不行的了。你认识突尼斯的那两个公主吗？
或者应该说，那两个下贱的巫婆，可恶的吸血鬼，魔鬼的化身……你什
么话也不说？来人啊，把那两个路西法[1]王国的小公主给带过来！”
话音刚落，便有人带来了我的两位表妹，她们和我一样，双手被绑
在身后。
宗教裁判所的法官接着说道：“好了，我亲爱的孩子，你认识她们
吗？你竟然还是一言不发！我亲爱的孩子，你可不要被我接下来的话吓
倒哦：我们要给你点苦头吃。你看到这两块板了吧——我们要把你的两
条腿放上去，然后再用绳子绑紧。接着，我们会用锤子，把你看到的这
几块楔子钉到你两脚的脚踝当中[2]。一开始，你的两只脚会肿起来。接
下来，你的大脚趾会渗出血，其他脚趾上的趾甲会一片片脱落。再接下
来，你的脚掌会开裂，脂肪会混着烂肉从裂缝里一团团冒出来。到那个
时候，你会非常非常疼的。你还是不出声啊，嗯，毕竟我还只说到常规
套路。不过，常规套路用完，你已经会疼得不省人事了。看到这些小瓶
子了吧，瓶里是各种各样的酊剂，到时候，会有人用它们让你苏醒过来
的……等你恢复知觉后，我的手下会取掉楔子，换上这些远远要大得多
的玩意儿。放上去弄第一下，你的膝盖和踝骨就会碎掉。再弄第二下，
你的两条腿就会朝垂直方向一分为二。到时候，骨髓会从腿里溢出来，
流在这堆草料上面，和你的血混在一起……你还是不肯说话？好吧，把
他的腿给我拴起来！”
刽子手抓起我的双腿，绑在两块板上。
“你不肯说话？……放楔子！……你就是不肯说话吗？……把锤子
举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串枪声。艾米娜高叫道：“哦！穆罕默
德！我们得救了。佐托来救我们了。”
佐托带着他的人马冲进牢房，刽子手被赶出门外，宗教裁判所的法
官也被绑在钉在墙头的一个铁环上。随后佐托将我和两位摩尔女子一一
松绑。她们刚能活动胳膊，做出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张开双臂，投进我的
怀抱。我们很快被人拉开。佐托让我上马先出发，并向我保证，他和两
位女士随后就来。
我所在的这支先头小分队里还有其他四位骑士。经过一路前行，我
们在晨曦初照的时候来到一个非常荒僻的地方，但这里有一个歇脚点。
稍事休整后，我们继续赶路，一路上翻越多座高山，有的山顶还积着
雪。
下午四点钟左右，我们面前出现一片岩洞，看来今晚要在洞里过夜
了。我很庆幸此时天色尚明，因为这一带的景色实在是太壮丽了，对我
这个之前只见识过阿登山脉和西兰省[3]风光的人来说，更显得美不胜
收。我脚下的这片地方是美丽的格拉纳达属维加地区[4]，格拉纳达当地
人戏谑地将其称作“我们的小草场”。由山间远眺，这个地区的六座城镇
和四十个村庄尽收眼底。既有蜿蜒的赫尼尔河河水，也有从阿尔普哈拉
斯山脉高处奔腾而下的急流，还有一处处小树林，一片片暗影交织的苍
翠林木，各种建筑、花园，以及数不胜数的农田、民宅。同时看到这么
多美景，我喜出望外，整个身心都安静下来，仿佛进入空灵之境。我觉
得，从这一刻起，我变成了一个热爱自然的人。我那两位表妹也已被我
忘得一干二净了。然而，没过一会儿，她们就坐着驮轿来到了我的身
边。
她们在岩洞里的方石上坐下。等她们稍事休息后，我对她们说
道：“女士们，我对我在克马达店家经历的那一夜本身是毫无怨言的，
但我必须向你们承认，那一夜最后的结束方式令人极为不快。”
艾米娜回答我说：“我的阿方索，您要是想指责我们，就指责我们
给您梦中带去的美好片段吧。其实您有什么可抱怨的呢？那不正是让您
证明自己具有超凡胆量的好机会吗？”
“什么？”我回答道，“还会有人怀疑我的胆量？假如让我遇上这个
人，我一定要与他较量一番，扔手帕也好，拿着手帕也好，都随便他
[5]！”
艾米娜回答说：“我不知道您说的手帕是什么意思。有些事情我没
办法告诉您，还有些事情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依照我们家族族长之
命行事，我们这位族长是马苏德族长的后人，他知道戈梅莱斯宫的所有
秘密。我可以告诉您的，就是您是和我们血缘关系很近的亲戚。您外公
是格拉纳达的大法官，他有一个已过世的儿子，一个生前有资格了解我
们秘密的人。您这位舅舅皈依了伊斯兰教，并娶了突尼斯时任台伊的四
个女儿为妻。但只有最小的那个女儿，也就是我们的母亲育有后人。齐
伯黛出世后不久，整个巴巴利海岸发生了一场大瘟疫，我父亲和他另外
三位妻子都不幸去世……不过话就先说到这里，所有这些事情，未来某
一天您或许会全部了解到的。现在还是让我们来谈谈您吧，谈谈我们对
您的感激，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谈谈我们对您美德的钦佩。酷刑当
前，您还是那么泰然自若！您又是那么一丝不苟地恪守着您的诺言！是
的，阿方索，您胜过了我们家族里所有的英雄人物，我们现在属于您
了。”
在谈严肃的话题时，齐伯黛完全把发言权交给她姐姐，自己并不出
声。此刻话题转到了情感层面，她便加入进来。总之，两姐妹对我极尽
溢美之词，并向我一再表示亲近，我满心欢喜，无比陶醉。接着，她们
手下的那些黑人女仆也进了岩洞。晚饭准备完毕，佐托带着极度敬仰的
神情，亲自为我们端菜添水。用完餐，在一处独立的洞穴里，女仆们为
我的两位表妹布置了一张相当不错的床。我来到自己的洞穴，躺上自己
的床。我们都已非常疲惫，便各自享受美好的休憩时光了。
[1] 译注：路西法（Lucifer）原先是基督教与犹太教的名词，见于《以赛亚书》第14章第
12节，后指基督教传说里的堕落天使，甚至指代被逐出天堂前的魔鬼或撒旦。
[2] 译注：这是一种被称为“锁舌”的欧洲古代酷刑，方式是用金属楔子挤压犯人的脚
踝。
[3] 译注：西兰省是荷兰的一个省份，是荷兰黄金时期两个航海大省之一。新西兰的国名
即由其而来。
[4] 译注：格拉纳达属维加（Vega de Grenada），是现格拉纳达省一个非行政区域的自然
地区。
[5] 原注：用剑或用他喜欢的任何方式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