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萨拉戈萨手稿> 第八天

第八天

既然我有幸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那么诸位很容易推断出,我喝下
的所谓的毒药,根本没有置我于死地。我当时只是昏厥过去,究竟不省
人事了多久,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是在兄弟谷的绞刑架下醒来的,
但这一次,我醒来时带着几分欣喜,因为至少我还活在人世,凭这一点
我就心满意足了。而且这一次我也不是躺在两具尸体当中,而是躺在他
们的左侧,右侧还躺着另一个男子。我起先以为他也是具被吊死的僵
尸,因为他显得毫无生气,脖子上还套着根绳子。不过,我随后看出
来,他只是深陷梦乡,我于是就把他叫醒了。
这个陌生人看到自己所处的环境,不禁大笑起来,他随后说
道:“必须承认,研究卡巴拉[1]这样的秘法,免不了偶尔会犯下令人讨
厌的大错。恶精灵会化作各种形态,遇上的究竟是人是鬼,我有时也弄
不清楚啊。”
“不过,”他接着说道,“我脖子上怎么有根绳子呢?我还以为是条
发辫呢。”
话说到此时,他才发现了我,于是对我说道:“啊!您这么年轻,
您应该不是卡巴拉秘法师。您脖子上也有根绳子啊。”
的确,我脖子上套着根绳子。我回想起来,艾米娜把一条用她和她
妹妹头发编成的发辫系在了我脖子上,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这位卡巴拉秘法师端详了我一会儿,然后对我说道:“不,您不是
我们的同行,您叫阿方索,您母亲是戈梅莱斯家族的人,您本人是瓦隆
卫队的上尉,您很勇敢,但还略显单纯。好了,先不管这些了,我们得
离开这里,然后再看要做什么事。”
绞刑场的门是开着的。我们走出绞刑场,我随后又看到了那该死的
兄弟谷。秘法师问我准备到哪里去,我回答说我要走通往马德里的那条
路。
“好的,”他对我说道,“我也要朝这个方向走。不过,我们还是先
吃点东西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镀金的银杯,一个装满某种鸦片酊的小罐子,
以及一个小水晶瓶,瓶里盛放着一种淡黄色的液体。他舀了一勺鸦片酊
倒进杯中,再滴了几滴淡黄色的液体,然后叫我喝下。我也没等他多说
便一饮而尽,因为我已经又饥又渴,体力不支。这杯混合药剂确实有神
奇的效果。喝完后,我顿时感觉神清气爽,活力重现,毫不迟疑地迈开
大步走了起来,要知道,在此之前我本已步履蹒跚,难于支撑。
再看到那充满不祥气氛的克马达店家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秘法师停下脚步,对我说道:“昨天夜里,有人在这个客栈狠狠耍
了我一回。但我们还是得进去。我在客栈里留了点食物,我们可以好好
享用一下。”
我们于是走进这家灾祸不断的客栈,在厨房里,我们看到了一张铺
好餐布、放好餐具的桌子,桌子上有一大块山鹑肉做的肉馅儿饼,还有
两瓶葡萄酒。秘法师看起来胃口非常好,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引发了我的
食欲,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强迫自己咽下一点东西。毕竟,这几
天来我目睹的一切扰乱了我的心智,我已经搞不清自己在做些什么,也
搞不清是不是有人在幕后操纵,甚至连我自己的存在我也开始怀疑了。
吃完午饭,我们开始一间间房间查看。我们来到我离开安杜哈尔当
晚睡过的那个房间。那张倒霉的床我还记得,我于是坐在上面,思考起
这几天经历的一切,尤其是在洞穴里发生的事。回想起来,艾米娜曾叮
嘱我,不论谁在我面前诽谤她,我都不要相信。
就在我全神贯注思考的时候,秘法师提醒我说,在没有拼牢的木地
板缝隙当中,夹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我走上前仔细一看,原来是两姐
妹从我脖子上取走的圣物。我当时明明看到她们将这圣物扔进洞穴墙面
岩石的一道缝隙中,结果,我在这客栈地板上的一道缝隙里找回了它。
我开始觉得,我大概从来就没有真正走出过这个倒霉的客栈。隐修士也
好,宗教裁判所的法官也好,佐托的两个弟弟也好,他们都是幽灵,是
我被魔法迷惑后看到的幽灵。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用我的剑挑起圣物,
将它重新挂在了脖子上。
秘法师笑出了声,对我说道:“看来这东西是您的啊,骑士大人。
既然您在这里睡过,那么,您在绞刑架下醒来,我就一点不感到奇怪
了。先不管这些,我们必须接着赶路,今晚我们应该能走到隐修士住的
地方。”
我们又出发了。不过,还没走到一半,我们就遇见了隐修士,他行
走时显得非常吃力。他老远就看到了我们,便高声叫道:“啊!我这位
亲爱的年轻朋友啊,我正在找您呢,赶紧回到我的屋子里去吧。您要把
您的灵魂从撒旦的魔爪中抢回来。请搀扶我一下,我为您可是受了不少
罪。”
我们休息一会儿后便继续赶路。老人一会儿靠这个搀着,一会儿靠
那个扶着,勉强跟上了我们的脚步。最后,我们终于来到了他的小屋。
一进屋,首先映入我眼帘的便是帕切科,他正躺在屋子当中。看起
来,他似乎马上就要断气了,或者至少可以说,人临终前的征兆已在他
身上显现出来。他声音嘶哑地喘着气,喘气声仿佛随时会把胸口炸裂。
我想和他说话,但他没有认出我来。
隐修士拿起圣水,一边朝这个魔鬼附身的人喷洒,一边对他说
道:“帕切科,帕切科,我以赎救你的救世主的名义,命你把昨夜的遭
遇说出来。”
帕切科浑身颤抖,发出一声长啸,便如此这般地讲起来:
[1] 译注:卡巴拉,又称“希伯来神秘哲学”。卡巴拉将犹太神秘主义的注意力引向神性
本质、创造、灵魂起源和命运,以及人类在世界中的位置。它被看作是犹太教的密宗分支,因
为它向少数精英教授冥想、忠诚和如何神秘提升等。
帕切科的奇遇
我的神父啊,当时您正在小教堂里诵读连祷文。突然,我听到这小
屋外传来敲门声,同时还有羊叫,那叫声与我们的白山羊几乎一模一
样。我确信是它,我之前忘记给它挤奶,现在这可怜的畜生应该是来提
醒我了。我有这样的想法也非常自然,因为几天前就发生过同样的情
况。我走出您的小屋,而您那头白山羊果然站在门外,看到我出来,它
转身背对着我,将它那肿胀的乳房露给我看。我想抓住它,按它的要求
给它挤奶,但它挣开我的手跑了出去,接着又停下来等我,我再去抓它
的时候,它又挣开接着跑,就这样跑跑停停,我被它带到离您小屋不远
的那座悬崖边。
站在悬崖边,这只白色的母山羊突然变成了黑色的公山羊。这偷天
换日般的一幕让我大惊失色,我想跑回我们的小屋,但这只黑色的公山
羊挡住了我的去路,接着,它后蹄撑地,两只前蹄竖起,身体立了起
来,一双喷火的眼睛朝我死死盯着。我惊恐万分,所有的感觉都在一瞬
间失去了作用。
此时,这只该死的羊开始用角顶我,把我推向悬崖。等我被推到悬
崖边,它又停下来,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模样。最后,它猛地
将我顶了下去。
我以为我必将粉身碎骨,不过,这只羊也跳了下来,并且在我之前
落到崖底。我正好摔在它的背上,没有受一点伤。
但是,很快新的恐慌感又一波波向我袭来,这只该死的羊感觉到我
骑在它背上,便用一种奇怪的方式跑了起来。从一座山翻到另一座山,
对它来说就是一跃而过的事;它轻松地跨越一条条深谷,仿佛只是踏过
浅沟。最后它摇晃起身体,将我摔出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进
了一个洞穴。在那里,我看到了前几天那位借宿在我们小屋的年轻骑
士。他躺在床上,身边有两个穿着摩尔人服装的绝色美女。这两个年轻
女子对他柔情絮语一番后,便取下他脖子上的圣物,从这一刻起,她们
再不能让我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美,我认出她们就是兄弟谷里的那两个吊
死鬼。不过,年轻的骑士还一直当她们是风情万种的美女,不断地用各
种最温柔的话语回应她们。此时,一个吊死鬼取下搭在自己脖子上的绳
子,套在了骑士的脖子上,骑士又换了一套甜言蜜语,向她表达感谢之
情。最后,他们拉起床上的帘子,我不知道他们后来都做了些什么,但
我想应该是某种可怕的罪行。
我本想高声喊叫,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段时
间。最后,某处钟声在午夜十二点敲响,紧接着我看见走进来一个魔
鬼,它头上长着双喷火的角,身后拖着条火光闪闪的尾巴,几个小鬼跟
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尾巴。
这魔鬼一手拿着本书,一手举着把叉。他威胁骑士说,如果骑士不
皈依穆罕默德的宗教,他就要杀了骑士。看到一个基督徒的灵魂处于如
此险恶的境地,我拼命叫喊,这一回我觉得我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但
还没等我往下喊,那两个吊死鬼就扑向我,将我带出洞穴。我又看到那
只黑山羊。两个吊死鬼一个骑到羊身上,另一个骑在我的脖子上,然后
强迫我们翻山越岭,不断前行。
骑在我脖子上的这个吊死鬼不断地踢我的肋骨,催我快跑。但我的
速度始终不能令他满意,他于是抓了两只蝎子,绑在脚上当作马刺,开
始用古怪而野蛮的方式刺我的肋骨。最后我们到了隐修士的小屋前,他
们终于放下我离去。我的神父,今天早上,您在小屋门外发现了不省人
事的我。我醒来时看到自己在您的怀中,我觉得我得救了,可是,蝎子
的毒液已经渗入了我的血液。毒液正在侵蚀我的内脏,我大概是活不成
了。
讲到这里,这个魔鬼附身的男子发出一声令人惊恐的长啸,然后便
沉默无语。
此时隐修教士接过话对我说道:“我的孩子,他的遭遇您都听到
了。您真的会和两个魔鬼发生肉体上的关系?来吧,忏悔吧,承认您的
罪过吧。神是无比宽容的。您不理我?您难道成了铁石心肠的人?”
经过片刻思索,我回答道:“我的神父,这位魔鬼附身的绅士见到
的情形,和我所目睹的并不相同。或许我们当中有一个人的眼睛被施了
魔障,又或许我们两个人都没看到事实。但这里有一位同样在克马达店
家过了夜的秘法师绅士。假如他能向我们讲讲他的奇遇,或许我们能得
到一些新的启示,能更好地理解这几天我们究竟遇到的是什么样的怪
事。”
“阿方索大人,”秘法师回答道,“像我这样研究秘法的人,不能把
所有的话都说透。我还是会尽自己所能来满足您的好奇心的,不过不在
今晚。劳驾您,我们还是赶紧吃饭睡觉吧,这样的话,我们到明天会更
清醒冷静。”
隐修士为我们做了一顿简餐,吃完晚饭,大家也就一心准备睡觉
了。秘法师坚持要睡在那个魔鬼附身的男子身边,并称其中有他的道
理,我则像之前那样被隐修士带进了小教堂。上次用的那张帆布床还放
在原处,我上床躺下。隐修士向我道了晚安,并提醒我说,为了安全起
见,他会在出去的时候把门关牢。
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想起了帕切科的遭遇。我在洞穴里肯定
是看到他了。此外还可以肯定的是,我确实也看到我那两位表妹扑到他
身上,将他拖出了房间;但艾米娜曾叮嘱我,不要往坏的方向想她和她
的妹妹。话说回来,控制帕切科的魔鬼必然也会迷惑他的感官,扰乱他
的心智,让他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总之,我千方百计地找理由,想证
明我那两位表妹是清白的,是值得我爱的。不知不觉中,我又听到了午
夜的钟声……
没过一会儿,我听到敲门声,同时还有类似羊叫的声音。我抓起剑
走到门口,声音洪亮地说道:“如果你是魔鬼,那你就想办法自己开门
吧,隐修士已经把门给锁牢了。”
羊叫声停住……我回到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