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
我是被隐修士叫醒的，只见他坐在我的床上，对我说道：“我的孩
子，昨天夜里，我这个可怜的小屋又闹了鬼。不过，底巴伊德的隐修者
们没有再受撒旦的戏弄[1]。此外，和您一起来的那个自称秘法师的人，
我也不知道该把他看成什么人。他说他要把帕切科治好，而且真的给帕
切科带来了很多好的转变，可是，他用的办法，并不是我们神圣教会的
礼文中记载的驱魔法。到我的小屋里去吧，我们一起吃早饭，他昨天晚
上既然答应要说他的故事，那我们吃完饭就请他说一说。”
我起身跟着隐修士来到小屋。我看到，帕切科的样子确实让人觉得
舒服多了，他的脸不再像以前那样扭曲可怕。尽管一只眼睛仍然瞎着，
但他的舌头已经能收回到嘴巴里了。他口中的白沫不见了，那只好的眼
睛在看人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惊慌不定。我向秘法师表达了赞许，但他
回答我说，这只算他最普通的一点小神通。接着，隐修士端来早饭，是
滚烫的鲜奶和栗子。
我们正吃着饭，一个脸色苍白的枯瘦男子走了进来，他的面相让人
有种望而生畏之感，但又说不清他的可怕之处具体在哪里。这个陌生人
在我面前跪下来，并脱掉帽子。此时我看到他额头上缠着一条布带。他
带着副乞讨的神情，将帽子举到我的面前。我朝里面扔了一块金币。
这个古怪的乞丐向我表示感谢，然后又补充道：“阿方索大人，您
的善行必将会有善报。有件事我要告诉您，有一封写给您的信现在在普
埃托拉皮塞[2]。在看到这封信之前，切莫进入卡斯蒂利亚。”
告知我这件事后，陌生人又跪倒在隐修士面前。隐修士抓起把栗
子，将他的帽子塞得严严实实。
他随后又在秘法师面前跪下来。不过他很快就站起身，并对秘法师
说道：“我没什么求你的。假如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告诉他们我是什么
人，那我会叫你好看的。”
说罢他就走出小屋。
乞丐出门后，秘法师便开始笑起来，并对我们说道：“这家伙对我
的威胁我才不怕，为了向你们证明这一点，我先来说说他是什么人：大
家都叫他犹太浪人，或许之前你们就听说过这个名字。大约从一千七百
年前开始，这个人从没有坐过也从没有躺过，既不睡觉也不休息。他等
一下会一边走一边吃您的栗子，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他能走六十法
里路。他平常干的事，就是从各个方向穿越非洲广袤的大沙漠。在沙漠
里，他以野果为食，由于前额上印着个‘陶’字圣符[3]，凶猛的野兽无法
近他的身。你们刚才也看到了，他用一块布盖住了这个印记。他基本不
在我们这里出没，除非有某位秘法师用了些手段强迫他来。对了，我要
向你们保证，让他来的那个人并不是我，因为我讨厌他。不过我必须承
认，他消息很灵通，知道很多事，所以，阿方索大人，他告知您的事，
您切莫忽略。”
“秘法师大人，”我回答他说，“这位犹太人说，有一封写给我的信
现在在普埃托拉皮塞。我希望后天能赶到那里，到了之后我肯定会打听
这封信的。”
“没必要等这么久，”秘法师接着说道，“我可以让您早一点读到
信，我要是做不到，那只能说我在灵界的声望太低了。”说罢，他的头
向右肩转去，以命令的口吻说了几句话。五分钟过后，只见一封宽大的
注明我是收件人的信落到桌子上。我拆开信，信是这样写的：
阿方索大人：
奉斐迪南四世陛下[4]圣谕，谨此告知，您暂时不必进入卡斯蒂
利亚。在西班牙，维护信仰纯洁的重任由神圣的宗教裁判所承担，
该机构对您的行为颇有不满，但切莫将此与您延迟入境一事联系起
来，也切莫因此影响您效忠陛下的热情。随信附上一份时长三个月
的准假单。在此期间，请您在卡斯蒂利亚和安达卢西亚的边界处行
走，但不要让这两个行省的人注意到您的行踪。有人会安抚令尊，
以免他因此事产生不必要的担心。
致礼
战争部部长
堂桑乔·德·托尔·德·佩尼亚斯
随信还附有一张非常正式的三个月准假单，签名公章一应俱全。
秘法师找的信使动作如此之快，我们不禁连声向他称赞。接着，我
们请他兑现承诺，说说他在克马达店家的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依
旧像前一天那样回答道，他的故事里或许有不少内容我们难于理解。不
过，经过片刻思考，他还是如此这般地讲起来：
[1] 译注：这里指的是圣安东尼（约251-356）在埃及隐修的事。圣安东尼是集体隐修制度
的创立者，底巴伊德是他隐修地所在的荒漠地区，因底比斯古城得名。据传圣安东尼在此曾战
胜恶魔。
[2] 译注：普埃托拉皮塞是现卡斯蒂利亚—拉曼恰自治区雷阿尔省的城镇。
[3] 原注：“陶”（Taw），希伯来语字母。据《以西结书》9：1-6记载，在耶路撒冷毁灭
时，只有前额上印着这一符号的人才能有幸逃脱。
[4] 原注：此处斐迪南四世（1285-1312）无疑有误，应为斐迪南六世（1712-1759），
1746年即位为西班牙国王（但根据后记所述，第九天的故事发生在1739年，此时在位的是腓力
五世）。
秘法师的故事
在西班牙，大家都叫我堂佩德罗·德·乌泽达，我也是因这个名字而
拥有一法里外一座美丽的城堡的。但我真正的名字是萨多克·本·马蒙，
我是个犹太人，也是个拉比[1]。我在西班牙这样明说自己的身份是有点
危险的，我相信诸位都是正人君子，但我还是想告诉诸位，想伤害到我
可不是件易事。我一出生，星辰对我运程的影响就显现出来，我父亲排
出我的宫位后喜出望外，因为我正好出生在太阳进入处女座的时候。实
际上他是用尽自己的本领来求这个结果的，只不过效果如此理想、时间
如此精准，也出乎他本人的预期。关于我父亲马蒙，我觉得就没必要向
诸位多说了，总之，他是他那个时代排名第一的星相学家。不过，星相
学在他掌握的学问中根本不值一提，因为他把卡巴拉秘法发展到此前所
有拉比都无法企及的新高度。
在我出生四年后，我父亲又有了个女儿，她是双子座。尽管星座不
同，但我们受的教育是一样的。在我不满十二岁、我妹妹刚刚八岁的时
候，我们就学习了希伯来语、标准迦勒底语、叙利亚的迦勒底语、撒马
利亚语、科普特语、阿比西尼亚语，以及其他几门已经消亡或者濒临消
亡的语言。此外，不需要借助笔，我们就能够遵循卡巴拉秘法的规则，
将一个词的所有字母用各种形式组合演化。
在我快到十二岁足岁时，我和我妹妹的头发都被仔仔细细地盘了起
来。此外，为了让我们的宫位不受任何后天因素干扰，我们只被允许吃
未成年动物的肉，而且我只能吃雄的，我妹妹只能吃雌的。
等我到了十六岁，我父亲开始传授我们卡巴拉秘法中“源体”[2]或
是“生命之树”的知识。他先是让我们看《光辉之书》。这本书之所以叫
这个名字，是因为里面的内容一般人完全看不懂，书中的灿烂光辉让试
图理解的人目眩神迷。我们接着又研习了《秘法书》。在这本书里，意
思最清楚的段落也和谜语差不多。我们最后学的是《大评注》和《小评
注》[3]。这两本书都是对话集，一位名叫西蒙的拉比——他是约海之
子，著有两部作品——特意用对话的方式使自己的语句变得浅显。表面
上，他在向朋友传授一些最简单的事理，但实际上，他是在向他们披露
各种令人惊叹的奥秘；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们能看懂这些奥秘，是直接
得益于以利亚先知——在书中，他偷偷离开天庭，自称是位名叫阿巴的
拉比，参与了这场评注。
对于这些圣书，你们或许觉得自己也了解其中的一些概念。因为曾
经有人印刷出版过拉丁文的译文，书中还附有迦勒底文的原文，那是在
1684年，出版地是德国的一个小城，似乎是叫法兰克福[4]？不过，有些
自负之徒认为，看书只要靠视觉器官就够了，对此我们只能付诸一笑。
对于某些现代语言而言，此话倒也不假，但在希伯来语里，每个字母都
是数字，每个词都是种深奥的组合，每个句子都是套可怕的程序，要是
能运足全身气力，再配以适当的语调，语句完全可以有排山倒海之效。
你们都很清楚，我主是以言创世的，他随后又让自己化身为言语。
言语会强烈改变人的气度和心智，会对感官和灵魂产生深刻影响。
尽管你们是门外汉，但你们同样能轻而易举地得出结论：在所有层级，
物质与精神之间的真正媒介必然都应该是言语。对于我们的这段研学时
光，我可以向诸位描述的，就是每一天我们不仅能获得新的知识，也能
产生新的能力，即便我们不敢妄用这些知识和能力，但能感受到自己的
力量，内心能由此产生自信，我们至少也可以享受到欣喜与快乐。
然而，很快发生了一件最不幸的事，我们学习卡巴拉秘法的快乐也
随之化为乌有。
我和我妹妹都发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父亲马蒙体力渐
衰。他好比是一个重新披上肉身的唯灵之人，要体验一下属于市井凡夫
的粗浅的感官世界。
最后，有一天，他让人把我们叫进他的房间。此刻，我们看到的他
带着神一般的气度，让人顿生景仰之情。不由自主地，我们两人同时跪
倒在地。他也没有让我们起身，只是拿起一个沙漏对我们说道：“等这
些沙全流完，我就不在此世了。你们要注意听我的话，一句也不要漏
掉。
“我的儿子，我先对您说吧：我为您定下了与天庭女子的亲事，您
的妻子将是所罗门王和萨巴女王的两个女儿。这两个孩子原本出世后只
能做普通的凡人。但所罗门王把上帝的伟大名号透露给萨巴女王，女王
在分娩的时候高呼上帝。还没等这对双胞胎姐妹接触到我们称为‘大
地’的不纯之域，‘大东方’[5]的精灵们就赶来带走了她们。两个孩子被带
到了埃洛希姆[6]的世界，在那里她们成为不死之躯，并可以将这能力传
给未来她们所选择的共同丈夫。她们的父亲曾读过被称作‘歌中之歌’的
《雅歌》，书中提到的那些难于形容的好妻子，说的正是她们。您可以
每九句为一段，研读这首祝婚诗。
“至于您，我的女儿，我给您定下了一门更好的亲事。一对‘托米
姆’[7]，希腊人的说法是一对‘迪奥斯科罗斯’，腓尼基人的说法是一
对‘卡比尔’；总之，他们是天庭的双胞胎兄弟。他们将成为您的丈
夫……但我要怎么说呢……您有一颗多愁善感的心，我担心会有个凡
人……沙漏完了……我要去了。”
说完这些话，我父亲便消失无踪，他原本坐着的地方只留下一小团
淡淡的、闪着光芒的灰。我将这珍贵的遗物收入一只瓮内，然后把瓮放
置在我们家的圣物龛里，几座塑像上的小天使仿佛张开了翅膀，在上方
守护着它。
你们自然可以推断得出，有了长生不死的希望，有了娶两位仙女的
可能，我在钻研卡巴拉秘法时浑身充满了新的热情。不过，能有幸达到
今天的高度，我也是花了好几年的苦功。虽然还只能指挥几个十八级的
精灵，但我也心满意足了。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去
年，我对《雅歌》的前几行诗句进行了解读和改写。投入这项工作的第
一晚，我刚写了一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可怕的响声，震得我的城堡
仿佛马上就要坍塌。但这一切并没有吓倒我，相反，我觉得这是我工作
走向正轨的证明。我接着写起第二行，等这一行写完，我桌上的一盏烛
灯跳到了地板上，蹦了几下后，灯停在我房间最里侧的一面大镜子前。
我朝镜子里望去，看到一双女人的脚，虽然只露出来前半部分，但依然
十分美丽，接着又出现了另两只玉足。我敢绝对自信地说，这两双迷人
的脚是属于所罗门王那两个在天庭里的女儿的，我觉得，当晚或许不必
再继续推进工作了。
到了第二天夜里，我才重新提笔，我随后又看到四只玉足，这一次
脚踝也露了出来。第三天夜里，我看到整个小腿，直至膝盖。但太阳在
此刻离开了处女座[8]，我只能暂时将工作搁在一边。
太阳进入双子座[9]后，我妹妹尝试了和我类似的工作，也同样看到
了异象。但具体的情况我就不向诸位描述了，因为这与我的故事并无关
联。
今年，我本已准备好接着前面的诗句往下写，但就在此时，我听说
有位著名的炼金术士要从科尔多瓦经过。我和我妹妹围绕此人进行了一
番讨论，讨论后我下定决心，要去会一会他。我出发的时辰有些晚，当
天只走到克马达店家。我看到，这是一座因为店主害怕幽灵而被废弃的
客栈，不过我并不畏惧幽灵。我于是在餐厅里安顿下来，然后命内姆拉
埃尔给我找点吃的。这个内姆拉埃尔是个本性非常卑劣的小精灵，类似
的任务我经常派他去做，您在普埃托拉皮塞的那封信也是他取过来的。
那天晚上，他去了安杜哈尔一个本笃会修道院院长的住所，毫不客气地
把人家准备好的晚饭抢走，然后带给了我。那就是您第二天中午吃的山
鹑肉做的馅儿饼。当晚，我由于非常疲劳，基本上什么也没吃。我把内
姆拉埃尔派回城堡陪我妹妹，然后就睡觉了。
到了午夜，一阵钟声将我惊醒，钟敲了十二下。有了这样一个序
曲，我想幽灵确实会出现了，我等着它的到来，并已经准备好将它驱逐
出去，毕竟通常而言，幽灵都是很烦人、很让人讨厌的。正当我摆好架
势时，一道强光照到房间当中的那张桌子上，接着，出现了一个满身天
蓝色、拉比打扮的小人儿，他就像所有拉比在祈祷时那样，在一个托书
架后面晃来晃去。他身高不超过一尺，身上不仅衣服是蓝色的，甚至
脸、胡子、托书架还有祈祷书，也都是蓝色的。不过，我很快看明白，
他并不是幽灵，而是个二十七级的精灵。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从来没
见过他，但我掌握了一套咒语，能对所有精灵都产生一定的效用。
我念完咒语，这个天蓝色的小拉比转身看着我，对我说道：“你改
写诗句一开始就弄反了顺序，所以所罗门的女儿先让你看见的是她们的
脚。你应该先从原诗末尾开始动手，首先把两位仙女的名字找出来。”
说完这些话，小拉比就消失不见了。
他向我建议的方法违背了卡巴拉秘法的所有规则。不过，我还是禁
不住诱惑，试了试他的路数。我开始研究《雅歌》文末的诗句，探寻那
两位不死神女的名字，结果，我找出了“艾米娜”和“齐伯黛”。我深为惊
讶，不过我还是呼唤起这两个神名。此时，大地在我脚下令人惊恐地晃
动起来，接着，我仿佛看到天也塌下来，压在我的头顶，我倒在地上，
不省人事。
等我醒来，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充满灿烂光芒的地方，几个比天使
还要俊美的年轻男子正将我拥在怀中。
他们当中的一位对我说道：“亚当的孩子啊，恢复你的神志吧，你
现在是在永生者的世界。我们这里是由以诺[10]长老统治的，他与神同
行，从大地上升华。以利亚先知是我们的大祭司，要是你想去某个星球
上逛一逛，他的马车你随时可以拿去用。至于我们，我们是精灵天使，
是神的儿子与凡人的女儿交合所生。你今后会看到，我们当中有一部分
长着巨人的体形，但为数极少。来吧，我们带你去觐见我们的主上。”
我跟在他们后面，来到以诺长老端坐的宝座下。以诺长老眼中喷射
出熊熊火光，让我难于直视，我只敢将自己的眼睛抬到平视他胡须的高
度，而他的胡须犹如阴雨夜月亮周围的苍白光圈。
我原本担心他声如洪钟，让我的耳朵承受不起，可实际上他讲起话
来比管风琴奏出的漫曲还要轻柔。而且他在和我说话时又再度压低了声
音：“亚当的孩子，你的两位妻子会被带来见你。”
我接着看见以利亚先知走了进来，他一手牵着一个女子，两人的美
丽绝非凡夫俗子所能想象。真可谓是千娇百媚，仙姿佚貌，剔透的肌肤
下，灵魂仿佛也展现在外，我清晰地看到激情的火焰在她们体内蔓延，
流进她们的血管，与她们的血液混为一体。在她们身后，两名巨人举着
个三脚支架，支架的质地是一种珍稀的金属，金子比铅贵重多少，它就
比金子贵重多少。我的双手被拉过去，一左一右放在所罗门王两个女儿
的手中，我的脖子还被套上了一条用她们头发编成的发辫。此时，一团
纯净的熊熊火焰从三脚支架喷出，刹那间，我身上所有的凡人之物都被
吞噬殆尽。
我们被带到一张闪动着荣耀之光、燃烧着爱情之火的床上。有人打
开床前一扇巨大的窗户，这窗户连通着第三重天[11]，天使的合唱声将
我的快乐推向顶峰……
不过，我必须对你们说，第二天我是在兄弟谷醒来的，我躺在两兄
弟那肮脏的尸体旁边，骑士当时也在场。我可以得出结论，我前一夜遇
上了一些非常狡猾的魔鬼，但它们究竟有何属性，我目前尚不得而知。
我甚至非常担心，这样一场遭遇会不会损害我的声誉，让真正的所罗门
王的两个女儿对我产生误会，而我还只是看到了她们的脚和小腿。
“你真是个可怜的瞎子，”隐修士说道，“你有什么可遗憾、可担心
的？所有这一切，无非是你在练自己那套致命的法术时形成的幻觉。那
两个耍弄了你的该死的女恶魔，也让不幸的帕切科遭遇到最可怕的折
磨，或许，类似的命运还要降临在这位年轻的骑士身上，但他的性格真
是强硬得要命，坚决不肯向我们承认他的过错。阿方索，我的孩子阿方
索，悔悟吧，现在还来得及！”
隐修士反复让我坦白一些我不愿对他说的事，他这种执拗的态度让
我相当不快。我颇为冷淡地回答道，我尊重他神圣的劝诫，但我行事只
遵循荣誉的法则。随后，大家就转移话题，谈起别的事情。
秘法师对我说道：“阿方索大人，既然您正遭到宗教裁判所通缉，
而国王又命令您在这片荒僻之地过上三个月，那您不如就住进我的城堡
里吧。在那里，您会看到我妹妹利百加，她是个美丽的姑娘，学识也很
渊博。就这么说定了，来吧，您是戈梅莱斯家族的后人，您的这个血统
让我们有理由对您表达关注。”
我看着隐修士，想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对这项提议的看法。
秘法师看起来猜透了我的心思，面朝隐修士说道：“我的神父，我
对您的了解其实超出您的预期。您通过信仰拥有了很多能力。我走的路
虽不及您这样神圣，但也绝不能和魔鬼的路相提并论。您也和帕切科一
起来我家吧，帕切科的身体我会继续帮他调理。”
在答复前，隐修士先做了番祈祷。随后，他稍做思考，便带着喜悦
的神情走到我们身边，说他已准备就绪，可以与我们同行。
秘法师将头向右肩转去，命精灵给他拉几匹马来。没过一会儿，隐
修士的小屋前就出现了两匹马和两头骡子，隐修士和魔鬼附身的男子骑
上骡子。本·马蒙告诉我们，可能要花一整天赶路，但我们实际上只用
了不足一小时，便到达他的城堡。
一路上，本·马蒙多次对我谈起他那学识渊博的妹妹，我本以为会
见到一位美狄亚式的黑发女子[12]，手里拿根魔棍，口中念念有词地讲
些天书般的话，但我完全错了。在城堡门外迎候我们的利百加非常可
爱，她是那种能想象到的最让人心动、最惹人爱怜的金发女子，一头美
丽的金子般的头发毫无修饰地垂至双肩，一条简单的白裙盖住身体，只
是裙子上的搭扣用料昂贵，价值不菲。从她的外表看，她是个从不刻意
打扮自己的人，不过，假如她真的花工夫打扮，效果也未见得比现在更
好。
利百加扑到她哥哥的脖子上，对他说道：“您知道我多为您担心
吗？除了第一夜之外，您的情况我都听说了。那一夜您经历了什么？”
“我会全部告诉您的，”本·马蒙回答道，“您现在先好好招待我带来
的客人吧：这位是山谷里的隐修士，这个年轻人是戈梅莱斯家族的一
员。”
利百加颇为冷漠地看了看隐修士。在把目光投到我身上的时候，她
却突然红了脸，接着她带着相当忧郁的表情说道：“我真希望您不是我
们的人，这会让您更幸福。”
我们走进城堡，吊桥随之重新拉起。城堡里非常开阔，全都是顶级
的布置。但我们只看到两个仆人，一个是黑白混血的少年，另一个是和
他年龄相仿、同样黑白混血的少女。本·马蒙先把我们带到他的书房，
这是个圆顶的房间，里面有吃饭的地方。混血少年铺好桌布，端来一大
盘什锦菜以及四套餐具，因为美丽的利百加并没有和我们一起上桌。隐
修士吃得比平常要多，神态举止看起来也更像常人了。帕切科尽管一只
眼还是瞎的，但似乎不再困扰于自己魔鬼附身的状态了。他只是变得神
情严肃，缄默不语。本·马蒙胃口不错，但看上去心事重重，他向我们
坦言，那一夜的遭遇有很多值得他思前想后之处。
我们一离桌，他就对我们说道：“我亲爱的客人们，这里的书可供
你们消遣，需要什么，我的黑奴会殷勤地为你们服务。但请允许我和我
妹妹先行告退，因为我们有一项重要的工作要做。明天中饭的时候你们
才会再见到我们。”
说罢，本·马蒙就出了门，我们可以说暂时成了屋子的主人。
隐修士在书架上拿了本讲述荒漠神父传奇事迹的书，命帕切科为他
读其中的几个章节。我来到露台，面前耸立着一座悬崖，悬崖深处有一
条激流在奔腾，虽然并不能见其形，但水流声清晰入耳。这明明是一道
容易让人感怀心伤的风景，我却带着浓厚的兴致开始细细观赏，或者更
准确地说，眼前之景触发了我的心中之情，我带着浓厚的兴致沉浸在自
己的情绪中。这情绪并非忧郁，而近似于一种幻灭感，这几天来的种种
残酷经历让我无可奈何，我的所学所能仿佛已全数幻灭。我左思右想，
每一件事情都让我完全无法理解，我担心，要是再想下去恐怕会失去理
智，便适时打住。在乌泽达城堡里过几天安静的日子，成了我当下最迫
切的心愿。我于是从露台回到书房。
混血少年给我们送来些点心，有干果和冷肉，不过，其中并没有不
洁净的肉食。用完点心后，我们便分开了。隐修士和帕切科被带到一间
房，我被带到另一间。
我躺在床上睡着了。
但没过多久，我被美丽的利百加叫醒了，她对我说道：“阿方索大
人，请原谅我冒昧打断您的休息。我是从我哥哥的房间过来的。为了弄
清楚他在克马达店家遇到的那两个魔鬼的真面目，我们念了些最可怕的
咒语，但没有奏效。我们觉得，他应该是被几个巴力[13]捉弄了，对于
这些神我们完全没有能力掌控。不过，以诺长老的住处确实和他当时所
见相同。这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个不小的成果，此外，我想请您告诉我们
您所了解的情况。”
说完这些话，利百加就坐到我的床上。不过，她一直正身端坐，看
起来只是为了得到她想要的回答。但她并没有得偿所愿，我只是对她
说，我曾以荣誉为名做过承诺，要对这些事闭口不言。
“可是，阿方索大人，”利百加接着说道，“您是以荣誉为名向两个
魔鬼起誓的，您怎么会觉得这样的话能约束您呢？我们已经弄清楚，她
们是女魔鬼，名字叫艾米娜和齐伯黛。但我们还不完全掌握这两个魔鬼
的属性，因为我们的秘法也是一门科学，和其他科学一样，做不到全知
全能。”
但我不为所动，并请求她不要再提此事。
她带着种宽容善意的眼光看着我，对我说道：“您有一些道德上的
原则指引自己的行为，让您无论经历什么内心都能保持安宁，您真幸
福！我们的命运真是太不一样了！我们想看穿常人双眼无法参透的事
物，想知晓常人心智无法理解的道理。但我并不适合这门崇高的学问。
徒劳无益地尝试着去掌控魔鬼，这对我本人又有什么益处！我只愿意掌
控一个作为我丈夫的男人的心。而这一切都是我父亲的意愿。我必须接
受我命运的安排。”
说完这些话，利百加掏出手帕，仿佛擦拭了几下泪水，接着又补充
道：“阿方索大人，希望您不要见怪，明天同一时刻我会再来，我要继
续努力，尝试征服您那执拗的心灵，或者像您所说的那样，征服您那颗
坚守承诺的忠诚之心。太阳很快就要进入处女座了，到那个时候就来不
及了，只能听天由命。”
利百加一边向我道别，一边友好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她心有不
甘地离去，准备继续她那些与卡巴拉秘法相关的研究工作。
[1] 译注：拉比是犹太人中的一个特别阶层，主要指有学问的学者，是犹太教负责执行教
规、律法并主持宗教仪式的人。
[2] 原注：源体（sephiroth）是神力的十种表现形式，它们以“树”的形式或是几何图形
的形式呈现出来。这是比《光辉之书》更早的犹太创世理论。
[3] 原注：《光辉之书》（ Sepher ha-Sohar ）是卡巴拉秘法的最基本文献，它是在13世
纪左右由摩斯·本·谢姆托·德·莱昂（Mose ben Chemtob de Leon，1250-1305）用阿拉米语
写成的，但作者将其托为犹太教法典编纂者西蒙·巴·约海（Simon bar Jochaï，90-160）之
作。该书还配有一些附文，其中包括《秘法书》（ Siphra di-tzeniutha ）、《大评注》
（ iddra rbba ）、《小评注》（ iddra zouta ）。此处的“评注”用的是“评议
会”（Sanhedrin）一词，该词起初特指耶路撒冷的一个大议事会，后来又泛指某些与法律问题
相关的圣书评注。
[4] 原注：克洛尔·冯·罗森洛特（Knorr von Rosenroth）作品《希伯来教义之超验性及
卡巴拉释秘，或形而上学及神学》（ Kabbala Denudata seu Doctrina Hebraeorum Transcendentalis et Metaphysica Atque Theologica… ），1677或1678年在苏尔茨巴赫出
版，1684年于法兰克福重印。
[5] 原注：“大东方”是所罗门神殿的一部分，在那里的都是圣人中的圣人。这个词在共
济会具有至高无上的象征意义。
[6] 译注：埃洛希姆（Elohim），又译为“以利”“耶洛因”等，在希伯来语中表
达“神”的概念。
[7] 原注：托米姆（Thamim），双胞胎。
[8] 原注：太阳8月22日至9月22日位于处女座。
[9] 原注：太阳5月21日至6月22日位于双子座。
[10] 原注：以诺长老在《创世记》5、23、24中被提及，他被认为是著名的伪经《以诺
书》的作者。
[11] 原注：《以诺书》中描述了七重天或曰七重天界。
[12] 译注：美狄亚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岛国科尔喀斯的公主，伊阿宋的妻子，也是神通
广大的女巫。按照古罗马学者塞内加的描述，美狄亚披着一头黑色长发，赤裸胸膛。
[13] 原注：“巴力”（Baal，复数形式Baalim）指异教的神。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子，昨天夜里，我这个可怜的小屋又闹了鬼。不过，底巴伊德的隐修者
们没有再受撒旦的戏弄[1]。此外，和您一起来的那个自称秘法师的人，
我也不知道该把他看成什么人。他说他要把帕切科治好，而且真的给帕
切科带来了很多好的转变，可是，他用的办法，并不是我们神圣教会的
礼文中记载的驱魔法。到我的小屋里去吧，我们一起吃早饭，他昨天晚
上既然答应要说他的故事，那我们吃完饭就请他说一说。”
我起身跟着隐修士来到小屋。我看到，帕切科的样子确实让人觉得
舒服多了，他的脸不再像以前那样扭曲可怕。尽管一只眼睛仍然瞎着，
但他的舌头已经能收回到嘴巴里了。他口中的白沫不见了，那只好的眼
睛在看人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惊慌不定。我向秘法师表达了赞许，但他
回答我说，这只算他最普通的一点小神通。接着，隐修士端来早饭，是
滚烫的鲜奶和栗子。
我们正吃着饭，一个脸色苍白的枯瘦男子走了进来，他的面相让人
有种望而生畏之感，但又说不清他的可怕之处具体在哪里。这个陌生人
在我面前跪下来，并脱掉帽子。此时我看到他额头上缠着一条布带。他
带着副乞讨的神情，将帽子举到我的面前。我朝里面扔了一块金币。
这个古怪的乞丐向我表示感谢，然后又补充道：“阿方索大人，您
的善行必将会有善报。有件事我要告诉您，有一封写给您的信现在在普
埃托拉皮塞[2]。在看到这封信之前，切莫进入卡斯蒂利亚。”
告知我这件事后，陌生人又跪倒在隐修士面前。隐修士抓起把栗
子，将他的帽子塞得严严实实。
他随后又在秘法师面前跪下来。不过他很快就站起身，并对秘法师
说道：“我没什么求你的。假如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告诉他们我是什么
人，那我会叫你好看的。”
说罢他就走出小屋。
乞丐出门后，秘法师便开始笑起来，并对我们说道：“这家伙对我
的威胁我才不怕，为了向你们证明这一点，我先来说说他是什么人：大
家都叫他犹太浪人，或许之前你们就听说过这个名字。大约从一千七百
年前开始，这个人从没有坐过也从没有躺过，既不睡觉也不休息。他等
一下会一边走一边吃您的栗子，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他能走六十法
里路。他平常干的事，就是从各个方向穿越非洲广袤的大沙漠。在沙漠
里，他以野果为食，由于前额上印着个‘陶’字圣符[3]，凶猛的野兽无法
近他的身。你们刚才也看到了，他用一块布盖住了这个印记。他基本不
在我们这里出没，除非有某位秘法师用了些手段强迫他来。对了，我要
向你们保证，让他来的那个人并不是我，因为我讨厌他。不过我必须承
认，他消息很灵通，知道很多事，所以，阿方索大人，他告知您的事，
您切莫忽略。”
“秘法师大人，”我回答他说，“这位犹太人说，有一封写给我的信
现在在普埃托拉皮塞。我希望后天能赶到那里，到了之后我肯定会打听
这封信的。”
“没必要等这么久，”秘法师接着说道，“我可以让您早一点读到
信，我要是做不到，那只能说我在灵界的声望太低了。”说罢，他的头
向右肩转去，以命令的口吻说了几句话。五分钟过后，只见一封宽大的
注明我是收件人的信落到桌子上。我拆开信，信是这样写的：
阿方索大人：
奉斐迪南四世陛下[4]圣谕，谨此告知，您暂时不必进入卡斯蒂
利亚。在西班牙，维护信仰纯洁的重任由神圣的宗教裁判所承担，
该机构对您的行为颇有不满，但切莫将此与您延迟入境一事联系起
来，也切莫因此影响您效忠陛下的热情。随信附上一份时长三个月
的准假单。在此期间，请您在卡斯蒂利亚和安达卢西亚的边界处行
走，但不要让这两个行省的人注意到您的行踪。有人会安抚令尊，
以免他因此事产生不必要的担心。
致礼
战争部部长
堂桑乔·德·托尔·德·佩尼亚斯
随信还附有一张非常正式的三个月准假单，签名公章一应俱全。
秘法师找的信使动作如此之快，我们不禁连声向他称赞。接着，我
们请他兑现承诺，说说他在克马达店家的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依
旧像前一天那样回答道，他的故事里或许有不少内容我们难于理解。不
过，经过片刻思考，他还是如此这般地讲起来：
[1] 译注：这里指的是圣安东尼（约251-356）在埃及隐修的事。圣安东尼是集体隐修制度
的创立者，底巴伊德是他隐修地所在的荒漠地区，因底比斯古城得名。据传圣安东尼在此曾战
胜恶魔。
[2] 译注：普埃托拉皮塞是现卡斯蒂利亚—拉曼恰自治区雷阿尔省的城镇。
[3] 原注：“陶”（Taw），希伯来语字母。据《以西结书》9：1-6记载，在耶路撒冷毁灭
时，只有前额上印着这一符号的人才能有幸逃脱。
[4] 原注：此处斐迪南四世（1285-1312）无疑有误，应为斐迪南六世（1712-1759），
1746年即位为西班牙国王（但根据后记所述，第九天的故事发生在1739年，此时在位的是腓力
五世）。
秘法师的故事
在西班牙，大家都叫我堂佩德罗·德·乌泽达，我也是因这个名字而
拥有一法里外一座美丽的城堡的。但我真正的名字是萨多克·本·马蒙，
我是个犹太人，也是个拉比[1]。我在西班牙这样明说自己的身份是有点
危险的，我相信诸位都是正人君子，但我还是想告诉诸位，想伤害到我
可不是件易事。我一出生，星辰对我运程的影响就显现出来，我父亲排
出我的宫位后喜出望外，因为我正好出生在太阳进入处女座的时候。实
际上他是用尽自己的本领来求这个结果的，只不过效果如此理想、时间
如此精准，也出乎他本人的预期。关于我父亲马蒙，我觉得就没必要向
诸位多说了，总之，他是他那个时代排名第一的星相学家。不过，星相
学在他掌握的学问中根本不值一提，因为他把卡巴拉秘法发展到此前所
有拉比都无法企及的新高度。
在我出生四年后，我父亲又有了个女儿，她是双子座。尽管星座不
同，但我们受的教育是一样的。在我不满十二岁、我妹妹刚刚八岁的时
候，我们就学习了希伯来语、标准迦勒底语、叙利亚的迦勒底语、撒马
利亚语、科普特语、阿比西尼亚语，以及其他几门已经消亡或者濒临消
亡的语言。此外，不需要借助笔，我们就能够遵循卡巴拉秘法的规则，
将一个词的所有字母用各种形式组合演化。
在我快到十二岁足岁时，我和我妹妹的头发都被仔仔细细地盘了起
来。此外，为了让我们的宫位不受任何后天因素干扰，我们只被允许吃
未成年动物的肉，而且我只能吃雄的，我妹妹只能吃雌的。
等我到了十六岁，我父亲开始传授我们卡巴拉秘法中“源体”[2]或
是“生命之树”的知识。他先是让我们看《光辉之书》。这本书之所以叫
这个名字，是因为里面的内容一般人完全看不懂，书中的灿烂光辉让试
图理解的人目眩神迷。我们接着又研习了《秘法书》。在这本书里，意
思最清楚的段落也和谜语差不多。我们最后学的是《大评注》和《小评
注》[3]。这两本书都是对话集，一位名叫西蒙的拉比——他是约海之
子，著有两部作品——特意用对话的方式使自己的语句变得浅显。表面
上，他在向朋友传授一些最简单的事理，但实际上，他是在向他们披露
各种令人惊叹的奥秘；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们能看懂这些奥秘，是直接
得益于以利亚先知——在书中，他偷偷离开天庭，自称是位名叫阿巴的
拉比，参与了这场评注。
对于这些圣书，你们或许觉得自己也了解其中的一些概念。因为曾
经有人印刷出版过拉丁文的译文，书中还附有迦勒底文的原文，那是在
1684年，出版地是德国的一个小城，似乎是叫法兰克福[4]？不过，有些
自负之徒认为，看书只要靠视觉器官就够了，对此我们只能付诸一笑。
对于某些现代语言而言，此话倒也不假，但在希伯来语里，每个字母都
是数字，每个词都是种深奥的组合，每个句子都是套可怕的程序，要是
能运足全身气力，再配以适当的语调，语句完全可以有排山倒海之效。
你们都很清楚，我主是以言创世的，他随后又让自己化身为言语。
言语会强烈改变人的气度和心智，会对感官和灵魂产生深刻影响。
尽管你们是门外汉，但你们同样能轻而易举地得出结论：在所有层级，
物质与精神之间的真正媒介必然都应该是言语。对于我们的这段研学时
光，我可以向诸位描述的，就是每一天我们不仅能获得新的知识，也能
产生新的能力，即便我们不敢妄用这些知识和能力，但能感受到自己的
力量，内心能由此产生自信，我们至少也可以享受到欣喜与快乐。
然而，很快发生了一件最不幸的事，我们学习卡巴拉秘法的快乐也
随之化为乌有。
我和我妹妹都发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父亲马蒙体力渐
衰。他好比是一个重新披上肉身的唯灵之人，要体验一下属于市井凡夫
的粗浅的感官世界。
最后，有一天，他让人把我们叫进他的房间。此刻，我们看到的他
带着神一般的气度，让人顿生景仰之情。不由自主地，我们两人同时跪
倒在地。他也没有让我们起身，只是拿起一个沙漏对我们说道：“等这
些沙全流完，我就不在此世了。你们要注意听我的话，一句也不要漏
掉。
“我的儿子，我先对您说吧：我为您定下了与天庭女子的亲事，您
的妻子将是所罗门王和萨巴女王的两个女儿。这两个孩子原本出世后只
能做普通的凡人。但所罗门王把上帝的伟大名号透露给萨巴女王，女王
在分娩的时候高呼上帝。还没等这对双胞胎姐妹接触到我们称为‘大
地’的不纯之域，‘大东方’[5]的精灵们就赶来带走了她们。两个孩子被带
到了埃洛希姆[6]的世界，在那里她们成为不死之躯，并可以将这能力传
给未来她们所选择的共同丈夫。她们的父亲曾读过被称作‘歌中之歌’的
《雅歌》，书中提到的那些难于形容的好妻子，说的正是她们。您可以
每九句为一段，研读这首祝婚诗。
“至于您，我的女儿，我给您定下了一门更好的亲事。一对‘托米
姆’[7]，希腊人的说法是一对‘迪奥斯科罗斯’，腓尼基人的说法是一
对‘卡比尔’；总之，他们是天庭的双胞胎兄弟。他们将成为您的丈
夫……但我要怎么说呢……您有一颗多愁善感的心，我担心会有个凡
人……沙漏完了……我要去了。”
说完这些话，我父亲便消失无踪，他原本坐着的地方只留下一小团
淡淡的、闪着光芒的灰。我将这珍贵的遗物收入一只瓮内，然后把瓮放
置在我们家的圣物龛里，几座塑像上的小天使仿佛张开了翅膀，在上方
守护着它。
你们自然可以推断得出，有了长生不死的希望，有了娶两位仙女的
可能，我在钻研卡巴拉秘法时浑身充满了新的热情。不过，能有幸达到
今天的高度，我也是花了好几年的苦功。虽然还只能指挥几个十八级的
精灵，但我也心满意足了。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去
年，我对《雅歌》的前几行诗句进行了解读和改写。投入这项工作的第
一晚，我刚写了一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可怕的响声，震得我的城堡
仿佛马上就要坍塌。但这一切并没有吓倒我，相反，我觉得这是我工作
走向正轨的证明。我接着写起第二行，等这一行写完，我桌上的一盏烛
灯跳到了地板上，蹦了几下后，灯停在我房间最里侧的一面大镜子前。
我朝镜子里望去，看到一双女人的脚，虽然只露出来前半部分，但依然
十分美丽，接着又出现了另两只玉足。我敢绝对自信地说，这两双迷人
的脚是属于所罗门王那两个在天庭里的女儿的，我觉得，当晚或许不必
再继续推进工作了。
到了第二天夜里，我才重新提笔，我随后又看到四只玉足，这一次
脚踝也露了出来。第三天夜里，我看到整个小腿，直至膝盖。但太阳在
此刻离开了处女座[8]，我只能暂时将工作搁在一边。
太阳进入双子座[9]后，我妹妹尝试了和我类似的工作，也同样看到
了异象。但具体的情况我就不向诸位描述了，因为这与我的故事并无关
联。
今年，我本已准备好接着前面的诗句往下写，但就在此时，我听说
有位著名的炼金术士要从科尔多瓦经过。我和我妹妹围绕此人进行了一
番讨论，讨论后我下定决心，要去会一会他。我出发的时辰有些晚，当
天只走到克马达店家。我看到，这是一座因为店主害怕幽灵而被废弃的
客栈，不过我并不畏惧幽灵。我于是在餐厅里安顿下来，然后命内姆拉
埃尔给我找点吃的。这个内姆拉埃尔是个本性非常卑劣的小精灵，类似
的任务我经常派他去做，您在普埃托拉皮塞的那封信也是他取过来的。
那天晚上，他去了安杜哈尔一个本笃会修道院院长的住所，毫不客气地
把人家准备好的晚饭抢走，然后带给了我。那就是您第二天中午吃的山
鹑肉做的馅儿饼。当晚，我由于非常疲劳，基本上什么也没吃。我把内
姆拉埃尔派回城堡陪我妹妹，然后就睡觉了。
到了午夜，一阵钟声将我惊醒，钟敲了十二下。有了这样一个序
曲，我想幽灵确实会出现了，我等着它的到来，并已经准备好将它驱逐
出去，毕竟通常而言，幽灵都是很烦人、很让人讨厌的。正当我摆好架
势时，一道强光照到房间当中的那张桌子上，接着，出现了一个满身天
蓝色、拉比打扮的小人儿，他就像所有拉比在祈祷时那样，在一个托书
架后面晃来晃去。他身高不超过一尺，身上不仅衣服是蓝色的，甚至
脸、胡子、托书架还有祈祷书，也都是蓝色的。不过，我很快看明白，
他并不是幽灵，而是个二十七级的精灵。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从来没
见过他，但我掌握了一套咒语，能对所有精灵都产生一定的效用。
我念完咒语，这个天蓝色的小拉比转身看着我，对我说道：“你改
写诗句一开始就弄反了顺序，所以所罗门的女儿先让你看见的是她们的
脚。你应该先从原诗末尾开始动手，首先把两位仙女的名字找出来。”
说完这些话，小拉比就消失不见了。
他向我建议的方法违背了卡巴拉秘法的所有规则。不过，我还是禁
不住诱惑，试了试他的路数。我开始研究《雅歌》文末的诗句，探寻那
两位不死神女的名字，结果，我找出了“艾米娜”和“齐伯黛”。我深为惊
讶，不过我还是呼唤起这两个神名。此时，大地在我脚下令人惊恐地晃
动起来，接着，我仿佛看到天也塌下来，压在我的头顶，我倒在地上，
不省人事。
等我醒来，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充满灿烂光芒的地方，几个比天使
还要俊美的年轻男子正将我拥在怀中。
他们当中的一位对我说道：“亚当的孩子啊，恢复你的神志吧，你
现在是在永生者的世界。我们这里是由以诺[10]长老统治的，他与神同
行，从大地上升华。以利亚先知是我们的大祭司，要是你想去某个星球
上逛一逛，他的马车你随时可以拿去用。至于我们，我们是精灵天使，
是神的儿子与凡人的女儿交合所生。你今后会看到，我们当中有一部分
长着巨人的体形，但为数极少。来吧，我们带你去觐见我们的主上。”
我跟在他们后面，来到以诺长老端坐的宝座下。以诺长老眼中喷射
出熊熊火光，让我难于直视，我只敢将自己的眼睛抬到平视他胡须的高
度，而他的胡须犹如阴雨夜月亮周围的苍白光圈。
我原本担心他声如洪钟，让我的耳朵承受不起，可实际上他讲起话
来比管风琴奏出的漫曲还要轻柔。而且他在和我说话时又再度压低了声
音：“亚当的孩子，你的两位妻子会被带来见你。”
我接着看见以利亚先知走了进来，他一手牵着一个女子，两人的美
丽绝非凡夫俗子所能想象。真可谓是千娇百媚，仙姿佚貌，剔透的肌肤
下，灵魂仿佛也展现在外，我清晰地看到激情的火焰在她们体内蔓延，
流进她们的血管，与她们的血液混为一体。在她们身后，两名巨人举着
个三脚支架，支架的质地是一种珍稀的金属，金子比铅贵重多少，它就
比金子贵重多少。我的双手被拉过去，一左一右放在所罗门王两个女儿
的手中，我的脖子还被套上了一条用她们头发编成的发辫。此时，一团
纯净的熊熊火焰从三脚支架喷出，刹那间，我身上所有的凡人之物都被
吞噬殆尽。
我们被带到一张闪动着荣耀之光、燃烧着爱情之火的床上。有人打
开床前一扇巨大的窗户，这窗户连通着第三重天[11]，天使的合唱声将
我的快乐推向顶峰……
不过，我必须对你们说，第二天我是在兄弟谷醒来的，我躺在两兄
弟那肮脏的尸体旁边，骑士当时也在场。我可以得出结论，我前一夜遇
上了一些非常狡猾的魔鬼，但它们究竟有何属性，我目前尚不得而知。
我甚至非常担心，这样一场遭遇会不会损害我的声誉，让真正的所罗门
王的两个女儿对我产生误会，而我还只是看到了她们的脚和小腿。
“你真是个可怜的瞎子，”隐修士说道，“你有什么可遗憾、可担心
的？所有这一切，无非是你在练自己那套致命的法术时形成的幻觉。那
两个耍弄了你的该死的女恶魔，也让不幸的帕切科遭遇到最可怕的折
磨，或许，类似的命运还要降临在这位年轻的骑士身上，但他的性格真
是强硬得要命，坚决不肯向我们承认他的过错。阿方索，我的孩子阿方
索，悔悟吧，现在还来得及！”
隐修士反复让我坦白一些我不愿对他说的事，他这种执拗的态度让
我相当不快。我颇为冷淡地回答道，我尊重他神圣的劝诫，但我行事只
遵循荣誉的法则。随后，大家就转移话题，谈起别的事情。
秘法师对我说道：“阿方索大人，既然您正遭到宗教裁判所通缉，
而国王又命令您在这片荒僻之地过上三个月，那您不如就住进我的城堡
里吧。在那里，您会看到我妹妹利百加，她是个美丽的姑娘，学识也很
渊博。就这么说定了，来吧，您是戈梅莱斯家族的后人，您的这个血统
让我们有理由对您表达关注。”
我看着隐修士，想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对这项提议的看法。
秘法师看起来猜透了我的心思，面朝隐修士说道：“我的神父，我
对您的了解其实超出您的预期。您通过信仰拥有了很多能力。我走的路
虽不及您这样神圣，但也绝不能和魔鬼的路相提并论。您也和帕切科一
起来我家吧，帕切科的身体我会继续帮他调理。”
在答复前，隐修士先做了番祈祷。随后，他稍做思考，便带着喜悦
的神情走到我们身边，说他已准备就绪，可以与我们同行。
秘法师将头向右肩转去，命精灵给他拉几匹马来。没过一会儿，隐
修士的小屋前就出现了两匹马和两头骡子，隐修士和魔鬼附身的男子骑
上骡子。本·马蒙告诉我们，可能要花一整天赶路，但我们实际上只用
了不足一小时，便到达他的城堡。
一路上，本·马蒙多次对我谈起他那学识渊博的妹妹，我本以为会
见到一位美狄亚式的黑发女子[12]，手里拿根魔棍，口中念念有词地讲
些天书般的话，但我完全错了。在城堡门外迎候我们的利百加非常可
爱，她是那种能想象到的最让人心动、最惹人爱怜的金发女子，一头美
丽的金子般的头发毫无修饰地垂至双肩，一条简单的白裙盖住身体，只
是裙子上的搭扣用料昂贵，价值不菲。从她的外表看，她是个从不刻意
打扮自己的人，不过，假如她真的花工夫打扮，效果也未见得比现在更
好。
利百加扑到她哥哥的脖子上，对他说道：“您知道我多为您担心
吗？除了第一夜之外，您的情况我都听说了。那一夜您经历了什么？”
“我会全部告诉您的，”本·马蒙回答道，“您现在先好好招待我带来
的客人吧：这位是山谷里的隐修士，这个年轻人是戈梅莱斯家族的一
员。”
利百加颇为冷漠地看了看隐修士。在把目光投到我身上的时候，她
却突然红了脸，接着她带着相当忧郁的表情说道：“我真希望您不是我
们的人，这会让您更幸福。”
我们走进城堡，吊桥随之重新拉起。城堡里非常开阔，全都是顶级
的布置。但我们只看到两个仆人，一个是黑白混血的少年，另一个是和
他年龄相仿、同样黑白混血的少女。本·马蒙先把我们带到他的书房，
这是个圆顶的房间，里面有吃饭的地方。混血少年铺好桌布，端来一大
盘什锦菜以及四套餐具，因为美丽的利百加并没有和我们一起上桌。隐
修士吃得比平常要多，神态举止看起来也更像常人了。帕切科尽管一只
眼还是瞎的，但似乎不再困扰于自己魔鬼附身的状态了。他只是变得神
情严肃，缄默不语。本·马蒙胃口不错，但看上去心事重重，他向我们
坦言，那一夜的遭遇有很多值得他思前想后之处。
我们一离桌，他就对我们说道：“我亲爱的客人们，这里的书可供
你们消遣，需要什么，我的黑奴会殷勤地为你们服务。但请允许我和我
妹妹先行告退，因为我们有一项重要的工作要做。明天中饭的时候你们
才会再见到我们。”
说罢，本·马蒙就出了门，我们可以说暂时成了屋子的主人。
隐修士在书架上拿了本讲述荒漠神父传奇事迹的书，命帕切科为他
读其中的几个章节。我来到露台，面前耸立着一座悬崖，悬崖深处有一
条激流在奔腾，虽然并不能见其形，但水流声清晰入耳。这明明是一道
容易让人感怀心伤的风景，我却带着浓厚的兴致开始细细观赏，或者更
准确地说，眼前之景触发了我的心中之情，我带着浓厚的兴致沉浸在自
己的情绪中。这情绪并非忧郁，而近似于一种幻灭感，这几天来的种种
残酷经历让我无可奈何，我的所学所能仿佛已全数幻灭。我左思右想，
每一件事情都让我完全无法理解，我担心，要是再想下去恐怕会失去理
智，便适时打住。在乌泽达城堡里过几天安静的日子，成了我当下最迫
切的心愿。我于是从露台回到书房。
混血少年给我们送来些点心，有干果和冷肉，不过，其中并没有不
洁净的肉食。用完点心后，我们便分开了。隐修士和帕切科被带到一间
房，我被带到另一间。
我躺在床上睡着了。
但没过多久，我被美丽的利百加叫醒了，她对我说道：“阿方索大
人，请原谅我冒昧打断您的休息。我是从我哥哥的房间过来的。为了弄
清楚他在克马达店家遇到的那两个魔鬼的真面目，我们念了些最可怕的
咒语，但没有奏效。我们觉得，他应该是被几个巴力[13]捉弄了，对于
这些神我们完全没有能力掌控。不过，以诺长老的住处确实和他当时所
见相同。这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个不小的成果，此外，我想请您告诉我们
您所了解的情况。”
说完这些话，利百加就坐到我的床上。不过，她一直正身端坐，看
起来只是为了得到她想要的回答。但她并没有得偿所愿，我只是对她
说，我曾以荣誉为名做过承诺，要对这些事闭口不言。
“可是，阿方索大人，”利百加接着说道，“您是以荣誉为名向两个
魔鬼起誓的，您怎么会觉得这样的话能约束您呢？我们已经弄清楚，她
们是女魔鬼，名字叫艾米娜和齐伯黛。但我们还不完全掌握这两个魔鬼
的属性，因为我们的秘法也是一门科学，和其他科学一样，做不到全知
全能。”
但我不为所动，并请求她不要再提此事。
她带着种宽容善意的眼光看着我，对我说道：“您有一些道德上的
原则指引自己的行为，让您无论经历什么内心都能保持安宁，您真幸
福！我们的命运真是太不一样了！我们想看穿常人双眼无法参透的事
物，想知晓常人心智无法理解的道理。但我并不适合这门崇高的学问。
徒劳无益地尝试着去掌控魔鬼，这对我本人又有什么益处！我只愿意掌
控一个作为我丈夫的男人的心。而这一切都是我父亲的意愿。我必须接
受我命运的安排。”
说完这些话，利百加掏出手帕，仿佛擦拭了几下泪水，接着又补充
道：“阿方索大人，希望您不要见怪，明天同一时刻我会再来，我要继
续努力，尝试征服您那执拗的心灵，或者像您所说的那样，征服您那颗
坚守承诺的忠诚之心。太阳很快就要进入处女座了，到那个时候就来不
及了，只能听天由命。”
利百加一边向我道别，一边友好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她心有不
甘地离去，准备继续她那些与卡巴拉秘法相关的研究工作。
[1] 译注：拉比是犹太人中的一个特别阶层，主要指有学问的学者，是犹太教负责执行教
规、律法并主持宗教仪式的人。
[2] 原注：源体（sephiroth）是神力的十种表现形式，它们以“树”的形式或是几何图形
的形式呈现出来。这是比《光辉之书》更早的犹太创世理论。
[3] 原注：《光辉之书》（ Sepher ha-Sohar ）是卡巴拉秘法的最基本文献，它是在13世
纪左右由摩斯·本·谢姆托·德·莱昂（Mose ben Chemtob de Leon，1250-1305）用阿拉米语
写成的，但作者将其托为犹太教法典编纂者西蒙·巴·约海（Simon bar Jochaï，90-160）之
作。该书还配有一些附文，其中包括《秘法书》（ Siphra di-tzeniutha ）、《大评注》
（ iddra rbba ）、《小评注》（ iddra zouta ）。此处的“评注”用的是“评议
会”（Sanhedrin）一词，该词起初特指耶路撒冷的一个大议事会，后来又泛指某些与法律问题
相关的圣书评注。
[4] 原注：克洛尔·冯·罗森洛特（Knorr von Rosenroth）作品《希伯来教义之超验性及
卡巴拉释秘，或形而上学及神学》（ Kabbala Denudata seu Doctrina Hebraeorum Transcendentalis et Metaphysica Atque Theologica… ），1677或1678年在苏尔茨巴赫出
版，1684年于法兰克福重印。
[5] 原注：“大东方”是所罗门神殿的一部分，在那里的都是圣人中的圣人。这个词在共
济会具有至高无上的象征意义。
[6] 译注：埃洛希姆（Elohim），又译为“以利”“耶洛因”等，在希伯来语中表
达“神”的概念。
[7] 原注：托米姆（Thamim），双胞胎。
[8] 原注：太阳8月22日至9月22日位于处女座。
[9] 原注：太阳5月21日至6月22日位于双子座。
[10] 原注：以诺长老在《创世记》5、23、24中被提及，他被认为是著名的伪经《以诺
书》的作者。
[11] 原注：《以诺书》中描述了七重天或曰七重天界。
[12] 译注：美狄亚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岛国科尔喀斯的公主，伊阿宋的妻子，也是神通
广大的女巫。按照古罗马学者塞内加的描述，美狄亚披着一头黑色长发，赤裸胸膛。
[13] 原注：“巴力”（Baal，复数形式Baalim）指异教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