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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马修疾步跑下盘旋的石梯,从他位於七塔高楼的房间衝到一楼的正厅。他闪过第三十级台阶上一个滑 溜的区块,又避开某次他跟巴德文发生争执时,在第十七级台阶边缘,被巴德文宝剑劈掉一块的粗糙部 分。

马修加盖这栋塔楼,充作他的私人避难所,远离菲利普和伊莎波周遭无止境的纷纷扰扰。吸血鬼家族 泰半人多嘴杂,喧闹不停,因為两种不同的血缘结合為一,不见得都能和谐愉快地达成目标。这对攫食 者尤其困难,即使是住在豪宅裡以两条腿直立行走的攫食者。考虑及此,马修為这座塔设计的主要功能就 是防御。房间没有门,以免阻隔吸血鬼悄悄掩近的声息,而且只有一个出入口,从哪儿进来,就从哪儿出

去。这样的悉心安排,不难看出他跟兄弟姊妹的关係。

今晚这座塔孤立得像监狱,跟他和戴安娜在伊丽莎白一世的伦敦,有一大群亲人和朋友簇拥的忙碌生 活,形成强烈对比。马修為女王做间谍,这件工作极具挑战性,但回报也很可观。他当时担任合议会的议 员,设法从绞刑架上救了几名女巫。戴安娜开始发展她的巫术天赋,这是门她需要努力一辈子的功课。他 们收养了一对孤儿,给他们追求较佳前途的机会。他们在十六世纪的生活常遇到困难,但每天都充满爱, 还有无论在何处都追随著戴安娜的希望。但回到七塔之后,就好像陷入死亡与柯雷孟家人的重围。

这种变化令马修心绪不寧,但凡有戴安娜在旁,他都尽量压抑的怒火,已危险地接近一触即发的边 缘。血怒——伊莎波将马修造成吸血鬼时,遗传给他的一种疾病——可以在短时间内接管吸血鬼的心智与 身体,不留丝毫理性思考、自我克制的空间。為了控制血怒,马修很不情愿地同意把戴安娜交给伊莎波照 顾,带著那对名叫法隆与海克特的狗儿,到古堡的广场上蹓躂,让头脑清醒一下。

盖洛加斯在古堡的大厅裡哼唱一首水手的小调。基於马修无法理解的某种理由,每句歌词之间,都穿 插著咒骂与最后通牒,迟疑了 一会儿,马修的好奇心终於佔了上风。

「该死的火龙。」盖洛加斯在门旁的武器柜裡取出一支长矛,慢慢在空中浑舞。「『西班牙的淑女再 会啦。』给我滚下来,否则奶奶会把你扔进白酒裡煮熟,拿去餵狗。『老子衔命返航英格兰。』你想干 嘛,在家裡飞来飞去,像一隻精神错乱的鸚鵡?『自今别后美人难再见。』」

「你天杀的搞什麼鬼?」马修问道。

盖洛加斯瞪起一双蓝色的牛眼,讶异地看著马修。这小子穿一件印有骷髏头和交叉人骨的黑色T恤, 衣服背面,从左肩到右臀,撕破一大条裂口。虽然他牛仔裤上的破洞,看起来是磨损而非战斗所致,但那 头乱髮即使以盖洛加斯的标準而言,也嫌太乱了 一点。伊莎波开玩笑地称他「流浪汉大爷」,却改不了他 的不修边幅。

「设法抓住你老婆养的小畜生。」盖洛加斯忽然向上投出那支长矛。一阵惊讶的呱呱怪叫,接著一大 片浅绿色鳞片从天而降,落到地板上,像雲母般碎裂。七彩泛虹晕的绿色粉末落在盖洛加斯长满金毛的手 臂上,熠耀生辉。害他打了个喷嘻。

戴安娜的护身灵,火龙珂拉用爪子攀附在吟游诗人的包厢栏杆,疯狂地尖叫哂舌。牠向马修摇一摇有 倒刺的尾巴,算是打招呼,却割破了一幅描绘花园裡的独角兽、价值连城的壁毯。马修看得愁眉苦脸。

「我本来已经把牠逼到小教堂的祭坛附近,但珂拉这小妞儿很精明。」盖洛加斯有点自豪地说。「牠 躲在爷爷的坟上,翅膀张得很开。害我误把牠当作雕像。现在你看牠。上了屋梁,得意得像隻魔鬼,而且 比魔鬼加倍麻烦。糟了,牠尾巴割穿了伊莎波最喜欢的掛毯。奶奶要心臟病发作了。」

「如果珂拉个性像牠的女主人,逼得牠走投无路恐怕不会有好下场。」马修温和地说:「跟牠讲道理 试试看吧。」

「哦,对啊。那一招对戴安娜婶娘很管用。」盖洛加斯吸一下鼻子。「你们怎麼回事,怎麼会让珂拉 离开你们的视线?」

「火龙愈活跃,戴安娜就好像愈平静。」马修道。

「也许吧,但珂拉对装潢来说是个灾难。今天下午,.牠打破了奶奶一个塞弗尔花瓶。」

「只要不是菲利普送她的那些有狮头图案的蓝瓶子,我就不担心。」马修看到盖洛加斯的表情,呻吟 一声道:「该死。」

「亚伦也这麼说。」盖洛加斯斜倚著长矛说。

「伊莎波只好将就少一个花瓶了。」马修道:「珂拉也许惹人厌,但这可是我们到家以后,戴安娜第 一次睡个好觉。」

「啊,也罢,那就好。你可以告诉伊莎波,珂拉笨手笨脚对孙子有益。奶奶会献出所有的花瓶当作祭

品祈福。同时我会努力逗这隻飞天泼妇龙开心,让婶娘睡得香。」

「你打算怎麼做?」马修怀疑地问道。

「唱歌给牠听嘍,还能怎样。」盖洛加斯抬头望去。珂拉见他又在注意牠,乐得低鸣一声,把翅膀伸 展得更开,与插在墙壁铁架上的火把光芒辉映。盖洛加斯把这举动当作鼓励,深深吸一口气,唱起另一首 震天价响的民谣。

「『我头昏昏,心儿烫,我像龙一般跳爱河。有谁知我爱人的芳名?』」

珂拉满意地把牙齿叩得咯咯响。盖洛加斯咧嘴一笑,像节拍器般摇动手中的长矛,他先对马修挑起眉 毛,才接著唱下一段。

「『我要送她数不清的小玩意儿,

宝石、珍珠,让她打扮成俏模样,

直到再也没有东西送 我就送她去见^——阎罗王。』J

「祝你好运。」马修嘟囔道,他衷心希望珂拉听不懂歌词。

马修扫视一眼附近几个房间,将裡面的人分门别类。哈米许在家族图书室裡整理文件,传来笔尖摩擦 纸张的声音和淡淡的薰衣草加薄荷的气味,他迟疑了 一下,才把门推开。

「有时间跟老朋友聊聊吗?」他问。

「我刚开始觉得你在迴避我呢。」哈米许?欧斯朋放下笔,鬆开那条印满夏季花朵、大多数男人不会 有勇气打的领带。即使到了法国郷下,哈米许仍好像要跟国会议员开会似的,穿著深蓝色细条纹西装和薰 衣草紫的衬衫,看起来活像是爱德华时代的紈袴公子再世。

马修知道这个魔族有意挑起一场争论。他跟哈米许在牛津大学做过同学,有几十年的老交情。两人的

友谊建立在惺惺相惜的基础上,又靠著锋芒毕露的智慧相互提携,淬鍊得比金石更坚固。马修与哈米许之 间,即使简单的对话,也可能如棋王对弈,隐藏复杂的谋略。但若说哈米许一句话就让他屈居劣势,倒也 还言之过早。

「戴安娜好吗?」哈米许见马修不肯吞他拋出的饵,转而问道。

「是可预期的最好状况。」

「我本来想亲自去问候,但你姪儿叫我一边凉快去。」哈米许拿起酒杯,啜饮一口。「红酒?」

「从我酒窖拿的,还是巴德文的酒窖?」马修的问题看似无害,却是个巧妙的提醒,既然他和戴安娜 回来了,说不定哈米许得在马修和柯雷孟家族其他成员之间做抉择。

「是波尔多红酒。」哈米许晃动杯中物,等著看马修的反应。「很贵。很老。很精緻。」

马修撇一下嘴。「谢了,不要。我不像我家其他人那麼喜欢这玩意儿。」与其把巴德文收藏的波尔多 昂贵名酒喝下肚,他寧可把它们都倒进花园的喷泉裡。

「龙又是怎麼回事?」哈米许下巴上的一条肌肉轻轻抽动,但马修看不出他是觉得好笑或愤怒。「盖 洛加斯说牠是戴安娜带回来的纪念品,但没有人相信他。」

「龙属於戴安娜。」马修道:「细节你得问她。」

「你知道,你们让七塔的人个个提心吊胆,」哈米许忽然换了话题,走上前来。「但其他人还不知 道,你才是这座古堡裡最可怕的人。」

「威廉好吗?」马修也会用让人眼花撩乱的速度变换话题,不输任何一个魔族。

「甜蜜的威廉把感情转移到别处了。」哈米许瘪起嘴巴,别开头,明显的沮丧使他们的游戏戛然而 止。

「抱歉,哈米许。」马修本来以為这段感情能持久。「威廉很爱你的呀。」

「还不够。」哈米许耸耸肩膀,却藏不住眼裡的伤痛。「你恐怕得把浪漫的期待寄託在马卡斯和斐碧 身上。」

「我还没来得及跟那女孩说上话。」马修道。他嘆口气,替自己倒了一杯巴德文的红酒。「你能跟我 说说她的来歷吗?」

「年轻的泰勒小姐在伦敦一家拍卖公司工作^^苏富比还是克莉斯蒂,这两家我一直分不清楚。」 哈米许往没生火的壁炉前面一张皮沙发上一靠。「马卡斯替伊莎波去取货时遇见她,我觉得他们是认真 的。」

「是的。」马修拿著酒,沿著罗列墙边的书架踱步。「她满身都是马卡斯的味道。他交配过了。」

「我猜是如此。」哈米许啜口酒,看著他朋友坐立不安。「没有人说什麼,当然。你家随便哪个人都 可以教英国祕密情报局①几招保密的诀窍。」

「伊莎波应该阻止这件事的。斐碧年纪太轻,不适合跟吸血鬼发展恋情。」马修道:「她顶多二十二 岁吧,马卡斯却已经把她扯进不能回头的盟誓了。」

「哦,是啊,禁止马卡斯谈恋爱一定是件有趣的事。」哈米许道,他的苏格兰口音会随著他觉得好笑 的程度而变得浓重。「结果呢,马卡斯看待爱情就像你一样死脑筋。」

「或许只要他把身為拉撒路骑士团领导者的职位放在心上^^J

「住嘴,老马,否则你会说出太不公平的话,而我说不定永远都不能原谅你。」哈米许狠狠地对他 道:「你知道担任骑士团的团长一职多麼辛苦。马卡斯被要求挑起远超出他负荷的任务——而且不论他是 不是吸血鬼,他比斐碧大不了几岁。」

①MI6 ,全名為Military Intesgence, Section 6,亦译作「军情六处」,是英国对外情报机构,於一九〇九年成立,专门负责海外谍报工作。

拉撒路骑士团成立於十字军东征的时代,在一个人类统治力量日益强大的世界裡,以保障吸血鬼利益 為宗旨。伊莎波的配偶菲利普?德?柯雷孟是第一任团长。他不但是血族中的传奇人物,也赢得其他超自 然生物的敬佩。任何人要实践他一手建立的典范,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知道,但谈恋爱^^马修反驳道,他火气又升了上来。

「马卡斯的表现好极了,没什麼好但是的。」哈米许打断他。「他招募了新团员,监督我们每一项行 动的财务细节。他要求合议会对诺克斯五月在此的行為施以惩戒,并正式要求撤销盟约。没有人能做得比 他更周详。连你都办不到。」

「惩戒诺克斯对实际发生的事不起作用。他和高伯特侵犯了我的家。诺克斯杀害了一个对我妻子而 言,等於是母亲的女人。」马修大口吞下他那杯酒,企图浇熄怒火。

「艾米莉是心臟病发作。」哈米许提醒他。「马卡斯说,鑑别不出真正的原因。」

「我知道得够多了。」马修忽然又开始生气,把空杯子扔到房间另一头。它撞上书架的一角,玻璃碎 片四散,撒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哈米许瞪大眼睛。「如今我们的孩子再也没有机会认识艾米莉了。还有几 百年来一直跟我的家族保持良好关係的高伯特,明知道戴安娜是我的配偶,却袖手旁观,听任诺克斯下毒 手。J

「这栋房子裡的每个人都说,你不会让合议会执行判决。我本来不相信他们。」哈米许不喜欢看到他 朋友的改变。彷彿他走了 一趟十六世纪,就重新撕开某个早已遗忘的旧伤口上的痂疤。

「早在高伯特和诺克斯帮助萨杜?哈维伦绑架戴安娜,把她囚禁在皮耶堡时,我就该对付他们。如果 我那麼做,艾米莉就还会活著。」马修的肩膀因悔恨而僵硬起来。「但巴德文不准我那麼做。他说合议会 手头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

「你是指那些吸血鬼命案吗?」哈米许问道。

「是的。他说如果我向高伯特和诺克斯挑战,只会使情况更糟。」多起命案的报导——包括切开的动 脉、消失的血液、人体受到野兽般兇残的攻击——出现在从伦敦到莫斯科的报章上。每则新闻都把焦点放 在兇手古怪的杀人手法上,使吸血鬼的存在面临引起人类注意的威胁。

「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沉默。」马修继续道。「拉撒路骑士团和柯雷孟家族未必保护得 了我的妻子和她的家人,但我一定做得到。」

「你不是干杀手的材料,老马。」哈米许坚持道:「不要让愤怒蒙蔽了你。」

看到马修转為黑色的眼睛,哈米许脸色煞白。他虽然知道,跟大多数靠两条腿行走的生物相较,马修 的兽性都更强烈,却从来没见过他变得这麼像一头狼,蕴藏无比的危险。

「你确定,哈米许?」马修眨眨那双黑曜石的黑眼珠,转过身,大步走出这个房间。

今晚马卡斯身上鲜明的甘草味,混合了令人亢奋的紫丁香香气,马修循著这味道,轻易追踪到他儿子 的下落,来到位於古堡二楼的居室。想到方才激烈的争论声可能已传到马卡斯灵敏的耳中,他不禁有点不 安。马修咬紧嘴唇,让鼻子把自己带到楼梯口旁边一个房间门外,他发觉马卡斯使用的是菲利普从前的办 公室,不由得自动调低了怒火的气焰。

马修敲敲门,没等回应就推开沉重的木门。除了书桌上的吸墨器被一台亮闪闪的银色手提电脑取代, 整个房间看起来就跟一九四五年菲利普去世时一模一样。窗前的桌子上,摆著同一具电木材质的电话。叠 得高高的薄信封和捲缩发黄的纸张,还等著菲利普用它们写信,寄给他许多联络对象。菲利普追踪希特勒 军队动向用的欧洲旧地图,也仍钉在墙上。

.心头突如其来一阵剧痛,使马修闭上了眼睛。菲利普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自己会落到纳粹手中。再 次见到菲利普,跟他尽释前嫌,是马修陪戴安娜去时光漫步的意外收穫。但他也在重新面对没有了菲利普

的世界时,付出再度陷入丧亲之痛的代价。

马修又张开眼睛时,.面对的是斐碧?泰勒愤怒的脸。但转眼之间,马卡斯的身体已挡在马修和那个温 血女人之间。马修看到儿子没有因找到配偶而昏了头,暗自欣喜,虽然他如果真想伤害斐碧的话,这一刻 她早已没命了。

「马卡斯。」马修先打声招呼,才往他身后看去。斐碧不是马卡斯平时喜欢的类型。他一向偏爱红髮 女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来不及正式介绍。我是马修?柯雷孟。马卡斯的父亲。」

「我知道你是谁。」斐碧一 口正宗英国腔,无疑是在私立学校、乡间大宅、没落贵族家庭等场所锻练 出来的。家族中这个高擎民主大纛的狂热分子,竟然爱上了一位金枝玉叶。

「欢迎加入我们家族,泰勒小姐。」马修鞠个躬,藏起窃笑。

「请叫我斐碧。」一眨眼,斐碧就伸长右手,从马卡斯背后闪出来。马修置之不理。「柯雷孟教授, 大多数讲礼节的场合,你该在此时握一下我的手。」斐碧的声音不止一点儿不悦而已,手也仍然伸在那 儿。

「周围都是吸血鬼。妳根据什麼以為这是个讲文明的地方?」马修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打量著她。 斐碧有点不安,把目光转开。「在妳看来,我打招呼的方式可能过分正式,斐碧,但任何吸血鬼未得允 许,都不会碰别隻吸血鬼的配偶——即使他们只订过婚。」他低头看著她左手中指戴的一颗大II翠。马卡 斯几百年前在巴黎一场牌局中赢得这块宝石。不论当时或现在,它都价值一笔财富。

「哦。马卡斯没告诉我这件事。」斐碧皱起眉头。

「是没说,但我告诉过妳几条简单的规则。或许该趁现在复习一下。」马卡斯对未婚妻耳语道:「顺 便,我们还可以排练结婚誓约。」

「為什麼?『服从』这字眼还是不会派上用场的。」斐碧断然道。

趁争吵还没有开始发作,马修咳嗽一声。

「我来為先前在图书室发火致歉。」马修道:「我太容易发怒。请原谅我脾气暴躁。」

问题不仅是脾气而已,但马卡斯——以及哈米许^^都不了解这一点。

「发火什麼?」斐碧皱起眉头。

「没什麼。」马卡斯道,但他的表情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帮戴安娜做检查?你一定知道,她怀了双胞胎。我相信已四个月了,但我们前一 阵子无法取得适当医疗,我希望能确定。」马修提出的和平建议,像斐碧方才伸出的手一样,在空中停留 了好一会儿才被接纳。

「当—当然。」马卡斯口吃道。「谢谢你信任我,把戴安娜交给我照顾。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哈米许 说得对,」他又道.?「即使我為艾米莉验尸——莎拉不愿意——也不可能断定她是死於魔法或自然因素。 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马修没花力气争论。他会查出诺克斯在艾米莉的死亡中扮演了什麼角色,答案将决定马修要以多快的 速度杀死他,让那名巫师死前受多少苦。

「斐碧,很高兴认识妳。」马修转而说道。

「彼此彼此。」那女孩基於礼貌撒了个谎,而且看不出破绽。柯雷孟家族用得著她这样的人才。

「早晨来看戴安娜,马卡斯。我们等你。」马修对迷人的斐碧露出最后一个微笑,浅浅一鞠躬,便走 出了房间。

夜裡在七塔各处逡巡,并不能缓和马修心中的纷扰与怒火。这种举动若说有任何效果,也只是让他的 自制力出现更大的破绽。他满怀沮丧,经由古堡的砲塔和教堂回房间去。途中会遇到故去的柯雷孟族人——菲利普、露依莎和她的双胞胎兄弟路易、高弗雷、犹夫——以及他们的子女、亲密的朋友和僕人遗留 的种种纪念品。

「早安,马修。」空气中瀰漫番红花和苦橘的气味。

费南多。经过很久的停顿,马修终於强迫自己转身。

通常小教堂那扇古老的木门是閤上的,只有马修在那儿流连。今晚门却敞著,欢迎入内,室内温暖的 烛光映出一个男人的侧影。 .

「我就希望能见到你。」费南多张开邀请的手臂。

费南多看著这位姻亲走上前来,从马修形体上找寻心烦意乱的警讯:瞳孔放大、肩膀坟起像颈毛直竖 的野狼、喉咙深处的嘶哑。

「通过检查了吗?」马修克制不住话声中带著防御。

「你撑得下去——」费南多把门紧紧閤上。「勉强。」

马修的手指轻轻抚过放置在教堂正中央、■菲利普巨大的石棺,随即心情不寧地绕室踱步,费南多深褐 色的眼睛追随著他。

「恭喜你结婚了,马修。」费南多道.?「虽然我还没见到戴安娜,莎拉跟我讲了她很多的故事,我觉 得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

「对不起,费南多,只是——」马修想解释,表情带有罪恶感。

费南多举手阻止他。「没必要道歉。」

「谢谢你照顾戴安娜的阿姨。」马修道:「我知道留在这儿对你而言不是件简单的事。」

「新丧伴侣的寡妇需要有人体贴她的伤痛。就像犹夫去世时,你為我做的一切。」费南多简单地回 答。

七塔所有的人,从盖洛加斯和圜丁,乃至维克多和伊莎波,只要莎拉不在场时,提到她都用她对应於 艾米莉的身分称呼她,而不直呼她的名字。这头衔代表敬意,也提醒他们莎拉有丧偶之痛。

「我必须问你,马修.?戴安娜知道你有血怒吗?」费南多压低声音。教堂的墙很厚,.声音几乎不可能 传到外面,但还是小心為上。

「她当然知道。」马修在小教堂一个凹龕前跪下,龕裡摆著一套盔甲和武器。这空间足够容纳一口棺 材,但犹夫?德?柯雷孟是在火刑柱上烧死的,没有尸体可供安葬。马修便用上漆的木头和金属,為他最 爱的兄弟做了一个衣冠塚,收葬了他的盾牌、手套、锁子鎧、护心镜、宝剑、头盔。

「原谅我竟然以為你会对心爱的人隐瞒这麼重要的事,这对你是个侮辱。」费南多打了自己一记耳 光.?「我很高兴你告诉了你的妻子,但你不告诉马卡斯或哈米许——还有莎拉——就该用鞭子抽。」

「你儘管试试看。」马修的回应蕴含著会让他家族中的每一个人——费南多除外——退却的威胁。 「你想直接受惩罚,是吗?但你休想那麼轻易就脱身。这次不行。」费南多在他身旁跪下。

漫长的沉默中,费南多一直在等待马修放鬆戒备。

「血怒。越来越严重了。」马修垂著头,双手交握,做出祷告的姿势。

「当然.。你现在有配偶了。你以為会怎样?」

随交配而来的化学反应与情绪反应都非常强烈,就连健康绝佳的吸血鬼也难以容忍配偶脱离自己的视 线。只要不能跟对方在一起,就会出现烦乱、攻击、焦虑等徵候,少数情况下还有人发疯。对罹患血怒的 吸血鬼而言,交配衝动与分离的后果会更严重。

「我本来以為可以控制。」马修头垂得更低,把额头靠在指尖上。「我相信我对戴安娜的爱,比这种

病更强大。」

「唉,马修。你比犹夫在他最快乐的时候还更不切实际。」费南多嘆口气,把一隻慰藉的手放在马修肩上。

费南多总在别人需要的时候,提供安慰与协助——不计较他们是否值得他这麼做。他曾经在马修刚成 為吸血鬼的开头几个世纪,还在努力压抑暴力倾向时,送他去跟外科名医阿布卡西斯②习医。犹夫,1!马 修崇拜的哥哥——从战场回到书本,又再回归战场时,也全靠费南多保护他不受伤害。若没有费南多照 顾,犹夫可能只抱一本诗集、一把钝剑和一副手套,就上了战场。费南多也曾劝戒菲利普,勒令马修回耶 路撒冷将是个严重的错误。遗憾的是,当年菲利普和马修都没有听他的忠告。

「今晚我不得不强迫自己离开她身旁。」马修的目光在教堂裡到处扫视。「我坐不住,我很想杀死什 麼东西——迫切得不得了——儘管如此,我还是几乎不可能走到听不见她呼吸声的地方。」

费南多满怀同情,静静聆听,但他不明白马修的口吻為什麼那麼惊讶。费南多必须提醒自己,刚选定 配偶的吸血鬼经常低估婚约对他们的影响力。

「现在戴安娜只想待在莎拉和我身旁。但艾米莉死亡带来的伤痛缓和以后,她就会想过自己的生 活。」马修道,他的担忧很明显。

「嗯,她做不到。有你在她身旁就不可能。」费南多从不在马修面前粉饰太平。跟理想主义者讲话必 须直接,否则他们会迷路。「如果戴安娜爱你,她会适应的。」

「她不需要适应。」马修咬紧牙关道:「我不会剥夺她的自由——不论要我付出什麼样的代价。我在 十六世纪没有每分鐘都守著戴安娜。来到二十一世纪也用不著改变。」

「你在古代可以克制自己的感觉,因為你不在她身旁的时候,盖洛加斯会守著她。没错,他把你们在 伦敦和布拉格生活的情形都告诉我了。」马修惊讶地看过来,费南多解释道。「若不是盖洛加斯,也有别 人陪伴戴安娜:菲利普、戴维、别个女巫、玛莉、亨利。你真以為手机能提供同等级的联繫和操纵吗?」 马修仍带著怒意,血怒濒临发作边缘,但同时他又显得很可怜。费南多觉得这种发展方向是正确的。

「伊莎波应该在一发现你们要朝婚配的方向发展时,就阻止你跟戴安娜?毕夏普来往。」费南多严肃 地说。如果马修是他的孩子,他会為了防范这件事,把他锁进铁塔。

「她阻止过。」马修越发哭丧著脸。「我和戴安娜一五九〇年抵达七塔前,还没有成為正式的配偶。 但菲利普给了我们他的祝福。」

费南多满嘴苦涩。「那个人,他的傲慢永无节制。他一定计画在你们回到现在时把一切安排妥当。」 「菲利普已知道他会不在人世。」马修承认道。费南多瞪大了眼睛。「我并没有告诉他他会死。菲利 普自己猜出来的。」

费南多骂了一句粗鲁的脏话。他相信马修的上帝会原谅他的褻瀆,因為这种场合再没有更恰当的反应了。

「那麼你跟戴安娜的结合,发生在菲利普在她身上留下血誓记号之前或之后?」虽然经歷过时光漫 步,菲利普的血誓仍清晰可闻,而且据盖洛加斯和维玲所言,仍然震耳欲聋。费南多幸好跟柯雷孟家族没 有直接的血缘,所以菲利普的誓言在他耳中只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嗡噏声。

「之后。」

「当然。菲利普的血誓保障她的安全。『noli me tangere。』」费南多轻轻摇头道。「盖洛加斯密切保 护戴安娜,其实是多此一举。」

「『不许碰我,因為我属於至尊。』」马修低声翻译道。「是真的。那以后就没有吸血鬼招惹过她。

唯一的例外是露依莎。」

②Albucasis (全名為Abu aloasim Khalaf ibn all Abbas Al-Zahrawi,936-1013)是中世纪生活在阿拉伯人所统治伊比利半岛的一位穆斯林医生。

他钻研外科学、化学、美容学,撰写多种医学著作,為文艺復兴之前的欧洲外科学打下基础,被尊為「现代外科学之父」。

「露依莎无视你父亲的意愿,真是疯狂。」费南多道。「我猜就因為这缘故,菲利普在一五九一年把

露依莎遣送到已知世界的边缘。」这决策一直显得很突兀,而且后来她丧生,菲利普也丝毫没有表示要為 她復仇。费南多把这则情报存档,以后再慢慢思考。

门忽然开了。莎拉的猫塔比塔化作一道毛茸茸的灰线,一肚子猫火衝进来。盖洛加斯跟在后面,一手 拿一包香烟,另一手抓一个银酒壶。塔比塔七弯八绕钻到马修脚边,求他注意。

「莎拉的猫儿跟婶娘的火龙一样会惹麻烦。」盖洛加斯把酒瓶往马修递过来。「喝一点。不是血,不 过也不是奶奶那种法国玩意儿。她供应的酒可以製作上等古龙水,此外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马修摇头拒绝了他的酒,巴德文的酒已经在他肚裡发酸了。

「你还算吸血鬼吗,」费南多责备盖洛加斯。「小小一条龙,就能让你借酒浇愁。」

「你他妈的觉得很简单,你去驯服珂拉试试看。」盖洛加斯取出一根烟,含在唇上。「要不然我们投 票决定把牠怎麼办。」

「投票?」马修难以置信地说:「打从什麼时候我们家开始投票了?」■

「从马卡斯接收拉撒路骑士团之后。」盖洛加斯道。他从口袋裡取出一个银製打火机。「从你离开那 天开始,我们就被民主压迫得不能呼吸。」

费南多意有所指地瞪他一眼。

「什麼?」盖洛加斯甩开打火机的盖子,问道。

「这是个神圣的地方,盖洛加斯。而且你知道马卡斯对於在室内有温血人的时候吸烟持什麼看法。」 费南多不赞同地说。

「你可以想像我对这件事持什麼看法,我有个怀孕的老婆在楼上。」马修从盖洛加斯嘴裡夺下那根 烟。

「这家人没拿到那麼多医学学位的时候比较好玩。」盖洛加斯愁眉苦脸道。「我还记得过去的好时 光,我们在战场上受了伤,会自己动手缝伤口,也不在乎他妈的体内有多少铁质和维他命D。」

「是哦。」费南多举起他的手,展示一条蚪曲不平的疤痕。「古早的日子确实棒透了。你的针线活真 是高明,才怪。」

「我进步了。」盖洛加斯自卫地说。「当然我永远赶不上马修和马卡斯。但我们也不能每个人都去上 大学呀。」

「只要菲利普当家长就不行。」费南多喃喃道:「他寧可儿孙都去玩刀弄剑,不要搞什麼观念。这样 才好驾驭。」

这番话有一小部分事实,也打开了无边的痛苦深渊。

「我该回戴安娜身边了。」马修摇晃著站起来,轻按一下费南多肩膀,便转身离开。

「再拖下去,向马卡斯和哈米许透露血怒的事也不会变得简单,我的朋友。」费南多拦住他,警告

「我还以為经过这麼多年,我的祕密很安全。」马修道。

「祕密就像死人,未必能一直埋在土裡。」费南多悲伤地说。「告诉他们。尽快。」

马修回到他的塔,心情比离开时更加动盪不安。

伊莎波看到他就皱起眉头。

「谢谢妳帮我看著戴安娜,妈妈。」他亲吻伊莎波的脸颊道。

「你呢,儿子。」伊莎波把手放在他脸颊上,像费南多一样搜寻血怒的痕跡。「或许我该多看著你一 点比较好?J

「我很好,真的。」马修道。

「当然。」伊莎波道。在他母亲的私人辞典裡,这句话可以有多重意义。但它绝对不代表她同意你的 看法。「如果你需要我,我在我房裡。J

他母亲轻盈的脚步声消失后,马修把窗户全部打开,把椅子拉到敞开的窗边。他吸进瞿麦和最后一批 紫罗兰的浓郁夏日芳香。楼上戴安娜平顺的呼吸,夹杂在其他只有吸血鬼听得见的夜晚音乐裡——锹形虫 以犄角角力、争夺雌虫青睐的嘻喀声,山鼠在城墙上跑来跑去的喘息声,鬼脸天蛾尖锐的怪叫声,松貂在 树上攀爬的搔抓声。根据花园传来的吭吭唧唧,马修知道盖洛加斯捕捉那些偷掘玛泰蔬菜的野猪,也不比 捕捉珂拉更有成绩。

通常这段介於午夜和黎明之间的安静时刻深受马修喜爱,甚至连猫头鹰都停止呼呼叫,最注重纪律的

早起者也还不到掀被起身的时候。但今晚就连这些熟悉的气味与声音都失去了作用。

只剩一个办法。

马修爬上楼梯,来到高塔的顶层。他低头看著戴安娜熟睡的形影。他抚平她的头髮,当妻子本能地把 头靠近他等待的手中,他莞尔微笑。说来难以想像,但他们是天作之合:吸血鬼与女巫、男人与女人、夫 与妻。他揪紧的心鬆开了少许几公分。

马修默默卸下衣服,钻到床上。床单都缠在戴安娜腿上,他把它剥开,盖在他们两人身上。马修把双 膝靠在戴安娜膝盖后面,将她臀部搂过来,靠著他。他深深吸入她柔和而愉快的气息——蜂蜜、菊花和柳 树的汁液——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印在她金灿的髮上。

几番呼吸后,马修的心平静下来,不安的情绪消退,戴安娜提供了他遍寻不得的祥和。就在这儿,他 毕生的追求就在他臂弯围起的小圈圈裡。妻子。儿女。自己的家。他让只要戴安娜在身旁就会出现的那种 「一切都对了」的强烈感觉,沉浸到灵魂深处。

「马修?」戴安娜昏昏欲睡道。

「我在。」他在她耳畔呢喃,把她抱紧一点。「继续睡吧。太阳还没出来呢。」

但戴安娜转过身来面对他,把脸埋进他脖子。

「什麼事,我的爱?」马修皱起眉头,退后一点,端详她的脸。她哭过了,皮肤浮肿泛红,忧虑和伤 痛加深了眼睛四周的细纹。见她这样,他心碎了。「告诉我。」他柔声道。

「没意义。没有办法的。」她哀伤地说。

马修微笑道:「至少让我试一试。」

「你能让时间停止?」戴安娜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只要一下下就好?」

马修是一隻很老的吸血鬼,不是一个会时光漫步的巫师。但他也是个男人,他知道一个达成这目标的 魔法。理智告诉他,艾米莉刚去世,这麼做嫌早,但他的身体却发出更具说服力的讯息。

他慢慢放低嘴唇,让戴安娜有机会推开他。她却把手指插进他剪短了的头髮,用让他差点无法呼吸的 强度回吻他。

她的上等麻纱衬裙跟他们一起从过去回到现在,虽然质料是透明的,仍构成一道阻碍肌肤相亲的障 碍。他掀起那层纱,露出她微微隆起的、有他的孩子在裡面成长的小腹,她乳房的线条随著生育力的承诺 一天天更加成熟。从在伦敦开始,他们便不曾做过爱,马修看到戴安娜的小腹变得紧绷——孩子不断长大 的徵兆——她的乳房和阴部的血液流量也增加了。

他用眼睛、手指、嘴唇尽情享用她。但他非但没有因此觉得满足,反而更加飢渴。马修把戴安娜放回 床上,沿著她的身体亲吻,直到抵达只有他知道的祕密所在。她试图用手压住他,让他的嘴更牢靠地紧贴 她的身体,他却轻咬她的大腿,无声地谴责她。

戴安娜开始热切地反抗他的操控,柔声要求他立刻佔有她,马修却把她在臂弯裡转个身,冰冷的手划

过她的脊椎。,

■「妳要时间停止。」他提醒她。

「已经停了。」戴安娜坚持道,紧贴著他,发出邀请。

「那妳干嘛催我。」马修比划著她肩胛骨之间的星形疤痕和横跨两肋的新月。他眉头轻皴。她腰部下 方出现一片新的阴影。它深埋在皮肤裡面,呈珠灰色,形状像一条火龙,嘴巴咬住上方的新月,双翼覆盖 戴安娜的肋骨,尾巴绕过臀部后消失。

「為什麼不动了?」戴安娜拂开遮住眼睛的头髮,扭转脖子,往肩后看。「我要停止的是时间——不 是你。」

「你背后有东西。」马修用手指沿著龙翼的轮廓描绘。

「你是说,有别的东西?」她发出紧张的笑声。她仍然担心痊癒的疤痕会很难看。

「跟妳其他疤痕合在一起,这让我想起玛莉?锡德尼实验室裡那幅画,就是火龙把月亮衔在嘴裡那 幅0」他不知道别人是否也看得见,或只有他吸血鬼的眼力才能看到。「很美。另一个妳勇气的象徵。」

「你说我胆大妄為。」他的嘴贴上龙头,戴安娜开始喘息。

「妳本来就是。」马修用嘴唇和舌头沿著龙尾移动。他的嘴往更深、更低处挪动。「逼得我发疯。」

他点触式的亲吻让戴安娜一直处於慾望不满足的边缘,不时停下来,呢喃一句亲密的话或承诺,然后 才又继续,不让她完全失去理智。她想要当下的满足和遗忘带来的寧静,他要的却是这一刻——充满安全 与亲密——持续到永远。马修把戴安娜转过来面对自己。她嘴唇柔软而饱满,双眼朦朧,他慢慢滑进她体 内,保持轻柔的动作,直到妻子的心跳加速,让他知道,她的高潮在即。

戴安娜呼喊他的名字,编织出一个将他们置於世界中心的咒语。

事后,他们相拥而卧,度过黎明前最后一段玫瑰色的时光。戴安娜把马修的头拉到胸口。他徵询地看她一眼,她点点头。马修把嘴凑到那枚连接蓝色主静脉的银色月亮上。

这是自古以来吸血鬼了解配偶的方式,在这天人合一的神圣时刻,让思想与情绪诚实地交流而不做批 判。吸血鬼是注重祕密的生物,但他们从配偶心臟的血管吸取血液的时候,一切狩猎与佔有的需求都会在 完全的和平与谅解中化為无形。

戴安娜的皮肤被他的牙齿分开,马修喝了几十西西她珍贵的血。它化為汹涌的印象与感情..搀著悲伤 的欢喜、哀痛抵销了与朋友家人重聚的快乐、為艾米莉死亡而点燃的怒火因戴安娜担心他和孩子而受到节 制。

「我若是能够,一定不让妳受丧亲之痛。」马修低声道,亲吻他嘴唇留在她皮肤上的伤痕。他把两人 一起翻过来,仰躺著,让戴安娜趴在他身上。她低头看著他的眼睛。

「我知道。永远不要离开我,马修。不要不告而别。」

「我永远不离开妳。」

戴安娜用嘴唇轻触马修的额头。她把嘴唇贴在他眼睛下面的皮肤上。大多数温血人无法分享吸血鬼的 亲密交流仪式,但他善於克服难关的妻子,自有超越这侷限的绝招。戴安娜发现只要亲吻这部位,也能看 到他内心深处的思维,进入他隐藏恐惧与祕密的黑暗角落。

马修接受她的女巫之吻,只觉得魔法带来的轻微刺痛,他尽可能静卧不动,一心要让戴安娜看得心满 意足。他强迫自己鬆驰,好让情绪和思想都毫无障碍地流动。

「欢迎回家,妹妹。」房间裡出乎意料的溢满柴薪火焰与马鞍皮革的味道,床单被巴德文一把掀开。

戴安娜惊呼一声。马修试图把她赤裸的身体藏在自己背后,却慢了一步。他的妻子已落人手中。

「我在车道上就听见我父亲的血誓。而且妳怀孕了。」巴德文的目光落在戴安娜凸起的肚皮上,烈焰 似的赤髮下那张脸,满是冰冷的愤怒。他扭转她的手臂,嗅她的手腕。「妳身上只有马修的气味。好哇。好哇。」

巴德文放开戴安娜,马修连忙接住她。

「起床。你们两个。」巴德文下令,怒火显而易见。

「你无权指挥我,巴德文!」戴安娜叫道,眼睛瞇成一条缝。

恐怕她挖空心思,也想不出另一句能让巴德文更加勃然大怒的回答了。巴德文毫无预警地扑上来,他 的脸距离戴安娜只有几吋远,全靠马修用手牢牢掐住他的脖子,他才没有逼得更近。

「我父亲的血誓说我有权,女巫。」巴德文死盯著戴安娜的眼睛,企图用意志力逼她移开眼神。见她 不屈服,巴德文眨了下眼。「你老婆没规矩,马修。管教管教她,否则就由我替你教。」

「管教我?」戴安娜睁大眼睛。她张开手指,房间裡的风在她脚下打转,準备回应她的召唤。上空高 处传来珂拉长鸣,让女主人知道牠正在赶来。

「不要魔法,不要龙。」马修在她耳边低声道,祈祷至少这一次,他老婆会听他的话。他不想让巴德 文或家中任何人知道,戴安娜的法力在伦敦已突飞猛进。

宛如奇蹟,戴安娜点了点头。

「这是什麼意思?」伊莎波冷冰冰的声音传进房裡。「巴德文,你来这儿唯一的藉口就是你疯了。」 「小心点,伊莎波,妳的鱼尾纹露出来了。」巴德文踮著脚尖往楼梯走。「而且妳忘了 :我是柯雷孟 的一家之主。我不需要藉口。到家族图书室来见我,马修。妳也一样,戴安娜。」

巴德文转过身,用那双奇怪的金棕色眼睛平视马修。

「别让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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