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这不可能是我的房子，勒纳。」这栋砖造豪宅正面的宽度可以开五扇窗，楼高四层，外观富丽堂 皇，更不可思议的是它竟然坐落在伦敦最时髦的地段。但悔意却牵动我的心情。高高的窗框漆成白色，衬 著砖块温暖的色泽十分醒目，老式玻璃在正午阳光下闪闪发亮。我猜想室内一定光线充足。想必也很温 暖，因為它的烟囱不仅是例行的两支，而是三支。而且光是前门上擦得雪亮的黄铜，就够装备一支小型鼓 号乐队。不知要有多麼显赫的家世，才有资格拥有这麼一个家。
Delft是荷兰一个城市，十七世纪由荷兰东印度公司引进中国陶瓷，在此仿照生產，发展成著名的台夫特蓝陶，有很多乍看与中国青花瓷类似的作 品。
「我奉命来这儿，罗伊……呃……唔，戴安娜。」杰克的老朋友，也是胡巴德声名狼藉的迷失男孩帮 成员的勒纳?萧迪奇——跟著哈米许^^到伦敦码头区市立机场的私人降落区接我。勒纳把宾士车停好， 扭过头来，等候下一步指示。
「我担保这是妳的房子，婶娘。如果妳不喜欢，我们可以换一栋新的。不过房地產交易等进屋裡再谈 吧，拜託——不要坐在所有生物都看得见我的的大街上。去拿行李，小子。」盖洛加斯钻出前座，砰一声 把门关上。他对於不能亲自开车载我们来梅费尔，还是很生气。但我有过坐盖洛加斯的车在伦敦转来转去 的经验，寧可换勒纳试试。
我满腹疑竇，又看了一眼那栋豪宅。
「别担心，戴安娜。柯雷孟的房子内部装潢远不及外观一半豪华。楼梯很占空间。而且一部分的墙面 纯粹是装饰。」哈米许打开车门道。「话说回来，这栋房子确实满豪华的。」
勒纳从后车厢裡取出我的小皮箱和他迎接我们时手持的一块手写大招牌。勒纳说他想把事情办得周 详，所以招牌上用大写字母写著大大的柯雷孟字样。后来哈米许告诉他，我们形跡要保密时，他又找了一 支粗头马克笔，先在名字上画条横槓，然后在下方用更大更黑的字体，写上罗伊登。
「你怎麼知道要找勒纳？」哈米许扶我下车时，我问道。我在一五九一年见到勒纳时，他跟一个取了 阿门?角儿这麼个怪名字的男孩在一起。回想起来，这两个小鬼头只不过替胡巴德神父送口信，马修却朝 他们扔了一把匕首。我无法想像我的丈夫会跟他们任何一个人保持联络。
「盖洛加斯发简讯给我他的电话。他说我们该尽可能多用自己人。」哈米许好奇地看著我。「我还不 知道马修经营私人租车公司。」
「那是马修孙子的公司。」从机场来此途中，我大部分时间都盯著驾驶座后面口袋裡的宣传小册，上 面大力推荐位於死狗沟街的胡巴德有限公司，「创立於一九一七年，始终以满足伦敦最高档的交通需求為荣。」
我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解释，一个身材矮小、屁股宽大、一张臭脸看起来很熟悉的老妇人，已打开蓝色 的拱门。我惊讶地瞪大眼。
「今天好漂亮，玛泰。」盖洛加斯弯腰亲她。然后他转过身，从距离人行道几级阶梯的门口皱眉问 道：「妳怎麼还站在路边，婶娘？」
「玛泰怎麼会在这裡？」我喉矓乾渴，发问的声音沙哑。
「戴安娜来了吗？」伊莎波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营营的市廛杂音。「玛泰跟我当然是来帮忙的。」 盖洛加斯吹声口哨。「被强迫抓去当人质，对妳有益嘛，奶奶。从维多利亚女王加冕以来，妳好久没 这麼活泼亮丽了。」
「马屁精。」伊莎波轻拍一下孙子的脸颊。然后她看著我惊呼：「戴安娜的脸色雪一样白呀，玛泰。 快扶她进去，盖洛加斯。马上。」
「妳听见了，婶娘。」他道，将我一把提起，送到台阶顶端。
伊莎波和玛泰簇拥著我，穿过铺著闪闪发亮、黑白二色大理石地板，宽敞通风的门厅，沿著一道极尽 奢华的弧形楼梯往上走，我眼睛不禁越瞪越大。四层楼梯的顶端开了 一个圆形天窗，引进阳光，把点缀的 壁饰和线条照得清清楚楚。
从这儿，我被带进一个安静的会客室。窗上掛著精心压出褶皱的真丝长窗帘，顏色跟乳白色的墙壁衬 托得恰到好处。家具用灰蓝、赤褐、乳白、黑等色彩来烘托灰，每件东西都带著淡淡的肉桂与丁香气息。 处处看得出马修的品味：一个小巧的星象仪，每根铜线都擦得发亮?，一件日本瓷器.，色彩温暖的地毯。
「哈囉，戴安娜，我猜妳可能想喝茶。」斐碧?泰勒走上前，带来紫丁香的香气和银器与陶瓷轻微碰 撞的声音。
「妳怎麼不待在七塔？」见到她，同样令我意外。
「伊莎波说这儿需要我。」斐碧利落的黑高跟鞋，走在擦得雪亮的木直地板上喀喀作响。她把茶盘放 在造型典雅的桌上，桌面亮得映出她的倒影，然后看著勒纳。「对不起，但我想我们没见过面。你要喝茶 吗？」
「我叫勒纳?萧迪奇，夫—夫人，听您吩咐。」勒纳有点口吃。他僵硬地鞠个躬。「谢谢您。我很想
喝点茶。加牛奶。四块方糖。」
斐碧把热腾腾的茶汁倒进一个杯子，却只放了三块方糖就递给勒纳。玛泰轻哼一声，一屁股坐在茶桌 旁边一张直背椅上，摆出老鹰的架式，显然打算好好监督斐碧^^以及勒纳。 ?
「吃太多糖坏牙齿，勒纳。」我母性干预的习惯又发作了。
「吸血鬼不用担心蛀牙。罗……呃……唔，戴安娜。」勒纳的手抖得很厉害，有日式图案的小巧杯盘 撞得喀喀作响，害得斐碧脸色发白。
「那是契尔西瓷器，年代很久远。这栋房子裡的每件东西都有资格放在维多利亚与亚伯特博物馆裡展 示。」斐碧递给我另一组一模一样的杯盘，边上还放了一支精美的银茶匙。「如果有任何一件被打破。我 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那是有钱也买不回来的。」
如果斐碧要按照原定计画嫁给马卡斯，就得适应成天生活在博物馆级的珍品之中。 ?
我曝饮一 口滚烫、香甜的奶茶，舒畅地嘆口气。一片寂静。我再喝一口，打量一下房间。盖洛加斯窝 进一张安妮皇后式角落椅，伸开两条肌肉发达的长腿。伊莎波女皇般坐在整个房间装饰得最华丽的椅子 上；那张椅子椅背很高，框架上贴满银叶片，椅垫用的是织锦缎。哈米许跟斐碧同坐一张桃花心木的双人 椅。勒纳紧张地把屁股搭在茶桌旁一张餐椅的边缘上。
他们在等候。因為马修不在场，我们的朋友与家人在等我给他们指引。责任的重担落在我肩上。确实很不、舒服，正如马修的预料。
「合议会什麼时候放妳离开，伊莎波？」我问，虽然喝了茶，我仍觉得口乾。
「妳抵达苏格兰后不久，我就跟高伯特达成一个协议。」她轻描淡写地答道，但她的笑容让我知道， 事实并没有这麼简单。
「马卡斯知道妳在这儿吗，斐碧？」我有预感，他毫不知情。
「我给苏富比公司的辞呈从星期一开始生效。他知道我要去清理办公桌。」斐碧措辞很谨慎，但对於 我的疑问，她含蓄地给了一个否定的答覆。马卡斯还以為他的未婚妻待在防御森严的法国古堡裡，而不是 伦敦一户门户洞开的连栋住宅。
「辞呈？」我很讶异。
「我如果想回苏富比工作，随时有几百年时间可以那麼做。」斐碧扫视一眼四周。「不过光是為柯雷 孟家族财產编一个完整的目录，就要花我几辈子的时间。」
「所以妳还是决心成為一个吸血鬼？」我问。
斐碧点点头。我很想坐下来跟她好好谈谈，劝她不要那麼做。万一出了差错，罪过就要由马修承担。 问题是这家人难免会出错。
「谁要把她造成吸血鬼？.」勒纳悄声问盖洛加斯。「胡神父吗？」
「我觉得胡巴德神父的孩子够多了。你说呢，勒纳？」转念想想，我该尽快查清楚总数是多少，其中 又有多少巫族和魔族。
「我猜是吧，罗……呃……嗯——」
「对马修宗主的配偶，正确的称呼是『夫人』。从现在开始，你跟戴安娜说话就用这个头衔。」伊莎 波明快地说。「这样情况会简单一点。」
玛泰和盖洛加斯都转头望著伊莎波，两人的表情都很吃惊。
「马修宗主。」我低声重复。截至目前，马修的家人都称他「老爷」。但一五九〇年被称為「宗 主」的，是菲利普。当时我问菲利普，该怎麼称呼他，他只告诉我：「这儿的人都叫我『老爷』或『父 亲』。」让我误以為这头衔不过是古法文的一种敬称。现在我知道得更多了。称呼马修「宗主」——亦即 吸血鬼之父——代表他是一个吸血鬼家族的领袖。
在伊莎波心目中，马修的新门派已是既成事实。
「称呼她什麼夫人？」勒纳困惑地问。
「只称呼夫人就好。」伊莎波平静地回答。「你可以称呼我伊莎波夫人。斐碧跟马卡斯老爷结婚后， 就是柯雷孟夫人。在那之前，你称呼她斐碧小姐。」
「哦。」勒纳专注的表情显示他正在消化这些吸血鬼的礼节。
又一阵沉默。伊莎波站起身。
「玛泰安排妳住森林室。就在马修卧房隔壁。」她道。「如果妳已喝完茶，我就带妳上楼。妳该休息 几小时，然后告诉我们妳需要什麼。」
「谢谢妳，伊莎波。」我把杯盘都放在手边的小圆桌上。我的茶还没喝完，但它的热度很快就从脆薄 的瓷器散发掉了。至於我的需要，该从哪儿说起呢？
伊莎波和我携手穿过门厅，爬上优雅的楼梯，来到二楼，又继续爬。
「妳在三楼有很好的隐私。」伊莎波解释道。「那层楼只有两间卧室，再加上马修的书房和一个小起 居室。现在房子属於妳，当然妳也可以照自己高兴重新布置。」
「那妳们其他人睡哪裡？」伊莎波已到达三楼的楼梯口，我问道。
「斐碧和我各有一个房间，在妳的楼上。玛泰喜欢睡一楼的管家休息区。如果你嫌挤，斐碧和我可以
搬到马卡斯的房子。那在圣詹姆士宫附近，从前也是马修的房子。」
「我觉得没必要那麼做。」我想到这栋房子有多大，连忙说道。
「再说吧。妳的卧室到了。」伊莎波推开一扇镶嵌板的宽敞房门，铜製把手闪闪发亮。我惊呼一声。
房间裡的每件东西，若不是绿色、银色、浅灰色，就是白色。手工绘製的壁纸在浅灰色背景上画著树 枝与绿叶。月光以银色烘托，天花板正中央嵌著一面明月似的镜子，彷彿是所有光线的来源。一张似有若 无的女性面孔，带著祥和的微笑，从月镜望下来。天花板分為四等份，每个区块都有不同姿态的夜之女神 尼克丝坐镇，她的面纱迤邐飘拂，烟黑色的长巾画得非常逼真，好像真正的薄纱。银星纠缠在纱巾裡，辉 映著窗外的阳光和镜子的反光。
「我也觉得确实不同凡响。」伊莎波对我的反应很满意，说道。「马修本来想创造一种置身户外，明 月当空，站在森林裡的效果。但这间卧室装潢好以后，他说它美得捨不得用，就搬到隔壁房间去。」
伊莎波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明亮的光线照出墙角一张有四根柱子和顶棚的古老床舖，这种摆法使 体积庞大的床看起来略小一点。床上的帷幔都是丝绸，印著跟壁纸一样的图案。壁炉上还有一面大镜子， 纳入壁纸上的树影，重新投射到房间裡。镜子也映出房间裡的家具?.大窗户中间摆著一座小梳妆台，炉前 有张躺椅，胡桃木矮斗柜上用贝壳与宝石镶嵌的花朵与叶片。这个房间的装潢与家具一定花了马修一大笔 钱。
我的目光落在一幅大画上，画中有个女魔法师坐在地上，绘製各种魔法符号。它掛在床对面的墙上， 介於两扇高窗之间。一个戴面纱的女人打断了女魔的工作，她伸手向这女巫求助。这种题材的画掛在 吸血鬼家中，真是奇怪的选择。
「从前有谁住这房间，伊莎波？」
「我觉得马修是為妳设计的——只不过当初他不知道。」伊莎波拉开另一对窗帘。
「有别的女人在这儿睡过吗？」我不可能在茱丽叶?杜昂使用过的房间裡休息。
「马修把情人都带到别的地方。」伊莎波的答覆同样直截了当。看到我的脸色，她把声音放柔和。
「他有很多房子。大部分对他都没有意义。有的只是少数。这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他珍惜的东西，他不 会当礼物送给妳。」 ，丨
「我从来没想到，跟他分开会这麼难。」我的声音很微弱。
「在一个吸血鬼家族裡担任族长的配偶，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伊莎波哀伤地微笑道。「有时候非 得分离才能继续廝守。这次马修就是不得已才离开妳。」
「菲利普可曾强迫妳离开他？」我仔细打量我的婆婆，毫不掩饰我的好奇。
「当然。大多数时候是因為他不愿意我让他分心。但有时却是防范大祸临头时^^这种事发生在他家 族身上的频率特别高——把我牵扯进去。」她微笑道。「我丈夫知道我会忍不住介入，又担心我的安全 时，就会下令我离开。」
「所以马修过分保护配偶的作风，是从菲利普那儿学来的吗？」我想起他每次涉险都不准我参与，不 禁问道。
「马修早在成為吸血鬼之前，就已经无微不至地对待他心爱的女人了。」伊莎波温柔地说：「这妳是 知道的。」
「妳都服从菲利普的命令吗？」
「不比妳服从马修多。」伊莎波带著同谋的神气，压低了声音。「妳很快就会发现，马修到别处去扮 演一族之长，是妳自作主张最自由的时刻。妳甚至可能像我一样，对短暂的离别充满期待呢。」
「我怀疑。」我用拳头顶著后腰，缓和那儿的痉挛，通常都是马修替我这麼做。「我该把纽海文发生 的一切告诉妳。」
「妳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解释马修的行动。」伊莎波严厉地说。「吸血鬼不喜欢讲故事是有原因的。在 我们的世界裡，知识就是力量。」
「妳是马修的母亲，我当然不需要瞒著妳任何祕密。」我回顾过去几天来发生的事。「马修发现了班 哲明一个孩子的身分^^又遇见一个他不知道的孙子。」在我们的生活种种光怪陆离的转折之中，遇见 杰克和他的父亲绝对是件大事，况且我们现在就置身胡巴德神父管辖的城市。「那孩子名叫杰克?黑衣修 士，一五九一年时，他住在我们家裡。」
「所以我儿子终於知道安卓?胡巴德是什麼人了。」伊莎波面无表情地道。
「妳早就知道了？」我喊道。
若在从前，伊莎波的微笑会让我毛骨悚然，「妳还认為该对我完全坦白吗，媳妇？」
马修警告过我，我没有能力领导一群吸血鬼。
「妳是一位宗主的配偶，戴安娜。妳一定要学会只把别人该知道的事告诉他们，一个字都不能多。」 她训诲我。
这是我学到的第一课，但该学的一定还很多。
「妳教我好吗，伊莎波？」
「好。」她的回答虽然只有一个字，却比长篇大论的宣誓更值得相信。「首先妳得小心，戴安娜。虽 然妳是马修的正式配偶，但妳也是柯雷孟家族的一员，你必须保持这个身分，直到自立门户的事确定為 止。妳身為菲利普的家人，对马修是一重保护。」
「马修说，一旦他们得知班哲明和血怒的事，合议会会尝试杀死他——以及杰克。」我道。
「他们会尝试，而我们不会让他们成功。但目前妳必须休息。」伊莎波拉开床上的丝被，拍鬆枕头。
我绕著那张庞大的床走了一圈，握住一根支撑顶罩的柱子。手指触摸到的雕刻感觉很熟悉。我睡过这 张床，我明白了，这不是别个女人的床，这是我的床。它原本放在我们一五九〇年在黑衣修士区住过的那 栋房子裡，不知怎麼保存了这麼几百年，最后来到这个马修献给月光与魔法的房间。
我低声向伊莎波道谢，便把头搁在柔软的枕头上，飘进纷乱的睡眠裡。
我睡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本来或许会睡得更久，只怪一辆汽车的警报器响声大作，把我从梦中唤醒， 来到一片带绿色调的陌生黑暗中。这时外界的声音才闯进我的意识：窗外街道上繁忙的车辆来往、屋裡某 处有扇门关上、走廊裡有人压低声音快速交谈。
我希望靠热水的衝击舒缓僵硬的肌肉，让头脑清醒，於是沿著白门外面的一串小房间逐个探索。我不 但找到了淋浴间，还发现我的行李箱搁在一个為比它尺寸大很多的箱笼设计的摺叠架上。我从箱裡取出艾 许摩尔七八二号的两页皮纸，以及我的手提电脑。我收拾的其他物品其实根本不够用，只有一些内衣裤、 几件吊带背心、已经不合身的瑜伽裤、一双不成对的鞋子、黑色的孕妇裤，如此而已。好在马修的衣柜裡 有很多烫好的櫬衫。我把手臂和肩膀套进一件灰色细棉布衬衫，对显然是通往他卧室的那扇紧闭的门避而 不见。
我光著脚下楼，臂弯裡夹著电脑和装著生命之书撕下的那两页的大信封。二楼几个豪华的大房间都空 著——有足够重新装潢凡尔赛宫的水晶和金漆、回音不绝的跳舞厅.，有一台钢琴和其他乐器的音乐室、一 间似乎是特地為伊莎波装潢的正式沙龙、一间摆著二十四人座、看起来连绵不尽的桃花心木餐桌、同样正 式的餐厅.，一间满是十八世纪书籍的书房.，一间有好几张绿绒布檯面牌桌，看起来好像从珍?奥斯汀小说 裡搬出来的娱乐室。
我希望找个比较安适的空间，又下到一楼。起居室裡没人，我到办公室、会客室、晨间起居室逐一张望，终於找到一间比楼上那间私密的餐厅。它位在房子后端，突出的圆窗眺望一座私家小花圜。墙壁以 油漆模仿砌砖图案，製造出温馨、欢迎的气氛。仍然是桃花心木餐桌——这张是圆桌——周围只有八把椅 子。桌上整整齐齐砌了一堆古老的书籍。
斐碧走进房间，把装著茶和吐司的托盘放在一个小边柜上。「玛泰告诉我，妳随时会起来。她说这是 妳最先需要的东西，如果妳还饿，可以下楼去厨房裡享用蛋和香肠。我们照例不在楼上这儿吃东西。等食 物端上楼，都冷得像石头了。」
「这是什麼？」我指著桌面。
「妳要求哈米许买的书。」斐碧一边解释，一边把一本略微歪斜的书扶正。「我们还在等另外几本 书。妳是歷史学家，所以我把它们照出版日期排列。希望这麼做没问题。」
「但我星期四才提出要求的呀。」我惊奇地说。现在不过是星期天早晨。她的效率太好了吧？ 一张纸 上以工整的女性笔跡写著书名与日期——《诺亚方舟》，一六七五年——还有价格及书商的姓名和地址。
「伊莎波认识伦敦所有的古书商。」斐碧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淘气的笑容，可人的脸蛋因此变得格外 美丽。「其实不足為奇。『价格无所谓』这句话，可以让所有拍卖公司动员起来，不论时间多晚，甚至包 括週末。」
我拿起另一本书——柯舍的《方尖碑研究》——翻开封面，马修龙飞凤舞的笔跡出现在扉页上。
「我在这儿与匹克林广场的书房裡先搜寻了一遍。好像没必要花钱去买妳已经拥有的东西。」斐碧解 释道：「马修读书的品味很广。匹克林广场有《失乐圜》初版，楼上有富兰克林签名的《穷理查年鑑》初 版。」
「匹克林广场？」我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沿著马修的签名描绘。
「那是马卡斯在圣詹姆士宫旁边的房子。据我所知，那是马修的礼物。他兴建柯雷孟宅之前，就住在那儿。」斐碧话毕，又嘟起小嘴道.?「或许马卡斯对政治很感兴趣，但我觉得大宪章@和美国独立宣言的 一份原始版本?，由私人收藏并不恰当。相信妳也同意我的观点。」
我的手指离开纸面。马修的签名变為空白，他的面孔出现在原本签名位置上方，但一会儿便消失了°, 斐碧瞪大了眼睛。 ，
「对不起。」我释出墨水，让它回到纸上。它在书上盘旋，重新组成我丈夫的签名。「我不该在温血 人面前使用魔法。」
「可是妳没说一个字，也没有画符咒。」斐碧一脸困惑。
「有些女巫不靠咒语也能作法。」我想起伊莎波的话，尽可能缩短我的解释。
「哦。」她点点头。「关於超自然生物，我该学的还很多。」
「我也一样。」我亲热地对她微笑，斐碧回报我一个没什麼把握的笑容。
「我猜妳是对柯舍的图像有兴趣吧？」斐碧问道，小心地翻开另一本厚重的书。那是柯舍有关磁力的 研究《磁学原理》。雕刻的封面上有一棵很高的树，宽大的枝椏上结著知识之果。这些果实用鍊子连结在 一起，表示它们受共同的约束。正中间刻著上帝的神圣之眼，从原型与真理的永恆世界向外看。树的枝叶 与果实之间穿插一条丝带。上面写著拉丁文的格言Omnia nodis arcanis connexa quiescunt。翻译格言是件棘 手的事，因為文义往往可以做多种解释，蓄意费人疑猜，但大多数学者都同意，这句话的主题就是肉眼看 不见的磁力，柯舍认為它是统一世界的力量.?「看似静息的万物，秘密的连结已存在。」
「他们暗中勾结，默默等待。」斐碧喃喃道。「『他们』是谁？等待什麼？」
对柯舍的磁场理论观念一无所知的斐碧，对这段铭文做出全然不同的解读。
「為什麼这四个圆盘比较大？」她指著这一页中央，又问道。三个圆盘排列成三角形，围绕著中间一 个圆盘，而这个圆盘裡有一隻凝视的眼睛。
「我不确定。」我阅读图案旁边的拉丁文说明，却只好坦承。「那隻眼睛代表原始类型的世界。」
「哦。万物的起源。」斐碧更仔细地观察那图案。
「妳说什麼？」我自己的第三隻眼忽然张开，对斐碧的话发生兴趣。
「原始类型就是最初的型态。瞧，分别是尘世'天堂、人。」她一个一个指点环绕在眼睛原型外面的 三个圆盘。「它们都衔接到原型的世界——它们的起源——又彼此衔接。不过，那句格言暗示我们要把锁 鍊看作连结。我不确定这是否有意义。」
「啊，我觉得有意义。」我低声道，越发确定阿塔纳斯?柯舍和藏龙别墅的拍卖，乃是爱德华.凯利 去到布拉格乃至找回失落的最后一页书，一连串事故中的重要环节。阿塔纳斯神父显然透过某种管道，接 触到超自然生物的世界，或者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生命之树本身就是强大的原型，」斐碧思索道：「它也可以用来描述造物世界各部分之间的 关係。研究族谱的专家用树枝图形表示世代传承，是有道理的。」
家裡有位艺术史学家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不论以学术研究或平时聊天為出发点。终於有人可以跟 我聊聊神祕难解的意象了。
「妳已经知道，知识之树在科学意象中是多麼重要。但它们不见得都能表达得这麼清楚。」斐碧带著 憾意说。「大多数只画成简单的枝状图形，例如达尔文《物种原始》裡的那棵生命之树。那是整本书裡
?Magna Carta主要指英格兰国王约翰在二二五年签字同意的法律文件，其内容要求王室保障教会权力，尊重司法程序，并同意王权应受法律的节 制等。这份文件被视為英国建立宪政此一漫长过程的开端，深受重视。但因约翰的子孙后来曾对大宪章做过数次删改、重新颁布等等，所以实际 上有好几个不同版本。
?美国独立宣言在起草、誊清、审阅与签署的过程中出现的多个版本，目前几乎都由国家级博物馆收藏。签署完成后，為张贴与宣读，公告周知之 用，大陆议会还製作了更多个复写与印刷的版本，一旦流入歷史文物市场，都索价不菲。
唯一的图画。真可惜达尔文没想到要像柯舍一样雇用一位高明的画家——有能力画出真正了不起作品的 人。」
一直默默等在我周围的那些打结的线，开始奏出乐声。我错失了某种东西。某个强大的连结，近在几 乎伸手就能抓到的地方，只要……
「大家到哪儿去了？」哈米许探头进来问。
「早安，哈米许。」斐碧亲切地微笑道。「勒纳去接莎拉和费南多。其他人都在家。」
「哈囉，哈米许。」盖洛加斯从花园向窗裡挥手。「睡了一觉，好点了吗，婶娘？」
「好多了，谢谢你。」但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哈米许身上。
「他还没打电话来。」哈米许温和地回答我默默发出的疑问。
我并不讶异。儘管如此，我还是低头看我的新书，掩饰心裡的失望。
「早安，戴安娜。哈囉，哈米许。」伊莎波滑进房裡，把脸颊凑到那个魔族面前。他乖乖地亲一下。 「斐碧找到妳要的书了吗，戴安娜，要她继续找吗？」
「斐碧做得太好了——而且速度又快。不过我恐怕还需要她帮忙。」
「好啊，这就是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伊莎波招呼她孙子进屋裡来，定睛注视著我。「妳的茶凉了。 玛泰会送新的茶来，然后妳可以告诉我们该做什麼事。」
玛泰尽责地现身(这次送来的是不含咖啡因的薄荷茶，不是斐碧泡的那种浓浓的红茶)，盖洛加斯也 加入我们后，我取出艾许摩尔七八二号那两页，哈米许吹了声口哨。
「这两幅描金插画是十六世纪从生命之书撕下的——那份手抄本现在叫作艾许摩尔七八二号。还有一 页没找到：画的是一棵树。看起来有点像这幅。」我拿柯舍讲磁力的那本书的封面给他们看。「我们必须 抢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它，这包括诺克斯、班哲明及合议会。」
「他们為什麼那麼想要生命之书？」斐碧的欖色眼珠精明又坦率。我不知道她一旦变成柯雷孟家的一 员，而且成為吸血鬼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眼神。
「我们都不清楚。」我承认。「那是一本魔法书？讲述我们来源的故事？某种纪录？我两度有机会把 它拿在手中：一次是在牛津大学的博德利图书馆，它已遭到损毁，另一次是在鲁道夫皇帝的藏宝库，当时 它还完整无缺。但我仍然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超自然生物要找这本书。我唯一确定的是，生命之书充满 力量——力量与祕密。」
「所以巫族和血族一心想得到它。」哈米许面无表情道。
「魔族也一样，哈米许。」我道：「去问雷瑟尼的母亲艾嘉莎*魏尔逊。她也想要这本书。」
「妳在哪裡找到这第二页？」他摸一下那幅龙的图画。
「有人把它送到纽海文。」
「谁？」哈米许追问。
「安卓?胡巴德。」听了伊莎波的警告，我不知道该透露多少。但哈米许是我们的律师，我不能对他 保密。「他是个吸血鬼。」
「哦，我知道安卓?胡巴德是什麼人——还有他的身分^^毕竟我是个在他的城市工作的魔族。」哈
米许笑道。「但我很惊讶马修会容许他接近。他瞧不起那个人。」
要我解释情况发生了多大的改变，原因何在，也没什麼不可以，但杰克?黑衣修士的故事该由马修来 说。
「失落的那幅树的插图，跟阿塔纳斯?柯舍有什麼关係呢？」斐碧把我们的注意力转回正题。
「我在纽海文的时候，我的同事露西?梅利维泽帮我查到生命之书可能的遭遇。鲁道夫收藏的神祕手 抄本，有一份落到柯舍手中。我们认為那幅树的插图可能夹在哪本书裡。」我指著《磁学原理》的封面说。「光是看到这幅画，我就觉得更有把握，柯舍一定看过那幅画。」
「妳不能直接翻阅柯舍的书籍和文件吗？」哈米许问道。
「我能。」我微笑道：「只要能找到那些书籍和文件。柯舍的私人收藏都送到一个古老的教皇寓所保
存——义大利的藏龙别墅。二十世纪初，耶穌会為了筹措经费，开始悄悄出售一部分书籍。露西和我认 為，他们在那时就把那页书给卖掉了。J
「如果是这样，出售应该有留下纪录。」斐碧沉思道。「妳有没有跟耶穌会联络？」
「有的。」我点头道。「他们没有纪录——或者虽然有，却不愿给外人看。露西也写过信给各大拍卖 公司。」
「嗯，这麼做恐怕不会有多大进展。拍卖资料是不公开的。」斐碧道。
「人家也这麼告诉我们。」我迟疑了一下，刚好足够促使斐碧主动提供我不敢啟齿的协助。
「我今天来发一封电子邮件给席薇亚，告诉她我明天不能照原定计画去清理办公桌。」斐碧道。「我 不能无限期拖延苏富比，但我可以透过其他来源调查，如果用提问的方式正确询问，某些人说不定也会愿意跟我谈。」
我还来不及回应，门铃就响了。停顿一下，它再度响起。然后又响。到了第四次，它开始响个不停， 好像访客再也不肯把手指从门铃上移开。
「戴安娜！」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门铃变成了敲门声。
「莎拉！」我站起身叫道。
新鲜的十月微风吹进屋裡，带来硫磺与番红花的气味。我快步衝进大厅。莎拉就在那儿，她脸色苍 白，满头红髮乱糟糟捲绕在肩头。费南多站在她背后，提著两口大行李箱，但箱子在他手中，似乎加起来 的重量不会超过一封普通信函。
莎拉眼眶发红，一看到我，她手中塔比塔的猫笼就啪一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她张开手臂，我扑了进
去。小时候每当我觉得孤单害怕，总是艾姆给我安慰，但现在我只想要莎拉。
「一切都会解决的，亲爱的。」她紧紧抱住我，柔声道。
「我刚跟胡爸谈过，他要我绝对服从妳的指挥，太太……呃，夫人。」勒纳兴高采烈从莎拉和我身旁 挤过，钻进屋子。他还俏皮地向我敬个礼。
「安卓还有说别的吗？」我离开阿姨的怀抱，问道。说不定胡巴德会透露杰克——或马修^s消息。 「我想想。」勒纳捏著自己长鼻子的鼻尖。「胡爸说一定要让妳知道伦敦从哪儿开始，在哪儿结束， 如果遇到麻烦，直接去圣保罗大教堂，立刻就会得到援助。」
热烈的拍打声，代表费南多和盖洛加斯见到面了。
「没遇到困难？」盖洛加斯低声问。
「没，只不过我得说服莎拉，不要為了偷吸一根烟而废掉头等舱厕所裡的烟雾警报器。」费南多温和 地说。「下次她要搭国际航班，还是出动柯雷孟的私家飞机吧。我们可以等。」
「谢谢你这麼快把她送来，费南多。」我满脸感激的笑容说道。「你一定希望不曾认识我和莎拉。毕 夏普家的人好像总是害你跟柯雷孟家的麻烦更加纠缠不清。」
「正好相反，」他柔声道：「妳们帮我摆脱了他们。」费南多放下行李，在我面前跪下，令我大吃一 惊。 . ?.
「快起来，拜託。」我试著拉他起身。
「我上次在一个女人面前双膝落地，是因為我丢了一艘卡斯提尔的.伊莎贝拉⑩的船。她的两名护卫拿
?la of Castile ( 1451-1504)-从一四七四年成為卡斯提尔女王，与丈夫斐迪南一 I逐走佔据伊比利半岛、信奉伊斯兰教的摩尔人，完成「收 復失地」大业’亦曾赞助哥伦布的航海探险计画。
剑比著我，逼我下跪，求她宽赦。」费南多讽刺地挑起嘴角。「但这一次我是自愿这麼做，等我办完正 事，自然就会起来。」
玛泰走过来，看到费南多摆出这麼卑屈的姿势，吓了一大跳。.
「我没有亲戚。我的创造者已去世。我的配偶也已去世。我没有自己的孩子。」费南多握紧拳头，向 自己的手腕咬下。鲜血从伤口涌出，沿著手臂滴落到黑白两色的地板上。「我献出自己的血肉躯体，為妳 家族的荣誉服务。」
「我的天啊。」勒纳惊呼。「胡爸不是这种搞法。」我曾目睹安卓?胡巴德带领超自然生物加入他家 族的仪式，虽然形式不一样，但两场仪式的气氛与目标并无二致。
再一次，屋子裡所有的人都在等我回应。或许有必要遵守一些规则或先例，但当下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直接握住费南多鲜血淋漓的手。
「谢谢你对马修有信心。」我简单地说。
「我一直对他有信心。」费南多抬起头，用锋利的眼神看著我。「现在这时刻，马修必须对自己有信心。」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Delft是荷兰一个城市，十七世纪由荷兰东印度公司引进中国陶瓷，在此仿照生產，发展成著名的台夫特蓝陶，有很多乍看与中国青花瓷类似的作 品。
「我奉命来这儿，罗伊……呃……唔，戴安娜。」杰克的老朋友，也是胡巴德声名狼藉的迷失男孩帮 成员的勒纳?萧迪奇——跟著哈米许^^到伦敦码头区市立机场的私人降落区接我。勒纳把宾士车停好， 扭过头来，等候下一步指示。
「我担保这是妳的房子，婶娘。如果妳不喜欢，我们可以换一栋新的。不过房地產交易等进屋裡再谈 吧，拜託——不要坐在所有生物都看得见我的的大街上。去拿行李，小子。」盖洛加斯钻出前座，砰一声 把门关上。他对於不能亲自开车载我们来梅费尔，还是很生气。但我有过坐盖洛加斯的车在伦敦转来转去 的经验，寧可换勒纳试试。
我满腹疑竇，又看了一眼那栋豪宅。
「别担心，戴安娜。柯雷孟的房子内部装潢远不及外观一半豪华。楼梯很占空间。而且一部分的墙面 纯粹是装饰。」哈米许打开车门道。「话说回来，这栋房子确实满豪华的。」
勒纳从后车厢裡取出我的小皮箱和他迎接我们时手持的一块手写大招牌。勒纳说他想把事情办得周 详，所以招牌上用大写字母写著大大的柯雷孟字样。后来哈米许告诉他，我们形跡要保密时，他又找了一 支粗头马克笔，先在名字上画条横槓，然后在下方用更大更黑的字体，写上罗伊登。
「你怎麼知道要找勒纳？」哈米许扶我下车时，我问道。我在一五九一年见到勒纳时，他跟一个取了 阿门?角儿这麼个怪名字的男孩在一起。回想起来，这两个小鬼头只不过替胡巴德神父送口信，马修却朝 他们扔了一把匕首。我无法想像我的丈夫会跟他们任何一个人保持联络。
「盖洛加斯发简讯给我他的电话。他说我们该尽可能多用自己人。」哈米许好奇地看著我。「我还不 知道马修经营私人租车公司。」
「那是马修孙子的公司。」从机场来此途中，我大部分时间都盯著驾驶座后面口袋裡的宣传小册，上 面大力推荐位於死狗沟街的胡巴德有限公司，「创立於一九一七年，始终以满足伦敦最高档的交通需求為荣。」
我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解释，一个身材矮小、屁股宽大、一张臭脸看起来很熟悉的老妇人，已打开蓝色 的拱门。我惊讶地瞪大眼。
「今天好漂亮，玛泰。」盖洛加斯弯腰亲她。然后他转过身，从距离人行道几级阶梯的门口皱眉问 道：「妳怎麼还站在路边，婶娘？」
「玛泰怎麼会在这裡？」我喉矓乾渴，发问的声音沙哑。
「戴安娜来了吗？」伊莎波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营营的市廛杂音。「玛泰跟我当然是来帮忙的。」 盖洛加斯吹声口哨。「被强迫抓去当人质，对妳有益嘛，奶奶。从维多利亚女王加冕以来，妳好久没 这麼活泼亮丽了。」
「马屁精。」伊莎波轻拍一下孙子的脸颊。然后她看著我惊呼：「戴安娜的脸色雪一样白呀，玛泰。 快扶她进去，盖洛加斯。马上。」
「妳听见了，婶娘。」他道，将我一把提起，送到台阶顶端。
伊莎波和玛泰簇拥著我，穿过铺著闪闪发亮、黑白二色大理石地板，宽敞通风的门厅，沿著一道极尽 奢华的弧形楼梯往上走，我眼睛不禁越瞪越大。四层楼梯的顶端开了 一个圆形天窗，引进阳光，把点缀的 壁饰和线条照得清清楚楚。
从这儿，我被带进一个安静的会客室。窗上掛著精心压出褶皱的真丝长窗帘，顏色跟乳白色的墙壁衬 托得恰到好处。家具用灰蓝、赤褐、乳白、黑等色彩来烘托灰，每件东西都带著淡淡的肉桂与丁香气息。 处处看得出马修的品味：一个小巧的星象仪，每根铜线都擦得发亮?，一件日本瓷器.，色彩温暖的地毯。
「哈囉，戴安娜，我猜妳可能想喝茶。」斐碧?泰勒走上前，带来紫丁香的香气和银器与陶瓷轻微碰 撞的声音。
「妳怎麼不待在七塔？」见到她，同样令我意外。
「伊莎波说这儿需要我。」斐碧利落的黑高跟鞋，走在擦得雪亮的木直地板上喀喀作响。她把茶盘放 在造型典雅的桌上，桌面亮得映出她的倒影，然后看著勒纳。「对不起，但我想我们没见过面。你要喝茶 吗？」
「我叫勒纳?萧迪奇，夫—夫人，听您吩咐。」勒纳有点口吃。他僵硬地鞠个躬。「谢谢您。我很想
喝点茶。加牛奶。四块方糖。」
斐碧把热腾腾的茶汁倒进一个杯子，却只放了三块方糖就递给勒纳。玛泰轻哼一声，一屁股坐在茶桌 旁边一张直背椅上，摆出老鹰的架式，显然打算好好监督斐碧^^以及勒纳。 ?
「吃太多糖坏牙齿，勒纳。」我母性干预的习惯又发作了。
「吸血鬼不用担心蛀牙。罗……呃……唔，戴安娜。」勒纳的手抖得很厉害，有日式图案的小巧杯盘 撞得喀喀作响，害得斐碧脸色发白。
「那是契尔西瓷器，年代很久远。这栋房子裡的每件东西都有资格放在维多利亚与亚伯特博物馆裡展 示。」斐碧递给我另一组一模一样的杯盘，边上还放了一支精美的银茶匙。「如果有任何一件被打破。我 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那是有钱也买不回来的。」
如果斐碧要按照原定计画嫁给马卡斯，就得适应成天生活在博物馆级的珍品之中。 ?
我曝饮一 口滚烫、香甜的奶茶，舒畅地嘆口气。一片寂静。我再喝一口，打量一下房间。盖洛加斯窝 进一张安妮皇后式角落椅，伸开两条肌肉发达的长腿。伊莎波女皇般坐在整个房间装饰得最华丽的椅子 上；那张椅子椅背很高，框架上贴满银叶片，椅垫用的是织锦缎。哈米许跟斐碧同坐一张桃花心木的双人 椅。勒纳紧张地把屁股搭在茶桌旁一张餐椅的边缘上。
他们在等候。因為马修不在场，我们的朋友与家人在等我给他们指引。责任的重担落在我肩上。确实很不、舒服，正如马修的预料。
「合议会什麼时候放妳离开，伊莎波？」我问，虽然喝了茶，我仍觉得口乾。
「妳抵达苏格兰后不久，我就跟高伯特达成一个协议。」她轻描淡写地答道，但她的笑容让我知道， 事实并没有这麼简单。
「马卡斯知道妳在这儿吗，斐碧？」我有预感，他毫不知情。
「我给苏富比公司的辞呈从星期一开始生效。他知道我要去清理办公桌。」斐碧措辞很谨慎，但对於 我的疑问，她含蓄地给了一个否定的答覆。马卡斯还以為他的未婚妻待在防御森严的法国古堡裡，而不是 伦敦一户门户洞开的连栋住宅。
「辞呈？」我很讶异。
「我如果想回苏富比工作，随时有几百年时间可以那麼做。」斐碧扫视一眼四周。「不过光是為柯雷 孟家族财產编一个完整的目录，就要花我几辈子的时间。」
「所以妳还是决心成為一个吸血鬼？」我问。
斐碧点点头。我很想坐下来跟她好好谈谈，劝她不要那麼做。万一出了差错，罪过就要由马修承担。 问题是这家人难免会出错。
「谁要把她造成吸血鬼？.」勒纳悄声问盖洛加斯。「胡神父吗？」
「我觉得胡巴德神父的孩子够多了。你说呢，勒纳？」转念想想，我该尽快查清楚总数是多少，其中 又有多少巫族和魔族。
「我猜是吧，罗……呃……嗯——」
「对马修宗主的配偶，正确的称呼是『夫人』。从现在开始，你跟戴安娜说话就用这个头衔。」伊莎 波明快地说。「这样情况会简单一点。」
玛泰和盖洛加斯都转头望著伊莎波，两人的表情都很吃惊。
「马修宗主。」我低声重复。截至目前，马修的家人都称他「老爷」。但一五九〇年被称為「宗 主」的，是菲利普。当时我问菲利普，该怎麼称呼他，他只告诉我：「这儿的人都叫我『老爷』或『父 亲』。」让我误以為这头衔不过是古法文的一种敬称。现在我知道得更多了。称呼马修「宗主」——亦即 吸血鬼之父——代表他是一个吸血鬼家族的领袖。
在伊莎波心目中，马修的新门派已是既成事实。
「称呼她什麼夫人？」勒纳困惑地问。
「只称呼夫人就好。」伊莎波平静地回答。「你可以称呼我伊莎波夫人。斐碧跟马卡斯老爷结婚后， 就是柯雷孟夫人。在那之前，你称呼她斐碧小姐。」
「哦。」勒纳专注的表情显示他正在消化这些吸血鬼的礼节。
又一阵沉默。伊莎波站起身。
「玛泰安排妳住森林室。就在马修卧房隔壁。」她道。「如果妳已喝完茶，我就带妳上楼。妳该休息 几小时，然后告诉我们妳需要什麼。」
「谢谢妳，伊莎波。」我把杯盘都放在手边的小圆桌上。我的茶还没喝完，但它的热度很快就从脆薄 的瓷器散发掉了。至於我的需要，该从哪儿说起呢？
伊莎波和我携手穿过门厅，爬上优雅的楼梯，来到二楼，又继续爬。
「妳在三楼有很好的隐私。」伊莎波解释道。「那层楼只有两间卧室，再加上马修的书房和一个小起 居室。现在房子属於妳，当然妳也可以照自己高兴重新布置。」
「那妳们其他人睡哪裡？」伊莎波已到达三楼的楼梯口，我问道。
「斐碧和我各有一个房间，在妳的楼上。玛泰喜欢睡一楼的管家休息区。如果你嫌挤，斐碧和我可以
搬到马卡斯的房子。那在圣詹姆士宫附近，从前也是马修的房子。」
「我觉得没必要那麼做。」我想到这栋房子有多大，连忙说道。
「再说吧。妳的卧室到了。」伊莎波推开一扇镶嵌板的宽敞房门，铜製把手闪闪发亮。我惊呼一声。
房间裡的每件东西，若不是绿色、银色、浅灰色，就是白色。手工绘製的壁纸在浅灰色背景上画著树 枝与绿叶。月光以银色烘托，天花板正中央嵌著一面明月似的镜子，彷彿是所有光线的来源。一张似有若 无的女性面孔，带著祥和的微笑，从月镜望下来。天花板分為四等份，每个区块都有不同姿态的夜之女神 尼克丝坐镇，她的面纱迤邐飘拂，烟黑色的长巾画得非常逼真，好像真正的薄纱。银星纠缠在纱巾裡，辉 映著窗外的阳光和镜子的反光。
「我也觉得确实不同凡响。」伊莎波对我的反应很满意，说道。「马修本来想创造一种置身户外，明 月当空，站在森林裡的效果。但这间卧室装潢好以后，他说它美得捨不得用，就搬到隔壁房间去。」
伊莎波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明亮的光线照出墙角一张有四根柱子和顶棚的古老床舖，这种摆法使 体积庞大的床看起来略小一点。床上的帷幔都是丝绸，印著跟壁纸一样的图案。壁炉上还有一面大镜子， 纳入壁纸上的树影，重新投射到房间裡。镜子也映出房间裡的家具?.大窗户中间摆著一座小梳妆台，炉前 有张躺椅，胡桃木矮斗柜上用贝壳与宝石镶嵌的花朵与叶片。这个房间的装潢与家具一定花了马修一大笔 钱。
我的目光落在一幅大画上，画中有个女魔法师坐在地上，绘製各种魔法符号。它掛在床对面的墙上， 介於两扇高窗之间。一个戴面纱的女人打断了女魔的工作，她伸手向这女巫求助。这种题材的画掛在 吸血鬼家中，真是奇怪的选择。
「从前有谁住这房间，伊莎波？」
「我觉得马修是為妳设计的——只不过当初他不知道。」伊莎波拉开另一对窗帘。
「有别的女人在这儿睡过吗？」我不可能在茱丽叶?杜昂使用过的房间裡休息。
「马修把情人都带到别的地方。」伊莎波的答覆同样直截了当。看到我的脸色，她把声音放柔和。
「他有很多房子。大部分对他都没有意义。有的只是少数。这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他珍惜的东西，他不 会当礼物送给妳。」 ，丨
「我从来没想到，跟他分开会这麼难。」我的声音很微弱。
「在一个吸血鬼家族裡担任族长的配偶，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伊莎波哀伤地微笑道。「有时候非 得分离才能继续廝守。这次马修就是不得已才离开妳。」
「菲利普可曾强迫妳离开他？」我仔细打量我的婆婆，毫不掩饰我的好奇。
「当然。大多数时候是因為他不愿意我让他分心。但有时却是防范大祸临头时^^这种事发生在他家 族身上的频率特别高——把我牵扯进去。」她微笑道。「我丈夫知道我会忍不住介入，又担心我的安全 时，就会下令我离开。」
「所以马修过分保护配偶的作风，是从菲利普那儿学来的吗？」我想起他每次涉险都不准我参与，不 禁问道。
「马修早在成為吸血鬼之前，就已经无微不至地对待他心爱的女人了。」伊莎波温柔地说：「这妳是 知道的。」
「妳都服从菲利普的命令吗？」
「不比妳服从马修多。」伊莎波带著同谋的神气，压低了声音。「妳很快就会发现，马修到别处去扮 演一族之长，是妳自作主张最自由的时刻。妳甚至可能像我一样，对短暂的离别充满期待呢。」
「我怀疑。」我用拳头顶著后腰，缓和那儿的痉挛，通常都是马修替我这麼做。「我该把纽海文发生 的一切告诉妳。」
「妳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解释马修的行动。」伊莎波严厉地说。「吸血鬼不喜欢讲故事是有原因的。在 我们的世界裡，知识就是力量。」
「妳是马修的母亲，我当然不需要瞒著妳任何祕密。」我回顾过去几天来发生的事。「马修发现了班 哲明一个孩子的身分^^又遇见一个他不知道的孙子。」在我们的生活种种光怪陆离的转折之中，遇见 杰克和他的父亲绝对是件大事，况且我们现在就置身胡巴德神父管辖的城市。「那孩子名叫杰克?黑衣修 士，一五九一年时，他住在我们家裡。」
「所以我儿子终於知道安卓?胡巴德是什麼人了。」伊莎波面无表情地道。
「妳早就知道了？」我喊道。
若在从前，伊莎波的微笑会让我毛骨悚然，「妳还认為该对我完全坦白吗，媳妇？」
马修警告过我，我没有能力领导一群吸血鬼。
「妳是一位宗主的配偶，戴安娜。妳一定要学会只把别人该知道的事告诉他们，一个字都不能多。」 她训诲我。
这是我学到的第一课，但该学的一定还很多。
「妳教我好吗，伊莎波？」
「好。」她的回答虽然只有一个字，却比长篇大论的宣誓更值得相信。「首先妳得小心，戴安娜。虽 然妳是马修的正式配偶，但妳也是柯雷孟家族的一员，你必须保持这个身分，直到自立门户的事确定為 止。妳身為菲利普的家人，对马修是一重保护。」
「马修说，一旦他们得知班哲明和血怒的事，合议会会尝试杀死他——以及杰克。」我道。
「他们会尝试，而我们不会让他们成功。但目前妳必须休息。」伊莎波拉开床上的丝被，拍鬆枕头。
我绕著那张庞大的床走了一圈，握住一根支撑顶罩的柱子。手指触摸到的雕刻感觉很熟悉。我睡过这 张床，我明白了，这不是别个女人的床，这是我的床。它原本放在我们一五九〇年在黑衣修士区住过的那 栋房子裡，不知怎麼保存了这麼几百年，最后来到这个马修献给月光与魔法的房间。
我低声向伊莎波道谢，便把头搁在柔软的枕头上，飘进纷乱的睡眠裡。
我睡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本来或许会睡得更久，只怪一辆汽车的警报器响声大作，把我从梦中唤醒， 来到一片带绿色调的陌生黑暗中。这时外界的声音才闯进我的意识：窗外街道上繁忙的车辆来往、屋裡某 处有扇门关上、走廊裡有人压低声音快速交谈。
我希望靠热水的衝击舒缓僵硬的肌肉，让头脑清醒，於是沿著白门外面的一串小房间逐个探索。我不 但找到了淋浴间，还发现我的行李箱搁在一个為比它尺寸大很多的箱笼设计的摺叠架上。我从箱裡取出艾 许摩尔七八二号的两页皮纸，以及我的手提电脑。我收拾的其他物品其实根本不够用，只有一些内衣裤、 几件吊带背心、已经不合身的瑜伽裤、一双不成对的鞋子、黑色的孕妇裤，如此而已。好在马修的衣柜裡 有很多烫好的櫬衫。我把手臂和肩膀套进一件灰色细棉布衬衫，对显然是通往他卧室的那扇紧闭的门避而 不见。
我光著脚下楼，臂弯裡夹著电脑和装著生命之书撕下的那两页的大信封。二楼几个豪华的大房间都空 著——有足够重新装潢凡尔赛宫的水晶和金漆、回音不绝的跳舞厅.，有一台钢琴和其他乐器的音乐室、一 间似乎是特地為伊莎波装潢的正式沙龙、一间摆著二十四人座、看起来连绵不尽的桃花心木餐桌、同样正 式的餐厅.，一间满是十八世纪书籍的书房.，一间有好几张绿绒布檯面牌桌，看起来好像从珍?奥斯汀小说 裡搬出来的娱乐室。
我希望找个比较安适的空间，又下到一楼。起居室裡没人，我到办公室、会客室、晨间起居室逐一张望，终於找到一间比楼上那间私密的餐厅。它位在房子后端，突出的圆窗眺望一座私家小花圜。墙壁以 油漆模仿砌砖图案，製造出温馨、欢迎的气氛。仍然是桃花心木餐桌——这张是圆桌——周围只有八把椅 子。桌上整整齐齐砌了一堆古老的书籍。
斐碧走进房间，把装著茶和吐司的托盘放在一个小边柜上。「玛泰告诉我，妳随时会起来。她说这是 妳最先需要的东西，如果妳还饿，可以下楼去厨房裡享用蛋和香肠。我们照例不在楼上这儿吃东西。等食 物端上楼，都冷得像石头了。」
「这是什麼？」我指著桌面。
「妳要求哈米许买的书。」斐碧一边解释，一边把一本略微歪斜的书扶正。「我们还在等另外几本 书。妳是歷史学家，所以我把它们照出版日期排列。希望这麼做没问题。」
「但我星期四才提出要求的呀。」我惊奇地说。现在不过是星期天早晨。她的效率太好了吧？ 一张纸 上以工整的女性笔跡写著书名与日期——《诺亚方舟》，一六七五年——还有价格及书商的姓名和地址。
「伊莎波认识伦敦所有的古书商。」斐碧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淘气的笑容，可人的脸蛋因此变得格外 美丽。「其实不足為奇。『价格无所谓』这句话，可以让所有拍卖公司动员起来，不论时间多晚，甚至包 括週末。」
我拿起另一本书——柯舍的《方尖碑研究》——翻开封面，马修龙飞凤舞的笔跡出现在扉页上。
「我在这儿与匹克林广场的书房裡先搜寻了一遍。好像没必要花钱去买妳已经拥有的东西。」斐碧解 释道：「马修读书的品味很广。匹克林广场有《失乐圜》初版，楼上有富兰克林签名的《穷理查年鑑》初 版。」
「匹克林广场？」我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沿著马修的签名描绘。
「那是马卡斯在圣詹姆士宫旁边的房子。据我所知，那是马修的礼物。他兴建柯雷孟宅之前，就住在那儿。」斐碧话毕，又嘟起小嘴道.?「或许马卡斯对政治很感兴趣，但我觉得大宪章@和美国独立宣言的 一份原始版本?，由私人收藏并不恰当。相信妳也同意我的观点。」
我的手指离开纸面。马修的签名变為空白，他的面孔出现在原本签名位置上方，但一会儿便消失了°, 斐碧瞪大了眼睛。 ，
「对不起。」我释出墨水，让它回到纸上。它在书上盘旋，重新组成我丈夫的签名。「我不该在温血 人面前使用魔法。」
「可是妳没说一个字，也没有画符咒。」斐碧一脸困惑。
「有些女巫不靠咒语也能作法。」我想起伊莎波的话，尽可能缩短我的解释。
「哦。」她点点头。「关於超自然生物，我该学的还很多。」
「我也一样。」我亲热地对她微笑，斐碧回报我一个没什麼把握的笑容。
「我猜妳是对柯舍的图像有兴趣吧？」斐碧问道，小心地翻开另一本厚重的书。那是柯舍有关磁力的 研究《磁学原理》。雕刻的封面上有一棵很高的树，宽大的枝椏上结著知识之果。这些果实用鍊子连结在 一起，表示它们受共同的约束。正中间刻著上帝的神圣之眼，从原型与真理的永恆世界向外看。树的枝叶 与果实之间穿插一条丝带。上面写著拉丁文的格言Omnia nodis arcanis connexa quiescunt。翻译格言是件棘 手的事，因為文义往往可以做多种解释，蓄意费人疑猜，但大多数学者都同意，这句话的主题就是肉眼看 不见的磁力，柯舍认為它是统一世界的力量.?「看似静息的万物，秘密的连结已存在。」
「他们暗中勾结，默默等待。」斐碧喃喃道。「『他们』是谁？等待什麼？」
对柯舍的磁场理论观念一无所知的斐碧，对这段铭文做出全然不同的解读。
「為什麼这四个圆盘比较大？」她指著这一页中央，又问道。三个圆盘排列成三角形，围绕著中间一 个圆盘，而这个圆盘裡有一隻凝视的眼睛。
「我不确定。」我阅读图案旁边的拉丁文说明，却只好坦承。「那隻眼睛代表原始类型的世界。」
「哦。万物的起源。」斐碧更仔细地观察那图案。
「妳说什麼？」我自己的第三隻眼忽然张开，对斐碧的话发生兴趣。
「原始类型就是最初的型态。瞧，分别是尘世'天堂、人。」她一个一个指点环绕在眼睛原型外面的 三个圆盘。「它们都衔接到原型的世界——它们的起源——又彼此衔接。不过，那句格言暗示我们要把锁 鍊看作连结。我不确定这是否有意义。」
「啊，我觉得有意义。」我低声道，越发确定阿塔纳斯?柯舍和藏龙别墅的拍卖，乃是爱德华.凯利 去到布拉格乃至找回失落的最后一页书，一连串事故中的重要环节。阿塔纳斯神父显然透过某种管道，接 触到超自然生物的世界，或者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生命之树本身就是强大的原型，」斐碧思索道：「它也可以用来描述造物世界各部分之间的 关係。研究族谱的专家用树枝图形表示世代传承，是有道理的。」
家裡有位艺术史学家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不论以学术研究或平时聊天為出发点。终於有人可以跟 我聊聊神祕难解的意象了。
「妳已经知道，知识之树在科学意象中是多麼重要。但它们不见得都能表达得这麼清楚。」斐碧带著 憾意说。「大多数只画成简单的枝状图形，例如达尔文《物种原始》裡的那棵生命之树。那是整本书裡
?Magna Carta主要指英格兰国王约翰在二二五年签字同意的法律文件，其内容要求王室保障教会权力，尊重司法程序，并同意王权应受法律的节 制等。这份文件被视為英国建立宪政此一漫长过程的开端，深受重视。但因约翰的子孙后来曾对大宪章做过数次删改、重新颁布等等，所以实际 上有好几个不同版本。
?美国独立宣言在起草、誊清、审阅与签署的过程中出现的多个版本，目前几乎都由国家级博物馆收藏。签署完成后，為张贴与宣读，公告周知之 用，大陆议会还製作了更多个复写与印刷的版本，一旦流入歷史文物市场，都索价不菲。
唯一的图画。真可惜达尔文没想到要像柯舍一样雇用一位高明的画家——有能力画出真正了不起作品的 人。」
一直默默等在我周围的那些打结的线，开始奏出乐声。我错失了某种东西。某个强大的连结，近在几 乎伸手就能抓到的地方，只要……
「大家到哪儿去了？」哈米许探头进来问。
「早安，哈米许。」斐碧亲切地微笑道。「勒纳去接莎拉和费南多。其他人都在家。」
「哈囉，哈米许。」盖洛加斯从花园向窗裡挥手。「睡了一觉，好点了吗，婶娘？」
「好多了，谢谢你。」但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哈米许身上。
「他还没打电话来。」哈米许温和地回答我默默发出的疑问。
我并不讶异。儘管如此，我还是低头看我的新书，掩饰心裡的失望。
「早安，戴安娜。哈囉，哈米许。」伊莎波滑进房裡，把脸颊凑到那个魔族面前。他乖乖地亲一下。 「斐碧找到妳要的书了吗，戴安娜，要她继续找吗？」
「斐碧做得太好了——而且速度又快。不过我恐怕还需要她帮忙。」
「好啊，这就是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伊莎波招呼她孙子进屋裡来，定睛注视著我。「妳的茶凉了。 玛泰会送新的茶来，然后妳可以告诉我们该做什麼事。」
玛泰尽责地现身(这次送来的是不含咖啡因的薄荷茶，不是斐碧泡的那种浓浓的红茶)，盖洛加斯也 加入我们后，我取出艾许摩尔七八二号那两页，哈米许吹了声口哨。
「这两幅描金插画是十六世纪从生命之书撕下的——那份手抄本现在叫作艾许摩尔七八二号。还有一 页没找到：画的是一棵树。看起来有点像这幅。」我拿柯舍讲磁力的那本书的封面给他们看。「我们必须 抢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它，这包括诺克斯、班哲明及合议会。」
「他们為什麼那麼想要生命之书？」斐碧的欖色眼珠精明又坦率。我不知道她一旦变成柯雷孟家的一 员，而且成為吸血鬼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眼神。
「我们都不清楚。」我承认。「那是一本魔法书？讲述我们来源的故事？某种纪录？我两度有机会把 它拿在手中：一次是在牛津大学的博德利图书馆，它已遭到损毁，另一次是在鲁道夫皇帝的藏宝库，当时 它还完整无缺。但我仍然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超自然生物要找这本书。我唯一确定的是，生命之书充满 力量——力量与祕密。」
「所以巫族和血族一心想得到它。」哈米许面无表情道。
「魔族也一样，哈米许。」我道：「去问雷瑟尼的母亲艾嘉莎*魏尔逊。她也想要这本书。」
「妳在哪裡找到这第二页？」他摸一下那幅龙的图画。
「有人把它送到纽海文。」
「谁？」哈米许追问。
「安卓?胡巴德。」听了伊莎波的警告，我不知道该透露多少。但哈米许是我们的律师，我不能对他 保密。「他是个吸血鬼。」
「哦，我知道安卓?胡巴德是什麼人——还有他的身分^^毕竟我是个在他的城市工作的魔族。」哈
米许笑道。「但我很惊讶马修会容许他接近。他瞧不起那个人。」
要我解释情况发生了多大的改变，原因何在，也没什麼不可以，但杰克?黑衣修士的故事该由马修来 说。
「失落的那幅树的插图，跟阿塔纳斯?柯舍有什麼关係呢？」斐碧把我们的注意力转回正题。
「我在纽海文的时候，我的同事露西?梅利维泽帮我查到生命之书可能的遭遇。鲁道夫收藏的神祕手 抄本，有一份落到柯舍手中。我们认為那幅树的插图可能夹在哪本书裡。」我指著《磁学原理》的封面说。「光是看到这幅画，我就觉得更有把握，柯舍一定看过那幅画。」
「妳不能直接翻阅柯舍的书籍和文件吗？」哈米许问道。
「我能。」我微笑道：「只要能找到那些书籍和文件。柯舍的私人收藏都送到一个古老的教皇寓所保
存——义大利的藏龙别墅。二十世纪初，耶穌会為了筹措经费，开始悄悄出售一部分书籍。露西和我认 為，他们在那时就把那页书给卖掉了。J
「如果是这样，出售应该有留下纪录。」斐碧沉思道。「妳有没有跟耶穌会联络？」
「有的。」我点头道。「他们没有纪录——或者虽然有，却不愿给外人看。露西也写过信给各大拍卖 公司。」
「嗯，这麼做恐怕不会有多大进展。拍卖资料是不公开的。」斐碧道。
「人家也这麼告诉我们。」我迟疑了一下，刚好足够促使斐碧主动提供我不敢啟齿的协助。
「我今天来发一封电子邮件给席薇亚，告诉她我明天不能照原定计画去清理办公桌。」斐碧道。「我 不能无限期拖延苏富比，但我可以透过其他来源调查，如果用提问的方式正确询问，某些人说不定也会愿意跟我谈。」
我还来不及回应，门铃就响了。停顿一下，它再度响起。然后又响。到了第四次，它开始响个不停， 好像访客再也不肯把手指从门铃上移开。
「戴安娜！」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门铃变成了敲门声。
「莎拉！」我站起身叫道。
新鲜的十月微风吹进屋裡，带来硫磺与番红花的气味。我快步衝进大厅。莎拉就在那儿，她脸色苍 白，满头红髮乱糟糟捲绕在肩头。费南多站在她背后，提著两口大行李箱，但箱子在他手中，似乎加起来 的重量不会超过一封普通信函。
莎拉眼眶发红，一看到我，她手中塔比塔的猫笼就啪一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她张开手臂，我扑了进
去。小时候每当我觉得孤单害怕，总是艾姆给我安慰，但现在我只想要莎拉。
「一切都会解决的，亲爱的。」她紧紧抱住我，柔声道。
「我刚跟胡爸谈过，他要我绝对服从妳的指挥，太太……呃，夫人。」勒纳兴高采烈从莎拉和我身旁 挤过，钻进屋子。他还俏皮地向我敬个礼。
「安卓还有说别的吗？」我离开阿姨的怀抱，问道。说不定胡巴德会透露杰克——或马修^s消息。 「我想想。」勒纳捏著自己长鼻子的鼻尖。「胡爸说一定要让妳知道伦敦从哪儿开始，在哪儿结束， 如果遇到麻烦，直接去圣保罗大教堂，立刻就会得到援助。」
热烈的拍打声，代表费南多和盖洛加斯见到面了。
「没遇到困难？」盖洛加斯低声问。
「没，只不过我得说服莎拉，不要為了偷吸一根烟而废掉头等舱厕所裡的烟雾警报器。」费南多温和 地说。「下次她要搭国际航班，还是出动柯雷孟的私家飞机吧。我们可以等。」
「谢谢你这麼快把她送来，费南多。」我满脸感激的笑容说道。「你一定希望不曾认识我和莎拉。毕 夏普家的人好像总是害你跟柯雷孟家的麻烦更加纠缠不清。」
「正好相反，」他柔声道：「妳们帮我摆脱了他们。」费南多放下行李，在我面前跪下，令我大吃一 惊。 . ?.
「快起来，拜託。」我试著拉他起身。
「我上次在一个女人面前双膝落地，是因為我丢了一艘卡斯提尔的.伊莎贝拉⑩的船。她的两名护卫拿
?la of Castile ( 1451-1504)-从一四七四年成為卡斯提尔女王，与丈夫斐迪南一 I逐走佔据伊比利半岛、信奉伊斯兰教的摩尔人，完成「收 復失地」大业’亦曾赞助哥伦布的航海探险计画。
剑比著我，逼我下跪，求她宽赦。」费南多讽刺地挑起嘴角。「但这一次我是自愿这麼做，等我办完正 事，自然就会起来。」
玛泰走过来，看到费南多摆出这麼卑屈的姿势，吓了一大跳。.
「我没有亲戚。我的创造者已去世。我的配偶也已去世。我没有自己的孩子。」费南多握紧拳头，向 自己的手腕咬下。鲜血从伤口涌出，沿著手臂滴落到黑白两色的地板上。「我献出自己的血肉躯体，為妳 家族的荣誉服务。」
「我的天啊。」勒纳惊呼。「胡爸不是这种搞法。」我曾目睹安卓?胡巴德带领超自然生物加入他家 族的仪式，虽然形式不一样，但两场仪式的气氛与目标并无二致。
再一次，屋子裡所有的人都在等我回应。或许有必要遵守一些规则或先例，但当下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直接握住费南多鲜血淋漓的手。
「谢谢你对马修有信心。」我简单地说。
「我一直对他有信心。」费南多抬起头，用锋利的眼神看著我。「现在这时刻，马修必须对自己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