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找到了。」斐碧把列印出来的电子邮件送到我面前，放在那张格列高里式书桌的皮革桌面上。她忘了先敲门的礼节这件事，让我知道这件事一定很值得兴奋。
「这麼快？」我惊讶地看著她。
「我告诉我的前任主管，我在帮德.柯雷孟家族找一样东西——一幅阿塔纳斯?柯舍画的树。」斐碧 扫视一眼这个房间，放在台座上的黑色描金五斗柜、椅子上雕刻的竹节造型、窗前贵妃椅上散落的几个 彩色真丝抱枕，在在吸引了她鑑赏家的眼光。她盯著墙上看，喃喃叨念尚?皮耶蒙这名字，以及「不可 能」、「无价之宝」、「博物馆」等字眼。
「但生命之书那幅插图不是柯舍的作品。」我皱著眉头拿起那封电子邮件。「而且那不是一幅画，是 手抄本裡撕下的一页。」
「找到作者与出处是卖到好价格的要素。」斐碧解释道：「把那幅图画跟柯舍连接在一起，会大大提 升它的吸引力。如果那页羊皮纸的边缘切割得很乾净，也看不见文字，就可以当作一件独立作品，定更高 的价格。」
我很快看完那封邮件。它先简短地提及斐碧辞职与结婚之事，但接下来的字句立刻引起我注意：
我找到了「一度在罗马的阿塔纳斯?柯舍博物馆展示的〈生命之树的寓言〉」的买卖纪录。这会不会 就是德?柯雷孟家族寻找的物件？
「谁买走了？」我低声道，几乎不敢呼吸。
「席薇亚不肯告诉我。」斐碧指著邮件的最后一行说。「这是最近的交易，细节不能对外透露。不过 她讲了售价：一千六百五十英镑。」
「这麼便宜？」我惊呼。斐碧帮我买的书，大都远超过这个价格。
「可能柯舍的作者身分不够确切，无法说服买家出更多钱。」她说。
「真的查不出买家身分吗？」我开始幻想，或许能用魔法取得更多情报。
「苏富比真的不能透露客户的祕密。」斐碧摇头道。「试想如果伊莎被的隐私遭受侵犯，她会有什麼 反应？」 ，
「妳找我吗，斐碧？」我的计画还正在萌芽，我的婆婆已在拱形的门口现身。
「斐碧刚刚发现苏富比最近售出一幅很像是我要找的画。」我向伊莎波解释。「但他们不肯告诉我们 谁买了它。」 ■
「我知道销售纪录放在哪裡。」斐碧道??「我回苏富比归还钥匙的时候，可以去瞄一眼。」
「不，斐碧。这太冒险了。如果妳能告诉我那些纪录确切的位置，我说不定有办法拿到。」结合我的 魔法和胡巴德手下的小偷与迷途男孩，应该办得到。但我婆婆另有一套想法。
「伊莎波?德?柯雷孟找沙腾爵士。」清亮的声音撞上挑高的天花板传来回音。
斐碧显得震惊。「妳不能直接打电话给苏富比董事，希望他听命行事。」
显然伊莎波能——而且也做到了。
「查尔斯，太久没见了。」伊莎波靠在椅子上，把玩珍珠项鍊。「你好忙，我只好靠马修通消息。他 帮你安排的那笔二胎贷款——有没有达成你本来的愿望？」
.伊莎波发出低柔、鼓励、感兴趣的声音，肯定对方的聪明灵巧。如果要描述她的言行，我大概会用小 猫咪来I容——不过这隻小猫咪可是幼儿期的孟加拉虎。
「?-，我好高兴呀，查尔斯。马修确信这会成功的。」伊莎波用一根纤巧的手指轻抚嘴唇。「我这，儿 有点小状况，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马卡斯快要结婚了，你瞧——对象是你的员工。就是今年一月，马卡 斯替我去拿承蒙你帮我买到的迷你画像时，他们认识了。」 ‘
虽然听不见沙腾爵士回答的字句，却听得出他声音裡热络而得意的嗯哼声'
「作媒是种艺术啊。」伊莎波的笑声像水晶般清脆。「你真是足智多谋，查尔斯。马卡斯想帮斐碧买
一件特别的礼物，他记得很久以前看过的东西——一幅家谱树的画。」
我瞪大眼睛。「墟！」我挥手道「不是家谱树。是——」
伊莎波挥手制止我发话，电话另一端的低语声变得更热切。
「我相信席薇亚有办法透过最近的一笔交易，追踪到这件物品。但她实在太谨慎了，不愿意告诉我买 家的身分。」伊莎波点著头，，听了好几分鐘歉意的回应。然后小猫纵身扑噬。「你替我去跟买家联络，查 尔斯。我不忍心我孙子在这麼快乐的时刻面对失望。」
沙腾爵士再也说不出话来。
「德?柯雷孟家族跟苏富比维持这麼长期而愉快的来往。要不是遇见撒繆尔?贝克⑨，马修的塔一定 会被他的书压垮。」
「我的天。」斐碧张口结舌。 ?
「你也把马修阿姆斯特丹的房子做了一次大清理。我一直不喜欢那个人和他的画。你知道我说的是 谁。叫什麼名字来著？就是那个所有的画作都好像没画完似的？」
「弗兰斯?哈尔斯⑩。」斐碧瞪大眼睛道。
「弗兰斯?哈尔斯。」伊莎波讃许地对準媳妇点点头。「现在你一定得跟我协力说服他'，放弃楼上小 客厅壁炉上掛的那幅愁眉苦脸的牧师肖像。」
斐碧低低发出一声惨叫。我猜她规划中的编目之旅一定会把阿姆斯特丹包括在内。
沙腾爵士支支吾吾表示肯定，但伊莎波不放过他。
?Samuel Baker，苏富比公司创办人之一。 ⑩ FransHals ( 15002-1666)，荷兰画家。
「我完全信任你，查尔斯。」她打断他——虽然大家都很清楚，沙腾爵士尤其不在话下，实际上完全 不是这麼回事。「我们明天喝咖啡的时候再详谈。」
现在轮到沙腾爵士惨叫。接著是一长串的解释和辩护。
「你不需要到法国。我现在在伦敦。离你庞德街的办公室很近，说真的。」伊莎波用指尖轻点自己的 脸颊。「十一点？好。替我问候亨丽叶妲。明天见。」
她掛掉电话。「什麼事？」她对著我和斐碧看来看去，问道。
「妳刚用那麼强硬的手段对付沙腾爵士！」斐碧喊道。「妳还跟我说，要多运用外交手腕。」
「外交手腕，没错。太复杂的计画，大可不必。简单是最上策。」伊莎波露出母老虎的微笑。「查尔 斯欠了马修很多。斐碧，早晚也会有很多超自然生物欠妳人情。然后妳就会明白，多麼轻易就能实现妳的 慾望。」伊莎波犀利地看著我：「妳脸色苍白，戴安娜。生命之书失去的三页很快就能收集齐全，妳不高 兴吗？」
「高兴。」我道。
「那还有什麼问题？」伊莎波挑起眉毛。
问题？ 一旦拿到那三页，我就再也没有藉口，一定得从博德利图书馆偷出那份手抄本。我即将成為一 个偷书贼。
「没问题。」我有气无力道。
在这间名副其实的中国室裡，我又坐回书桌前，再次端详柯舍的雕刻，努力不去想斐碧和伊莎波找到 最后一页失落的书后，会发生什麼事。我想在柯舍庞大的作品中，把所有树的版画找出来，却无法集中注 意力，只好起身走到窗前。下面的街道很安静，人行道上只偶尔出现带著小孩的家长，或手持地图的观光客。
马修总能用一段歌曲、一则笑话或(更好的)一个吻，让我摆脱烦恼。我寻求亲近他的感觉，便沿著 三楼空荡荡的走廊，悄悄向他的书房走去。我的手悬在把手上方，迟疑了 一会儿，还是转开门，走了进 去。
一阵丁香与肉桂的气味迎面扑来。过去十二个月，马修都不可能到过这儿，但正因為他不在——加上
我怀孕——我对他的气味更敏感。
不论设计我那间华丽卧室，或我坐了 j上午的那间小客厅的装潢师是何方神圣，都没被容许侵入这个 房间。这个房间非常男性化，没有繁琐的细节，墙上只有书架和窗户。木架上摆著精美的球体——一个是 天体，一个是地球，一旦遇到天文或地理方面的疑问，就可以立刻参考。几张小书桌上散置各种来自大自 然的珍玩。我以顺时鐘方向绕房间行走，好像要编织一个符咒，带马修回来，只偶尔停下来翻阅一本书， 或转一下天体球。我在前所未见最古怪的椅子旁停留最久，它弧度很深的高椅背上，装了一个包覆真皮面 的读书架，座位的形状很像一个马鞍。坐这把椅子唯一的方式就是跨座，就像盖洛加斯每次把餐椅翻转过 来的坐法。骑坐这把椅子的人，面对读书架上的书或使用纸笔，高度都恰到好处。我伸腿跨过有衬垫的椅 子，试用一下。它真是意想不到的舒适，我想像马修坐在这儿，在窗裡透进来充足的光线下，一连阅读好 几个小时。
我下了椅子，转过身。壁炉上的画让我发出一声惊呼：是菲利普和伊莎波真人尺寸的画像。
马修的父母穿著十八世纪中叶的华贵衣饰，以时尚而言，那是个愉快的年代，女装还不像鸟笼，男装 也刚摆脱前一个世纪的长鬈髮和高跟鞋。我的手指蠢蠢欲动，想触摸画的表面，只觉会碰到丝绸与花边， 而不是帆布。
这幅画最令人注目的一点，不在於画得生动逼真(虽然一眼就会认出伊莎波)，而在於画家捕捉到菲利普和他妻子之间的关係。
菲利普面对观画者，身穿乳白和蓝色的真丝套装，他宽阔的肩膀与画面垂直，右手伸向伊莎波，好像 要引见她。他唇上带著微笑，淡淡的柔情与他脸上严厉的线条和腰带上的长剑形成对比。虽然从菲利普的 姿势推断，他应该要正视我的眼睛，事实上却不然。他向旁边望去，目光投注在伊莎波身上。似乎什麼也 不能分散他凝聚在心爱的女人身上的专注力。伊莎波只有四分之三在画裡，一手轻轻搭在丈夫的手指上， 另一手抓著乳白与金色真丝长裙的褶缝，好像正要走上前一步，更靠近菲利普。但伊莎波没有看她的丈 夫，反而大胆地瞪著观画者，嘴唇微啟，好像在这麼一个私密的时刻受到打扰，感到惊讶似的。
我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觉得被女巫目光触及的刺痛。
「那是马修的父亲吗？」莎拉站在我肩后，抬头看著那幅巨大的画，问道。
「是的。画得非常逼真。」我点头道。
「我猜也是，因為画家完全抓住了伊莎波的神韵。」莎拉的注意力转到我身上。「妳看起来不大好， 戴安娜。」
「不奇怪，不是吗？」我道。「马修在外面，试图组合一个家族。他可能因此送命，而且是我要求他 那麼做的。」
「即使是妳，也不能要求马修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莎拉坦率地说。
「妳不知道纽海文发生了什麼事，莎拉。马修发现他有个他不知道的孙子——班哲明的儿子——还有 个曾孙。」
「费南多已告诉我安卓?胡巴德、杰克，以及血怒的事。」莎拉答道。「他还告诉我，巴德文命令马 修杀掉那孩子——但妳不准他那麼做。」
我抬头看著菲利普，但愿我能了解他為何指定马修担任德.柯雷孟家族的刽子手。「杰克就像我们的孩子，莎拉。如果马修能下手杀了杰克，还有什麼能阻止他杀死双胞胎——万一他们也有血怒？」
「巴德文绝对不会要求马修杀他自己的骨肉。」莎拉道。
「会的。」我悲伤地说：「他会的。」
「那麼听起来，马修做的就是他非做不可的事了。」她坚决地说。「妳也该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是在做啊。」我的口气听起来像自卫。「我的工作是找到生命之书失落的书页，然后把它们装订 回去，这样我们能靠那本书讨价还价——对付巴德文、班哲明，甚至合议会。」
「妳还要照顾双胞胎。」莎拉指出。「一个人跑到这儿来胡思乱想，对妳^^或他们——没有任何好
处。」
「这一刻，妳怎敢拿孩子来压我。」愤怒使我口气冰冷。「我已经努力不去恨自己的孩子——还不提 杰克。」这既不公平，也不合逻辑，但我就是把我们的分离怪到他们头上，虽然一切始於我的坚持。
「我也恨过妳一段时间。」莎拉的口气很实际。「要不是因為妳，芮碧嘉就还活著。至少我这麼告诉 自己。」
她的话并不意外。孩子总知道大人在想什麼。艾姆从没有让我觉得，我父母之所以会死，都是我的 错。但她当然知道他们的计画——也知道原因。莎拉却是另一回事。
「后来我克服了。」莎拉低声继续道。「妳也会的。有朝一日，妳看著双胞胎，就会发现马修在那 儿，从一个八岁小孩的眼睛裡盯著妳看。」
「少了马修，我的人生就没有意义。」我道。
「他不是妳的全世界，戴安娜。」
「他已经是了。」我悄声道。「如果能成功脱离德.柯雷孟家族，他会需要我在他身旁，就像伊莎波 守候菲利普一样。但我永远不能做得像她一样好。」
「放屁。」莎拉双手扠腰。「如果妳以為马修希望妳像他母亲，妳一定疯了。」
「那是因為妳不了解吸血鬼。」这句话出自一个女巫之口，似乎没什麼说服力。
「啊，我现在知道问题在哪裡了。」莎拉瞇起眼睛。「艾姆说妳回到我们身边时，会变得不一样—— 变得完整。但妳仍然不愿意做自己。」她对我伸出一根控诉的手指。「妳又想整个儿变成吸血鬼。」
「别说了，莎拉。」
「如果马修要一个吸血鬼新娘，还怕挑不到中意的吗？他妈的，去年十月在麦迪森，他就可以把妳变 成一隻吸血鬼。」她道：「妳已经心甘情愿把所有的血给他了。」
「马修不肯改变我。」我道。
「我知道。你们离开的那天早晨，他已经对我承诺这件事。」莎拉用匕首般锋利的眼光瞪著我。「马 修不介意妳是女巫。妳介意什麼。」见我不回答，她一把拉起我的手。
「妳要带我去哪裡？」阿姨拖著我下楼时，我问。
「出去。」莎拉在门厅裡，对著一群正在窃窃私语的吸血鬼停下脚步。「戴安娜需要记住她是什麼 人。你也来，盖洛加斯。」
「好??吧。」盖洛加斯把音节拖得老长，有点不安地回应。「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我他妈的怎麼会知道？」莎拉顶回去。「这是我第一次来伦敦。我们要去戴安娜的老家——她在伊 丽莎白时代跟马修住过的那栋房子。」
「那栋房子不在了^^^伦敦大火时烧掉了?。」我想逃。
「我们还是要去。」
「唉，天哪。」盖洛加斯把一串汽车钥匙扔给勒纳。「去开车，小勒。我们趁星期天去兜个风。」 勒纳咧嘴笑道：「就去。」
「那孩子為什麼总在这儿晃来晃去？」莎拉看著那名又高又瘦的吸血鬼向屋后跑去，问道。
「他是安卓的人。」我解释道。
「换言之，他是妳的人。」她点一下头。我愣住了。「啊，没错。我知道吸血鬼所有疯狂的规矩。」 显然费南多不像马修或伊莎波，很乐意讲吸血鬼的故事给她听。
轮胎吱一声，勒纳已把车停在前门。一眨眼工夫，他就跳下车，打开后门。「去哪儿，夫人？」
我愣了一下，特地多看他一眼。这是勒纳第一次称呼我时舌头没打结。
「戴安娜的老家，小勒。」莎拉答道。「她真正的家，不是这栋装潢过度用来养蚊子的所在。」
「对不起，但那栋房子没有了，小姐。」勒纳满脸愧色，好像伦敦发生大火是他的错。但以勒纳的本 性，这绝对是可能的。
「吸血鬼难道没有想像力吗？」莎拉尖酸刻薄地说。「那就送我们去房子的原址。」
「哦。」勒纳瞪大眼，看著盖洛加斯。
盖洛加斯耸耸肩膀，「你听女士吩咐就是了。」我的姪子说道。
我们火箭似的穿过伦敦，往东驶去。过了圣殿门，开上舰队街，勒纳转往南方，朝河边开去。
「不是这条路。」我道。
「单行道，夫人。」他道。「妳上次来过以后，发生了 一些变化。」他在黑衣修士车站前面，向左来
了个大转弯。我伸手抓住门把，正打算下车，却听见儿童锁喀一声锁上。
「别下车，婶娘。」盖洛加斯道。
勒纳把方向盘向左又转了一大圈，我们颠簸上了石板铺的粗糙路面。
⑩一六六六年伦敦发生大火，从九月二日烧到九月五日，老城区、西敏寺区、贫民区几乎全毁。
「黑衣修士巷。」我念出飞快经过的路牌。我摇晃把手。「放我出去。」
车猛然停下，挡住一个载货码头的入口。
「妳的房子，夫人。」勒纳指著我们旁边一座红色与乳白色的砖造办公大楼，口气活像个导游。「在 这一带走动很安全，不过请当心路面不平坦。我可不想跟胡爸解释妳怎麼摔断了腿，是吧？」
我踏上石板铺的人行道。比从前满是泥泞、粪便的水街好走多了。我直觉就往圣保罗大教堂的方向 走，却觉得有隻手牵住我手肘，阻止我前进。
「妳知道，叔叔对妳没有人陪伴，独自在城裡晃荡，有什麼感想。」盖洛加斯躬身一礼，我彷彿又看 见他穿著紧身上衣和长袜。「听妳吩咐，罗伊登太太，。」
「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莎拉打量著附近的巷弄，问道。「这儿看起来不像住宅区。」
「黑衣修士区。古早以前，这儿住了好几百人。」几步外就是通往旧日修道院内院的狭窄鹅卵石街 道。我皱起眉头指著前方。「主教帽酒吧不就在那儿吗？」马罗常去那儿买醉。
「好记性，婶娘。现在它改名叫剧场庭圜了。」
我们旧房子的后侧，紧邻已拆除的修道院。盖洛加斯和莎拉尾随我走进死巷。从前这儿很热闹，挤满 摊贩、工匠、家庭主妇、学徒和孩童——且不提推车、狗群、鸡群。如今却一片荒凉。
「走慢一点。」莎拉一肚子不高兴地说，努力跟上脚步。
老街坊改变了多少都不重要。直觉提供必要的指引，脚就跟上去，我的步伐迅速而稳健。一五九一
年，我周围应该是修道院旧址，有很多破烂的出租房屋和寻欢作乐的场所。而今这一带都是办公大楼，除 了一栋高收入企业主管才住得起的住宅大楼，远望有更多办公大楼，还有伦敦的药剂师总部。我穿过剧场 庭圜，钻进两栋建筑物中间的小弄。
「她又要去哪裡？」莎拉问盖洛加斯，越发不高兴了。
「如果我没猜错，婶娘要找去贝纳堡的小路。」
我在一条叫作教堂入口的狭窄马路前，停下来喘口气。如果我的方向感好一点，应该可以找到去玛莉 家的路。从前的费尔德印刷舖在哪儿？我闭上眼睛，避免不协调的现代建筑害我分心。
「就在那裡。」我指著说。「费尔德的店在那裡。药剂师住同一条街，只隔几间房子。沿著这条路， 可以走到码头。」我不断转身，我的手臂摹划著我在脑海裡看见的建筑物轮廓。「瓦林师傅的银匠舖大门 在这裡。从这儿可以看见我们的后花园。这裡是我去贝纳堡会经过的旧城门。」我站定一会儿，从过去的 家汲取熟悉的感觉，真希望张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坐在彭布罗克女伯爵的沙发上。玛莉一定会完全体谅我目 前的困境，提供我大量有关改朝换代与政治的忠告。
「天啊。」莎拉惊呼。
我的眼睛霍然睁开。几公尺外有一扇透明的木门，开在一道同样透明、摇摇欲坠的石墙上。我如同被 催眠般，试图向它走去，但蓝色和琥珀色的线紧紧缠住我的脚，不让我迈开脚步。
「不要动！」莎拉的声音很慌乱。
「為什麼？」她与我之间，有一大排透明的伊丽莎白时代的店面隔在中间。
「妳施了时光倒转咒。它把过去的画面都叫出来，就像电影。」莎拉隔著普莱尔师傅的糕饼店橱窗看
著我。
「魔法。」盖洛加斯呻吟道：「这下可好了。」
一个一望即知是属於此时此刻的年长妇人，身穿整洁的深蓝色开襟外套、浅蓝色直筒洋装，从附近一 栋住宅大厦走出来。
「以魔法而言，妳会发现伦敦这一区有点古怪。」她使用一种只有英国女人到了某种年纪与社会地位 才会的权威而愉快的口吻，大声说道。「如果妳还打算施更多咒语，一定得小心才行。」
那女人走近时，我吃惊地发现她似曾相识。她让我想起某个我在一五九一年认识的女巫^^ 一个名叫 玛乔丽?库柏的土系女巫，她曾帮助我编织我的第一个咒语。
「我叫琳达?柯罗斯比。」她微笑著说，看起来越发像玛乔丽了。「欢迎回来，戴安娜?毕夏普。我 们在等妳。」
我瞪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戴安娜的阿姨。」莎拉打破沉默。「莎拉?毕夏普。」
「幸会。」琳达与莎拉握手，亲切地说。两个女巫都看著我脚下。她们互相介绍的片刻工夫，蓝色与 琥珀色的时光之绳已放鬆，一根接一根缩回黑衣修士区原有的质地裡。但瓦林先生的前门仍然清晰可见。
「我建议多等一会儿。毕竟妳是个时光漫步者。」琳达坐在环绕黑色圆形植栽盆而设的弧形长椅上， 说道。这植栽盆就在从前主教帽酒吧院子裡护井栏的相同位置。
「妳也是胡巴德的家人吗？」莎拉问，同时把手伸进口袋，取出禁忌的香烟，还敬一根给琳达。
「我是个女巫。」琳达接过香烟道。「而且住在伦敦市⑩。所以，是的——我是胡巴德家族的一员。 并以此為荣。」
盖洛加斯先帮两个女巫点烟，然后点上自己的烟。他们三个开始像烟囱般吞雲吐雾，但小心不让烟吹 到我这方向来。
「我还没见到胡巴德。」莎拉道：「但我认识的大部分吸血鬼对他评价都不高。」
「真的吗？」琳达颇感兴趣地问道。「真奇怪。胡巴德神父在这裡深受爱戴。他保护每个人的利益， 不论是魔族、血族或巫族。所以很多超自然生物都想搬进他的辖区，甚至引起房荒。他购买房地產的速度 来不及因应需求。」
「这小子终究是个蠢鸡X。」盖洛加斯嘟囔道。
「不要说粗话！」琳达大惊失色道。
「市区有多少巫族？」莎拉问道。
「三十多个。」琳达答道。「我们对人数设限，这是一定要的，否则平方哩会挤爆。」
「麦迪森巫会也差不多这麼大。」莎拉满意地说。「开会比较方便，倒是真的。」
「我们每个月在胡巴德神父的地窖裡聚会一次。他住在从前灰衣修士会⑩的遗址，就在那儿。」琳达 用香烟指著剧场的北方。「这阵子，市区裡的超自然生物多半都是吸血鬼——金融业者和避险基金经理 人。他们不愿意把会议室租给女巫使用。我这麼说你别生气啊，先生。」
「没事。」盖洛加斯很和气地说。
「灰衣修士？所以阿格妮丝夫人离开了 ？」我惊讶地问。我住在这儿的时候，那女鬼作祟的花招是全 城的话题。
「哦，没有。阿格妮丝夫人还在。靠胡巴德神父帮忙，我们帮她跟伊莎贝拉女王谈成一个协议。她们 现在好像处得还不错——比伊丽莎白?巴顿?的鬼好太多了。自从那本讲克伦威尔?的小说出版后，她就
?. City of London，是现代大伦敦市(Greater London，或简称London)三十三个区之一。其范围约与古代有城墙的伦敦市相当，位於大伦敦市 中心，略偏东北，包括西敏寺以东、泰晤±河以北的区域，佔地面积一点一一一平方哩，有人暱称它「平方哩」(the Square Mile)。商业与金融 业者集中此区，将它打造成世界财金童镇。它虽然是太伦敦市的一区，在行政地位上却享有与整个大伦敦市同级的待遇，也简称「市区」(the city)。-
?Greyfriars原隶属方济会，因修士都穿灰色僧袍得名。灰衣修士会最早於十三世纪在伦敦兴建修道院-陆续扩建，后毁於一六六六年伦敦大火。重 建后，又在二次大战毁於德国空袭。战后英格兰国教会决定不再重建，这块精华土地就改為办公与住宅之用。
?Elizabeth Barton (1506-1534)，她原本是天主教的修女，因有预言能力而获亨利八世召见。但她利用预言阻挠宗教改革，并反对亨利与安妮. 波林结婚，遭到梟首示眾的处分，尸体埋在灰衣修道院的墓园。
? Thomas Cromwell ( 14005-1540)，英国政治家。他大力支持英国的宗教改革，并协助亨利八世离婚，改娶安妮.波林(伊丽莎白女王的生 母)。但他后来失宠於亨利八世，以叛国和异端等罪名被处死。与他有关的小说可能是指希拉蕊.曼特尔所著《狼厅》和《血季》。
变得很难缠。」琳达猜测地看著我的肚子。「今年秋分节茶会的时候，伊丽莎白?巴顿说，妳怀了双胞 胎。」
「没错。」我的私事就连伦敦的鬼都知道。
「伊丽莎白每宣布一则预言，都伴随一声尖叫，所以很难断定她的话哪句是真的。而且她说话很…… 粗俗。」琳达不悦地嘟起嘴巴，莎拉同情地点头。
「嗯，我很不想打岔，不过我觉得我那个时光倒转咒好像到期了。」我不仅看得见自己的脚踝(但是 得把脚抬高——要不然会被宝宝挡住)，而且瓦林先生的店门也完全消失了。.
「到期9.」琳达笑道_。「妳说得好像妳的魔法有赏味期限似的。」
「可不是我叫它停止的。」我喃喃道。话说回来，也不是我叫它开始的。
「它之所以会停止，是因為妳发条上得不够紧。」莎拉道。「如果你不给时光倒转咒上紧发条，一会 儿就玩完了。」
「我们还会建议妳，施出时光倒转咒之后，不要站在它上面。」琳达说话的口吻就像我高中的体育老 师。「妳要盯著咒语，眼睛都不能眨一下，然后在最后一分鐘退开。」
「我错了。」我低声道。「现在我可以移动了吗？」
琳达皱著眉头打量剧场庭院。「可以，我相信现在安全了。」她宣称。
我呻吟一声，揉揉后腰。站著太久不动，腰就会痛，我的脚也觉得快要炸开了。我把一隻脚架在莎拉
和琳达坐著的长凳上，弯腰解开球鞋的鞋带。
「这是什麼？」我对著长凳上的缝隙窥望，伸手从裡面取出一个繫著红丝带的纸卷。碰到它的时候， 我右手的手指作痛，手腕上的五角星也泛出彩色的涡漩。
「一般人会把他们对魔法的需求留在这个院子裡。因為有魔力集中在这个地方。」琳达的声音变得柔和。「曾经有一个了不起的女巫住在这裡。传说她有一天会回来，让我们忆起自己的本来面目，提醒我们 恢復旧貌是做得到的。我们没有忘记她，也相信她不会忘记我们。」
过去的我像幽灵在黑衣修士区出没。我们离开伦敦时，一部分的我就死了。那部分的我有本事在马修 的妻子、安妮与杰克的母亲、玛莉.锡德尼的鍊金术助手.，和受，训的编织者等角色之间不断转换。又有一 部分的我，在纽海文市郊的山区离开马修时，也追随它进了坟墓。我把整张脸埋进掌心裡。
「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低声道。
「才没有，妳只是钻进牛角尖，一时爬不出来。」莎拉答道。「妳刚开始跟马修来往，艾姆和我就担 心会发生这种事。你们两个动作都太快，我们知道你们都没考虑维繫这种关係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们预期会有很多反对。」
「啊，你们都想扮演命运多舛的恋人——我知道两个人对抗全世界的感觉很浪漫。」莎拉轻笑一声。
「艾姆和我就是悲恋的榜样。一九七〇年代的纽约州北部，没有比雨个女人相恋更多舛的命运了o'」
她语气变得严肃。「但太阳每天都会升起。童话故事不会告诉你们，悲??的恋情在大白天的光线下会 发生什麼事，但你们总归有办法找到快乐的。」 .
「我们住在这儿的时候很快乐。」我静静地说。「不是吗，盖洛加斯？」
「是，婶娘，你们很快乐——尤其在马修的谍报老闆盯著他不放，全国在猎捕女巫的时候。」盖洛加 斯摇摇头。「你们怎麼做到的，我始终没想通。」 ‘
「你们生活得很快乐，因為你们都没有扮演自己以外的角色。马修没有企图要做文明人，妳也不想做 凡人。」莎拉道：「妳没有尝试做芮碧嘉完美的女儿或马修完美的妻子，也不想做耶鲁大学拥有终身职的 教授。」
她把我的手连那个纸卷一起握住，翻转我的手，摊开掌心向上。我的编织线被白色的皮肉衬得格外鲜明。
「妳是个女巫，戴安娜。妳是编织者。不要否定自己的力量。使用它。」莎拉刻意地看一眼我的左 手。「全部。」
我的手机在外套口袋裡响起。我慌忙取出，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仍但愿是马修传来简讯。他答应要让 我知道他的近况。萤幕果然显示有一则他的简讯，我迫不及待地打开。
简讯中没有可供合议会用来对付我们的隻字片语，只有一张杰克的照片。他坐在门廊上，露出一个大 大的笑容，听一个人——是个男人，虽然那人背对摄影机，只看见垂在领子边缘的黑色鬈髮——用美国南 方人最擅长的方式讲故事。马卡斯站在杰克后面，一隻手不经意地搭在他肩上。他跟杰克一样，咧开嘴巴 呵呵笑。
他们看起来就像两个普通的年轻人在週末谈笑。杰克完全融入马卡斯的家族，好像生来就是他们的一 分子。
「马卡斯跟谁在一起？」莎拉在我背后张望。
「杰克。」我碰一下他的脸。「另外那人我不认识。」
「那是蓝森。」盖洛加斯吸一下鼻子。「马卡斯的老大，连魔鬼碰到他都不仅认输也自嘆弗如。对小 杰克而言，不是最好的角色模范，不过我相信马修自有打算。I
「看看那孩子。」琳达钟爱地说，她也挤过来看照片。「我没见过杰克那麼开心过——当然，除了讲 戴安娜的事跡的时候。」
圣保罗大教堂敲鐘报时，我关掉手机，让萤幕变暗。我要等独处时再看那张照片。
「瞧，亲爱的。马修过得不错呢。」莎拉用抚慰的语气说。
但看不到他的眼睛，也不能靠在他肩头，听他的声音，让我实在没把握。
「马修在执行他的工作。」我站起身，提醒自己道：「我也要回去工作了。」
「这是否代表妳準备尽一切努力，维繫一个完整的家庭，就像妳在一五九一年那样——即使要使用高 等魔法？」莎拉竖起眉毛，公然问我。
「是的。」我的内心其实不像我的口气那麼有把握。
「高等魔法？有趣的黑魔法。」琳达笑道。「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立刻道。
「有可能。」莎拉同时发话。
「好吧，如果需要我们，打通电话来。勒纳知道怎麼跟我联络。」琳达道。「伦敦巫会听妳差遣。如 果妳能来参加我们的聚会，对我们的士气将是很大的鼓舞。」
「再说吧。」我含糊其词，不想做出我未必能达成的承诺。「情况很复杂，我也不想让任何人捲入麻
烦。」
「吸血鬼永远都很麻烦，」琳达板著脸，露出不满的表情。「爱记仇，总是用报仇当藉口轻举妄动。 真的很烦人。不过我们毕竟是个大家族，胡巴德神父常提醒我们。」
「一个大家族。」我扫视一眼从前的街坊。「也许胡巴德神父从一开始就走对了路。」
「嗯，我们都这麼认為。请一定要考虑来参加我们下次的聚会。桃乐丝做的棋盘蛋糕?是人间美 味。」
莎拉和琳达交换了手机号码，以防万一。盖洛加斯走到药剂师工会前，吹一声响亮的口哨，召唤勒纳
?棋盘蛋糕是I种长条形蛋糕，切开后，切面呈双色交叉四格图案，是先分别烤好两种顏色，通常為黄色与粉红色的蛋糕，组合而成。这种蛋糕在 英国称作巴腾堡蛋糕(Battenberg cake)-因纪念十九世纪英国公主嫁给日耳曼巴腾堡路易王子的婚礼，沿用至今。
把车开回来。我趁这空档拍了一张剧场庭圜的照片，没有添加评语或说明，直接传给马修。
总而言之，魔法无非就是成為事实的慾望。
泰晤士河上吹来十月的微风，把我未说出口的愿望送上天空，它们会在那儿织出一个把马修平安送回 我身边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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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麼快？」我惊讶地看著她。
「我告诉我的前任主管，我在帮德.柯雷孟家族找一样东西——一幅阿塔纳斯?柯舍画的树。」斐碧 扫视一眼这个房间，放在台座上的黑色描金五斗柜、椅子上雕刻的竹节造型、窗前贵妃椅上散落的几个 彩色真丝抱枕，在在吸引了她鑑赏家的眼光。她盯著墙上看，喃喃叨念尚?皮耶蒙这名字，以及「不可 能」、「无价之宝」、「博物馆」等字眼。
「但生命之书那幅插图不是柯舍的作品。」我皱著眉头拿起那封电子邮件。「而且那不是一幅画，是 手抄本裡撕下的一页。」
「找到作者与出处是卖到好价格的要素。」斐碧解释道：「把那幅图画跟柯舍连接在一起，会大大提 升它的吸引力。如果那页羊皮纸的边缘切割得很乾净，也看不见文字，就可以当作一件独立作品，定更高 的价格。」
我很快看完那封邮件。它先简短地提及斐碧辞职与结婚之事，但接下来的字句立刻引起我注意：
我找到了「一度在罗马的阿塔纳斯?柯舍博物馆展示的〈生命之树的寓言〉」的买卖纪录。这会不会 就是德?柯雷孟家族寻找的物件？
「谁买走了？」我低声道，几乎不敢呼吸。
「席薇亚不肯告诉我。」斐碧指著邮件的最后一行说。「这是最近的交易，细节不能对外透露。不过 她讲了售价：一千六百五十英镑。」
「这麼便宜？」我惊呼。斐碧帮我买的书，大都远超过这个价格。
「可能柯舍的作者身分不够确切，无法说服买家出更多钱。」她说。
「真的查不出买家身分吗？」我开始幻想，或许能用魔法取得更多情报。
「苏富比真的不能透露客户的祕密。」斐碧摇头道。「试想如果伊莎被的隐私遭受侵犯，她会有什麼 反应？」 ，
「妳找我吗，斐碧？」我的计画还正在萌芽，我的婆婆已在拱形的门口现身。
「斐碧刚刚发现苏富比最近售出一幅很像是我要找的画。」我向伊莎波解释。「但他们不肯告诉我们 谁买了它。」 ■
「我知道销售纪录放在哪裡。」斐碧道??「我回苏富比归还钥匙的时候，可以去瞄一眼。」
「不，斐碧。这太冒险了。如果妳能告诉我那些纪录确切的位置，我说不定有办法拿到。」结合我的 魔法和胡巴德手下的小偷与迷途男孩，应该办得到。但我婆婆另有一套想法。
「伊莎波?德?柯雷孟找沙腾爵士。」清亮的声音撞上挑高的天花板传来回音。
斐碧显得震惊。「妳不能直接打电话给苏富比董事，希望他听命行事。」
显然伊莎波能——而且也做到了。
「查尔斯，太久没见了。」伊莎波靠在椅子上，把玩珍珠项鍊。「你好忙，我只好靠马修通消息。他 帮你安排的那笔二胎贷款——有没有达成你本来的愿望？」
.伊莎波发出低柔、鼓励、感兴趣的声音，肯定对方的聪明灵巧。如果要描述她的言行，我大概会用小 猫咪来I容——不过这隻小猫咪可是幼儿期的孟加拉虎。
「?-，我好高兴呀，查尔斯。马修确信这会成功的。」伊莎波用一根纤巧的手指轻抚嘴唇。「我这，儿 有点小状况，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马卡斯快要结婚了，你瞧——对象是你的员工。就是今年一月，马卡 斯替我去拿承蒙你帮我买到的迷你画像时，他们认识了。」 ‘
虽然听不见沙腾爵士回答的字句，却听得出他声音裡热络而得意的嗯哼声'
「作媒是种艺术啊。」伊莎波的笑声像水晶般清脆。「你真是足智多谋，查尔斯。马卡斯想帮斐碧买
一件特别的礼物，他记得很久以前看过的东西——一幅家谱树的画。」
我瞪大眼睛。「墟！」我挥手道「不是家谱树。是——」
伊莎波挥手制止我发话，电话另一端的低语声变得更热切。
「我相信席薇亚有办法透过最近的一笔交易，追踪到这件物品。但她实在太谨慎了，不愿意告诉我买 家的身分。」伊莎波点著头，，听了好几分鐘歉意的回应。然后小猫纵身扑噬。「你替我去跟买家联络，查 尔斯。我不忍心我孙子在这麼快乐的时刻面对失望。」
沙腾爵士再也说不出话来。
「德?柯雷孟家族跟苏富比维持这麼长期而愉快的来往。要不是遇见撒繆尔?贝克⑨，马修的塔一定 会被他的书压垮。」
「我的天。」斐碧张口结舌。 ?
「你也把马修阿姆斯特丹的房子做了一次大清理。我一直不喜欢那个人和他的画。你知道我说的是 谁。叫什麼名字来著？就是那个所有的画作都好像没画完似的？」
「弗兰斯?哈尔斯⑩。」斐碧瞪大眼睛道。
「弗兰斯?哈尔斯。」伊莎波讃许地对準媳妇点点头。「现在你一定得跟我协力说服他'，放弃楼上小 客厅壁炉上掛的那幅愁眉苦脸的牧师肖像。」
斐碧低低发出一声惨叫。我猜她规划中的编目之旅一定会把阿姆斯特丹包括在内。
沙腾爵士支支吾吾表示肯定，但伊莎波不放过他。
?Samuel Baker，苏富比公司创办人之一。 ⑩ FransHals ( 15002-1666)，荷兰画家。
「我完全信任你，查尔斯。」她打断他——虽然大家都很清楚，沙腾爵士尤其不在话下，实际上完全 不是这麼回事。「我们明天喝咖啡的时候再详谈。」
现在轮到沙腾爵士惨叫。接著是一长串的解释和辩护。
「你不需要到法国。我现在在伦敦。离你庞德街的办公室很近，说真的。」伊莎波用指尖轻点自己的 脸颊。「十一点？好。替我问候亨丽叶妲。明天见。」
她掛掉电话。「什麼事？」她对著我和斐碧看来看去，问道。
「妳刚用那麼强硬的手段对付沙腾爵士！」斐碧喊道。「妳还跟我说，要多运用外交手腕。」
「外交手腕，没错。太复杂的计画，大可不必。简单是最上策。」伊莎波露出母老虎的微笑。「查尔 斯欠了马修很多。斐碧，早晚也会有很多超自然生物欠妳人情。然后妳就会明白，多麼轻易就能实现妳的 慾望。」伊莎波犀利地看著我：「妳脸色苍白，戴安娜。生命之书失去的三页很快就能收集齐全，妳不高 兴吗？」
「高兴。」我道。
「那还有什麼问题？」伊莎波挑起眉毛。
问题？ 一旦拿到那三页，我就再也没有藉口，一定得从博德利图书馆偷出那份手抄本。我即将成為一 个偷书贼。
「没问题。」我有气无力道。
在这间名副其实的中国室裡，我又坐回书桌前，再次端详柯舍的雕刻，努力不去想斐碧和伊莎波找到 最后一页失落的书后，会发生什麼事。我想在柯舍庞大的作品中，把所有树的版画找出来，却无法集中注 意力，只好起身走到窗前。下面的街道很安静，人行道上只偶尔出现带著小孩的家长，或手持地图的观光客。
马修总能用一段歌曲、一则笑话或(更好的)一个吻，让我摆脱烦恼。我寻求亲近他的感觉，便沿著 三楼空荡荡的走廊，悄悄向他的书房走去。我的手悬在把手上方，迟疑了 一会儿，还是转开门，走了进 去。
一阵丁香与肉桂的气味迎面扑来。过去十二个月，马修都不可能到过这儿，但正因為他不在——加上
我怀孕——我对他的气味更敏感。
不论设计我那间华丽卧室，或我坐了 j上午的那间小客厅的装潢师是何方神圣，都没被容许侵入这个 房间。这个房间非常男性化，没有繁琐的细节，墙上只有书架和窗户。木架上摆著精美的球体——一个是 天体，一个是地球，一旦遇到天文或地理方面的疑问，就可以立刻参考。几张小书桌上散置各种来自大自 然的珍玩。我以顺时鐘方向绕房间行走，好像要编织一个符咒，带马修回来，只偶尔停下来翻阅一本书， 或转一下天体球。我在前所未见最古怪的椅子旁停留最久，它弧度很深的高椅背上，装了一个包覆真皮面 的读书架，座位的形状很像一个马鞍。坐这把椅子唯一的方式就是跨座，就像盖洛加斯每次把餐椅翻转过 来的坐法。骑坐这把椅子的人，面对读书架上的书或使用纸笔，高度都恰到好处。我伸腿跨过有衬垫的椅 子，试用一下。它真是意想不到的舒适，我想像马修坐在这儿，在窗裡透进来充足的光线下，一连阅读好 几个小时。
我下了椅子，转过身。壁炉上的画让我发出一声惊呼：是菲利普和伊莎波真人尺寸的画像。
马修的父母穿著十八世纪中叶的华贵衣饰，以时尚而言，那是个愉快的年代，女装还不像鸟笼，男装 也刚摆脱前一个世纪的长鬈髮和高跟鞋。我的手指蠢蠢欲动，想触摸画的表面，只觉会碰到丝绸与花边， 而不是帆布。
这幅画最令人注目的一点，不在於画得生动逼真(虽然一眼就会认出伊莎波)，而在於画家捕捉到菲利普和他妻子之间的关係。
菲利普面对观画者，身穿乳白和蓝色的真丝套装，他宽阔的肩膀与画面垂直，右手伸向伊莎波，好像 要引见她。他唇上带著微笑，淡淡的柔情与他脸上严厉的线条和腰带上的长剑形成对比。虽然从菲利普的 姿势推断，他应该要正视我的眼睛，事实上却不然。他向旁边望去，目光投注在伊莎波身上。似乎什麼也 不能分散他凝聚在心爱的女人身上的专注力。伊莎波只有四分之三在画裡，一手轻轻搭在丈夫的手指上， 另一手抓著乳白与金色真丝长裙的褶缝，好像正要走上前一步，更靠近菲利普。但伊莎波没有看她的丈 夫，反而大胆地瞪著观画者，嘴唇微啟，好像在这麼一个私密的时刻受到打扰，感到惊讶似的。
我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觉得被女巫目光触及的刺痛。
「那是马修的父亲吗？」莎拉站在我肩后，抬头看著那幅巨大的画，问道。
「是的。画得非常逼真。」我点头道。
「我猜也是，因為画家完全抓住了伊莎波的神韵。」莎拉的注意力转到我身上。「妳看起来不大好， 戴安娜。」
「不奇怪，不是吗？」我道。「马修在外面，试图组合一个家族。他可能因此送命，而且是我要求他 那麼做的。」
「即使是妳，也不能要求马修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莎拉坦率地说。
「妳不知道纽海文发生了什麼事，莎拉。马修发现他有个他不知道的孙子——班哲明的儿子——还有 个曾孙。」
「费南多已告诉我安卓?胡巴德、杰克，以及血怒的事。」莎拉答道。「他还告诉我，巴德文命令马 修杀掉那孩子——但妳不准他那麼做。」
我抬头看著菲利普，但愿我能了解他為何指定马修担任德.柯雷孟家族的刽子手。「杰克就像我们的孩子，莎拉。如果马修能下手杀了杰克，还有什麼能阻止他杀死双胞胎——万一他们也有血怒？」
「巴德文绝对不会要求马修杀他自己的骨肉。」莎拉道。
「会的。」我悲伤地说：「他会的。」
「那麼听起来，马修做的就是他非做不可的事了。」她坚决地说。「妳也该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是在做啊。」我的口气听起来像自卫。「我的工作是找到生命之书失落的书页，然后把它们装订 回去，这样我们能靠那本书讨价还价——对付巴德文、班哲明，甚至合议会。」
「妳还要照顾双胞胎。」莎拉指出。「一个人跑到这儿来胡思乱想，对妳^^或他们——没有任何好
处。」
「这一刻，妳怎敢拿孩子来压我。」愤怒使我口气冰冷。「我已经努力不去恨自己的孩子——还不提 杰克。」这既不公平，也不合逻辑，但我就是把我们的分离怪到他们头上，虽然一切始於我的坚持。
「我也恨过妳一段时间。」莎拉的口气很实际。「要不是因為妳，芮碧嘉就还活著。至少我这麼告诉 自己。」
她的话并不意外。孩子总知道大人在想什麼。艾姆从没有让我觉得，我父母之所以会死，都是我的 错。但她当然知道他们的计画——也知道原因。莎拉却是另一回事。
「后来我克服了。」莎拉低声继续道。「妳也会的。有朝一日，妳看著双胞胎，就会发现马修在那 儿，从一个八岁小孩的眼睛裡盯著妳看。」
「少了马修，我的人生就没有意义。」我道。
「他不是妳的全世界，戴安娜。」
「他已经是了。」我悄声道。「如果能成功脱离德.柯雷孟家族，他会需要我在他身旁，就像伊莎波 守候菲利普一样。但我永远不能做得像她一样好。」
「放屁。」莎拉双手扠腰。「如果妳以為马修希望妳像他母亲，妳一定疯了。」
「那是因為妳不了解吸血鬼。」这句话出自一个女巫之口，似乎没什麼说服力。
「啊，我现在知道问题在哪裡了。」莎拉瞇起眼睛。「艾姆说妳回到我们身边时，会变得不一样—— 变得完整。但妳仍然不愿意做自己。」她对我伸出一根控诉的手指。「妳又想整个儿变成吸血鬼。」
「别说了，莎拉。」
「如果马修要一个吸血鬼新娘，还怕挑不到中意的吗？他妈的，去年十月在麦迪森，他就可以把妳变 成一隻吸血鬼。」她道：「妳已经心甘情愿把所有的血给他了。」
「马修不肯改变我。」我道。
「我知道。你们离开的那天早晨，他已经对我承诺这件事。」莎拉用匕首般锋利的眼光瞪著我。「马 修不介意妳是女巫。妳介意什麼。」见我不回答，她一把拉起我的手。
「妳要带我去哪裡？」阿姨拖著我下楼时，我问。
「出去。」莎拉在门厅裡，对著一群正在窃窃私语的吸血鬼停下脚步。「戴安娜需要记住她是什麼 人。你也来，盖洛加斯。」
「好??吧。」盖洛加斯把音节拖得老长，有点不安地回应。「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我他妈的怎麼会知道？」莎拉顶回去。「这是我第一次来伦敦。我们要去戴安娜的老家——她在伊 丽莎白时代跟马修住过的那栋房子。」
「那栋房子不在了^^^伦敦大火时烧掉了?。」我想逃。
「我们还是要去。」
「唉，天哪。」盖洛加斯把一串汽车钥匙扔给勒纳。「去开车，小勒。我们趁星期天去兜个风。」 勒纳咧嘴笑道：「就去。」
「那孩子為什麼总在这儿晃来晃去？」莎拉看著那名又高又瘦的吸血鬼向屋后跑去，问道。
「他是安卓的人。」我解释道。
「换言之，他是妳的人。」她点一下头。我愣住了。「啊，没错。我知道吸血鬼所有疯狂的规矩。」 显然费南多不像马修或伊莎波，很乐意讲吸血鬼的故事给她听。
轮胎吱一声，勒纳已把车停在前门。一眨眼工夫，他就跳下车，打开后门。「去哪儿，夫人？」
我愣了一下，特地多看他一眼。这是勒纳第一次称呼我时舌头没打结。
「戴安娜的老家，小勒。」莎拉答道。「她真正的家，不是这栋装潢过度用来养蚊子的所在。」
「对不起，但那栋房子没有了，小姐。」勒纳满脸愧色，好像伦敦发生大火是他的错。但以勒纳的本 性，这绝对是可能的。
「吸血鬼难道没有想像力吗？」莎拉尖酸刻薄地说。「那就送我们去房子的原址。」
「哦。」勒纳瞪大眼，看著盖洛加斯。
盖洛加斯耸耸肩膀，「你听女士吩咐就是了。」我的姪子说道。
我们火箭似的穿过伦敦，往东驶去。过了圣殿门，开上舰队街，勒纳转往南方，朝河边开去。
「不是这条路。」我道。
「单行道，夫人。」他道。「妳上次来过以后，发生了 一些变化。」他在黑衣修士车站前面，向左来
了个大转弯。我伸手抓住门把，正打算下车，却听见儿童锁喀一声锁上。
「别下车，婶娘。」盖洛加斯道。
勒纳把方向盘向左又转了一大圈，我们颠簸上了石板铺的粗糙路面。
⑩一六六六年伦敦发生大火，从九月二日烧到九月五日，老城区、西敏寺区、贫民区几乎全毁。
「黑衣修士巷。」我念出飞快经过的路牌。我摇晃把手。「放我出去。」
车猛然停下，挡住一个载货码头的入口。
「妳的房子，夫人。」勒纳指著我们旁边一座红色与乳白色的砖造办公大楼，口气活像个导游。「在 这一带走动很安全，不过请当心路面不平坦。我可不想跟胡爸解释妳怎麼摔断了腿，是吧？」
我踏上石板铺的人行道。比从前满是泥泞、粪便的水街好走多了。我直觉就往圣保罗大教堂的方向 走，却觉得有隻手牵住我手肘，阻止我前进。
「妳知道，叔叔对妳没有人陪伴，独自在城裡晃荡，有什麼感想。」盖洛加斯躬身一礼，我彷彿又看 见他穿著紧身上衣和长袜。「听妳吩咐，罗伊登太太，。」
「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莎拉打量著附近的巷弄，问道。「这儿看起来不像住宅区。」
「黑衣修士区。古早以前，这儿住了好几百人。」几步外就是通往旧日修道院内院的狭窄鹅卵石街 道。我皱起眉头指著前方。「主教帽酒吧不就在那儿吗？」马罗常去那儿买醉。
「好记性，婶娘。现在它改名叫剧场庭圜了。」
我们旧房子的后侧，紧邻已拆除的修道院。盖洛加斯和莎拉尾随我走进死巷。从前这儿很热闹，挤满 摊贩、工匠、家庭主妇、学徒和孩童——且不提推车、狗群、鸡群。如今却一片荒凉。
「走慢一点。」莎拉一肚子不高兴地说，努力跟上脚步。
老街坊改变了多少都不重要。直觉提供必要的指引，脚就跟上去，我的步伐迅速而稳健。一五九一
年，我周围应该是修道院旧址，有很多破烂的出租房屋和寻欢作乐的场所。而今这一带都是办公大楼，除 了一栋高收入企业主管才住得起的住宅大楼，远望有更多办公大楼，还有伦敦的药剂师总部。我穿过剧场 庭圜，钻进两栋建筑物中间的小弄。
「她又要去哪裡？」莎拉问盖洛加斯，越发不高兴了。
「如果我没猜错，婶娘要找去贝纳堡的小路。」
我在一条叫作教堂入口的狭窄马路前，停下来喘口气。如果我的方向感好一点，应该可以找到去玛莉 家的路。从前的费尔德印刷舖在哪儿？我闭上眼睛，避免不协调的现代建筑害我分心。
「就在那裡。」我指著说。「费尔德的店在那裡。药剂师住同一条街，只隔几间房子。沿著这条路， 可以走到码头。」我不断转身，我的手臂摹划著我在脑海裡看见的建筑物轮廓。「瓦林师傅的银匠舖大门 在这裡。从这儿可以看见我们的后花园。这裡是我去贝纳堡会经过的旧城门。」我站定一会儿，从过去的 家汲取熟悉的感觉，真希望张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坐在彭布罗克女伯爵的沙发上。玛莉一定会完全体谅我目 前的困境，提供我大量有关改朝换代与政治的忠告。
「天啊。」莎拉惊呼。
我的眼睛霍然睁开。几公尺外有一扇透明的木门，开在一道同样透明、摇摇欲坠的石墙上。我如同被 催眠般，试图向它走去，但蓝色和琥珀色的线紧紧缠住我的脚，不让我迈开脚步。
「不要动！」莎拉的声音很慌乱。
「為什麼？」她与我之间，有一大排透明的伊丽莎白时代的店面隔在中间。
「妳施了时光倒转咒。它把过去的画面都叫出来，就像电影。」莎拉隔著普莱尔师傅的糕饼店橱窗看
著我。
「魔法。」盖洛加斯呻吟道：「这下可好了。」
一个一望即知是属於此时此刻的年长妇人，身穿整洁的深蓝色开襟外套、浅蓝色直筒洋装，从附近一 栋住宅大厦走出来。
「以魔法而言，妳会发现伦敦这一区有点古怪。」她使用一种只有英国女人到了某种年纪与社会地位 才会的权威而愉快的口吻，大声说道。「如果妳还打算施更多咒语，一定得小心才行。」
那女人走近时，我吃惊地发现她似曾相识。她让我想起某个我在一五九一年认识的女巫^^ 一个名叫 玛乔丽?库柏的土系女巫，她曾帮助我编织我的第一个咒语。
「我叫琳达?柯罗斯比。」她微笑著说，看起来越发像玛乔丽了。「欢迎回来，戴安娜?毕夏普。我 们在等妳。」
我瞪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戴安娜的阿姨。」莎拉打破沉默。「莎拉?毕夏普。」
「幸会。」琳达与莎拉握手，亲切地说。两个女巫都看著我脚下。她们互相介绍的片刻工夫，蓝色与 琥珀色的时光之绳已放鬆，一根接一根缩回黑衣修士区原有的质地裡。但瓦林先生的前门仍然清晰可见。
「我建议多等一会儿。毕竟妳是个时光漫步者。」琳达坐在环绕黑色圆形植栽盆而设的弧形长椅上， 说道。这植栽盆就在从前主教帽酒吧院子裡护井栏的相同位置。
「妳也是胡巴德的家人吗？」莎拉问，同时把手伸进口袋，取出禁忌的香烟，还敬一根给琳达。
「我是个女巫。」琳达接过香烟道。「而且住在伦敦市⑩。所以，是的——我是胡巴德家族的一员。 并以此為荣。」
盖洛加斯先帮两个女巫点烟，然后点上自己的烟。他们三个开始像烟囱般吞雲吐雾，但小心不让烟吹 到我这方向来。
「我还没见到胡巴德。」莎拉道：「但我认识的大部分吸血鬼对他评价都不高。」
「真的吗？」琳达颇感兴趣地问道。「真奇怪。胡巴德神父在这裡深受爱戴。他保护每个人的利益， 不论是魔族、血族或巫族。所以很多超自然生物都想搬进他的辖区，甚至引起房荒。他购买房地產的速度 来不及因应需求。」
「这小子终究是个蠢鸡X。」盖洛加斯嘟囔道。
「不要说粗话！」琳达大惊失色道。
「市区有多少巫族？」莎拉问道。
「三十多个。」琳达答道。「我们对人数设限，这是一定要的，否则平方哩会挤爆。」
「麦迪森巫会也差不多这麼大。」莎拉满意地说。「开会比较方便，倒是真的。」
「我们每个月在胡巴德神父的地窖裡聚会一次。他住在从前灰衣修士会⑩的遗址，就在那儿。」琳达 用香烟指著剧场的北方。「这阵子，市区裡的超自然生物多半都是吸血鬼——金融业者和避险基金经理 人。他们不愿意把会议室租给女巫使用。我这麼说你别生气啊，先生。」
「没事。」盖洛加斯很和气地说。
「灰衣修士？所以阿格妮丝夫人离开了 ？」我惊讶地问。我住在这儿的时候，那女鬼作祟的花招是全 城的话题。
「哦，没有。阿格妮丝夫人还在。靠胡巴德神父帮忙，我们帮她跟伊莎贝拉女王谈成一个协议。她们 现在好像处得还不错——比伊丽莎白?巴顿?的鬼好太多了。自从那本讲克伦威尔?的小说出版后，她就
?. City of London，是现代大伦敦市(Greater London，或简称London)三十三个区之一。其范围约与古代有城墙的伦敦市相当，位於大伦敦市 中心，略偏东北，包括西敏寺以东、泰晤±河以北的区域，佔地面积一点一一一平方哩，有人暱称它「平方哩」(the Square Mile)。商业与金融 业者集中此区，将它打造成世界财金童镇。它虽然是太伦敦市的一区，在行政地位上却享有与整个大伦敦市同级的待遇，也简称「市区」(the city)。-
?Greyfriars原隶属方济会，因修士都穿灰色僧袍得名。灰衣修士会最早於十三世纪在伦敦兴建修道院-陆续扩建，后毁於一六六六年伦敦大火。重 建后，又在二次大战毁於德国空袭。战后英格兰国教会决定不再重建，这块精华土地就改為办公与住宅之用。
?Elizabeth Barton (1506-1534)，她原本是天主教的修女，因有预言能力而获亨利八世召见。但她利用预言阻挠宗教改革，并反对亨利与安妮. 波林结婚，遭到梟首示眾的处分，尸体埋在灰衣修道院的墓园。
? Thomas Cromwell ( 14005-1540)，英国政治家。他大力支持英国的宗教改革，并协助亨利八世离婚，改娶安妮.波林(伊丽莎白女王的生 母)。但他后来失宠於亨利八世，以叛国和异端等罪名被处死。与他有关的小说可能是指希拉蕊.曼特尔所著《狼厅》和《血季》。
变得很难缠。」琳达猜测地看著我的肚子。「今年秋分节茶会的时候，伊丽莎白?巴顿说，妳怀了双胞 胎。」
「没错。」我的私事就连伦敦的鬼都知道。
「伊丽莎白每宣布一则预言，都伴随一声尖叫，所以很难断定她的话哪句是真的。而且她说话很…… 粗俗。」琳达不悦地嘟起嘴巴，莎拉同情地点头。
「嗯，我很不想打岔，不过我觉得我那个时光倒转咒好像到期了。」我不仅看得见自己的脚踝(但是 得把脚抬高——要不然会被宝宝挡住)，而且瓦林先生的店门也完全消失了。.
「到期9.」琳达笑道_。「妳说得好像妳的魔法有赏味期限似的。」
「可不是我叫它停止的。」我喃喃道。话说回来，也不是我叫它开始的。
「它之所以会停止，是因為妳发条上得不够紧。」莎拉道。「如果你不给时光倒转咒上紧发条，一会 儿就玩完了。」
「我们还会建议妳，施出时光倒转咒之后，不要站在它上面。」琳达说话的口吻就像我高中的体育老 师。「妳要盯著咒语，眼睛都不能眨一下，然后在最后一分鐘退开。」
「我错了。」我低声道。「现在我可以移动了吗？」
琳达皱著眉头打量剧场庭院。「可以，我相信现在安全了。」她宣称。
我呻吟一声，揉揉后腰。站著太久不动，腰就会痛，我的脚也觉得快要炸开了。我把一隻脚架在莎拉
和琳达坐著的长凳上，弯腰解开球鞋的鞋带。
「这是什麼？」我对著长凳上的缝隙窥望，伸手从裡面取出一个繫著红丝带的纸卷。碰到它的时候， 我右手的手指作痛，手腕上的五角星也泛出彩色的涡漩。
「一般人会把他们对魔法的需求留在这个院子裡。因為有魔力集中在这个地方。」琳达的声音变得柔和。「曾经有一个了不起的女巫住在这裡。传说她有一天会回来，让我们忆起自己的本来面目，提醒我们 恢復旧貌是做得到的。我们没有忘记她，也相信她不会忘记我们。」
过去的我像幽灵在黑衣修士区出没。我们离开伦敦时，一部分的我就死了。那部分的我有本事在马修 的妻子、安妮与杰克的母亲、玛莉.锡德尼的鍊金术助手.，和受，训的编织者等角色之间不断转换。又有一 部分的我，在纽海文市郊的山区离开马修时，也追随它进了坟墓。我把整张脸埋进掌心裡。
「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低声道。
「才没有，妳只是钻进牛角尖，一时爬不出来。」莎拉答道。「妳刚开始跟马修来往，艾姆和我就担 心会发生这种事。你们两个动作都太快，我们知道你们都没考虑维繫这种关係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们预期会有很多反对。」
「啊，你们都想扮演命运多舛的恋人——我知道两个人对抗全世界的感觉很浪漫。」莎拉轻笑一声。
「艾姆和我就是悲恋的榜样。一九七〇年代的纽约州北部，没有比雨个女人相恋更多舛的命运了o'」
她语气变得严肃。「但太阳每天都会升起。童话故事不会告诉你们，悲??的恋情在大白天的光线下会 发生什麼事，但你们总归有办法找到快乐的。」 .
「我们住在这儿的时候很快乐。」我静静地说。「不是吗，盖洛加斯？」
「是，婶娘，你们很快乐——尤其在马修的谍报老闆盯著他不放，全国在猎捕女巫的时候。」盖洛加 斯摇摇头。「你们怎麼做到的，我始终没想通。」 ‘
「你们生活得很快乐，因為你们都没有扮演自己以外的角色。马修没有企图要做文明人，妳也不想做 凡人。」莎拉道：「妳没有尝试做芮碧嘉完美的女儿或马修完美的妻子，也不想做耶鲁大学拥有终身职的 教授。」
她把我的手连那个纸卷一起握住，翻转我的手，摊开掌心向上。我的编织线被白色的皮肉衬得格外鲜明。
「妳是个女巫，戴安娜。妳是编织者。不要否定自己的力量。使用它。」莎拉刻意地看一眼我的左 手。「全部。」
我的手机在外套口袋裡响起。我慌忙取出，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仍但愿是马修传来简讯。他答应要让 我知道他的近况。萤幕果然显示有一则他的简讯，我迫不及待地打开。
简讯中没有可供合议会用来对付我们的隻字片语，只有一张杰克的照片。他坐在门廊上，露出一个大 大的笑容，听一个人——是个男人，虽然那人背对摄影机，只看见垂在领子边缘的黑色鬈髮——用美国南 方人最擅长的方式讲故事。马卡斯站在杰克后面，一隻手不经意地搭在他肩上。他跟杰克一样，咧开嘴巴 呵呵笑。
他们看起来就像两个普通的年轻人在週末谈笑。杰克完全融入马卡斯的家族，好像生来就是他们的一 分子。
「马卡斯跟谁在一起？」莎拉在我背后张望。
「杰克。」我碰一下他的脸。「另外那人我不认识。」
「那是蓝森。」盖洛加斯吸一下鼻子。「马卡斯的老大，连魔鬼碰到他都不仅认输也自嘆弗如。对小 杰克而言，不是最好的角色模范，不过我相信马修自有打算。I
「看看那孩子。」琳达钟爱地说，她也挤过来看照片。「我没见过杰克那麼开心过——当然，除了讲 戴安娜的事跡的时候。」
圣保罗大教堂敲鐘报时，我关掉手机，让萤幕变暗。我要等独处时再看那张照片。
「瞧，亲爱的。马修过得不错呢。」莎拉用抚慰的语气说。
但看不到他的眼睛，也不能靠在他肩头，听他的声音，让我实在没把握。
「马修在执行他的工作。」我站起身，提醒自己道：「我也要回去工作了。」
「这是否代表妳準备尽一切努力，维繫一个完整的家庭，就像妳在一五九一年那样——即使要使用高 等魔法？」莎拉竖起眉毛，公然问我。
「是的。」我的内心其实不像我的口气那麼有把握。
「高等魔法？有趣的黑魔法。」琳达笑道。「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立刻道。
「有可能。」莎拉同时发话。
「好吧，如果需要我们，打通电话来。勒纳知道怎麼跟我联络。」琳达道。「伦敦巫会听妳差遣。如 果妳能来参加我们的聚会，对我们的士气将是很大的鼓舞。」
「再说吧。」我含糊其词，不想做出我未必能达成的承诺。「情况很复杂，我也不想让任何人捲入麻
烦。」
「吸血鬼永远都很麻烦，」琳达板著脸，露出不满的表情。「爱记仇，总是用报仇当藉口轻举妄动。 真的很烦人。不过我们毕竟是个大家族，胡巴德神父常提醒我们。」
「一个大家族。」我扫视一眼从前的街坊。「也许胡巴德神父从一开始就走对了路。」
「嗯，我们都这麼认為。请一定要考虑来参加我们下次的聚会。桃乐丝做的棋盘蛋糕?是人间美 味。」
莎拉和琳达交换了手机号码，以防万一。盖洛加斯走到药剂师工会前，吹一声响亮的口哨，召唤勒纳
?棋盘蛋糕是I种长条形蛋糕，切开后，切面呈双色交叉四格图案，是先分别烤好两种顏色，通常為黄色与粉红色的蛋糕，组合而成。这种蛋糕在 英国称作巴腾堡蛋糕(Battenberg cake)-因纪念十九世纪英国公主嫁给日耳曼巴腾堡路易王子的婚礼，沿用至今。
把车开回来。我趁这空档拍了一张剧场庭圜的照片，没有添加评语或说明，直接传给马修。
总而言之，魔法无非就是成為事实的慾望。
泰晤士河上吹来十月的微风，把我未说出口的愿望送上天空，它们会在那儿织出一个把马修平安送回 我身边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