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海天一色铅灰，风势兇猛，柯雷孟家的专机在威尼斯机场著陆。
「瞧，威尼斯的天气真好，」盖洛加斯和我跟在巴德文与费南多身后，走下舷梯，他替我挡著强风。 「至少没下雨。」巴德文瞥一眼柏油路面，说道。
我听了很多警告，对於房子一楼地板上可能积水高达一、两吋这种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吸血鬼安排 事情优先顺序的思考方式，有时真会把人逼疯。
「拜託，我们出发了好吗？」我大步向等待的汽车走去。
「这样也不会让五点鐘提前来临。」巴德文跟在我后面说。「他们不肯更改开会的时间。那是传
「传统，我知道。」我钻进等待中的车裡。
车子只载我们到机场的码头，盖洛加斯扶我上了 一艘小型快艇。闪闪发亮的驾驶盘上漆著柯雷孟的家 徽，船舱窗户都装著深色玻璃。我们很快抵达另一个码头，停在大运河转弯处一栋十五世纪豪宅的前面。
以马修这麼I个在威尼斯的商业与政界，扮演过数百年关键角色的人物而言，查罗孟提宅是个合乎身 分的住所。哥德式立面和亮晶晶的窗户，炫耀著财富与地位。如果来此的目的不是為了救马修，它的华美 应该会让我沉醉，但今天这地方给我的感觉就像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迎接我们的是一个鼻子奇大、体格 粗壮的黑髮男子，他戴著镜片极厚的圆框眼镜，一脸受了多年苦楚的表情。
「Benvegmia (欢迎)，夫人。」他鞠躬道。「很荣幸欢迎您回家。每次见到您都是一大乐事，巴德 维诺宗主。」
「你骗死人不偿命，山托洛。我们要咖啡。给盖洛加斯来点强烈的。」巴德文把手套和大衣交给那 人，引导我向敞开的大门走去。门藏在一个小柱廊裡，不出所料，儘管门口堆了沙包，地面积水还是有几 吋高。进了门，就见铺著赤褐色和白色磁砖的地板延伸到好远的地方，尽头有另一扇门。插在壁上托架裡 的蜡烛照耀著深色木质镶板，托架背后还镶了镜片辉映烛光。我掀开厚重的雨衣帽子，解下围巾，打量周 遭的环境。
「Dpccordo (遵命)，巴德维诺宗主。」山托洛的语气听起来跟伊莎波一样有诚意。「查罗孟提夫 人，您呢？马提欧斯老爷对葡萄酒的品味很高，来一杯巴罗洛红酒⑩好吗？」
我摇头。
「以后要叫马提欧斯宗主了。」巴德文在走廊另一头喊道。山托洛的下巴掉了下来。「别跟我说你觉得意外，你这老山羊。你怂恿马修叛变已经几百年了。」巴德文大步走上楼。
我摸索著解开湿透的雨衣钮扣。现在没有下雨，但空气非常潮湿。我发现，威尼斯大部分都是水，靠 砖块和灰泥英勇地(也徒然地)维繫在一起。脱雨衣的时候，我窥探一眼大厅裡奢华的家具。费南多注意 到我在东张西望。
「威尼斯人只懂两种语言，戴安娜：财富与权力。柯雷孟家族两者都精通。」他道。「何况，要不是 靠马修和巴德文，这座城市老早坍塌，掉进海裡去了，威尼斯人也知道这一点。他们来这裡都不需要做任 何掩饰。」费南多接过我的雨衣外套，交给山托洛。「来，我带妳去参观楼上。」
為我準备的卧室用红色和金色布置，铺磁砖的壁炉裡已生好火，但火焰和亮丽的色彩并没有让我温暖 起来。费南多告退后，掩上门才五分鐘，我又跑到楼下去。
我倚著一扇突出在大运河之上、灯笼形的凸窗，坐在衬厚垫的长椅上。岩洞般幽深的壁炉裡爆出一颗 火星。木头炉台上鐫著一句熟悉的格言——滋养我者，将毁灭我。它让我想起马修，我们在伦敦度过的那 段日子，还有至今仍对我的家人构成威胁的古老作為。.
「拜託，婶娘。妳一定要休息。」盖洛加斯一看我在那儿，就担心地低声下气说道。「距合议会听妳 申诉，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但我不肯动。我反而坐在镶出图案的铅框玻璃窗前，瀏览著嵌在每片玻璃裡的外界城市的片段，听鐘 声通报时间的流逝。
「时间到了。」巴德文把手搭在我肩上。
sBarolo是义大利北部出產的一种红酒，酿製过程需要较长的陈年期，至少储藏五年才能出售。
我站起来，转身面对他。我穿著我从过去穿回家的那件色彩亮丽的伊丽莎白时代刺绣外套，搭配黑色 高领厚毛衣和羊毛长裤。我打算穿这身衣服去坎姆，会议一结束我就立刻动身。
「钥匙拿好了 ？」巴德文问。
我把它放在口袋裡。幸好这件外套原本就是為了装下伊丽莎白时代家庭主妇的许多随身物而设计。儘
管如此，合议会会议室这把大门钥匙的体积实在太大，塞进去有点勉强。
「那就走吧。」.巴德文道。
我们在楼下找到盖洛加斯和费南多。两人都披著黑斗篷，盖洛加斯替我在肩上披了一件同款式的黑丝 绒斗篷。它非常古老而笨重。我把手指探进覆盖我右侧手臂的褶缝，抚摸马修的徽章。
风势没有减弱，我紧抓兜帽下缘，以免它被吹开。费南多和盖洛加斯跳进随著运河裡的波浪上下起伏 的游艇。
我们走过滑溜溜的地面时，巴德文牢牢托住我手肘。盖洛加斯用脚一蹬船侧的繫缆栓，甲板猛然向码 头倾斜，我趁势跳上游艇，钻进船舱，盖洛加斯跟在后面。
我们快速骏出大运河的河口，越过圣马可大教堂前面的水域，钻进一条贯穿城堡区的较小运河，来到 市区北端的潟湖。我们经过圣米开勒大教堂的高墙，与守护墓园的柏树林。我用手指拧转体内的黑线和蓝 线，低诵几句纪念亡者的话。
穿过潟湖时，我们经过穆拉诺和布拉诺等几个有人居住的岛，但也有几座岛上只有废墟和沉睡的果 树。光秃秃的围墙环护的史泰拉岛出现在眼前时，我的身体有刺痛感。巴德文说，威尼斯人以為这座岛受 到诅咒。这也难怪。岛上有魔法，除了元素魔法，还有许多个世纪以来，為了保护这地方，迴避人类好奇 目光而施展的各种咒语残餘的力量。
「这座岛会发现我不该经由吸血鬼的门进入。」我告诉巴德文。我听得见被束缚在这地方的巫族幽灵，他们在这儿逡巡，做各种安全检查。防御史泰拉岛和塞斯迪纳的巫族，功力远比安装博德利图书馆那 套已被我解除的魔法监视系统的巫族高明。
「那就快点行动。合议会规定，凡是进入位於塞斯迪纳中央的隐修院者，都不得强行驱逐。而妳有钥 匙，就有权带两个随行者入内。一直都是这样的。」巴德文镇定地说。
山托洛熄了引擎，船顺畅地停进受保护的码头。我们从拱门下经过时，我看到拱心石上有柯雷孟咬尾 蛇的淡淡轮廓。时间与海风侵蚀了凿刻的徽章。不经心的人看到，只会当它是一块阴影。
进到门裡，有道阶梯通往高高在上的大理石平台，阶上长满海藻。吸血鬼爬上去或许没问题，女巫却 办不到。我还没想出办法，盖洛加斯就从船上一纵，上了平台。山托洛扔一条绳索给他，盖洛加斯熟练地 迅速把船绑在繫船柱上。巴德文回头交代最后一分鐘的指令。
「妳进入合议会的会议室，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要寒暄。合议会的议员在会议开始前总是东拉西 扯聊个没完，但这次不是普通会议，柯雷孟家族的代表永远担任主席。妳要尽快宣布开会。」
「好。」这是今天的事务当中我最不喜欢的部分。「我坐哪儿有关係吗？」
「妳要面对门坐——坐在高伯特和多明尼可中间。」话毕，巴德文亲一下我的脸颊。「Buona fortuna (祝好运)，戴安娜。」
「带他回家，巴德文。」我抓住他的袖子。这是我容许自己最后一次示弱的行為。
「我会的。班哲明预期他父亲会去找他，他也预期妳会追著去找他。」巴德文道。「但他预期不到我 会去。」
鐘声在高处响起。
「我们得走了。」费南多道。
「照顾我妹妹。」巴德文对他说。
「我会照顾我宗主的配偶，」费南多答道：「你不用担心。我会用生命守护她。」
费南多托住我的腰，把我高高举起，盖洛加斯伸手下来，抓住我的手臂。不消两秒鐘，我就站在平台 上，费南多也到了我身旁。巴德文从码头跳上另一艘较小的快艇。他行个礼，把船移动到码头区的出口。 他会在那儿等到五点正的报时鐘响，代表会议已开始。
介於合议会和我中间的门非常沉重，被岁月和湿气染成黑色。相形之下，门锁彷彿最近才打磨过，闪 亮的光泽予人神奇的感觉。我猜是魔法保持它发亮，手指轻拂一下，就证实了我的猜测。但这只是一种 善意的保护咒，防范自然因素损害金属。根据我从查罗孟提宅窗户裡看到的景象，有商业眼光的威尼斯巫 族，若能用咒语使这座城市裡的灰泥与砖块不再碎裂，一定能赚取一笔可观的财富。
我握住钥匙，触手感觉温暖。我把它从口袋裡取出，把尖端插进锁孔，转动。锁裡的机制立刻毫无怨 言地啟动。
我握住沉重的门环，把门推开。望进去，只见一条黑漆漆的走廊，地上铺著有花纹的大理石。我向黑
暗中望去，能见度不到一公尺。
「我来带路。」费南多扶起我的手臂道。
经过走道裡的阴暗，来到隐修院的朦朧光线下，我一时间什麼也看不见。眼睛恢復聚焦能力后，我看 见造型优雅的双柱承载的环形拱廊，圆环中央有个大理石水井——让人忆起这座隐修院早在电力和自来水 等现代化便利设施出现前很久就已建成。从前旅行艰困而危险的年代，合议会一开就是好几个月，成员住 在岛上，直到处理完所有事务。
交谈的低语声停了。我拉紧身上的帽兜和斗篷，希望能隐藏皮肤上所有力量的标誌。厚重的衣褶也遮 住了我掛在肩上的购物袋。我很快打量一下这群人。萨杜独自站著。他避免接触我的目光，但我知道她因 再次见到我而感到不安。不仅如此，这个女巫看起来……不对劲，我的胃轻微翻了一下，是来自发觉其他女巫对我撒谎而產生的反感。萨杜穿戴著偽装咒，但毫无效果。我知道她要隐瞒什麼。
在场的其他超自然生物依物种分组。艾嘉莎?魏尔逊跟两个魔族站在一起。多明尼可跟高伯特在一 起，交换惊讶的眼色。合议会另两名巫族都是女性。有一个表情很严肃，夹杂银丝的棕髮编成很紧的辫 子，再綰成一个髻。她穿著我所见过最丑的衣服，还配了一条华丽的短项錬。那条黄金嵌珐瑯的鍊子正中 央，有幅很小的迷你肖像画——无疑是某位祖先。另一个女巫有张和善的圆脸、脸颊嫣红、白髮。她皮肤 上完全没有皱纹，所以无从判断她的年龄。这个女巫也有某方面让我不安，但我不知道原因何在。我手臂 上的皮肤微微刺痛，提醒我生命之书已解答了我未说出口的问题，但我现在没空解读。
「我很高兴柯雷孟家族已服从合议会约见这个女巫的要求。」高伯特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从皮耶堡 之后就没见过他。「又见面了，戴安娜?毕夏普。」
「高伯特。」我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虽然这麼做让我肌肉紧绷。他愤怒地噘起嘴唇。
「我看妳还是跟以前一样傲慢。」高伯特转向盖洛加斯道。「真不想看到柯雷孟家族的高贵血统被一 个小娘儿们扰乱而败坏！」
「从前他们也这麼说奶奶。」盖洛加斯反驳道。「如果我们撑得过伊莎波，也一定撑得过这个『小娘 儿们』。」
「你一旦知道这个女巫犯了什麼罪，就会改变想法。」高伯特答道。
「巴德文在哪儿？」多明尼可满脸怒容地走过来。
上方传来齿轮转动与鏗雏的响声。
「鐘声救了他。」盖洛加斯道。「站一边去，多明尼可。」
「柯雷孟家族这麼晚换代表，又不事先通知，非常不合规定，盖洛加斯。」高伯特道。
「还等什麼，盖洛加斯？开门呀。」多明尼可用命令的语气说。
「钥匙不在我手上。」盖洛加斯和顏悦色道。「来吧，婶娘。妳有会要开。」
「你是什麼意思，钥匙不在你手上？」高伯特问，他的声音尖锐得盖过了上方演奏的魔法组鐘。「你 是柯雷孟家唯一在场的人。」
「并非如此。巴德文已在一星期前承认，戴安娜?毕夏普是菲利普.德.柯雷孟发血誓认养的女 儿。」盖洛加斯对高伯特嘲弄地一笑。
迴廊对面，有个女巫惊呼一声，悄声跟同伴说话。
「这不可能。」多明尼可道。「菲利普?德?柯雷孟半个世纪前就死了。怎I」
「戴安娜?毕夏普是时光漫步者。」高伯特憎恨地瞪著我。庭院对面那个白髮女巫的酒窝更深了。
「我早该猜到的。这一切都是她发动的大型魔咒的一部分。我警告过妳，一定要阻止这个女巫。现在我们 必须為妳没有採取正确行动而付出代价。」他控诉地指著萨杜说。
报时的第一响鐘声敲响。
「时间到了。」我明快地说。「我们可别迟到，破坏合议会的传统。」对他们不肯同意提早开会，我 仍感到不悦。
我向大门走去，掌心充满钥匙的重量。一共有九道锁，除了其中一道锁，每个锁孔裡都插著一根钥 匙。我把钥匙插进最后一个锁孔，手腕一转。开锁机制呼呼转动，喀嗒作响，然后门就大敞而开。
「各位先请。」我退后一步，让其他人列队进入。我的第一场合议会即将开始。
会议室极為华丽，火把与几百根蠘烛照耀著灿烂的壁画与马赛克镶嵌。圆形弯顶彷彿离地好几哩高， 三、四层楼的高处，还有一圈走廊。那块高高在上的空间，是合议会存放会议纪录之用。匆匆瞥一眼架上 的清单，就知道那儿存了数千年的纪录。除了书和手抄本。也用到更古老的书写技术，包括捲轴和装纸草
碎片的玻璃框。成排的浅层抽屉裡说不定还有泥砖书。
我放低目光，打量会议室本体，主要是一张椭圆形的大桌，周围摆著高背椅。就像那些锁和开锁的钥 匙，每张椅背上都刻有图案。我的椅子就在巴德文所说的位置：在房间另一头，正对著门。
一个年轻的人类女子站在门内，分给入内的每个合议员一个皮革档案夹。起初我以為裡面装的是会议 资料。但我随即发现每个档案夹的厚度不一，好像是根据每个人的不同需求，从上方的架子取下来的资 料。
我最后一个进入会议室，门匡噹一声在我背后关上。
「柯雷孟夫人，」那个黑眼睛洋溢聪明才智的女子道。「我是黎玛?贾燕，合议会的图书馆长。这是 巴德文宗主為本次会议申请的资料。如果妳还需要其他资料，告诉我就可以了。」
「谢谢妳。」我道，从她手中接过资料。
她迟疑了一下。「原谅我冒失，夫人，但我们是否见过？妳看起来很面熟。我知道妳是一位学者。妳 可曾到过塞维拉的龚沙维档案室？」
「没有，我没去过那儿，」我补充道：「但我想我认识那个档案室的主人。」
「我被解雇后，龚沙维先生介绍我来这裡工作。」黎玛道。「合议会的前任图书馆长七月间心臟病发 作，突然退休了。依照传统，图书馆长必须是凡人。巴德文宗主负责找来替代人选。」
图书馆长的心臟病发作^^以及黎玛的任命——都是巴德文得知我的血誓之后几星期内发生的事。我 非常怀疑这整件事都有我的新哥哥在幕后运作。柯雷孟家族之王越来越有趣了。
「妳让大家等妳，毕夏普教授。」高伯特暴躁地说。虽然从议员们交谈的噏嗡声来看，只有他介意这 件事。
「让毕夏普教授适应一下环境嘛。这是她第一次开会呢。」酒窝女巫带著浓重的苏格兰口音道。「你
对你第一次开#的情形还有印象吗，高伯特？或者那段快乐时光早就失豸?时间的迷雾裡了？?」
「给那个女巫机会，她就会用咒语束缚我们全体。」高伯特道。「不要低估她，珍纳。我恐怕诺克斯 在她童年做的魔法与潜能评估，有严重的误导。」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认為我需要警告。」珍纳说话时，光芒在她的灰眼中一闪而过。
我接过黎玛手中的档案夹，并且把摺好的那份赋予毕夏普—柯雷孟家族在吸血鬼世界中合法地位的文 件递给她。
「请妳把这个存档，好吗？」我问。
「很乐意，柯雷孟夫人。」黎玛道：「合议会的图书馆长也兼任祕书。我会趁妳开会的时候，将这份 文件的相关步骤处理好。」
我把确认毕夏普—柯雷孟自立门户的文件交出去后，就绕过桌子，黑斗篷围绕著我脚边飘动。
「花边很好看。」艾嘉莎在我经过时，指著自己的髮际线低声道。「斗篷也很棒。」
我不发一言，对她微笑，继续向前走。来到自己的座位后，我跟潮湿的斗篷奋斗了 一会儿，因為不想 在脱下斗篷的同时卸下购物袋。终於我卸下斗篷，把它掛在椅背上。
「门口有掛衣鉤。」高伯特道。
我转身面对他。他瞪大眼睛。我外套的长袖藏住了生命之书的正文，但我的眼睛暴露在外。我也故意 把我的头髮编成红色的辫子，露出覆盖我头皮的树枝尖梢。
「目前我的法力仍在躁动，有些人看到我的外表会觉得不安。」我道。「我希望把斗篷放在手边。或 者我也可以像萨杜那样使用偽装咒。但视觉上的隐藏就如同说谎一样。」
我轮流盯著合议会的超自然生物看，字母和符号不断从我眼睛裡流过，我要挑战他们的反应。
萨杜把目光转开，但她没来得及掩饰恐惧的表情。突如其来的动作扯动了她蹩脚的偽装咒。我寻找那
咒语的识别标誌，却没能找到。萨杜的偽装咒不是咒语，而是她自己编织出来的——技巧一点也不高明。
我知道妳的秘密，姊妹。我默默道。
我早就猜出妳有秘密。萨杜应道，她的声音跟苦艾一样苦涩。
哦，我这一路上又捡到更多呢。我道。
我扫视全场后，只有艾嘉莎冒险提出一个问题。
「妳发生了什麼事？」她悄声道。
「我选择了我的路。」我把购物袋放在桌上，坐到椅子上。那个购物袋跟我有如此紧密的联繫，即使 只隔这麼短的距离，我也有被牵扯的感觉。
「那是什麼？」多明尼可狐疑地问。
「有博德利图书馆标誌的购物袋。」我们再次取得生命之书时，我从图书馆纪念品贩卖店拿了这个袋 子，并且在柜台后面的笔筒裡塞了一张二十镑的钞票。很凑巧，这个袋子上用红黑两种顏色的字母印著爱 护图书馆的誓言。
多明尼可张口想问另一个问题，但我瞪他一眼，让他闭嘴。我今天等开这个会，已经花了够多时间， 多明尼可的问题可以留待马修重获自由以后再问。
「我宣布会议开始。我是戴安娜?毕夏普，菲利普?德.柯雷孟发血誓收养的女儿，我代表柯雷孟家 族。」我转向多明尼可，他交叉双臂，拒绝发言。我便继续往下说。
「这是多明尼可?米歇勒，我左边这位是欧里亚克的高伯特。我在牛津认识艾嘉莎?魏尔逊，也和萨 杜.哈维伦在法国相处过一段时间。」她用火烧我的回忆令我的背部作痛。「恐怕其他几位要请你们自我 介绍。」
，「我是渡边治。」坐艾嘉莎旁边的年轻男魔族道。「妳看起来很像一个漫画角色。等一下我可以画妳
「当然。」我道，但愿他说的那个角色不是个恶人。
「塔提雅娜?阿卡叶芙。」有双梦幻蓝眼、白金色头髮的女魔族道。只要有辆白马拉的雪橇，她就完 全是个俄罗斯童话故事的女主角。「妳充满答案，但我目前没有问题。」
「好极了。」我转向那位表情令人生畏，服装品味也教人不敢恭维的女巫。「妳呢？」
「我是悉冬妮?封?勃克。」她戴上一副阅读眼镜，啪一声翻开皮革资料夹。「我对这所谓的血誓一 无所知。」
「在图书馆长报告裡。第二页最下面，附录的第三行。」渡边治很帮忙地说。悉冬妮怒视著他。「我 好像记得开始的部分是『吸血鬼家谱新增成员(依姓氏字母序)：阿玛西、贝廷果、柯雷孟、狄亚兹
「是的。我看到了，渡边先生。」悉冬妮打断他。
「我相信轮到我介绍了，亲爱的悉冬妮。」白髮女巫亲切地笑道。「我是珍纳?戈蒂，跟妳见面是我 期待已久的乐事。我认识妳父亲和母亲。他们是我们族群的荣耀，失去他们我至今仍觉得很遗憾。」
「谢谢妳。」我道，这妇人简单的肯定令我非常感动。
「我们被告知，柯雷孟家族有个动议要我们审议。」珍纳温和地把议程导入正轨。
我感激地看她一眼。「柯雷孟家族正式请求合议会协助，追捕一名毕夏普—柯雷孟子裔的成员，班哲 明.福克斯。福克斯先生从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丈夫马修?柯雷孟那儿感染了血怒，数百年来，主要在 波兰的坎姆市一带出没，他不断绑架并强姦女巫，企图使她们怀孕。你们之中可能还有人记得，坎姆巫会 曾提出相关的诉愿，但合议会置之不理。截至目前為止，班哲明製造女巫—吸血鬼小孩的慾望一直受阻， 主要是因為他不知道巫族很久以前就发现的一件事^^也就是有血怒的吸血鬼可以透过生物方式繁殖，但
对象只限於一种有『编织者』之称的特殊女巫。」
室内鸦雀无声。我深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丈夫為了使班哲明暴露形跡，亲自前往波兰，但目前他已在当地失踪。我们相信班哲明已抓到 他，并把他囚禁在二次大战期间，一个被纳粹当作劳改营或研究实验室的设施裡。拉撒路骑士团已承诺要 救回我丈夫，但柯雷孟家族也需要巫族和魔族的协助。一定要阻止班哲明。」
我再扫视一眼会议室。除了珍纳?戈蒂，每个人都张著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要讨论吗？或我们直接表决？」我问，希望能抢佔先机，避免冗长的辩论。
一段漫长的沉默后，合议会的议堂裡一片愤怒的争吵声，所有代表都提高嗓门，向我发出质疑，并且 互相指责。
「那就讨论吧。」我道。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瞧，威尼斯的天气真好，」盖洛加斯和我跟在巴德文与费南多身后，走下舷梯，他替我挡著强风。 「至少没下雨。」巴德文瞥一眼柏油路面，说道。
我听了很多警告，对於房子一楼地板上可能积水高达一、两吋这种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吸血鬼安排 事情优先顺序的思考方式，有时真会把人逼疯。
「拜託，我们出发了好吗？」我大步向等待的汽车走去。
「这样也不会让五点鐘提前来临。」巴德文跟在我后面说。「他们不肯更改开会的时间。那是传
「传统，我知道。」我钻进等待中的车裡。
车子只载我们到机场的码头，盖洛加斯扶我上了 一艘小型快艇。闪闪发亮的驾驶盘上漆著柯雷孟的家 徽，船舱窗户都装著深色玻璃。我们很快抵达另一个码头，停在大运河转弯处一栋十五世纪豪宅的前面。
以马修这麼I个在威尼斯的商业与政界，扮演过数百年关键角色的人物而言，查罗孟提宅是个合乎身 分的住所。哥德式立面和亮晶晶的窗户，炫耀著财富与地位。如果来此的目的不是為了救马修，它的华美 应该会让我沉醉，但今天这地方给我的感觉就像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迎接我们的是一个鼻子奇大、体格 粗壮的黑髮男子，他戴著镜片极厚的圆框眼镜，一脸受了多年苦楚的表情。
「Benvegmia (欢迎)，夫人。」他鞠躬道。「很荣幸欢迎您回家。每次见到您都是一大乐事，巴德 维诺宗主。」
「你骗死人不偿命，山托洛。我们要咖啡。给盖洛加斯来点强烈的。」巴德文把手套和大衣交给那 人，引导我向敞开的大门走去。门藏在一个小柱廊裡，不出所料，儘管门口堆了沙包，地面积水还是有几 吋高。进了门，就见铺著赤褐色和白色磁砖的地板延伸到好远的地方，尽头有另一扇门。插在壁上托架裡 的蜡烛照耀著深色木质镶板，托架背后还镶了镜片辉映烛光。我掀开厚重的雨衣帽子，解下围巾，打量周 遭的环境。
「Dpccordo (遵命)，巴德维诺宗主。」山托洛的语气听起来跟伊莎波一样有诚意。「查罗孟提夫 人，您呢？马提欧斯老爷对葡萄酒的品味很高，来一杯巴罗洛红酒⑩好吗？」
我摇头。
「以后要叫马提欧斯宗主了。」巴德文在走廊另一头喊道。山托洛的下巴掉了下来。「别跟我说你觉得意外，你这老山羊。你怂恿马修叛变已经几百年了。」巴德文大步走上楼。
我摸索著解开湿透的雨衣钮扣。现在没有下雨，但空气非常潮湿。我发现，威尼斯大部分都是水，靠 砖块和灰泥英勇地(也徒然地)维繫在一起。脱雨衣的时候，我窥探一眼大厅裡奢华的家具。费南多注意 到我在东张西望。
「威尼斯人只懂两种语言，戴安娜：财富与权力。柯雷孟家族两者都精通。」他道。「何况，要不是 靠马修和巴德文，这座城市老早坍塌，掉进海裡去了，威尼斯人也知道这一点。他们来这裡都不需要做任 何掩饰。」费南多接过我的雨衣外套，交给山托洛。「来，我带妳去参观楼上。」
為我準备的卧室用红色和金色布置，铺磁砖的壁炉裡已生好火，但火焰和亮丽的色彩并没有让我温暖 起来。费南多告退后，掩上门才五分鐘，我又跑到楼下去。
我倚著一扇突出在大运河之上、灯笼形的凸窗，坐在衬厚垫的长椅上。岩洞般幽深的壁炉裡爆出一颗 火星。木头炉台上鐫著一句熟悉的格言——滋养我者，将毁灭我。它让我想起马修，我们在伦敦度过的那 段日子，还有至今仍对我的家人构成威胁的古老作為。.
「拜託，婶娘。妳一定要休息。」盖洛加斯一看我在那儿，就担心地低声下气说道。「距合议会听妳 申诉，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但我不肯动。我反而坐在镶出图案的铅框玻璃窗前，瀏览著嵌在每片玻璃裡的外界城市的片段，听鐘 声通报时间的流逝。
「时间到了。」巴德文把手搭在我肩上。
sBarolo是义大利北部出產的一种红酒，酿製过程需要较长的陈年期，至少储藏五年才能出售。
我站起来，转身面对他。我穿著我从过去穿回家的那件色彩亮丽的伊丽莎白时代刺绣外套，搭配黑色 高领厚毛衣和羊毛长裤。我打算穿这身衣服去坎姆，会议一结束我就立刻动身。
「钥匙拿好了 ？」巴德文问。
我把它放在口袋裡。幸好这件外套原本就是為了装下伊丽莎白时代家庭主妇的许多随身物而设计。儘
管如此，合议会会议室这把大门钥匙的体积实在太大，塞进去有点勉强。
「那就走吧。」.巴德文道。
我们在楼下找到盖洛加斯和费南多。两人都披著黑斗篷，盖洛加斯替我在肩上披了一件同款式的黑丝 绒斗篷。它非常古老而笨重。我把手指探进覆盖我右侧手臂的褶缝，抚摸马修的徽章。
风势没有减弱，我紧抓兜帽下缘，以免它被吹开。费南多和盖洛加斯跳进随著运河裡的波浪上下起伏 的游艇。
我们走过滑溜溜的地面时，巴德文牢牢托住我手肘。盖洛加斯用脚一蹬船侧的繫缆栓，甲板猛然向码 头倾斜，我趁势跳上游艇，钻进船舱，盖洛加斯跟在后面。
我们快速骏出大运河的河口，越过圣马可大教堂前面的水域，钻进一条贯穿城堡区的较小运河，来到 市区北端的潟湖。我们经过圣米开勒大教堂的高墙，与守护墓园的柏树林。我用手指拧转体内的黑线和蓝 线，低诵几句纪念亡者的话。
穿过潟湖时，我们经过穆拉诺和布拉诺等几个有人居住的岛，但也有几座岛上只有废墟和沉睡的果 树。光秃秃的围墙环护的史泰拉岛出现在眼前时，我的身体有刺痛感。巴德文说，威尼斯人以為这座岛受 到诅咒。这也难怪。岛上有魔法，除了元素魔法，还有许多个世纪以来，為了保护这地方，迴避人类好奇 目光而施展的各种咒语残餘的力量。
「这座岛会发现我不该经由吸血鬼的门进入。」我告诉巴德文。我听得见被束缚在这地方的巫族幽灵，他们在这儿逡巡，做各种安全检查。防御史泰拉岛和塞斯迪纳的巫族，功力远比安装博德利图书馆那 套已被我解除的魔法监视系统的巫族高明。
「那就快点行动。合议会规定，凡是进入位於塞斯迪纳中央的隐修院者，都不得强行驱逐。而妳有钥 匙，就有权带两个随行者入内。一直都是这样的。」巴德文镇定地说。
山托洛熄了引擎，船顺畅地停进受保护的码头。我们从拱门下经过时，我看到拱心石上有柯雷孟咬尾 蛇的淡淡轮廓。时间与海风侵蚀了凿刻的徽章。不经心的人看到，只会当它是一块阴影。
进到门裡，有道阶梯通往高高在上的大理石平台，阶上长满海藻。吸血鬼爬上去或许没问题，女巫却 办不到。我还没想出办法，盖洛加斯就从船上一纵，上了平台。山托洛扔一条绳索给他，盖洛加斯熟练地 迅速把船绑在繫船柱上。巴德文回头交代最后一分鐘的指令。
「妳进入合议会的会议室，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要寒暄。合议会的议员在会议开始前总是东拉西 扯聊个没完，但这次不是普通会议，柯雷孟家族的代表永远担任主席。妳要尽快宣布开会。」
「好。」这是今天的事务当中我最不喜欢的部分。「我坐哪儿有关係吗？」
「妳要面对门坐——坐在高伯特和多明尼可中间。」话毕，巴德文亲一下我的脸颊。「Buona fortuna (祝好运)，戴安娜。」
「带他回家，巴德文。」我抓住他的袖子。这是我容许自己最后一次示弱的行為。
「我会的。班哲明预期他父亲会去找他，他也预期妳会追著去找他。」巴德文道。「但他预期不到我 会去。」
鐘声在高处响起。
「我们得走了。」费南多道。
「照顾我妹妹。」巴德文对他说。
「我会照顾我宗主的配偶，」费南多答道：「你不用担心。我会用生命守护她。」
费南多托住我的腰，把我高高举起，盖洛加斯伸手下来，抓住我的手臂。不消两秒鐘，我就站在平台 上，费南多也到了我身旁。巴德文从码头跳上另一艘较小的快艇。他行个礼，把船移动到码头区的出口。 他会在那儿等到五点正的报时鐘响，代表会议已开始。
介於合议会和我中间的门非常沉重，被岁月和湿气染成黑色。相形之下，门锁彷彿最近才打磨过，闪 亮的光泽予人神奇的感觉。我猜是魔法保持它发亮，手指轻拂一下，就证实了我的猜测。但这只是一种 善意的保护咒，防范自然因素损害金属。根据我从查罗孟提宅窗户裡看到的景象，有商业眼光的威尼斯巫 族，若能用咒语使这座城市裡的灰泥与砖块不再碎裂，一定能赚取一笔可观的财富。
我握住钥匙，触手感觉温暖。我把它从口袋裡取出，把尖端插进锁孔，转动。锁裡的机制立刻毫无怨 言地啟动。
我握住沉重的门环，把门推开。望进去，只见一条黑漆漆的走廊，地上铺著有花纹的大理石。我向黑
暗中望去，能见度不到一公尺。
「我来带路。」费南多扶起我的手臂道。
经过走道裡的阴暗，来到隐修院的朦朧光线下，我一时间什麼也看不见。眼睛恢復聚焦能力后，我看 见造型优雅的双柱承载的环形拱廊，圆环中央有个大理石水井——让人忆起这座隐修院早在电力和自来水 等现代化便利设施出现前很久就已建成。从前旅行艰困而危险的年代，合议会一开就是好几个月，成员住 在岛上，直到处理完所有事务。
交谈的低语声停了。我拉紧身上的帽兜和斗篷，希望能隐藏皮肤上所有力量的标誌。厚重的衣褶也遮 住了我掛在肩上的购物袋。我很快打量一下这群人。萨杜独自站著。他避免接触我的目光，但我知道她因 再次见到我而感到不安。不仅如此，这个女巫看起来……不对劲，我的胃轻微翻了一下，是来自发觉其他女巫对我撒谎而產生的反感。萨杜穿戴著偽装咒，但毫无效果。我知道她要隐瞒什麼。
在场的其他超自然生物依物种分组。艾嘉莎?魏尔逊跟两个魔族站在一起。多明尼可跟高伯特在一 起，交换惊讶的眼色。合议会另两名巫族都是女性。有一个表情很严肃，夹杂银丝的棕髮编成很紧的辫 子，再綰成一个髻。她穿著我所见过最丑的衣服，还配了一条华丽的短项錬。那条黄金嵌珐瑯的鍊子正中 央，有幅很小的迷你肖像画——无疑是某位祖先。另一个女巫有张和善的圆脸、脸颊嫣红、白髮。她皮肤 上完全没有皱纹，所以无从判断她的年龄。这个女巫也有某方面让我不安，但我不知道原因何在。我手臂 上的皮肤微微刺痛，提醒我生命之书已解答了我未说出口的问题，但我现在没空解读。
「我很高兴柯雷孟家族已服从合议会约见这个女巫的要求。」高伯特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从皮耶堡 之后就没见过他。「又见面了，戴安娜?毕夏普。」
「高伯特。」我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虽然这麼做让我肌肉紧绷。他愤怒地噘起嘴唇。
「我看妳还是跟以前一样傲慢。」高伯特转向盖洛加斯道。「真不想看到柯雷孟家族的高贵血统被一 个小娘儿们扰乱而败坏！」
「从前他们也这麼说奶奶。」盖洛加斯反驳道。「如果我们撑得过伊莎波，也一定撑得过这个『小娘 儿们』。」
「你一旦知道这个女巫犯了什麼罪，就会改变想法。」高伯特答道。
「巴德文在哪儿？」多明尼可满脸怒容地走过来。
上方传来齿轮转动与鏗雏的响声。
「鐘声救了他。」盖洛加斯道。「站一边去，多明尼可。」
「柯雷孟家族这麼晚换代表，又不事先通知，非常不合规定，盖洛加斯。」高伯特道。
「还等什麼，盖洛加斯？开门呀。」多明尼可用命令的语气说。
「钥匙不在我手上。」盖洛加斯和顏悦色道。「来吧，婶娘。妳有会要开。」
「你是什麼意思，钥匙不在你手上？」高伯特问，他的声音尖锐得盖过了上方演奏的魔法组鐘。「你 是柯雷孟家唯一在场的人。」
「并非如此。巴德文已在一星期前承认，戴安娜?毕夏普是菲利普.德.柯雷孟发血誓认养的女 儿。」盖洛加斯对高伯特嘲弄地一笑。
迴廊对面，有个女巫惊呼一声，悄声跟同伴说话。
「这不可能。」多明尼可道。「菲利普?德?柯雷孟半个世纪前就死了。怎I」
「戴安娜?毕夏普是时光漫步者。」高伯特憎恨地瞪著我。庭院对面那个白髮女巫的酒窝更深了。
「我早该猜到的。这一切都是她发动的大型魔咒的一部分。我警告过妳，一定要阻止这个女巫。现在我们 必须為妳没有採取正确行动而付出代价。」他控诉地指著萨杜说。
报时的第一响鐘声敲响。
「时间到了。」我明快地说。「我们可别迟到，破坏合议会的传统。」对他们不肯同意提早开会，我 仍感到不悦。
我向大门走去，掌心充满钥匙的重量。一共有九道锁，除了其中一道锁，每个锁孔裡都插著一根钥 匙。我把钥匙插进最后一个锁孔，手腕一转。开锁机制呼呼转动，喀嗒作响，然后门就大敞而开。
「各位先请。」我退后一步，让其他人列队进入。我的第一场合议会即将开始。
会议室极為华丽，火把与几百根蠘烛照耀著灿烂的壁画与马赛克镶嵌。圆形弯顶彷彿离地好几哩高， 三、四层楼的高处，还有一圈走廊。那块高高在上的空间，是合议会存放会议纪录之用。匆匆瞥一眼架上 的清单，就知道那儿存了数千年的纪录。除了书和手抄本。也用到更古老的书写技术，包括捲轴和装纸草
碎片的玻璃框。成排的浅层抽屉裡说不定还有泥砖书。
我放低目光，打量会议室本体，主要是一张椭圆形的大桌，周围摆著高背椅。就像那些锁和开锁的钥 匙，每张椅背上都刻有图案。我的椅子就在巴德文所说的位置：在房间另一头，正对著门。
一个年轻的人类女子站在门内，分给入内的每个合议员一个皮革档案夹。起初我以為裡面装的是会议 资料。但我随即发现每个档案夹的厚度不一，好像是根据每个人的不同需求，从上方的架子取下来的资 料。
我最后一个进入会议室，门匡噹一声在我背后关上。
「柯雷孟夫人，」那个黑眼睛洋溢聪明才智的女子道。「我是黎玛?贾燕，合议会的图书馆长。这是 巴德文宗主為本次会议申请的资料。如果妳还需要其他资料，告诉我就可以了。」
「谢谢妳。」我道，从她手中接过资料。
她迟疑了一下。「原谅我冒失，夫人，但我们是否见过？妳看起来很面熟。我知道妳是一位学者。妳 可曾到过塞维拉的龚沙维档案室？」
「没有，我没去过那儿，」我补充道：「但我想我认识那个档案室的主人。」
「我被解雇后，龚沙维先生介绍我来这裡工作。」黎玛道。「合议会的前任图书馆长七月间心臟病发 作，突然退休了。依照传统，图书馆长必须是凡人。巴德文宗主负责找来替代人选。」
图书馆长的心臟病发作^^以及黎玛的任命——都是巴德文得知我的血誓之后几星期内发生的事。我 非常怀疑这整件事都有我的新哥哥在幕后运作。柯雷孟家族之王越来越有趣了。
「妳让大家等妳，毕夏普教授。」高伯特暴躁地说。虽然从议员们交谈的噏嗡声来看，只有他介意这 件事。
「让毕夏普教授适应一下环境嘛。这是她第一次开会呢。」酒窝女巫带著浓重的苏格兰口音道。「你
对你第一次开#的情形还有印象吗，高伯特？或者那段快乐时光早就失豸?时间的迷雾裡了？?」
「给那个女巫机会，她就会用咒语束缚我们全体。」高伯特道。「不要低估她，珍纳。我恐怕诺克斯 在她童年做的魔法与潜能评估，有严重的误导。」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认為我需要警告。」珍纳说话时，光芒在她的灰眼中一闪而过。
我接过黎玛手中的档案夹，并且把摺好的那份赋予毕夏普—柯雷孟家族在吸血鬼世界中合法地位的文 件递给她。
「请妳把这个存档，好吗？」我问。
「很乐意，柯雷孟夫人。」黎玛道：「合议会的图书馆长也兼任祕书。我会趁妳开会的时候，将这份 文件的相关步骤处理好。」
我把确认毕夏普—柯雷孟自立门户的文件交出去后，就绕过桌子，黑斗篷围绕著我脚边飘动。
「花边很好看。」艾嘉莎在我经过时，指著自己的髮际线低声道。「斗篷也很棒。」
我不发一言，对她微笑，继续向前走。来到自己的座位后，我跟潮湿的斗篷奋斗了 一会儿，因為不想 在脱下斗篷的同时卸下购物袋。终於我卸下斗篷，把它掛在椅背上。
「门口有掛衣鉤。」高伯特道。
我转身面对他。他瞪大眼睛。我外套的长袖藏住了生命之书的正文，但我的眼睛暴露在外。我也故意 把我的头髮编成红色的辫子，露出覆盖我头皮的树枝尖梢。
「目前我的法力仍在躁动，有些人看到我的外表会觉得不安。」我道。「我希望把斗篷放在手边。或 者我也可以像萨杜那样使用偽装咒。但视觉上的隐藏就如同说谎一样。」
我轮流盯著合议会的超自然生物看，字母和符号不断从我眼睛裡流过，我要挑战他们的反应。
萨杜把目光转开，但她没来得及掩饰恐惧的表情。突如其来的动作扯动了她蹩脚的偽装咒。我寻找那
咒语的识别标誌，却没能找到。萨杜的偽装咒不是咒语，而是她自己编织出来的——技巧一点也不高明。
我知道妳的秘密，姊妹。我默默道。
我早就猜出妳有秘密。萨杜应道，她的声音跟苦艾一样苦涩。
哦，我这一路上又捡到更多呢。我道。
我扫视全场后，只有艾嘉莎冒险提出一个问题。
「妳发生了什麼事？」她悄声道。
「我选择了我的路。」我把购物袋放在桌上，坐到椅子上。那个购物袋跟我有如此紧密的联繫，即使 只隔这麼短的距离，我也有被牵扯的感觉。
「那是什麼？」多明尼可狐疑地问。
「有博德利图书馆标誌的购物袋。」我们再次取得生命之书时，我从图书馆纪念品贩卖店拿了这个袋 子，并且在柜台后面的笔筒裡塞了一张二十镑的钞票。很凑巧，这个袋子上用红黑两种顏色的字母印著爱 护图书馆的誓言。
多明尼可张口想问另一个问题，但我瞪他一眼，让他闭嘴。我今天等开这个会，已经花了够多时间， 多明尼可的问题可以留待马修重获自由以后再问。
「我宣布会议开始。我是戴安娜?毕夏普，菲利普?德.柯雷孟发血誓收养的女儿，我代表柯雷孟家 族。」我转向多明尼可，他交叉双臂，拒绝发言。我便继续往下说。
「这是多明尼可?米歇勒，我左边这位是欧里亚克的高伯特。我在牛津认识艾嘉莎?魏尔逊，也和萨 杜.哈维伦在法国相处过一段时间。」她用火烧我的回忆令我的背部作痛。「恐怕其他几位要请你们自我 介绍。」
，「我是渡边治。」坐艾嘉莎旁边的年轻男魔族道。「妳看起来很像一个漫画角色。等一下我可以画妳
「当然。」我道，但愿他说的那个角色不是个恶人。
「塔提雅娜?阿卡叶芙。」有双梦幻蓝眼、白金色头髮的女魔族道。只要有辆白马拉的雪橇，她就完 全是个俄罗斯童话故事的女主角。「妳充满答案，但我目前没有问题。」
「好极了。」我转向那位表情令人生畏，服装品味也教人不敢恭维的女巫。「妳呢？」
「我是悉冬妮?封?勃克。」她戴上一副阅读眼镜，啪一声翻开皮革资料夹。「我对这所谓的血誓一 无所知。」
「在图书馆长报告裡。第二页最下面，附录的第三行。」渡边治很帮忙地说。悉冬妮怒视著他。「我 好像记得开始的部分是『吸血鬼家谱新增成员(依姓氏字母序)：阿玛西、贝廷果、柯雷孟、狄亚兹
「是的。我看到了，渡边先生。」悉冬妮打断他。
「我相信轮到我介绍了，亲爱的悉冬妮。」白髮女巫亲切地笑道。「我是珍纳?戈蒂，跟妳见面是我 期待已久的乐事。我认识妳父亲和母亲。他们是我们族群的荣耀，失去他们我至今仍觉得很遗憾。」
「谢谢妳。」我道，这妇人简单的肯定令我非常感动。
「我们被告知，柯雷孟家族有个动议要我们审议。」珍纳温和地把议程导入正轨。
我感激地看她一眼。「柯雷孟家族正式请求合议会协助，追捕一名毕夏普—柯雷孟子裔的成员，班哲 明.福克斯。福克斯先生从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丈夫马修?柯雷孟那儿感染了血怒，数百年来，主要在 波兰的坎姆市一带出没，他不断绑架并强姦女巫，企图使她们怀孕。你们之中可能还有人记得，坎姆巫会 曾提出相关的诉愿，但合议会置之不理。截至目前為止，班哲明製造女巫—吸血鬼小孩的慾望一直受阻， 主要是因為他不知道巫族很久以前就发现的一件事^^也就是有血怒的吸血鬼可以透过生物方式繁殖，但
对象只限於一种有『编织者』之称的特殊女巫。」
室内鸦雀无声。我深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丈夫為了使班哲明暴露形跡，亲自前往波兰，但目前他已在当地失踪。我们相信班哲明已抓到 他，并把他囚禁在二次大战期间，一个被纳粹当作劳改营或研究实验室的设施裡。拉撒路骑士团已承诺要 救回我丈夫，但柯雷孟家族也需要巫族和魔族的协助。一定要阻止班哲明。」
我再扫视一眼会议室。除了珍纳?戈蒂，每个人都张著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要讨论吗？或我们直接表决？」我问，希望能抢佔先机，避免冗长的辩论。
一段漫长的沉默后，合议会的议堂裡一片愤怒的争吵声，所有代表都提高嗓门，向我发出质疑，并且 互相指责。
「那就讨论吧。」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