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水形物语> 8

8

埃莉莎等车的公交站对面有两家商店。她曾经无数次地凝视它们,但一次也没有在营业时间去过,她知道那样做无异于击碎一个梦。第一家是科希丘什科电器店,今天打折的是“饰以胡桃木纹的大屏幕彩色电视机”。几件样品摆在那儿,个个都带着人造卫星天线,播放的是夜间节目最后的画面。一面美国国旗闪过,接着屏幕上便打出了“测试画面,性能保证”,然后信号就没了。这提醒着埃莉莎:她要迟到了。她祈祷着公交车能快点儿来。今晚电影里的姑娘是向谁祈祷来着?基抹?或许求基抹比求上帝起效快。
她抬起眼睛,望向第二家商店:朱莉娅鞋店。她不知道这位“朱莉娅”是何许人,但今晚她非常非常嫉妒她,嫉妒得眼睛都被泪水刺痛了。这个勇敢、独立的女人拥有自己的事业,肯定也很美,头发和步伐都充满弹性,而且对自家店铺在菲尔斯角的价值充满自信,连晚上都不关灯,还把聚光灯对准了一双摆在象牙色台子上的鞋。
先声夺人。真是太厉害了。有一天晚上,埃莉莎没迟到,不赶时间,于是穿过马路,把前额抵在橱窗玻璃上,好看得更仔细些。这双鞋不属于巴尔的摩,至于是不是属于巴黎T台,她也不确定。它们刚好是她穿的尺寸,方头,有着舒服的、内倾的鞋跟——这样才不容易从脚上滑下来。它们就像最美的蹄:独角兽的,水仙女宁芙的,空气精灵的。每一寸都镶着闪闪发光的金银线,内衬像镜子一样亮——她真能从这上面照出自己。这双鞋激起了埃莉莎的某种感受,她原本以为从小就被孤儿院磨掉了的感受:她可以去别的地方,她可以成为别样的人,这一切都在可能的范围之内。
基抹回应了她的求告:公交车吭哧吭哧地从山上开下来了。按照惯例,司机不是太老,就是太累,反正没精打采,不能安安全全地驾驶。公交车在东区右转,在百老汇大街右转,然后往北行驶,经过闪动的消防车的灯光和巧克力工厂熔化四溅的热可可。这跃动的、猛烈的毁坏,至少也是生命的一种。埃莉莎扭头看着这一幕,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不是坐着车,轰隆隆地经过文明社会的斑斑伤痕,而是在一片狂野的、生机勃勃的丛林里飞奔。
奥卡姆航空航天研究中心前以硫黄照明的长长的车道渐渐近了,一切遐想都随之萎缩。埃莉莎把凉凉的脸贴在更凉的车窗玻璃上,想看清牌子上那亮着光的钟表:11:55。下车时,她的鞋子踢到了车厢上的台阶。从忙碌的日班切换到冷清的夜班,这之间的转变是一片嘈杂混乱,而这也让埃莉莎跑得更快了。她像瞪羚似的跳下公交车,又像小鹿似的跳上员工通道。在无情的户外泛光灯照射下——奥卡姆的每一盏灯都是无情的,她的鞋子变成了蓝色。
电梯只需要往下走一层,但因为有些实验室像飞机库一样高,所以需要半分钟才能到。电梯门开了,暂存区有两层楼高,支柱引导着员工往窄窄的通道那儿走。距离地面十英尺高的地方有一间树脂玻璃造的观察室,大卫·弗莱明正站在里面。他好像生来就没有左手似的,只有个笔记板。他把它放低,好审视他的臣民。差不多十年前,埃莉莎来这儿应聘时的面试官正是弗莱明,而他也一直供职至今,年复一年,鬣狗般的严苛监视把他送上了可以发号施令的位置。现在,他虽然管理着整栋大楼,却仍然忍不住要插手底层员工的事儿。而同样是将近十年,埃莉莎的晋升之路就和那位门卫差不多:还在原处。
埃莉莎暗自诅咒她的小雏菊牌鞋子。它们太出挑了,关键是,出挑可是把双刃剑啊。她的夜班同事都在前面:安东尼奥、杜安、露西尔、约兰达、塞尔达。前三个迅速地消失在大厅里了,而塞尔达还在寻找她的工卡,活像在看菜单点菜。工卡每天都会插进同一个卡槽,塞尔达其实是在为埃莉莎拖时间。因为约兰达排在塞尔达后面,如果让约兰达顺利打了卡,她就会在打卡钟那儿磨蹭一会儿,硬要让埃莉莎迟到一分钟。
这种恶性竞争其实根本没必要。塞尔达是黑人,很胖;约兰达是墨西哥人,长相普通;安东尼奥是多米尼加人,斗鸡眼;杜安是混血儿,没有牙齿;露西尔有白化病;埃莉莎是哑巴。对弗莱明来说,她们全都是一样的:干不了别的活儿,因此可以信任。他可能是对的,而这样的念头让埃莉莎感到羞耻。她希望自己能够说话,那样她就可以站在更衣室的长椅上,用一篇“她们应该互相照应”的演讲来鼓动这些同事。但奥卡姆不是这样构建的,而且,就她所知,美国也不是这样构建的。
只有塞尔达除外。她一向维护埃莉莎。此刻,塞尔达正从包里翻出眼镜,而所有人都知道她根本不戴眼镜。约兰达抱怨着时间就要到了,可塞尔达挥挥手,没理她。埃莉莎觉得,自己的勇气必须配得上塞尔达的勇气才行。她想起罗宾森,撒开腿跑了起来,跳曼波舞似的穿过那些打哈欠的人,跳狐步舞似的越过那些扣扣子的人。弗莱明会注意到她那双疾驰的蓝色鞋子,她的所作所为也会被记录在案——在奥卡姆,任何“不”倦怠消沉的东西都值得怀疑。然而,在埃莉莎跑到塞尔达那儿的几秒钟里,这片刻的舞蹈已经将她从一切中解放了出来。她从地面之下升起、飘浮,仿佛从未离开那可爱、温暖的浴缸。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