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今天，在查尔行星的激烈战斗中，联邦部队英勇地击退凯莫瑞安敌军，成功守住了核子防御设施。第二团的托蒙特上校在今晚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中向士兵们表示祝贺，并且说： ‘如果不是忠诚的联邦公民踊跃加入我们的行列，拿起武器，共同抗敌，我们今天就会失去一颗行星。”
图拉西斯II号行星
雷诺在醉酒监禁室中被关了一个晚上，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人正一边敲打着垃圾桶，一边喊道： “派对结束了！该回家了。”他觉得脑袋一阵阵刺痛，不由得悲惨地呻吟了一声，才坐起身，让双脚落在地上。双层床一阵晃动，基德从上铺跳了下来，穿着靴子的两只脚砰地撞上了地面。“早晨好，吉姆！”他欢快地说道，“你看起来像是个妖怪。”
雷诺刚想说“你也一样”，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基德的制服上有一点皱褶和脏污，但除此之外，他头发整齐，鞋子光亮，全身上下的状态都好得就像是要去迎接检阅一样。
雷诺皱起眉头。这种对比实在是太伤人了。“你是怎么弄的？”
“我起来以后，去做了个声波淋浴，又用了一下这里免费派发的剃须工具。”基德神气活现地答道，“要知道，我们今天就要成为陆战军了，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漂亮一些。”
“你不是陆战军，”雷诺没好气地嘟囔着，“你是个进了发情期的怪物。汉克在哪里？”
“就在这里。”哈纳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这时其他犯人在狱卒的叫喊声中从牢房里鱼贯而出。哈纳克的平顶帽丢了，衬衫被撕破了，裤子上还有青草和泥土。他的眼皮还沉重地耷拉在眼睛上，却依旧微笑着，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我们昨晚过得快活吗？我都记不起来了。”
“我们过得很快活！”基德说道，“快点吧，宪兵正要送我们回基地。”
“他们要干什么？”雷诺问道。基德已经向门口跑去了，他和哈纳克只能跟在基德身后，和其他人一起被带到了停车场。在这里，一队宪兵正等着接收他们，这些宪兵的脸上并没有雷诺想象中的那种怒不可遏的神情，反倒都是嘴角上翘，仿佛正在看着什么有趣的笑话。“为什么他们都那么高兴？”雷诺不由得问了出来。
“集合！”一位军士粗声粗气地命令着，“排成两个方阵，每个方阵六队，高个儿白痴在后面。这边是陆战队，那边是舰队。”
“我想，他们以前经常这么干。”哈纳克答道。
宪兵军士还在喊着命令。舰队兵方阵最前面的两排转眼间就变成了两列纵队，开始迈步离开停车场，其余舰队兵和陆战队员逐次跟在后面。
“我想撒尿。”雷诺嘟囔着。
“朝基德撒。”哈纳克的声音肯定能让狙击手听得很清楚，“今天他让我很不爽。”
基德回头瞥了一眼，露出笑容。“你是个下流胚，你知道吗？”
“哦，别担心，你见过雷诺射击，你知道，他什么都射不准。”
“哦，你可太恶毒了。”雷诺悄悄将一只脚挡在哈纳克身前，哈纳克踉跄一下，迅速恢复了平衡。这三名新兵都努力压抑住笑声。这时宪兵已经领着他们走到了大街上。
他们也许会拖曳着脚步通过镇子中心，走过一条漫长的耻辱之路，但一名中士喊起了行军号令，他的制服上全是啤酒渍，一只眼睛乌青发黑。陆战队员们立刻按照他的号令迈开了步子，舰队兵们也紧随其后。士兵们昂起头，挺起肩膀，已经在他们的耳朵里磨出茧子的“左、右、左”的喊声在房屋之间回荡。这支部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了城 镇。
突然间，雷诺感觉好多了，这是一个天气晴朗、阳光明亮的早晨。他能看到远处天空中飞行器留下的喷气轨迹。他很高兴能来到这里——即使他每次左脚跟重重地踏在地面上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头痛得厉害。有人唱起了行军歌曲，更多声音加入进来，返回基地的行军从耻辱的游街变成了一场胜利阅兵。布拉多克镇已经被他们彻底征服 了。
雷诺、哈纳克、基德和他们连队的其余成员都已经返回了基地。他们受命立刻返回营房报告。枪械军士瑞德·摩菲正在等待他们，这名训练教官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胳膊、一条腿，还有一只眼睛，但他选择给自己安装机械假肢，而不是像大多数人那样，使用人工培育的肢体。所以现在他身体上的机械部件似乎比血肉更多一些。每当他有任何动作的时候，这些机械肢体都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尽管这些机械假肢不像人体自身的皮肉那样好看，但它们的功能的确非常强大，而且为摩菲军士平添了一种普通人完全不具备的威严。像大多数教官一样，他是个很好的演员，但现在他的训斥和喝骂对这些新兵蛋子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因为新兵们知道，自己到15:00就要毕业了。
这时雷诺已经明白，迈卡必和布拉多克镇的居民都知道，让成百上千的新兵涌进镇子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表面上的纪律是一定要维持的，所以摩菲必须装出一副要把他们嚼碎的样子，而新兵们必须老老实实地听他训话。
终于，训话结束了。摩菲军士命令他们解散： “去洗个澡，吃些东西，准备接受下午两点的检查。”
雷诺和哈纳克都没有什么食欲，但基德的胃口很好，好得让他的两个朋友实在有些吃不消。雷诺现在只想给家里去个电话。他不知道现在夏伊洛是几点了，但他相信，爸爸妈妈如果听到他的声音，一定会非常高兴，特别是在今天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里。他知道，使用星际电话会用掉他几个星期的薪水，但如果能听到父母的声音，这也值了。
供新兵使用的公共通讯装置一共有二十四台。雷诺足足排了十五分钟的队，才终于站到了其中一台的话筒前面。经过一系列中继点对信号进行增能和曲速传递，雷诺在听了一连串的噼噼声之后，终于听到了电话铃音。当铃音响到第六下的时候，他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如果是视频对话，费用是单纯音频的两倍，所以雷诺只能满足于音频电话。“我不知道你是谁，”特雷斯说道，“但你最好有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让我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要在凌晨两点打电话过来。”
“是我，爸爸。”雷诺说，“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再过两个小时就要成为陆战军的一员了。我们要从训练营毕业了。”
雷诺笑着听到爸爸喊道： “快醒醒，亲爱的，是吉姆！”然后，完全恢复了清醒的特雷斯在电话另一端说道： “天哪，能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儿子……真希望我们能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他们会给我们每个人录一段视频。”吉姆答道，“我会尽快把视频寄给你们。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还好,”特雷斯说，“还不错。等一下……你妈妈这就过来。”
吉姆知道自己父亲说话的风格，从他的声音中滑过的那一丝犹豫让吉姆有些怀疑家里的状况是不是真的“还不错”，或者特雷斯·雷诺向他隐瞒了什么？所以，在妈妈问过他的身体状况，以及他离开训练营之后会被派驻到什么地方之后，吉姆又向母亲问了那个问题。“妈妈，爸爸说家里还好……但就算是收割机器人爆炸了，他也会这样说。我希望你能和我说实话。”
“嗯，”卡萝尔·雷诺说道，“政府颁布了新法令。农场主必须购买营业执照，一张营业执照要两千信用币。这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打击……不过也有好消息，幸好有你的签约奖金，我们能够付得起这笔钱！所以，家里现在一切都还平安。”
妈妈没有说的是，购买营业执照的费用消耗了签约奖金的三分之二，这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像计划的那样拿这笔钱来缴税了。突然间，吉姆开始怀疑自己加入陆战军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但现在这样对妈妈说当然不合适，所以他只是告诉母亲，很高兴能知道难关已经渡过了，然后小心地改变了话题。
“你们真应该看看汤姆，他瘦了十磅。现在他一口气能做一百个俯卧撑，而且模样也比原先好看多了。他还要我代他向你们问好，还要告诉你们，你们寄给我的曲奇真的很好吃。这个他一定很清楚，因为他吃掉了六块。”
卡萝尔笑了。“你告诉汤姆，另一个包裹正在路上！”在互道珍重之后，雷诺不得不把听筒交给排在自己身后的人。能知道父母平安无事，雷诺已经很心满意足了，但这一次对话还是在雷诺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丝不安。
洗过澡、刮了胡子以后，就到了新兵们穿戴老旧的动能战甲-200系列护甲的时间了。这也是他们连续进行了数个星期的训练科目之一。分配给新兵营的每一套训练用护甲都已经被使用了数千个小时，里面无不散发出一股恶臭。
其实这些护甲中一般只有百分之二十可供战时使用，不过它们至少看上去都还不错。这要感谢每一名新兵，他们用了许多时间对战甲进行刷洗、抛光和补漆。当然，需要细心护理的并不止是这样一套护甲，每一杆电磁步枪都要经过清洁、上油，要对枪身进行细致的检查，确保上面不会有一个泥点或锈斑。
然后新兵们开始相互检查，寻找可能的问题，再去磨盘广场集合，分队站好，准备接受最终的检阅。在毕业典礼中，每个连队都将举起所属营的旗帜，而这些新毕业的陆战队员们将要加入的部队也都将此视为荣耀。
阅兵台上的那些家伙真的能看到几百英尺外的每一个人吗？摩菲说他们可以，但雷诺知道这种说法有多么荒谬。不过，无论事实如何，对于这些新兵们都没有区别。
阅兵就这样开始了。摩菲宣称他对这一期新兵的训练结果感到非常高兴。当第三陆战军第二营的旗帜交给他的连队的四名护旗手的时候，摩菲显得格外骄傲。基德被选为走在营旗右侧的护旗手，他的肩头扛着电磁枪，脸上焕发着自豪的光彩。
所有部队用了十五分钟时间就位，随后，指挥军士长发出的口令依稀传入每一名士兵的耳中。一阵紧凑的鼓声让所有部队都行动起来。军乐队演奏的第一支曲子是《成为联盟永恒的荣光》，随后是另外几首进行曲。各支连队在乐曲的伴奏下绕磨盘广场正步行进一周，然后重新伫立在检阅台前。新兵们早已将这次阅兵式操练过许多次了。
仿佛是运气有意的安排，基德的连队站到了检阅方阵的正中央，四人护旗队的位置就在检阅台的正前方。所以，当迈卡必站起身，开始介绍这一次检阅式的贵宾时，基德不仅能够听到，而且能清楚地看到高贵的珂奈琉斯·布鲁巴克。他是基德父亲最好的朋友之一！
当布鲁巴克开始讲话的时候，基德非常想跑出队列，让他看到自己。这样他就能离开陆战军了，但他没办法让自己真的这样做。他的成功几率很大，但这样肯定会毁掉他朋友的毕业典礼。而且，既然迈卡必已经承诺会把他的案子上报给上级部门，基德认为他现在更不需要多此一举。只要上级的人开始行动，正义就能还他一个公道。更何况他现在的感觉真是好极了，他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能力——而非家族姓氏——真正得到了别人的承认，成为组织的一员。
所以基德只是站在检阅队伍中，目视前方，听着布鲁巴克感谢这些刚刚入伍的陆战队员所做的决定和牺牲。这时基德想起自己肩头的步枪是由布鲁巴克企业的一家子公司制造的，这意味着这个生意人和他的家族都从这场战争中获得了丰厚的利润，就像本耐特工业集团一样。实际上，越多的人和装备在战场上被摧毁，创世家族就越强大！这也正是布鲁巴克热衷于参加这种活动的原因。
布鲁巴克结束了讲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迈卡必再次走到讲台上。“欢迎你们进入联邦陆战军是我最高兴的事情，也是我一直以来的荣耀。如你们所知，一旦陆战军战士完成基本训练，通常都会被送往高级步兵训练营，也就是AIT，但我们的图拉西斯II号星正处在非常时期，我们现在有机会让你们直接获得实战经验，而不是更多的训练课程。”
就在这时，各营的军士长齐声喊道： “预备，开始……”陆战队员们立刻发出整齐的喊声： “服从命令！”
迈卡必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仿佛他能看到所有这些人脑子里的想法。“我知道，你们全都想离开这里，尽快去和凯莫瑞安战斗，但如果不对你们稍加磨砺就直接把你们扔到战场上去，显然不是明智的行为。所以，你们入伍后的最初几个星期会在前线后方度过，然后，等到你们的指挥官认为你们已经做好准备，你们才会被派往前线。这样你们可以在支援战斗的同时获得所需的进一步训练。
“等你们返回营房之后，就会得到命令、行程表和一些其他的战场装备。你们的新护甲会在到达各自的作战指挥部时配发。再一次祝贺你们，并祝你们好运。”
军士长们又喊道： “立正，抬头！”雷鸣般的跺地声在新兵部队中响起。
心脏跳动三下之后，最终的命令下达了： “解散！”欢呼声响起，雷诺、哈纳克和所有的新兵们都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就在所有人都为自己真正成为一名军人而纵声欢呼的时候，没有谁注意到，一直以来从不远离他们左右的那个半透明投影人形，在他们头顶上方的一条钢铸步道上化为实体。当然，这些新兵更听不到他在说话： “你们中的一些人将成为领导者，另一些人会是追随者。负责领导的人必须谨慎地看待生命，而在后面跟随的人必须乐于付出自己的生命。你们拥有一种共同的联系，你们的牺牲，是为了彼此。”
然后，如同一直以来的那个幽灵一样，枪械军士塔维斯消失得无影无踪。
图拉西斯II号行星，波罗空军基地
从图拉西斯主力基地的跑道到波罗空军基地，这一段大约七千英里的旅程，雷诺是在本耐特工业集团的四引擎重型运输机上度过的。这架巨大的飞机可以运输从部队到坦克的各种军事单位，这也意味着机舱的内部设计不会为乘客做过多考虑。所以，当这只巨大的雄蜂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向目的地飞去的时候，机舱中的三百多名陆战队员能做的事情只有坐在可移动式座椅上聊聊天，玩一玩刚刚还给他们的个人终端，或者吃力地打着瞌睡。
雷诺和基德读了一会儿书，然后听听音乐，平静地等待着旅途结束，但这种等待对哈纳克而言显然要难熬得多。他睡了一会儿觉，然后就开始坐立不安，不停地骚扰着坐在他周围的人。
雷诺正在听基德刚刚传给他的一段音乐。他皱了皱眉，摘下一侧的耳机。“这个节奏可真够慢的，瑞克……这到底是什么曲子？”
“这是一种模仿性的复调旋律，一个或者多个主题会在这种复调重复结构中连续出现。”基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再听一会儿，你会喜欢上它的。”
雷诺点点头，将耳机放回到耳朵里，然后偷偷地将个人终端中播放的音乐转换成哈维和心碎合唱团的《玛·莎拉混音》。
当飞机进入图拉西斯II号星的东半球时，四架复仇者出现在运输机的周围，因为对于凯莫瑞安战机而言，这样一架笨重的运输机无异于一块肥肉。庞大的运输机终于接触到地面，向一座看上去新建不久的航站楼滑行过去。陆战队员们都高兴地下了飞机，又从在货仓中堆得乱七八糟的行军背包里找出自己的背包。
“该死的，能从那条屎中出来真是太好了。”哈纳克喊道。他们三个这时正排队等待去拿肥大的B-2背包。
“既然你说我的家族制造的这个东西是‘一条屎’，”基德欢快地回答道，“等我见到我的父亲时，就会把你的意见告诉他。”
“那也许要等上一百年了。”哈纳克不以为然地答道，“面对事实吧，富家子，你现在可是真的落魄了。”
“该你们了。”雷诺插口道。他们前面的陆战队员已经拿起背包走了。“赶快动起来。”
很快，按照事先得到的编号分别组队之后，这些背负重担的新兵们被人带领着穿过了一道有士兵站岗的大门，走进了一座曾经作为机库使用的建筑。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一排排打开的板条箱和一长列桌子。雷诺在第一张桌子前接受视网膜扫描，然后受命继续前进。桌子后面的一位下士将一杆E-9步枪推到雷诺胸前。配发给基德的是一杆水手长FN-92，他立刻欢呼了一声。哈纳克得到的是SR-8霰弹枪。然后他们领取枪带、枪支清洗用具，以及相应的弹药。在这支不断前行的队列旁边，还有一名面色冰冷的军士，他只负责对每个人说一句话： “只有在得到命令的时候才能让子弹上膛。”
领取过装备以后，这些新入伍的陆战队员又要记住很多指示，从如何找到食堂到每天早晨起床后需要随身携带哪些装备。半个小时以后，他们终于得到了解散的命令。雷诺离开了阿尔法集合区，他注意到这里的生活方式已经和训练营不一样了。他们没有集结成队伍，迈着正步去吃饭，而是可以自己随意过去。这也许不算是很大的变化，却还是在提醒他，他已经不再是鞋底兵了。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
早上五点起床之后，陆战队员们开始吃饭、整理装备，然后被塞进了三辆军用卡车中。第四辆车上装着他们的B-2背包。在到达霍威要塞之前——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霍威要塞在哪里——他们是看不见自己的背包了。卡车离开空军基地，驶上一条四车道的公路，雷诺预感到这将是漫长而疲惫的一天。卡车队形成一条金属溪流，向东南方流淌过去，那里正是这颗行星上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太阳在天空中逐渐升高，一点点把空气烤热。陆战队员们拉起车斗上的防水布篷，让潮湿的空气从车后面流进来。他们背对着公路，面对面地坐在车斗里，但雷诺还是竭力想看到车外的状况。
刚开始，一切看起来都很普通。车队经过了风景如画的农场，跨过乡间的桥梁，穿过一些小规模的市镇，但在一条土质岔路上吃过军粮午餐之后，沿途的景象就开始发生变化了。
雷诺看到的第一个战争迹象就是被抛弃在路边的残破军用装备。有不少太空建造车在这里进行野外修理，但许多被火烧焦的坦克和根本无法识别的残骸就连回收价值都没有了。这样的景象不断从雷诺眼前掠过，让他感觉到了局势的严峻。
这时车队经过了一些显然是遭受过空袭的小城镇。烧焦的巴士被推下了公路，一些地方能看到供平民临时居住的棚户区。然后雷诺看到的最可怕的景象： 眼神空洞的成年人木然地站在路旁，瘦得皮包骨的小孩子追着卡车奔跑，向卡车伸出双手。雷诺将身上的所有食物都扔给了他们，其他士兵也都在这样做，但他们知道，这样几个水果罐头和几根热量棒根本救不了这些孩子。
经过一座难民营之后，雷诺对基德说道： “我的家乡还没有战争，但如果战火烧到了夏伊洛，我的父母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基德点点头，然后将目光别到一旁。他显然是在想自己的父母，他们像其他创世家族成员一样，正安全居住在塔桑尼斯那样有重兵护卫的同盟核心世界中。
“真不敢相信，战争会是这么可怕。”雷诺说。
“我也是。”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绝望。我们还能为这里的人做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猜，我们能做的只有执行命令，希望能让这里发生改变。”
“这和我的想象完全不一样。”雷诺说。
“可不是嘛！”
他们沉默地对坐着，任由那些令人绝望的景象从车旁划过。过了一会儿，雷诺转过身，发现哈纳克正一言不发地和一个面孔内凹的陆战队员马克思·赞德尔玩着骰子。雷诺欣慰地看到自己烦躁不安的朋友终于找到了一种打发时间的办法，没有再去骚扰别人，虽然这种方法注定会让他失去大部分钱财。
不管怎样，雷诺在训练营中认识的所有人都在发生变化，也包括汉克在内。汉克·哈纳克依然是个一点就着的汽油桶，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但他变得越来越像一名军人了。现在军士们极少能从他的着装和武器上发现什么错误。
他们的这一晚是在一处军事集结区度过的。宿舍深埋在地下，在地面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与生活设施配套的水槽、化粪池系统和物资仓库也全都藏在地下。这里唯一暴露在地表的建筑只有安装着通讯卫星天线的指挥中心和工程站。这里说不上有多豪华，但居住环境相当舒适，一切生活所需的设备都考虑到了。
雷诺被安排执行一个小时的站岗任务。这是一个相当令人郁闷的任务，因为他站岗的时间正处于“中间时段”，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午夜时分起床，站过岗以后再继续去睡觉。所幸在他站岗的时候，一切都平安无事，他可以顺利地回到床上去睡觉。早晨醒来的时候，他觉得前一天的疲惫基本已经被扫除干净了。接着是洗漱、吃饭，重新登上卡车。
太阳仍然不过是灰色天空中的一个黄色灯泡。空气温暖潮湿，预示着今天很可能会下雨。雷诺跟着哈纳克爬上卡车的时候，感觉到衬衫已经贴在了后背上。卡车在等待士兵们上车的时候，引擎一直空转着。雷诺完全看不出这样消耗燃料有什么意义。尤其是想到燃料匮乏的家乡，他更是感到愤愤不平，但现在他的衔级太低，还没有办法解决这种问题。
没过多久，卡车就驶上了繁忙的高速路，今天注定又会是无聊的一天。一位陆战队员有一台破旧的播放机，他搞了一些莉莉安的电子乐，并用最大音量不停地播放。于是，莉莉安的歌声和乐曲的基本节奏与周围的嘈杂声音融合在一起，变成了这次旅程的背景音。
不知何时，车外开始下雨了，不过下得不大，陆战队员们仍然没有放下卡车的侧护板，哪怕这样会让从对面驶来的车辆把雨水溅到他们身上。车队进入了一座植被茂盛的峡谷。一堆堆化成焦炭的废墟在告诉这些士兵，这里曾经是一些相当繁荣的农场。
这里的农夫还活着吗？他们是不是去了难民营？还是被杀害了？对于这些陆战队员来说，这些都无从知晓。雷诺一直在想念父母。第 一架凯莫瑞安地狱犬从阴云覆盖的天空中落下，向他们开火，一辆卡车立刻就爆炸了，另一辆直接冲进了爆炸的火球之中。尖叫声随之响起。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马克思·斯皮尔，2488年8月，UNN晚间报导
图拉西斯II号行星
雷诺在醉酒监禁室中被关了一个晚上，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人正一边敲打着垃圾桶，一边喊道： “派对结束了！该回家了。”他觉得脑袋一阵阵刺痛，不由得悲惨地呻吟了一声，才坐起身，让双脚落在地上。双层床一阵晃动，基德从上铺跳了下来，穿着靴子的两只脚砰地撞上了地面。“早晨好，吉姆！”他欢快地说道，“你看起来像是个妖怪。”
雷诺刚想说“你也一样”，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基德的制服上有一点皱褶和脏污，但除此之外，他头发整齐，鞋子光亮，全身上下的状态都好得就像是要去迎接检阅一样。
雷诺皱起眉头。这种对比实在是太伤人了。“你是怎么弄的？”
“我起来以后，去做了个声波淋浴，又用了一下这里免费派发的剃须工具。”基德神气活现地答道，“要知道，我们今天就要成为陆战军了，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漂亮一些。”
“你不是陆战军，”雷诺没好气地嘟囔着，“你是个进了发情期的怪物。汉克在哪里？”
“就在这里。”哈纳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这时其他犯人在狱卒的叫喊声中从牢房里鱼贯而出。哈纳克的平顶帽丢了，衬衫被撕破了，裤子上还有青草和泥土。他的眼皮还沉重地耷拉在眼睛上，却依旧微笑着，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我们昨晚过得快活吗？我都记不起来了。”
“我们过得很快活！”基德说道，“快点吧，宪兵正要送我们回基地。”
“他们要干什么？”雷诺问道。基德已经向门口跑去了，他和哈纳克只能跟在基德身后，和其他人一起被带到了停车场。在这里，一队宪兵正等着接收他们，这些宪兵的脸上并没有雷诺想象中的那种怒不可遏的神情，反倒都是嘴角上翘，仿佛正在看着什么有趣的笑话。“为什么他们都那么高兴？”雷诺不由得问了出来。
“集合！”一位军士粗声粗气地命令着，“排成两个方阵，每个方阵六队，高个儿白痴在后面。这边是陆战队，那边是舰队。”
“我想，他们以前经常这么干。”哈纳克答道。
宪兵军士还在喊着命令。舰队兵方阵最前面的两排转眼间就变成了两列纵队，开始迈步离开停车场，其余舰队兵和陆战队员逐次跟在后面。
“我想撒尿。”雷诺嘟囔着。
“朝基德撒。”哈纳克的声音肯定能让狙击手听得很清楚，“今天他让我很不爽。”
基德回头瞥了一眼，露出笑容。“你是个下流胚，你知道吗？”
“哦，别担心，你见过雷诺射击，你知道，他什么都射不准。”
“哦，你可太恶毒了。”雷诺悄悄将一只脚挡在哈纳克身前，哈纳克踉跄一下，迅速恢复了平衡。这三名新兵都努力压抑住笑声。这时宪兵已经领着他们走到了大街上。
他们也许会拖曳着脚步通过镇子中心，走过一条漫长的耻辱之路，但一名中士喊起了行军号令，他的制服上全是啤酒渍，一只眼睛乌青发黑。陆战队员们立刻按照他的号令迈开了步子，舰队兵们也紧随其后。士兵们昂起头，挺起肩膀，已经在他们的耳朵里磨出茧子的“左、右、左”的喊声在房屋之间回荡。这支部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了城 镇。
突然间，雷诺感觉好多了，这是一个天气晴朗、阳光明亮的早晨。他能看到远处天空中飞行器留下的喷气轨迹。他很高兴能来到这里——即使他每次左脚跟重重地踏在地面上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头痛得厉害。有人唱起了行军歌曲，更多声音加入进来，返回基地的行军从耻辱的游街变成了一场胜利阅兵。布拉多克镇已经被他们彻底征服 了。
雷诺、哈纳克、基德和他们连队的其余成员都已经返回了基地。他们受命立刻返回营房报告。枪械军士瑞德·摩菲正在等待他们，这名训练教官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胳膊、一条腿，还有一只眼睛，但他选择给自己安装机械假肢，而不是像大多数人那样，使用人工培育的肢体。所以现在他身体上的机械部件似乎比血肉更多一些。每当他有任何动作的时候，这些机械肢体都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尽管这些机械假肢不像人体自身的皮肉那样好看，但它们的功能的确非常强大，而且为摩菲军士平添了一种普通人完全不具备的威严。像大多数教官一样，他是个很好的演员，但现在他的训斥和喝骂对这些新兵蛋子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因为新兵们知道，自己到15:00就要毕业了。
这时雷诺已经明白，迈卡必和布拉多克镇的居民都知道，让成百上千的新兵涌进镇子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表面上的纪律是一定要维持的，所以摩菲必须装出一副要把他们嚼碎的样子，而新兵们必须老老实实地听他训话。
终于，训话结束了。摩菲军士命令他们解散： “去洗个澡，吃些东西，准备接受下午两点的检查。”
雷诺和哈纳克都没有什么食欲，但基德的胃口很好，好得让他的两个朋友实在有些吃不消。雷诺现在只想给家里去个电话。他不知道现在夏伊洛是几点了，但他相信，爸爸妈妈如果听到他的声音，一定会非常高兴，特别是在今天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里。他知道，使用星际电话会用掉他几个星期的薪水，但如果能听到父母的声音，这也值了。
供新兵使用的公共通讯装置一共有二十四台。雷诺足足排了十五分钟的队，才终于站到了其中一台的话筒前面。经过一系列中继点对信号进行增能和曲速传递，雷诺在听了一连串的噼噼声之后，终于听到了电话铃音。当铃音响到第六下的时候，他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如果是视频对话，费用是单纯音频的两倍，所以雷诺只能满足于音频电话。“我不知道你是谁，”特雷斯说道，“但你最好有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让我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要在凌晨两点打电话过来。”
“是我，爸爸。”雷诺说，“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再过两个小时就要成为陆战军的一员了。我们要从训练营毕业了。”
雷诺笑着听到爸爸喊道： “快醒醒，亲爱的，是吉姆！”然后，完全恢复了清醒的特雷斯在电话另一端说道： “天哪，能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儿子……真希望我们能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他们会给我们每个人录一段视频。”吉姆答道，“我会尽快把视频寄给你们。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还好,”特雷斯说，“还不错。等一下……你妈妈这就过来。”
吉姆知道自己父亲说话的风格，从他的声音中滑过的那一丝犹豫让吉姆有些怀疑家里的状况是不是真的“还不错”，或者特雷斯·雷诺向他隐瞒了什么？所以，在妈妈问过他的身体状况，以及他离开训练营之后会被派驻到什么地方之后，吉姆又向母亲问了那个问题。“妈妈，爸爸说家里还好……但就算是收割机器人爆炸了，他也会这样说。我希望你能和我说实话。”
“嗯，”卡萝尔·雷诺说道，“政府颁布了新法令。农场主必须购买营业执照，一张营业执照要两千信用币。这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打击……不过也有好消息，幸好有你的签约奖金，我们能够付得起这笔钱！所以，家里现在一切都还平安。”
妈妈没有说的是，购买营业执照的费用消耗了签约奖金的三分之二，这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像计划的那样拿这笔钱来缴税了。突然间，吉姆开始怀疑自己加入陆战军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但现在这样对妈妈说当然不合适，所以他只是告诉母亲，很高兴能知道难关已经渡过了，然后小心地改变了话题。
“你们真应该看看汤姆，他瘦了十磅。现在他一口气能做一百个俯卧撑，而且模样也比原先好看多了。他还要我代他向你们问好，还要告诉你们，你们寄给我的曲奇真的很好吃。这个他一定很清楚，因为他吃掉了六块。”
卡萝尔笑了。“你告诉汤姆，另一个包裹正在路上！”在互道珍重之后，雷诺不得不把听筒交给排在自己身后的人。能知道父母平安无事，雷诺已经很心满意足了，但这一次对话还是在雷诺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丝不安。
洗过澡、刮了胡子以后，就到了新兵们穿戴老旧的动能战甲-200系列护甲的时间了。这也是他们连续进行了数个星期的训练科目之一。分配给新兵营的每一套训练用护甲都已经被使用了数千个小时，里面无不散发出一股恶臭。
其实这些护甲中一般只有百分之二十可供战时使用，不过它们至少看上去都还不错。这要感谢每一名新兵，他们用了许多时间对战甲进行刷洗、抛光和补漆。当然，需要细心护理的并不止是这样一套护甲，每一杆电磁步枪都要经过清洁、上油，要对枪身进行细致的检查，确保上面不会有一个泥点或锈斑。
然后新兵们开始相互检查，寻找可能的问题，再去磨盘广场集合，分队站好，准备接受最终的检阅。在毕业典礼中，每个连队都将举起所属营的旗帜，而这些新毕业的陆战队员们将要加入的部队也都将此视为荣耀。
阅兵台上的那些家伙真的能看到几百英尺外的每一个人吗？摩菲说他们可以，但雷诺知道这种说法有多么荒谬。不过，无论事实如何，对于这些新兵们都没有区别。
阅兵就这样开始了。摩菲宣称他对这一期新兵的训练结果感到非常高兴。当第三陆战军第二营的旗帜交给他的连队的四名护旗手的时候，摩菲显得格外骄傲。基德被选为走在营旗右侧的护旗手，他的肩头扛着电磁枪，脸上焕发着自豪的光彩。
所有部队用了十五分钟时间就位，随后，指挥军士长发出的口令依稀传入每一名士兵的耳中。一阵紧凑的鼓声让所有部队都行动起来。军乐队演奏的第一支曲子是《成为联盟永恒的荣光》，随后是另外几首进行曲。各支连队在乐曲的伴奏下绕磨盘广场正步行进一周，然后重新伫立在检阅台前。新兵们早已将这次阅兵式操练过许多次了。
仿佛是运气有意的安排，基德的连队站到了检阅方阵的正中央，四人护旗队的位置就在检阅台的正前方。所以，当迈卡必站起身，开始介绍这一次检阅式的贵宾时，基德不仅能够听到，而且能清楚地看到高贵的珂奈琉斯·布鲁巴克。他是基德父亲最好的朋友之一！
当布鲁巴克开始讲话的时候，基德非常想跑出队列，让他看到自己。这样他就能离开陆战军了，但他没办法让自己真的这样做。他的成功几率很大，但这样肯定会毁掉他朋友的毕业典礼。而且，既然迈卡必已经承诺会把他的案子上报给上级部门，基德认为他现在更不需要多此一举。只要上级的人开始行动，正义就能还他一个公道。更何况他现在的感觉真是好极了，他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能力——而非家族姓氏——真正得到了别人的承认，成为组织的一员。
所以基德只是站在检阅队伍中，目视前方，听着布鲁巴克感谢这些刚刚入伍的陆战队员所做的决定和牺牲。这时基德想起自己肩头的步枪是由布鲁巴克企业的一家子公司制造的，这意味着这个生意人和他的家族都从这场战争中获得了丰厚的利润，就像本耐特工业集团一样。实际上，越多的人和装备在战场上被摧毁，创世家族就越强大！这也正是布鲁巴克热衷于参加这种活动的原因。
布鲁巴克结束了讲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迈卡必再次走到讲台上。“欢迎你们进入联邦陆战军是我最高兴的事情，也是我一直以来的荣耀。如你们所知，一旦陆战军战士完成基本训练，通常都会被送往高级步兵训练营，也就是AIT，但我们的图拉西斯II号星正处在非常时期，我们现在有机会让你们直接获得实战经验，而不是更多的训练课程。”
就在这时，各营的军士长齐声喊道： “预备，开始……”陆战队员们立刻发出整齐的喊声： “服从命令！”
迈卡必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仿佛他能看到所有这些人脑子里的想法。“我知道，你们全都想离开这里，尽快去和凯莫瑞安战斗，但如果不对你们稍加磨砺就直接把你们扔到战场上去，显然不是明智的行为。所以，你们入伍后的最初几个星期会在前线后方度过，然后，等到你们的指挥官认为你们已经做好准备，你们才会被派往前线。这样你们可以在支援战斗的同时获得所需的进一步训练。
“等你们返回营房之后，就会得到命令、行程表和一些其他的战场装备。你们的新护甲会在到达各自的作战指挥部时配发。再一次祝贺你们，并祝你们好运。”
军士长们又喊道： “立正，抬头！”雷鸣般的跺地声在新兵部队中响起。
心脏跳动三下之后，最终的命令下达了： “解散！”欢呼声响起，雷诺、哈纳克和所有的新兵们都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就在所有人都为自己真正成为一名军人而纵声欢呼的时候，没有谁注意到，一直以来从不远离他们左右的那个半透明投影人形，在他们头顶上方的一条钢铸步道上化为实体。当然，这些新兵更听不到他在说话： “你们中的一些人将成为领导者，另一些人会是追随者。负责领导的人必须谨慎地看待生命，而在后面跟随的人必须乐于付出自己的生命。你们拥有一种共同的联系，你们的牺牲，是为了彼此。”
然后，如同一直以来的那个幽灵一样，枪械军士塔维斯消失得无影无踪。
图拉西斯II号行星，波罗空军基地
从图拉西斯主力基地的跑道到波罗空军基地，这一段大约七千英里的旅程，雷诺是在本耐特工业集团的四引擎重型运输机上度过的。这架巨大的飞机可以运输从部队到坦克的各种军事单位，这也意味着机舱的内部设计不会为乘客做过多考虑。所以，当这只巨大的雄蜂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向目的地飞去的时候，机舱中的三百多名陆战队员能做的事情只有坐在可移动式座椅上聊聊天，玩一玩刚刚还给他们的个人终端，或者吃力地打着瞌睡。
雷诺和基德读了一会儿书，然后听听音乐，平静地等待着旅途结束，但这种等待对哈纳克而言显然要难熬得多。他睡了一会儿觉，然后就开始坐立不安，不停地骚扰着坐在他周围的人。
雷诺正在听基德刚刚传给他的一段音乐。他皱了皱眉，摘下一侧的耳机。“这个节奏可真够慢的，瑞克……这到底是什么曲子？”
“这是一种模仿性的复调旋律，一个或者多个主题会在这种复调重复结构中连续出现。”基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再听一会儿，你会喜欢上它的。”
雷诺点点头，将耳机放回到耳朵里，然后偷偷地将个人终端中播放的音乐转换成哈维和心碎合唱团的《玛·莎拉混音》。
当飞机进入图拉西斯II号星的东半球时，四架复仇者出现在运输机的周围，因为对于凯莫瑞安战机而言，这样一架笨重的运输机无异于一块肥肉。庞大的运输机终于接触到地面，向一座看上去新建不久的航站楼滑行过去。陆战队员们都高兴地下了飞机，又从在货仓中堆得乱七八糟的行军背包里找出自己的背包。
“该死的，能从那条屎中出来真是太好了。”哈纳克喊道。他们三个这时正排队等待去拿肥大的B-2背包。
“既然你说我的家族制造的这个东西是‘一条屎’，”基德欢快地回答道，“等我见到我的父亲时，就会把你的意见告诉他。”
“那也许要等上一百年了。”哈纳克不以为然地答道，“面对事实吧，富家子，你现在可是真的落魄了。”
“该你们了。”雷诺插口道。他们前面的陆战队员已经拿起背包走了。“赶快动起来。”
很快，按照事先得到的编号分别组队之后，这些背负重担的新兵们被人带领着穿过了一道有士兵站岗的大门，走进了一座曾经作为机库使用的建筑。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一排排打开的板条箱和一长列桌子。雷诺在第一张桌子前接受视网膜扫描，然后受命继续前进。桌子后面的一位下士将一杆E-9步枪推到雷诺胸前。配发给基德的是一杆水手长FN-92，他立刻欢呼了一声。哈纳克得到的是SR-8霰弹枪。然后他们领取枪带、枪支清洗用具，以及相应的弹药。在这支不断前行的队列旁边，还有一名面色冰冷的军士，他只负责对每个人说一句话： “只有在得到命令的时候才能让子弹上膛。”
领取过装备以后，这些新入伍的陆战队员又要记住很多指示，从如何找到食堂到每天早晨起床后需要随身携带哪些装备。半个小时以后，他们终于得到了解散的命令。雷诺离开了阿尔法集合区，他注意到这里的生活方式已经和训练营不一样了。他们没有集结成队伍，迈着正步去吃饭，而是可以自己随意过去。这也许不算是很大的变化，却还是在提醒他，他已经不再是鞋底兵了。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
早上五点起床之后，陆战队员们开始吃饭、整理装备，然后被塞进了三辆军用卡车中。第四辆车上装着他们的B-2背包。在到达霍威要塞之前——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霍威要塞在哪里——他们是看不见自己的背包了。卡车离开空军基地，驶上一条四车道的公路，雷诺预感到这将是漫长而疲惫的一天。卡车队形成一条金属溪流，向东南方流淌过去，那里正是这颗行星上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太阳在天空中逐渐升高，一点点把空气烤热。陆战队员们拉起车斗上的防水布篷，让潮湿的空气从车后面流进来。他们背对着公路，面对面地坐在车斗里，但雷诺还是竭力想看到车外的状况。
刚开始，一切看起来都很普通。车队经过了风景如画的农场，跨过乡间的桥梁，穿过一些小规模的市镇，但在一条土质岔路上吃过军粮午餐之后，沿途的景象就开始发生变化了。
雷诺看到的第一个战争迹象就是被抛弃在路边的残破军用装备。有不少太空建造车在这里进行野外修理，但许多被火烧焦的坦克和根本无法识别的残骸就连回收价值都没有了。这样的景象不断从雷诺眼前掠过，让他感觉到了局势的严峻。
这时车队经过了一些显然是遭受过空袭的小城镇。烧焦的巴士被推下了公路，一些地方能看到供平民临时居住的棚户区。然后雷诺看到的最可怕的景象： 眼神空洞的成年人木然地站在路旁，瘦得皮包骨的小孩子追着卡车奔跑，向卡车伸出双手。雷诺将身上的所有食物都扔给了他们，其他士兵也都在这样做，但他们知道，这样几个水果罐头和几根热量棒根本救不了这些孩子。
经过一座难民营之后，雷诺对基德说道： “我的家乡还没有战争，但如果战火烧到了夏伊洛，我的父母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基德点点头，然后将目光别到一旁。他显然是在想自己的父母，他们像其他创世家族成员一样，正安全居住在塔桑尼斯那样有重兵护卫的同盟核心世界中。
“真不敢相信，战争会是这么可怕。”雷诺说。
“我也是。”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绝望。我们还能为这里的人做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猜，我们能做的只有执行命令，希望能让这里发生改变。”
“这和我的想象完全不一样。”雷诺说。
“可不是嘛！”
他们沉默地对坐着，任由那些令人绝望的景象从车旁划过。过了一会儿，雷诺转过身，发现哈纳克正一言不发地和一个面孔内凹的陆战队员马克思·赞德尔玩着骰子。雷诺欣慰地看到自己烦躁不安的朋友终于找到了一种打发时间的办法，没有再去骚扰别人，虽然这种方法注定会让他失去大部分钱财。
不管怎样，雷诺在训练营中认识的所有人都在发生变化，也包括汉克在内。汉克·哈纳克依然是个一点就着的汽油桶，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但他变得越来越像一名军人了。现在军士们极少能从他的着装和武器上发现什么错误。
他们的这一晚是在一处军事集结区度过的。宿舍深埋在地下，在地面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与生活设施配套的水槽、化粪池系统和物资仓库也全都藏在地下。这里唯一暴露在地表的建筑只有安装着通讯卫星天线的指挥中心和工程站。这里说不上有多豪华，但居住环境相当舒适，一切生活所需的设备都考虑到了。
雷诺被安排执行一个小时的站岗任务。这是一个相当令人郁闷的任务，因为他站岗的时间正处于“中间时段”，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午夜时分起床，站过岗以后再继续去睡觉。所幸在他站岗的时候，一切都平安无事，他可以顺利地回到床上去睡觉。早晨醒来的时候，他觉得前一天的疲惫基本已经被扫除干净了。接着是洗漱、吃饭，重新登上卡车。
太阳仍然不过是灰色天空中的一个黄色灯泡。空气温暖潮湿，预示着今天很可能会下雨。雷诺跟着哈纳克爬上卡车的时候，感觉到衬衫已经贴在了后背上。卡车在等待士兵们上车的时候，引擎一直空转着。雷诺完全看不出这样消耗燃料有什么意义。尤其是想到燃料匮乏的家乡，他更是感到愤愤不平，但现在他的衔级太低，还没有办法解决这种问题。
没过多久，卡车就驶上了繁忙的高速路，今天注定又会是无聊的一天。一位陆战队员有一台破旧的播放机，他搞了一些莉莉安的电子乐，并用最大音量不停地播放。于是，莉莉安的歌声和乐曲的基本节奏与周围的嘈杂声音融合在一起，变成了这次旅程的背景音。
不知何时，车外开始下雨了，不过下得不大，陆战队员们仍然没有放下卡车的侧护板，哪怕这样会让从对面驶来的车辆把雨水溅到他们身上。车队进入了一座植被茂盛的峡谷。一堆堆化成焦炭的废墟在告诉这些士兵，这里曾经是一些相当繁荣的农场。
这里的农夫还活着吗？他们是不是去了难民营？还是被杀害了？对于这些陆战队员来说，这些都无从知晓。雷诺一直在想念父母。第 一架凯莫瑞安地狱犬从阴云覆盖的天空中落下，向他们开火，一辆卡车立刻就爆炸了，另一辆直接冲进了爆炸的火球之中。尖叫声随之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