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毫无疑问，我会变得强壮，坚韧而且聪明，我会帮助所有农夫们摆脱银行家的圈套。我的爸爸总是对我说：要忠于你的乡 民。”
汤姆·奥莫，
太阳在天空中垂得很低，空气已经开始逐渐变得清冷。丽莎·凯希迪准备要离开要塞了。附近的韦特堡城已经被完全摧毁。霍威要塞酒吧街区也在最近的袭击中遭受了连带损失，但这片街区不仅迅速恢复了活力，而且仍然每天二十五小时连续营业。凯希迪从要塞西门溜了出来，那一片范围里大约有两个街区的低档酒吧、脱衣舞夜总会和廉价旅店正在向她发出召唤。
从许多方面来讲，酒吧区才是她真正的家。那里的调酒师、窃贼和妓女不会因为凯希迪喜欢螃蟹而看低她。恰恰相反，他们理解她——这是军队里的那帮人完全无法做到的。他们的认同让凯希迪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种廉价的合理性。凯希迪无法期待她的战友会给自己这种感觉，她也从不会向他们寻求这种认同。
不过凯希迪还是很喜欢和她同班的这些人，即使他们那么容易被操纵。有时候这会让凯希迪有一点负罪感，但她更多的时候还是会稍稍感到一点得意。毕竟，每个人都有责任照顾好自己。
对凯希迪而言，照顾好自己就意味着要不断向范德斯普中校提供情报，以此来换得一定程度的自由和稳定的螃蟹供给。这是一个相当微妙的任务。如果她说得太多，同班的人就会发现； 如果她说得太少，范德斯普就会送她去劳动营。
“嗨，辣妹，想要个伴儿吗？”一位士兵充满期待地问道。凯希迪正从他和他的同伴们围坐的桌边走过。
“如果我真的很想要，我会告诉你。” 凯希迪说完，就走出了那家酒吧，向右拐去。她能听到身后士兵们的哄笑声。她走向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两旁是高耸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尿液的臊臭味，街旁堆着几辆空矿车，墙壁上满是涂鸦。
这条巷道的末端终于出现了一片令人心情为之一爽的空场。空场对面是一个名叫“美食家”的旅店。这里的食物都很昂贵，不是普通士兵能够消费得起的，所以范德斯普总是会在这里吃饭。另外，他的情妇在这家酒店的二层包了一个套房。
凯希迪身姿婀娜地走过铺着亚麻布的餐桌，一直来到旅店大厅南边，沿台阶上了二楼，又沿着阳台走到旅店前端。就像前几次一样，范德斯普正坐在两扇玻璃门附近的藤椅中。这两扇门后的套房里正有一段似有若无的古典音乐传出来。
像他的访客一样，中校也只穿着平民的服装——黄色丝绸衬衫，剪裁贴身的褐色长裤，还有两只藤编拖鞋。他的右手举着一杯红酒，臂肘处放着一只酒瓶。他郑重地向凯希迪点点头。“你好，亲爱的……来得正是时候。严守时间是军人的美德，不是吗？而在这个人人都需要用命作赌注的时代，这一点就更重要了。请坐，想喝一杯吗？”
“不，长官，谢谢。”凯希迪礼貌地回答着，坐了下去。
范德斯普心领神会地眨眨眼。“我想，这没法和十毫克螃蟹相比……不过这可要便宜多了！”
凯希迪努力做出一个微笑。“是的，长官。”
“那么，”范德斯普喝了一口酒，一如既往地问道，“关于前天那场不可思议的事故，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凯希迪知道他的上司所说的是那场阅兵，以及奎戈拜中尉在公众面前遭受的巨大羞辱。“有什么能告诉您？长官？” 凯希迪装作无辜地问道，“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不要装嫩了。”范德斯普严厉地说，“你并不擅长干这种事。而且这件事很让我恼火。我们已经对奎戈拜护甲中的饮水进行了分析，那里面被下了药，而且剂量很大，另外还有一种迅速起效的泻药。中尉认为是你在整他，但我打赌，干这件事的应该是芬利，或者是他的手下。”
凯希迪的第一个反应是把一切都推给泰凯斯，这也许是最方便的办法，但她多想了一秒钟，才意识到这样做是多么愚蠢。如果中校能安插一个间谍，他自然也能安插两个，而整个班都知道这件事是她干的。所以，她盯着范德斯普的眼睛，说出了事实： “奎戈拜中尉是对的，长官……要为此负责的是我。”
范德斯普显然对她的自首感到惊讶，当他将酒杯放在桌子上的时候，甚至把酒溅到了桌布上。“你？”他问道，“为什么？”
“两个原因。”凯希迪平静地答道，“首先，我真的很烦那个小杂种。我这么说并不是要冒犯您，长官，但有些军官的确会为了好玩就做出一堆屁事来。
“第二，那些家伙之间的关系很牢固，我现在和他们处得还不错，但如果我要巩固在他们中间的地位，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捉弄奎戈拜。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真正信任我了，难道您不认为这很重要吗，长官？”
随后是整整五秒钟的完全沉默，凯希迪看到各种表情在范德斯普的脸上不断闪过，包括愤怒、盘算，以及一丝勉强的微笑。“我不得不承认，”这名军官终于说道，“你是个精于算计的婊子。我也无意冒犯。”他最后的这句话充满了讽刺。
凯希迪感觉到一阵轻松。“谢谢，长官。我并不觉得您有恶意。”
“那么，现在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长官。我离开这里之后，就会和那个班在这条街的三指杰克酒吧聚齐。他们总是喜欢去那里。”
范德斯普点点头。“很好。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说……奎戈拜中尉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但我很在乎他的父亲奎戈拜将军。而你的小阴谋让我们三个都很难堪。我不喜欢这样，一点都不喜欢。所以，我给你一个建议： 绝不要再做这种事情。”
凯希迪听到一阵地板受压的咯吱声，急忙转回身，但已经太晚了。两名身穿平民服装，目光冰冷的士兵站到了她的身后。一个人将凯希迪从椅子里拽起来，用手臂控制住她的头颈，另一个人绕到了她的面前。“给她来三下，”范德斯普的声音变得寒冷如冰，“不过不要碰她的脸。”
凯希迪很强悍，或是自以为很强悍，但在肚子上被连续打了三下之后，她跪倒在地，立刻开始呕吐。一些呕吐物从地板缝隙间流下去，落在了下面的桌子上。
凯希迪听到套房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贾维尔？我已经等烦了。”
范德斯普站起身，继续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带她到街上去，那里才是垃圾该去的地方。”
凯希迪抬起一只手，阻止了那两名陆战队员，然后她用桌布擦了擦嘴，挣扎着站起身，做了一个几近完美的转身动作，迈步离开了。
凯希迪到达三指杰克酒吧，她惊讶地发现，那些平时总是兴致高昂的同袍现在都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里。而一脸愧疚的雷诺显然是这些人之中最心神不宁的，菲克站在雷诺旁边的凳子上，显然正在说着安慰的话。“出什么事了？”凯希迪坐到哈纳克旁边，开口问道。
“那个叫汤姆·奥莫的家伙……就是吉姆在家乡的好友。”哈纳克面色阴郁地说，“我们是一起从夏伊洛出来的。汤姆在祖鲁前哨基地的战斗中受了重伤，丢了一叶肺和一条胳膊。我们刚刚知道，他没能挺过来。”
哈纳克看了雷诺一眼，又将头转开。凯希迪发现其他人也都在专心地听着他说话。“汤姆受伤的那一天，是吉姆在指挥我们班，所以吉姆觉得这是他的错，但这两件事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时的一切我都看得很清楚。完全是坏运气，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没有错。”基德插口道，“吉姆那时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是对的。” 凯希迪看着吉姆说道，“我在这场战争里已经见到过许多人死去了。绝大多数人都死得不明不白，毫无道理。”
雷诺从桌子上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痛苦。“他的父母一定会垮掉的，这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留在家里呢？如果我当时不在那里呢？也许汤姆就能活下来了。”
“是的，”赞德尔说，“但我们就有可能全部死掉。因为如果你不在那里，就会有别人指挥我们作战。天知道别人会怎么对付那天的局势。”
“说得没错。”基德表示同意，“就我所知，你干得要比我好得多。汤姆也会这样说的。”
这时泰凯斯拿来了一瓶新的威士忌。“这一杯敬汤姆·奥莫。”泰凯斯嘟囔着，重新倒满了雷诺的杯子，“我不认识他，但既然你说他是个好士兵，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你是好样的，奥莫也是好样的，我们只需要知道这些。现在，拿起酒杯，我们敬汤姆·奥莫，他在战场上尽了全力。我们不会忘记他。”
这是对汤姆·奥莫最长的一段致辞，也许是唯一一段致辞。雷诺从没有听过泰凯斯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而且，和泰凯斯以前的那种说话的态度完全不同，今天这个老兵的语气中没有半点嘲讽和傲慢。泰凯斯的话不能驱走雷诺的痛苦，现在无论是谁都做不到这一点，但雷诺现在的确很需要这样的安慰。泰凯斯以前从没有向雷诺显示过他还有这样的一面，雷诺觉得现在的他比平时可爱多了。
“听着，听着，”菲克高举起酒杯，“这一杯敬给汤姆·奥莫。”
他的声音在酒桌上回荡。当凯希迪举起自己的杯子时，她真真正正地觉得自己是个骗子。
太阳刚刚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一辆旧卡车尖叫一声，停在守备森严的要塞大门旁。海勒姆·菲克从车上跳下来。以他的身材来看，这段距离相当高，但他已经习惯了，他轻巧地弯曲膝盖，缓冲了地面的撞击。
菲克挥手向那名年长的司机告别，然后快步走到要塞西门前，在那里接受了视网膜扫描，递出自己的第一优先级平民通行证。验证机器吞掉他的通行证，片刻之后又吐还给他。
几秒钟后，这名技师已经走进了霍威要塞，他径直向殖民游击队第321营特别战术与任务排第一班的营房走去。虽然并不属于这支部队的一员，但菲克觉得自己和这些士兵们有一种天然的联系，毕竟他们穿在身上的是他制造的护甲，而这个班也已经将他看成了自己人。就像他们一样，菲克为了战斗而离开了自己的家人，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关心。
来到这座营房前，菲克拉开门，跑上一段楼梯，开始寻找雷诺。虽然泰凯斯身材更高大，胳膊上的道道更多，但雷诺往往能提出更好的方案。考虑到赞德尔和沃德现在遇到的麻烦，现在必须有一个绝佳的方案才能把他们救出来。
雷诺正在做着一个好梦，忽然有人开始摇晃他的肩膀。他睁开眼，看到了菲克，便又把眼睛闭上。“走开……我们有两天休假时间，我要等到后天再下床。”
“不行。”菲克坚持着，“赞德尔和沃德有麻烦了。你要把他们救出来。”
雷诺骂了一句，坐起身，两只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现在时间还很早，整个排都在度周末假期。也就是说，所有人还都在床上。只有赞德尔和沃德除外，他们的床已经空了，整洁得完全能够通过任何检查。雷诺打了个哈欠。“他们在哪里？在禁闭室吗？”
“不，”菲克着急地答道，“他们在差不多二十英里以外的西北方，或者那些强盗已经把他们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那我就不知道……”
“等等，强盗？”雷诺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是两个星期以前的事情了。”菲克耐住性子解释着，“赞德尔那时突然有了许多钱。我问他钱是从哪里来的，他却对此闭口不谈。”
雷诺知道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但他也不想告诉菲克。他信任菲克，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还是越少越好。“那又如何？”他问道，“那些强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赞德尔用那笔钱买了很多食物，又雇了一辆卡车。”菲克说。
雷诺沉吟一声，抬起一只手。“不要再说了……让我猜猜看。他把食物全都装上了车，让车子驶向了难民营或者类似的地方？”
“没错。”菲克应道，“沃德和我同意和他一起去，为他当保镖，他会请我们喝啤酒。但他在买食物的时候一定是走漏了消息。我们刚走了一半的路，就遇到了一个联邦检查哨……”
“但那并不是联邦检查哨。”雷诺替他说道，“那是强盗设的路障。”
“你又猜对了。”菲克说，“于是，他们抢走了全部食物，再加上赞德尔和沃德。我总算是趁乱溜出来了。”他似乎很有些为自己的小身材感到得意。“我只能搭顺风车。不过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雷诺觉得自己的肚子仿佛被狠狠打了一拳。“谢谢你，海勒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并且就这样用拳头杵着眼窝，陷入了沉思。数秒钟后，他抬起头。“好吧，叫醒哈纳克、基德和疗伤妞，但不要打扰排里的其他人，明白？”
菲克点点头。“泰凯斯呢？”
“我去找泰凯斯。”
“你怎么说服他？”菲克问，“我不是说他坏话，吉姆，但泰凯斯可不是个会无偿付出爱心的人。”
“那些人都是强盗，对不对？所以他们手里肯定有不少赃物。”雷诺说，“这肯定能引起泰凯斯的兴趣。而且，不要看低泰凯斯。他也许看上去是个冷酷的人，但他有一颗金子一样的心。”
菲克微笑的时候，胡子也微微翘了起来。“他一定希望自己的肺、肝和肾都是金子的。”
雷诺强迫自己笑了两声。“没错，有时他是那样……”他拍了拍菲克的肩膀，“我们还需要一辆车。”
菲克点点头，他有一辆运送霹雳战甲和跑事情用的卡车。“我有。”
“很好。”雷诺说，“我们不必去偷一辆了，真好。”
等所有人起床，离开基地，到达菲克等待他们的地方，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那名平民技师负责开车，凯希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泰凯斯、雷诺、哈纳克和基德坐在卡车的车斗里，整理着菲克在离开基地时预先藏好的武器。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朋友被关在哪里，不过雷诺已经有了计划。
车斗里唯一的车灯打开了，不过主要的照明光源还是顶棚上的通气孔。“这片地方大部分都是农场。”雷诺挪动了一下屁股，让哈纳克、基德和泰凯斯都能看到他，“我对农场还有些了解。这个地方看上去也许是一片荒野，渺无人烟，但相信我，这里到处都有人盯着我们。本地人一定知道那些强盗的老巢，但他们很可能害怕强盗的报复，甚至和强盗就是一伙儿的。所以他们不会向我们提供情报，用联邦的权威吓唬他们也没用，但如果我们能找对人，投其所好，也许我们就能得到线索。”
“或者我们可以抓些人，狠踢一顿他们的屁股，就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地说话。”哈纳克充满期待地提出建议。
“这是我们的后备方案。”雷诺回答道，“我和菲克说了，要他停在一个叫芬纳十字路口的小镇。那里有一家酒吧——这多少让我觉得有些奇怪。看样子，那里是一个开始调查的好地方。”
“还能喝杯啤酒。”泰凯斯插口道。他认为赞德尔和沃德都已经死了，不过他并不打算这样告诉雷诺，特别是在这个奥莫刚刚丧命的时候。而且能够让这个班团结在一起，对他也有好处。“能喝上几杯，这趟路就没有白跑。”
“别理我们的阳光军士。”雷诺看着哈纳克和基德，“自从战争开始，经济崩溃以后，绑架在这里就变得非常普遍，有人为了钱不择手段。很有可能那些强盗会希望有人去找他们，为我们的朋友付出一笔赎金。”
“我们的白痴们倒真有可能会这么做。”泰凯斯没好气地说，“你给了他们任何大头兵都想象不到的钱。结果他们又干了什么？购买食物，再全部送出去！现在他们该知道这么做有多蠢了。”
“被绑架真是恶心透了。”基德大声嘟囔着，“看看我就知道了： 我被一个妓女下了药，现在跟你们这帮下流胚混在了一起，还不知道要过到什少时候呢。”
卡车中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都转头盯着这个面无表情的狙击手。几秒钟之后，基德突然大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他一起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泰凯斯带着感叹的神情摇摇头。“看看基德，他现在变得和我们这些混蛋一样了，根本没有半点创世家族小少爷的样子。军队把你变成好人了，孩子。”
通向驾驶室的小门一直敞开着，凯希迪能够听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知道，如果她的同伴们突然得到一大笔钱，那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原因。这种消息一定能引起范德斯普的兴趣。
现在用螃蟹还有些太早，何况他们很快就有可能要和别人火并，但打一针兴奋剂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能帮助她振作起精神。她将注射器按在脖子后面，听到那件医疗设备发出一阵轻微的咝咝声。
芬纳十字路口附近，图拉西斯II号行星
芬纳十字路口距离食品卡车被劫的地方有五英里。如果将卡车驶进镇子中心，一定会惹来不必要的注意。雷诺让菲克将车子停在了远离居民区的一个燃料站旁边。
在和哈纳克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大家才达成一致，由雷诺和泰凯斯徒步进入镇子，其余的人留下来守卫卡车。“我们会带些吃的回来。”雷诺向大家保证，“记住，你们两个必须一直醒着。一定要牢牢记住，汉克。”
雷诺的这个要求引来了更多抱怨。当雷诺还在对他的命令进行解释的时候，泰凯斯已经重重地摔上了车门，向镇中走去了。
两个人沿着道路走过一些结构简单的木架房子，房子的屋顶上铺着太阳能板，架着卫星天线。当然，自从空间战斗开始之后，这些卫星天线就都成了摆设，不过说不定它们以后还能用得上。
“这就是我们为之战斗的人，”雷诺说，“就是住在这种地方的这些人。”
泰凯斯朝他瞥了一眼。“你在开玩笑，对不对？我们可不是在为了住在这些屋子里的人作战。我们是在为操控政府的那些人作战。相信我，这里面有着很大的区别。”
他们经过几家孤零零的商店，来到了镇子的中心大街上。这里分布着一些一两层高的商业建筑，看上去都急须重新油漆。正是这些建筑让整座镇子显露出一幅凄惨破败的景象。“不，联邦人的问题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泰凯斯继续说道，“因为他们选择相信谎言，任由自己变成了牺牲品。”
雷诺皱起眉头。“也许有人会轻信政府，但大多数人不会。比如说我父母，他们知道政府并不完美，但还能有什么选择，凯莫瑞安？我可不这么想。”
“我也不会这么想。”泰凯斯向左右两旁的街道望了望，“所以我想要赚够多的钱，再找个舒服的窟窿，缩进去好好享受下半生。向哪边走？”
“我猜是左。”雷诺说。
“那就左边。”泰凯斯朝那个方向转去。
他们走过半个街区，泰凯斯又打破了寂静： “真是个垃圾场。”
心中正涌起一阵阵思乡情怀的雷诺皱起眉： “这话像从大城市来的人说的。”
“不，”泰凯斯答道，“这话像小地方的人说的，那种连个狗屎名字都没有的小地方，卡车司机在那里停车只是为了撒泡尿。在那里，最聪明的人是老爸咖啡馆的女招待，那里的每一天都有一整年那么长。”
当他们靠近修雷酒吧的时候，雷诺意识到刚才泰凯斯所说的很可能正是他过去的生活。泰凯斯从没有和雷诺提起过他在入伍前是什么样子。他们现在关系已经很近了，但雷诺却觉得自己似乎依然对泰凯斯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认识身边这个人，或者自己是否真的想认识这个人。
这家酒馆在一幢低矮的单层建筑里，酒馆前有大片停车空地。一走进去，雷诺就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种熟悉的氛围中，他甚至在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回家了。酒馆大厅的背面是一道吧台，厨房占据了大厅的一角，一排牢固的柱子支撑着被烟气熏黑的低矮天花板，靠外侧的墙壁上排列着四个公用电话。一个像是卡车司机的人坐在大厅中央附近的一张桌子旁边（大厅里桌子的大小形状都不太一样），酒吧侍者正将一些玻璃杯逐一擦干，一只老狗走出来，冲他们叫了两声。
雷诺拍了拍老狗的头，跟着泰凯斯走到吧台前面。站在吧台后面的侍者剃光了头，他是一个业余奖金拳手，长着一对粗重的眉毛和一只被打瘪的鼻子。这里的墙上还挂着他的不少照片，大多数都是他在人群的簇拥中，高举带血的拳头炫耀胜利的样子。也许他就是修雷。雷诺相信自己的猜测。
酒吧老板用一只眼睛瞥了泰凯斯一下，仿佛在估量他的尺寸，然后才礼貌地点点头。“下午好，先生们。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
“两杯啤酒。”泰凯斯答道。
“来了。”酒吧老板从头顶的架子上拿了两只啤酒杯下来，“还想要些别的吗？不来点吃的？”
“好的。”雷诺口气和蔼地回答道，“让我们看看你的菜单……不过，也许你能先告诉我们一些事情。我们的一些朋友刚刚从这附近经过，但他们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很希望能找到他们，你知道这件事我该问谁吗？还是我们能去哪里看看？”
雷诺看到那个人的眼睛里现出一重阴云。啤酒的泡沫从第二只杯子里溢了出来。“抱歉听说你们的朋友遇到了麻烦，先生们……但这可不是个太平的时候，人们不应该在晚上出门。一共五信用币。”
“我没有说过他们是晚上出来的。”雷诺平静地说着，将一些硬币放进酒吧老板的手中，“不过他们的确天没亮就出门了。我们不需要你把名字说出来，我们只是想知道一点当天的新闻，仅此而已。不用找零了。”
修雷张开手掌，看到两枚硕大的硬币。“两位先生要不要找个桌子坐下？我可以把菜单给你们送去。”
他们向桌边走去的时候，泰凯斯问雷诺： “我的啤酒多少钱？”
“五十信用币一杯。”雷诺答道。
“那就是一共一百信用币。”泰凯斯说，“最好给我们真正的好酒，倒霉蛋。”
雷诺和泰凯斯要了足够他们俩，还有凯希迪、基德、哈纳克和菲克吃的食物。然后就拿着装满食品的外卖袋离开了。直到他们回到卡车上，将厚三明治分给大家的时候，雷诺才发现了外卖袋中手绘的地图。他笑着将地图递给泰凯斯。“可别把吃的撒在我用一百信用币买来的地图上……你的午饭怎么样？”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汤姆·奥莫，
摘自其五年级时的报告《等我长大以后》，2478年6月
霍威要塞，图拉西斯II号行星太阳在天空中垂得很低，空气已经开始逐渐变得清冷。丽莎·凯希迪准备要离开要塞了。附近的韦特堡城已经被完全摧毁。霍威要塞酒吧街区也在最近的袭击中遭受了连带损失，但这片街区不仅迅速恢复了活力，而且仍然每天二十五小时连续营业。凯希迪从要塞西门溜了出来，那一片范围里大约有两个街区的低档酒吧、脱衣舞夜总会和廉价旅店正在向她发出召唤。
从许多方面来讲，酒吧区才是她真正的家。那里的调酒师、窃贼和妓女不会因为凯希迪喜欢螃蟹而看低她。恰恰相反，他们理解她——这是军队里的那帮人完全无法做到的。他们的认同让凯希迪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种廉价的合理性。凯希迪无法期待她的战友会给自己这种感觉，她也从不会向他们寻求这种认同。
不过凯希迪还是很喜欢和她同班的这些人，即使他们那么容易被操纵。有时候这会让凯希迪有一点负罪感，但她更多的时候还是会稍稍感到一点得意。毕竟，每个人都有责任照顾好自己。
对凯希迪而言，照顾好自己就意味着要不断向范德斯普中校提供情报，以此来换得一定程度的自由和稳定的螃蟹供给。这是一个相当微妙的任务。如果她说得太多，同班的人就会发现； 如果她说得太少，范德斯普就会送她去劳动营。
“嗨，辣妹，想要个伴儿吗？”一位士兵充满期待地问道。凯希迪正从他和他的同伴们围坐的桌边走过。
“如果我真的很想要，我会告诉你。” 凯希迪说完，就走出了那家酒吧，向右拐去。她能听到身后士兵们的哄笑声。她走向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两旁是高耸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尿液的臊臭味，街旁堆着几辆空矿车，墙壁上满是涂鸦。
这条巷道的末端终于出现了一片令人心情为之一爽的空场。空场对面是一个名叫“美食家”的旅店。这里的食物都很昂贵，不是普通士兵能够消费得起的，所以范德斯普总是会在这里吃饭。另外，他的情妇在这家酒店的二层包了一个套房。
凯希迪身姿婀娜地走过铺着亚麻布的餐桌，一直来到旅店大厅南边，沿台阶上了二楼，又沿着阳台走到旅店前端。就像前几次一样，范德斯普正坐在两扇玻璃门附近的藤椅中。这两扇门后的套房里正有一段似有若无的古典音乐传出来。
像他的访客一样，中校也只穿着平民的服装——黄色丝绸衬衫，剪裁贴身的褐色长裤，还有两只藤编拖鞋。他的右手举着一杯红酒，臂肘处放着一只酒瓶。他郑重地向凯希迪点点头。“你好，亲爱的……来得正是时候。严守时间是军人的美德，不是吗？而在这个人人都需要用命作赌注的时代，这一点就更重要了。请坐，想喝一杯吗？”
“不，长官，谢谢。”凯希迪礼貌地回答着，坐了下去。
范德斯普心领神会地眨眨眼。“我想，这没法和十毫克螃蟹相比……不过这可要便宜多了！”
凯希迪努力做出一个微笑。“是的，长官。”
“那么，”范德斯普喝了一口酒，一如既往地问道，“关于前天那场不可思议的事故，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凯希迪知道他的上司所说的是那场阅兵，以及奎戈拜中尉在公众面前遭受的巨大羞辱。“有什么能告诉您？长官？” 凯希迪装作无辜地问道，“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不要装嫩了。”范德斯普严厉地说，“你并不擅长干这种事。而且这件事很让我恼火。我们已经对奎戈拜护甲中的饮水进行了分析，那里面被下了药，而且剂量很大，另外还有一种迅速起效的泻药。中尉认为是你在整他，但我打赌，干这件事的应该是芬利，或者是他的手下。”
凯希迪的第一个反应是把一切都推给泰凯斯，这也许是最方便的办法，但她多想了一秒钟，才意识到这样做是多么愚蠢。如果中校能安插一个间谍，他自然也能安插两个，而整个班都知道这件事是她干的。所以，她盯着范德斯普的眼睛，说出了事实： “奎戈拜中尉是对的，长官……要为此负责的是我。”
范德斯普显然对她的自首感到惊讶，当他将酒杯放在桌子上的时候，甚至把酒溅到了桌布上。“你？”他问道，“为什么？”
“两个原因。”凯希迪平静地答道，“首先，我真的很烦那个小杂种。我这么说并不是要冒犯您，长官，但有些军官的确会为了好玩就做出一堆屁事来。
“第二，那些家伙之间的关系很牢固，我现在和他们处得还不错，但如果我要巩固在他们中间的地位，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捉弄奎戈拜。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真正信任我了，难道您不认为这很重要吗，长官？”
随后是整整五秒钟的完全沉默，凯希迪看到各种表情在范德斯普的脸上不断闪过，包括愤怒、盘算，以及一丝勉强的微笑。“我不得不承认，”这名军官终于说道，“你是个精于算计的婊子。我也无意冒犯。”他最后的这句话充满了讽刺。
凯希迪感觉到一阵轻松。“谢谢，长官。我并不觉得您有恶意。”
“那么，现在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长官。我离开这里之后，就会和那个班在这条街的三指杰克酒吧聚齐。他们总是喜欢去那里。”
范德斯普点点头。“很好。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说……奎戈拜中尉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但我很在乎他的父亲奎戈拜将军。而你的小阴谋让我们三个都很难堪。我不喜欢这样，一点都不喜欢。所以，我给你一个建议： 绝不要再做这种事情。”
凯希迪听到一阵地板受压的咯吱声，急忙转回身，但已经太晚了。两名身穿平民服装，目光冰冷的士兵站到了她的身后。一个人将凯希迪从椅子里拽起来，用手臂控制住她的头颈，另一个人绕到了她的面前。“给她来三下，”范德斯普的声音变得寒冷如冰，“不过不要碰她的脸。”
凯希迪很强悍，或是自以为很强悍，但在肚子上被连续打了三下之后，她跪倒在地，立刻开始呕吐。一些呕吐物从地板缝隙间流下去，落在了下面的桌子上。
凯希迪听到套房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贾维尔？我已经等烦了。”
范德斯普站起身，继续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带她到街上去，那里才是垃圾该去的地方。”
凯希迪抬起一只手，阻止了那两名陆战队员，然后她用桌布擦了擦嘴，挣扎着站起身，做了一个几近完美的转身动作，迈步离开了。
凯希迪到达三指杰克酒吧，她惊讶地发现，那些平时总是兴致高昂的同袍现在都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里。而一脸愧疚的雷诺显然是这些人之中最心神不宁的，菲克站在雷诺旁边的凳子上，显然正在说着安慰的话。“出什么事了？”凯希迪坐到哈纳克旁边，开口问道。
“那个叫汤姆·奥莫的家伙……就是吉姆在家乡的好友。”哈纳克面色阴郁地说，“我们是一起从夏伊洛出来的。汤姆在祖鲁前哨基地的战斗中受了重伤，丢了一叶肺和一条胳膊。我们刚刚知道，他没能挺过来。”
哈纳克看了雷诺一眼，又将头转开。凯希迪发现其他人也都在专心地听着他说话。“汤姆受伤的那一天，是吉姆在指挥我们班，所以吉姆觉得这是他的错，但这两件事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时的一切我都看得很清楚。完全是坏运气，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没有错。”基德插口道，“吉姆那时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是对的。” 凯希迪看着吉姆说道，“我在这场战争里已经见到过许多人死去了。绝大多数人都死得不明不白，毫无道理。”
雷诺从桌子上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痛苦。“他的父母一定会垮掉的，这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留在家里呢？如果我当时不在那里呢？也许汤姆就能活下来了。”
“是的，”赞德尔说，“但我们就有可能全部死掉。因为如果你不在那里，就会有别人指挥我们作战。天知道别人会怎么对付那天的局势。”
“说得没错。”基德表示同意，“就我所知，你干得要比我好得多。汤姆也会这样说的。”
这时泰凯斯拿来了一瓶新的威士忌。“这一杯敬汤姆·奥莫。”泰凯斯嘟囔着，重新倒满了雷诺的杯子，“我不认识他，但既然你说他是个好士兵，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你是好样的，奥莫也是好样的，我们只需要知道这些。现在，拿起酒杯，我们敬汤姆·奥莫，他在战场上尽了全力。我们不会忘记他。”
这是对汤姆·奥莫最长的一段致辞，也许是唯一一段致辞。雷诺从没有听过泰凯斯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而且，和泰凯斯以前的那种说话的态度完全不同，今天这个老兵的语气中没有半点嘲讽和傲慢。泰凯斯的话不能驱走雷诺的痛苦，现在无论是谁都做不到这一点，但雷诺现在的确很需要这样的安慰。泰凯斯以前从没有向雷诺显示过他还有这样的一面，雷诺觉得现在的他比平时可爱多了。
“听着，听着，”菲克高举起酒杯，“这一杯敬给汤姆·奥莫。”
他的声音在酒桌上回荡。当凯希迪举起自己的杯子时，她真真正正地觉得自己是个骗子。
太阳刚刚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一辆旧卡车尖叫一声，停在守备森严的要塞大门旁。海勒姆·菲克从车上跳下来。以他的身材来看，这段距离相当高，但他已经习惯了，他轻巧地弯曲膝盖，缓冲了地面的撞击。
菲克挥手向那名年长的司机告别，然后快步走到要塞西门前，在那里接受了视网膜扫描，递出自己的第一优先级平民通行证。验证机器吞掉他的通行证，片刻之后又吐还给他。
几秒钟后，这名技师已经走进了霍威要塞，他径直向殖民游击队第321营特别战术与任务排第一班的营房走去。虽然并不属于这支部队的一员，但菲克觉得自己和这些士兵们有一种天然的联系，毕竟他们穿在身上的是他制造的护甲，而这个班也已经将他看成了自己人。就像他们一样，菲克为了战斗而离开了自己的家人，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关心。
来到这座营房前，菲克拉开门，跑上一段楼梯，开始寻找雷诺。虽然泰凯斯身材更高大，胳膊上的道道更多，但雷诺往往能提出更好的方案。考虑到赞德尔和沃德现在遇到的麻烦，现在必须有一个绝佳的方案才能把他们救出来。
雷诺正在做着一个好梦，忽然有人开始摇晃他的肩膀。他睁开眼，看到了菲克，便又把眼睛闭上。“走开……我们有两天休假时间，我要等到后天再下床。”
“不行。”菲克坚持着，“赞德尔和沃德有麻烦了。你要把他们救出来。”
雷诺骂了一句，坐起身，两只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现在时间还很早，整个排都在度周末假期。也就是说，所有人还都在床上。只有赞德尔和沃德除外，他们的床已经空了，整洁得完全能够通过任何检查。雷诺打了个哈欠。“他们在哪里？在禁闭室吗？”
“不，”菲克着急地答道，“他们在差不多二十英里以外的西北方，或者那些强盗已经把他们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那我就不知道……”
“等等，强盗？”雷诺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是两个星期以前的事情了。”菲克耐住性子解释着，“赞德尔那时突然有了许多钱。我问他钱是从哪里来的，他却对此闭口不谈。”
雷诺知道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但他也不想告诉菲克。他信任菲克，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还是越少越好。“那又如何？”他问道，“那些强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赞德尔用那笔钱买了很多食物，又雇了一辆卡车。”菲克说。
雷诺沉吟一声，抬起一只手。“不要再说了……让我猜猜看。他把食物全都装上了车，让车子驶向了难民营或者类似的地方？”
“没错。”菲克应道，“沃德和我同意和他一起去，为他当保镖，他会请我们喝啤酒。但他在买食物的时候一定是走漏了消息。我们刚走了一半的路，就遇到了一个联邦检查哨……”
“但那并不是联邦检查哨。”雷诺替他说道，“那是强盗设的路障。”
“你又猜对了。”菲克说，“于是，他们抢走了全部食物，再加上赞德尔和沃德。我总算是趁乱溜出来了。”他似乎很有些为自己的小身材感到得意。“我只能搭顺风车。不过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雷诺觉得自己的肚子仿佛被狠狠打了一拳。“谢谢你，海勒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并且就这样用拳头杵着眼窝，陷入了沉思。数秒钟后，他抬起头。“好吧，叫醒哈纳克、基德和疗伤妞，但不要打扰排里的其他人，明白？”
菲克点点头。“泰凯斯呢？”
“我去找泰凯斯。”
“你怎么说服他？”菲克问，“我不是说他坏话，吉姆，但泰凯斯可不是个会无偿付出爱心的人。”
“那些人都是强盗，对不对？所以他们手里肯定有不少赃物。”雷诺说，“这肯定能引起泰凯斯的兴趣。而且，不要看低泰凯斯。他也许看上去是个冷酷的人，但他有一颗金子一样的心。”
菲克微笑的时候，胡子也微微翘了起来。“他一定希望自己的肺、肝和肾都是金子的。”
雷诺强迫自己笑了两声。“没错，有时他是那样……”他拍了拍菲克的肩膀，“我们还需要一辆车。”
菲克点点头，他有一辆运送霹雳战甲和跑事情用的卡车。“我有。”
“很好。”雷诺说，“我们不必去偷一辆了，真好。”
等所有人起床，离开基地，到达菲克等待他们的地方，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那名平民技师负责开车，凯希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泰凯斯、雷诺、哈纳克和基德坐在卡车的车斗里，整理着菲克在离开基地时预先藏好的武器。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朋友被关在哪里，不过雷诺已经有了计划。
车斗里唯一的车灯打开了，不过主要的照明光源还是顶棚上的通气孔。“这片地方大部分都是农场。”雷诺挪动了一下屁股，让哈纳克、基德和泰凯斯都能看到他，“我对农场还有些了解。这个地方看上去也许是一片荒野，渺无人烟，但相信我，这里到处都有人盯着我们。本地人一定知道那些强盗的老巢，但他们很可能害怕强盗的报复，甚至和强盗就是一伙儿的。所以他们不会向我们提供情报，用联邦的权威吓唬他们也没用，但如果我们能找对人，投其所好，也许我们就能得到线索。”
“或者我们可以抓些人，狠踢一顿他们的屁股，就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地说话。”哈纳克充满期待地提出建议。
“这是我们的后备方案。”雷诺回答道，“我和菲克说了，要他停在一个叫芬纳十字路口的小镇。那里有一家酒吧——这多少让我觉得有些奇怪。看样子，那里是一个开始调查的好地方。”
“还能喝杯啤酒。”泰凯斯插口道。他认为赞德尔和沃德都已经死了，不过他并不打算这样告诉雷诺，特别是在这个奥莫刚刚丧命的时候。而且能够让这个班团结在一起，对他也有好处。“能喝上几杯，这趟路就没有白跑。”
“别理我们的阳光军士。”雷诺看着哈纳克和基德，“自从战争开始，经济崩溃以后，绑架在这里就变得非常普遍，有人为了钱不择手段。很有可能那些强盗会希望有人去找他们，为我们的朋友付出一笔赎金。”
“我们的白痴们倒真有可能会这么做。”泰凯斯没好气地说，“你给了他们任何大头兵都想象不到的钱。结果他们又干了什么？购买食物，再全部送出去！现在他们该知道这么做有多蠢了。”
“被绑架真是恶心透了。”基德大声嘟囔着，“看看我就知道了： 我被一个妓女下了药，现在跟你们这帮下流胚混在了一起，还不知道要过到什少时候呢。”
卡车中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都转头盯着这个面无表情的狙击手。几秒钟之后，基德突然大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他一起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泰凯斯带着感叹的神情摇摇头。“看看基德，他现在变得和我们这些混蛋一样了，根本没有半点创世家族小少爷的样子。军队把你变成好人了，孩子。”
通向驾驶室的小门一直敞开着，凯希迪能够听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知道，如果她的同伴们突然得到一大笔钱，那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原因。这种消息一定能引起范德斯普的兴趣。
现在用螃蟹还有些太早，何况他们很快就有可能要和别人火并，但打一针兴奋剂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能帮助她振作起精神。她将注射器按在脖子后面，听到那件医疗设备发出一阵轻微的咝咝声。
芬纳十字路口附近，图拉西斯II号行星
芬纳十字路口距离食品卡车被劫的地方有五英里。如果将卡车驶进镇子中心，一定会惹来不必要的注意。雷诺让菲克将车子停在了远离居民区的一个燃料站旁边。
在和哈纳克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大家才达成一致，由雷诺和泰凯斯徒步进入镇子，其余的人留下来守卫卡车。“我们会带些吃的回来。”雷诺向大家保证，“记住，你们两个必须一直醒着。一定要牢牢记住，汉克。”
雷诺的这个要求引来了更多抱怨。当雷诺还在对他的命令进行解释的时候，泰凯斯已经重重地摔上了车门，向镇中走去了。
两个人沿着道路走过一些结构简单的木架房子，房子的屋顶上铺着太阳能板，架着卫星天线。当然，自从空间战斗开始之后，这些卫星天线就都成了摆设，不过说不定它们以后还能用得上。
“这就是我们为之战斗的人，”雷诺说，“就是住在这种地方的这些人。”
泰凯斯朝他瞥了一眼。“你在开玩笑，对不对？我们可不是在为了住在这些屋子里的人作战。我们是在为操控政府的那些人作战。相信我，这里面有着很大的区别。”
他们经过几家孤零零的商店，来到了镇子的中心大街上。这里分布着一些一两层高的商业建筑，看上去都急须重新油漆。正是这些建筑让整座镇子显露出一幅凄惨破败的景象。“不，联邦人的问题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泰凯斯继续说道，“因为他们选择相信谎言，任由自己变成了牺牲品。”
雷诺皱起眉头。“也许有人会轻信政府，但大多数人不会。比如说我父母，他们知道政府并不完美，但还能有什么选择，凯莫瑞安？我可不这么想。”
“我也不会这么想。”泰凯斯向左右两旁的街道望了望，“所以我想要赚够多的钱，再找个舒服的窟窿，缩进去好好享受下半生。向哪边走？”
“我猜是左。”雷诺说。
“那就左边。”泰凯斯朝那个方向转去。
他们走过半个街区，泰凯斯又打破了寂静： “真是个垃圾场。”
心中正涌起一阵阵思乡情怀的雷诺皱起眉： “这话像从大城市来的人说的。”
“不，”泰凯斯答道，“这话像小地方的人说的，那种连个狗屎名字都没有的小地方，卡车司机在那里停车只是为了撒泡尿。在那里，最聪明的人是老爸咖啡馆的女招待，那里的每一天都有一整年那么长。”
当他们靠近修雷酒吧的时候，雷诺意识到刚才泰凯斯所说的很可能正是他过去的生活。泰凯斯从没有和雷诺提起过他在入伍前是什么样子。他们现在关系已经很近了，但雷诺却觉得自己似乎依然对泰凯斯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认识身边这个人，或者自己是否真的想认识这个人。
这家酒馆在一幢低矮的单层建筑里，酒馆前有大片停车空地。一走进去，雷诺就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种熟悉的氛围中，他甚至在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回家了。酒馆大厅的背面是一道吧台，厨房占据了大厅的一角，一排牢固的柱子支撑着被烟气熏黑的低矮天花板，靠外侧的墙壁上排列着四个公用电话。一个像是卡车司机的人坐在大厅中央附近的一张桌子旁边（大厅里桌子的大小形状都不太一样），酒吧侍者正将一些玻璃杯逐一擦干，一只老狗走出来，冲他们叫了两声。
雷诺拍了拍老狗的头，跟着泰凯斯走到吧台前面。站在吧台后面的侍者剃光了头，他是一个业余奖金拳手，长着一对粗重的眉毛和一只被打瘪的鼻子。这里的墙上还挂着他的不少照片，大多数都是他在人群的簇拥中，高举带血的拳头炫耀胜利的样子。也许他就是修雷。雷诺相信自己的猜测。
酒吧老板用一只眼睛瞥了泰凯斯一下，仿佛在估量他的尺寸，然后才礼貌地点点头。“下午好，先生们。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
“两杯啤酒。”泰凯斯答道。
“来了。”酒吧老板从头顶的架子上拿了两只啤酒杯下来，“还想要些别的吗？不来点吃的？”
“好的。”雷诺口气和蔼地回答道，“让我们看看你的菜单……不过，也许你能先告诉我们一些事情。我们的一些朋友刚刚从这附近经过，但他们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很希望能找到他们，你知道这件事我该问谁吗？还是我们能去哪里看看？”
雷诺看到那个人的眼睛里现出一重阴云。啤酒的泡沫从第二只杯子里溢了出来。“抱歉听说你们的朋友遇到了麻烦，先生们……但这可不是个太平的时候，人们不应该在晚上出门。一共五信用币。”
“我没有说过他们是晚上出来的。”雷诺平静地说着，将一些硬币放进酒吧老板的手中，“不过他们的确天没亮就出门了。我们不需要你把名字说出来，我们只是想知道一点当天的新闻，仅此而已。不用找零了。”
修雷张开手掌，看到两枚硕大的硬币。“两位先生要不要找个桌子坐下？我可以把菜单给你们送去。”
他们向桌边走去的时候，泰凯斯问雷诺： “我的啤酒多少钱？”
“五十信用币一杯。”雷诺答道。
“那就是一共一百信用币。”泰凯斯说，“最好给我们真正的好酒，倒霉蛋。”
雷诺和泰凯斯要了足够他们俩，还有凯希迪、基德、哈纳克和菲克吃的食物。然后就拿着装满食品的外卖袋离开了。直到他们回到卡车上，将厚三明治分给大家的时候，雷诺才发现了外卖袋中手绘的地图。他笑着将地图递给泰凯斯。“可别把吃的撒在我用一百信用币买来的地图上……你的午饭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