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丧之所
失忆英雄肯定发觉了巢穴是多么污秽，当他来到了垃圾和淤泥遍布的耳语街，忍受着垃圾和煤泥，所坐的精致轿子架在四个兽人粗笨的肩膀上，四个提灯男孩在前领路，还有四个男孩殿后，四个屠悯者在左边，另外四个在右边。他肯定对泥砖房屋间偷偷摸摸的血刃非常鄙视，他们暗中尾随他的椅子，凭借守卫们光亮敏捷的利刃，衡量他钱包的分量。他肯定对空气中嗡嗡叫的黑苍蝇极为讨厌，它们密得就像在骤雨，把街上深及膝的腐肉和垃圾弄得臭气熏天。他肯定对这些灰扑扑的童子军非常同情，因为他们那木质的餐叉，饿得要死的眼睛以及老鼠出猎般的争夺。
瑟若斯人肯定在使劲咒骂这冷淡的无情和肮脏的印记城，直到他最后来到了大理石区，那里的建筑高大坚硬，被烟灰熏得漆黑。他的搬运工转过疯人院（译注：万事皆空会的慈善机构，专门关押精神病人。）跑向女士宫殿时，他被这广袤污秽的气势震惊了。
塔门跟失忆英雄以前见过的任何地方都不类同。它庞大得足以住下裂地之神本人，形状是个极大的战争王冠，每边都延伸出结实的长翼。墙壁是如泥岩一样褐色，跟峭壁一样高大，它们的表面被三排平凡的小方窗所点缀。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中央门塔，船舵般的巨大塔楼由六个弯曲的尖顶生成，它们往里弯向中央尖塔，顶点是如此之高，以至于消失在了印记城的褐雾中。门本身是不可思议的巨大铁闸门，以阿波瑞斯柏树为栓，一个泰坦都可以走过去。
一长列灰点从入口延伸出来，中途抵达疯人院路。塔门是如此的巨大，令这些灰点相当渺小，失忆英雄老半天也没认出来那是人群，直到搬运工把他抬到近处，足以辨认出他们隆起的肩膀上脑袋的形状为止。纵队完全塞满了街道，只为当地居民住房前面留下足够从里面出来的空间。瑟若斯人呻吟一声，意识到这是一队请求者，他们正等着见痛苦女士的。
“管好嘴，笨蛋！”克沃诺嘘声道，他在外面随着轿子。“在城里这地儿，流个鼻涕都会吸引血刃，就像闪光的金子吸引靓妞。”
“我没流鼻涕。至于你们的血刃，让他们来吧。我乐意奉陪。”失忆英雄瞥了一眼请求者们的前列，盘算着要花多少钱币才能声称紧急事件优先权来绕过他们。“印记城有哪个地方没有这种夸张的队伍？”
克沃诺斜眼看着肮脏的纵队。“禁止通行的地方。如果你要等，我就等——没必要的时候我可不会在这儿多呆片刻。”
区区一个守卫，这么说话似乎放肆了，不过失忆英雄很高兴省得再行贿。他没多少金子了，何况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为牟取利益而来的好意。
瑟若斯人的队伍出现在请求者的行列上时，四个屠悯者上前把人们推开。请求者们不情缘地对着粗暴的对待让步了，躲到一旁好让这顶轿子过去。大部分是人类，不过失忆英雄也看到了半羊人、精灵、矮人、兽人、卡斯塔人、吉斯瑟雷人和其他从未遇到过的种族－－至少他想不起来了。全部都是一张憔悴虚弱的面孔，充满了饥饿与绝望，脏破的衣服挂在他们瘦骨嶙峋的肩膀上，几乎不像是大部分高贵的觐见者那样装饰的奢侈。
瑟若斯人看到一个泪眼涟涟的女人，她正扶着一个老者，他呆滞的眼睛望着远处。他看到赤身露体的孤儿腹部肿胀，皮肤松松垮垮得蒙在扭曲的骨头上。他看到魁梧的守卫用枷锁拴着一脸狂野的男人们，他看到发烧的老年妇女一边咳嗽一边哆嗦，但是他没看到哪里有人按照莫珂夫人所说“特有风格”排队。除了他自己的，就没有轿子了，没有提灯男孩或者守卫，甚至没有一个人穿的外衣能比牧羊人棚子里挂的更端庄。
克沃诺过来把轿子窗帘拉上了。
瑟若斯人抓住这块布，把它拉开。“你想隐藏什么，克沃诺？我已经看到那些可怜不幸的人，根本不像高贵的觐见者。”
克沃诺显得支支吾吾，但是冷笑了。“他们还能是谁？”他把一个颈圈从管理员手中掉落的说胡话的疯子推到一旁。“你不能指望一个健全的人会－－呃，对不起。那肯定就是波塞顿为何派你来。”
失忆英雄盯着这个屠悯者。“希望你不是打算说我发疯了。”
克沃诺冷笑了，与此同时加快摇头，仿佛他严重误会了似的。“像你这种伙计？当然不是！”他的语气中带有嘲弄的意味。“我只是在说你的情况。波塞顿不会派一个有记忆的专家来递交他的礼物。任何能记得一丁点关于痛苦女士的傻瓜很快就会被扔进无底深渊，而不是跟她面对面站着。”
瑟若斯人坐回去，思索着点点头。克沃诺谦逊的礼貌暂且不论，说的倒是事实。海皇天生就是自私的神祗，像区区送礼这种差事，几乎不会被当作恢复凡人失去记忆的范例。自从接受了这个双耳陶瓶，瑟若斯人就预感会撞见些麻烦事。反正最终会知道它的真相，他也差不多放心了。
“如果面对女士很可怕，那为什么这么多人等着见她？”失忆英雄在研究这群消沉的觐见者同时，他想起他们富有一样东西。“这些不幸的人不怕女士，是因为他们给她带了礼物？”
克沃诺的眼睛因轻蔑的假笑而翻白。“女士对这些可怜虫能要求什么？”
“当然是他们受苦！这就是为什么她被称为痛苦女士，对不对？”
克沃诺冷笑了，但谨慎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你很快就会看到了，瑟若斯人。”
这个屠悯者往前一指，那里他的三个同事冲开人群，刚挤进露天大广场。一打披着亮色斗篷的男人正在这里，前后拉着手蹦蹦跳跳，持续不断地唱出一种失忆英雄难以辨识的凄凉深沉的哀歌。
在广场远侧坐落着塔门中央塔的大门口。除了古怪的卖艺人，那个区域并没有守卫，而且人群也没怎么徐行上前。他们似乎是在消极等待。在他们那里，甚至连卖艺人的疯狂活力都只是吸引了阴沉冷淡的瞪视。
这个场面无可避免地令失忆英雄燃起一股悲伤的情绪。这种感觉有种隐约熟悉感，他不时出现片刻的失神，就好像在体会别人的情绪，可以引发他自己遗忘经历中伤感的沉淀。瑟若斯人没有尽力去引发这种搅乱情绪的记忆；他上千次试图从这种沉淀中捕获过去，但是除了沮丧和痛心的失望外，什么都提取不出来。
屠悯者领着这列队伍径直穿过广场，横穿卖艺人的表演地而无意歉言。这次闯入没有干扰到谁，包括所有的卖艺人，他们聚在一起，在武装警卫之间表演翻跟头，并在轿子下面滚动。一个异常柔软的表演者高高跳起，跃过搬运工上方，轻的就像羽毛，落在了支撑轴上。他像个青蛙一样蹲在那里，满眼疯狂的红色，瞪着瑟若斯人并用神经质的高声唱道：
“噢，高塔并非象牙，
乃由从地狱触到天堂之手建造；
噢，神秘的沼泽玫瑰，
噢，无金却富之屋，
噢，无尽烈火之所，
噢，我们的痛苦女士！”
失忆英雄倾身向前，仔细思索狂眼艺人的歌词。以瑟若斯人的经验，任何伟大的技艺都需要迷题的解决，如果这个家伙古怪的话不是谜语，那就毫无意义了。他掂量着这首歌的每个要素：一座塔被从最底层伸展到最上层位面的手所建造，粘土里生长的神秘玫瑰，富裕和扑不灭火的房子。
“对了！”瑟若斯人凝视卖艺人身后，注意到塔门全部的形状。中央塔无疑是首脑。侧面的翅膀代替胳膊，而拐角塔的外表类似握紧的拳头。“塔门（译注：Gatehouse，万事皆空会的总部。）就是痛苦女士！”卖艺人咯咯笑了，轻叩脑袋，并唱道：
“我穿越最外层的传送门
到达这祈祷乃是罪孽的圣地；
你为何介意凡人的侍奉？
噢，我们的折磨女士，你为何在意？
是我为您斟的最后一杯酒，
是我们将圣杯一饮而尽。”
这个迷题甚至比上一个还简单些，就像剖开原本就是两半的东西似的，失忆英雄对答案几乎失望了。
“进入某些黑暗地方之前，常有人告诫我放弃希望。很多次，有人确信我只会在里面找到悲伤，或者警告我说这个地方的可怕居住者会把我的生命之血倾泻到石头上。然而，我总是返回到了日光下，我的剑上总是沾满了热乎乎的黑色血块。”瑟若斯人往卖艺人身后一瞥，看到他们快到铁闸门隐现的门闩了。“你最好做点比恐吓失忆英雄更好的事情。”
卖艺人冷冷地笑了，他张开嘴再次说话——随后克沃诺的剑柄击中了他的头部，把他打飞了。
“废话够了，白痴！”这个屠悯者转了转眼睛，扭头看着失忆英雄。“别理他。我们带到这儿的可怜虫都被他们这么对待。毫无意义。”
由于守卫打断了第三个谜语，失忆英雄愠然，他看着这个艺人蜷缩起来。“任何事情都有某种意义。”
“在这儿没有。”
失忆英雄往前望去，看到他们已经抵达大门塔关口了。他期望屠悯者们在门口停下来，送他单独进这个阴冷的地方，但是他们毫不犹豫地把他往里护送。瑟若斯人发现自己在一个环形庭院，周围是高大阴沉的墙壁。灰黑色的巨型嵌花式玄武岩铺在地上，花纹是如此巨大，以至于瑟若斯人只能够认为它们象征着骨骸堆。一群明亮斗篷的服务员和绝望的请求者沿着弧形的墙壁分散站着，他们轻软的呜咽声和安慰声充满了这个地方。
穿过圆环中央后，巨大的铁闸门在庭院一分为二。门闩看着比之前更庞大，从天花板半高处逐渐降下，打开了里面巨型锁。瑟若斯人难以想象这门怎么推开，不过很明显面前的居住者从未升起过这些铁闸门。锁眼充满了铁锈和腐蚀，每根门闩底部周围覆盖了一层桔黄色的壳子。
失忆英雄的队伍经过了这扇门，并未使列队紧张。庭院后半场被另一半屋顶遮着，甚至比前半部更昏暗，几乎照不亮从漏水的房顶一路沿到墙壁上成打的褐色污点。庄严的声音连续不断的嗡鸣，建筑深处某个地方的尖叫回声频繁被打断，空气中充满了刺耳的吵杂声。
当失忆英雄的眼睛适应了这昏暗的灯光后，看到这个地方远比庭院的前半部拥挤。在他左边，一长列请求者等在铁门前，忍受着衣着衣着华丽的服务员往他们肮脏的头上喷洒粉末。在限定区域后面，一个闪亮斗篷的矮人跪在另一道铁门前。他疯狂地哀嚎着，两名护卫上来遏制，使劲击打他头部也无效。一小段距离外，另一对魁梧的服务员紧张地搀着一个弯腰的黑披肩女人。似乎她在怒视一个站在安全距离外的外表文雅的精灵，他正柔声向她致意，并摊开手掌。在他后面，第三道铁门通往更深的宫殿处。
克沃诺领着失忆英雄的队伍经过了这群人，然后站住了。前方十五步处，另一扇铁门前，站着另一个精灵，跟上一个长得像兄弟似的。他和穿着闪亮斗篷的服务员小组一起，正在研究一个舌尖从嘴角耷出来的昏厥男人。
克沃诺朝失忆英雄转过身。“我来安排会见痛苦女士。你在这儿等着。”
失忆英雄点头赞同后，克沃诺朝第二个精灵的队伍走去，扛开途中的穿闪亮斗篷的服务员。瑟若斯人注视着，直到这个屠悯者开始对着那个精灵的耳朵说悄悄话，然后扭头瞧着被他的轿子挡住的黑披肩女人。
当然，这很有趣。当他注视这个女人时，失忆英雄听到了克沃诺说的每个词语。屠悯者没意识到这点；只有我知道瑟若斯人是个猎手，诸神赐予他一双丑陋的小耳朵，能够听见角落里蜘蛛的喘气。
“莫珂夫人给你送来了一个特别的疯子，泰吾德。”这个屠悯者指着轿子，但是失忆英雄狡猾地假装一直没注意。他继续凝视着黑披肩女人，就好像觉得她比任何关于他命运的讨论还有趣似的。“这个可怜虫声称记不得自己名字了。”
泰吾德冷笑一声，并没有望向失忆英雄。“他在救赎队里等着的吗？”
“你在想什么？我在这儿扎营二十天？”
泰吾德耸耸肩。“当然了，那是你的选择。”他转身离开克沃诺。“你知道这里不是监狱。屠悯者必须跟别人一样等着。”
“就这样？”克沃诺质问道。“也许拉尔老大（译注：拉尔是万事皆空会会长。）想向我展示万事皆空会的施粥场（译注：万事皆空会的慈善机构。）凌驾于整个城市之上？如果每封信都不是对的，那你可以确信他在我们地盘上不必排队。”
泰吾德和善的面孔僵化成恼怒的面具。他知道那是万事皆空会内部缺乏高层人士表示愤怒的标志——暗示他自己准备好接近歇斯底里（译注：Grim Retreat，万事皆空会成员的一种疯狂绝望的状态）——但是这个精灵却无法帮忙。屠悯者盲目地致力于“正义”与“秩序”，那是最差劲的蛊惑。他们不仅认为那是多元宇宙的意义，而且确信将那种意义传达给每个人是他们的职责。
当然，事实上那毫无意义，尤其是对于多元宇宙来说。但是要想这么对屠悯者讲，你就会在劳教营自我反省十年。到你出来的时候，会跟克沃诺和他的同类一样疯狂。最好别争辩。吵架意味着某种含义，而且，作为塔门精神病院的救赎之翼的代理人，泰吾德看够了那种疯人，知道允许一个人脑子爬进杂念会带来什么。这个精灵把面前的疯子交给两名助手，然后面对这个屠悯者。
“很好，克沃诺。描述下你护送的情况。单就丧失记忆基本上无权让他进精神病院的单间。”
“别担心。他够疯狂了。首先，他在找痛苦女士。说他带着波塞顿给她的礼物。”
“真的？有意思。”救赎代理人第一次看向新来者的方向。“继续说。”
毫无疑问，失忆英雄难以抑止自己的怒火，就像克沃诺难以停歇大笑一样，他在描述莫珂夫人怎样哄骗瑟若斯人去塔门寻找痛苦女士。然则在这个屠悯者窃笑着讲述她说服他去为这趟行程雇轿子和一整队护卫时，失忆英雄没有表现出怒火攻心的迹象。他于此非常精明。在克沃诺讥笑他的俘虏怎样认为外面不幸的人是前来向痛苦女士提供苦难的时候，瑟若斯人却并没有露出自己的丑陋小耳朵正在倾听的模样。他用手支住下巴，继续凝视黑披肩女人，他的脸色完全在控制之下，根本没有生气晕红。
从失忆英雄能够瞧见她的阴森脸孔来看，这个女人的容貌精致而迷人，不像精灵那么棱角分明。她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犹如在无底深渊流淌的黑晕。她长着大大的黑眼睛，精美的月牙形嘴上面是高耸的鼻子，所具有的那份忧郁的美丽似乎是顽皮的嘲笑而非搭讪。
当这个女人的目光扫过失忆英雄时，她脸上笼罩的黑暗似乎离开了她的头部。无论是什么造成了这个阴影，瑟若斯人意识到那不是印记城的东西。这个女人大概是个提夫林，那是人类和－－嗯，其它东西生的孩子；就算在奔放之野，失忆英雄也知道最好别问。虽然没有两个提夫林相像，但他们都会迅速生气，不如说暴躁是他们的遗传。
“你在看什么，帅哥？想来亲我么？”这个女人噘起嘴，发出啧啧的声音。“在他们锁起我们之前最后的机会，对吧？”
提夫林的看守走近了她。“吉奥珂，够了。你不是第一次到这儿吧？”
吉奥珂漫不经心地耸耸肩，但是大大的眼睛一直定在失忆英雄身上。“我亲他一下又怎么了，泰萨利？他已经死了，对吧？”
“如果我是你，”瑟若斯人说，“可就不会这么确定。”
失忆英雄从轿子轻轻跳下，就像灰尘落在脏地板上一样，他走向这个提夫林。他的屠悯者护卫过来挡路，但是他严厉地瞥了一眼，推开了他们。在任何伟大技艺的表演上，这位斗士总是面对一些性格或智力上的考验，吉奥珂这些表现便是在暗示测试。
“我跟瑟若斯族的九头蛇怪打过，和希布伦鳄鱼肉搏过，折磨阿布德林龙，跟众多有名的对手战斗过，我总是站立活着离开。”
“大概如你所想吧。”吉奥珂给了他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然后将隐晦的目光投在他披甲的身上。“对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来说，可怜的就是认为他自己活着。”她扭头问泰萨利，“一个悲伤，悲伤的泡影，不是吗？”
失忆英雄皱了皱眉头，但仍然继续走向这个提夫林。奔放之野是个热情活跃的地方，生命是永恒的庆典，死亡本身不可避免，但却遭人厌恶。他从来没有见到有人称活着是悲伤的泡影，他无法判断她是属于某些奇怪的死亡崇拜者派系，还是仅仅由某些位面杂交（译注：plane-touched，指由人类和位面生物杂交而成的后裔，提夫林也算是这种的产物）疯狂症所导致。
提夫林的看守者泰萨利攥紧瑟若斯人的胳膊。“你不能靠得太近。她是一个——”
失忆英雄挣脱这个精灵的手。“如果生命是泡影，那它就不是悲伤的。”他继续凝视着吉奥珂。“而且，如果你友好到重复塔门第三个谜语，那我希望见过痛苦女士后，还是会保持疑惑。”
吉奥珂摆头大笑，一阵彻骨凶残的咯咯声从瑟若斯人的脊梁引起一股寒意。他没有畏缩或者后退。
“塔门的第三个谜语？”吉奥珂咯咯笑道。“死亡出出进进，他们也是跟你一样疯狂！现在我们来亲一下，嗯？”
失忆英雄立刻意识到了提夫林的谜语，缺乏前两首的诗歌格式，不是他寻找的那个。然而，他回答前还在犹豫不决，试图判断这个测试是通过亲吻吉奥珂来展示他的勇气，还是体现他抗拒诱惑的决心。
泰萨利利用这暂停滑进失忆英雄与这个提夫林之间。“退后！她是个险恶的疯子。”
“我？”吉奥珂轻蔑地说。“你依赖泡影就像依赖他妈的奶嘴一样。”
说完后，吉奥珂一头冲上前，她黑眼睛的瞳仁变成两个拉长的菱形。失忆英雄觉得他瞥见了这个提夫林上颚探出了一对针尖般的牙齿，但是魁梧的管理者揪住她背部时，她的嘴巴突然合上了。泰萨利退后转身，揉着自己的脖子，就好像依然可以感觉到她喷到皮肤上的热气。
吉奥珂扭头盯着瑟若斯人，她黑眼瞳仁慢慢地变回圆形。她给了他一个挑逗的微笑，然后用舌头舔了一下暗紫色的嘴唇。
“跟我来吧。你好久没跟女人接吻了，不是么？”
“不是。”现在已经足够明显了，是测试决心。“瑟若斯族的女人够多了，我拜见完痛苦女士后，就回去挑选她们。”
吉奥珂再次扬起头，发出露骨的大笑。“你解答不了这第三个谜语，不是么？痛苦女士，你在这儿找不到她！这里是班尼斯家族，你懂不懂？你和我，我们都是他们的囚犯！”
失忆英雄皱起眉头。“现在迷惑的是你。我已经解开了第一个谜语，第二个也是，我已经看到女士的臣民带着他们痛苦的礼物等着……”
“踌躇的死亡，是的，期望有张稻草床和一碗稀饭，为他们下个阶段拼搏，这些傻瓜！”吉奥珂一瘸一拐地走着，挥舞着胳膊，身体摇摇摆摆。“我希望自己是他们的一员，你也是－－但是我们在这儿，万事皆空会的囚犯，被锁起来直到变得跟他们一样疯狂，对吧？”
失忆英雄摇了摇头。“不对！这里是痛苦女士的宫殿！”
“就在此地！”克沃诺吼道。这个屠悯者和泰吾德从他侧面逼进，一群瞪大眼睛的助手则站在他背后。“我看起来像违反命令的吗？你听到了，莫珂女士说带你找痛苦女士的。”
失忆英雄警惕地盯着这个屠悯者，什么话都没说，克沃诺一副紧张的姿势。瑟若斯人扮演的角色相当完美，那一刻连泰吾德－－像魔鬼一样把上千个疯子诱骗进铁门后这个黑暗洞穴的人－－也未能猜出他护送的人早就识破谎言了。这个精灵只是走上前，掀起一个灰色帆布斗篷，这是一个助手从精神病院里面拿给他的。
“这是痛苦仪式长袍。”泰吾德抖了抖它，露出一打缠在袖子和胸口的皮带、铁链和带子。“在你看到她的平静（译注：痛苦女士有个别称是平静殿下。）之前，必须去掉盔甲，换上这个。”
克沃诺朝其他屠悯者使个眼色。他们慢慢逼进失忆英雄，握阔剑柄的关节泛白。瑟若斯人睁大了眼睛。他扫了一眼提夫林，后者眨眨眼睛，给了他一个狡诈的微笑。
“也许你现在想吻我了，嗯？”
失忆英雄手落在剑上。
屠悯者们放低了阔剑，而泰吾德示意他们包抄，然后逐步逼进瑟若斯人。
“第三个谜语是什么？”精灵问道。“你不想听吗？”
失忆英雄暂停摸剑。“想听，如果你能说出来的话。”
“那你会用仪式长袍换盔甲了？”
“当然。”失忆英雄瞥了眼这些屠悯者，几乎要嘲笑他们姿势中的信心了。“如果这个谜语很好的话。”
泰吾德思索着拧起了脸，尽管失忆英雄肯定知道了这个精灵没有第三个谜语，但他很狡猾，并未放弃自己的要求。他又等了一会儿，然后抓住了剑柄。
“你知不知道第三个谜语？”
“当然知道，”泰吾德脱口而出。“我早上用四条腿走路，中午两条，晚上三条。”
这谜语如此普通，答案总所周知，失忆英雄都懒得回答了。他只是在屠悯者们制住自己之前抽出了剑，并把剑尖压在了克沃诺喉咙上。
“我在信息大厅付了金币，我期望见到痛苦女士！现在就带我见她！”
克沃诺的同事走上前来，显得毫不关心同伴的安全，他们猛砸向瑟若斯人的喉咙或者试图用硬刚砍透覆在他身上的软铜。当然，这些攻击都失败了。失忆英雄的战甲是火神赫菲斯托斯亲手造的。当他穿着它的时候，没有任何武器伤得了他；瞄准他脖子的剑刃打滑，并在肩甲上断了，那些攻击他胸口的剑直接就在胸甲上碎了。
失忆英雄旋向袭击者，滑进最近一对废剑柄之间。他对着一个人的腹甲轻轻一剑，然后然后手腕一抖，扭身击中了另一个。星铸剑切开了他们的盔甲，就好像那是布做的一样，在每个武士腰窝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这两个人尖叫着摔倒在地，血从他们胸甲的裂缝处流了出来。
失忆英雄已经越过了他们，站在了他们同伙的后面。瑟若斯人压低长剑，轻松洞穿两外两名屠悯者的大腿。这种星铸刚再次切盔甲如斩丝绸，这两个屠悯者扑街后，尖叫声中的恐惧多过疼痛。
瑟若斯人在克沃诺面前还没来得及举剑，另外三个守卫组成的盔甲人墙就朝他冲过来。失忆英雄没有硬扛，而是伏在地上，滑向他们的脚，身体急剧弓起，将剑置于身前，深深地砍进两个对手的胫骨。他在最后一对袭击者身后一骨碌跃起来，用剑柄头敲掉了最近一个守卫的头盔，并把他放倒了。
克沃诺转过身来，手中紧握着一把环斧。
瑟若斯人砍掉了这只恶心的手，然后当胸一脚，把这个屠悯者踢飞了。克沃诺的伤口是失忆英雄弄得最严重的，但是他拒绝让那伤困扰自己。这个蠢货参与了欺骗他的行动。以后也许克沃诺会更好的思索下协助莫珂夫人奚落那些前去找她寻求帮助的人。
失忆英雄俯视了这些屠悯者一会儿。虽然没人有垂死的危险，但他们看来都被落败的速度震惊了，不敢再找他麻烦。瑟若斯人把注意力转到泰吾德身上，他正目瞪口呆地坐在乱七八糟的地板上。
“现在我有个谜语给你，精灵：
冰冷的眼帘如宝石般隐藏
冷酷的眼睛偶尔变得温柔，
沉重的白刃亦残暴
红唇如毒花……”
“你没说他是恐怖分子之一！”泰吾德冲着克沃诺呻吟的身影尖叫道。这个精灵逐渐退后，抓住痛苦仪式长袍，就好像那是个盾牌，然后看着泰萨利。“他是归你管的，老兄。”
泰萨利生气地瞪了他兄弟一眼，但是很快命令道：“清除这个区域！”
精灵们和他们的服务员开始小心翼翼地撤向铁门，深入精神病院的两翼。吉奥珂的管理者也开始拖着忐忑不安的步子退后。
“等下！”失忆英雄喊道。“我想要的只是答案！”
泰萨利没有理睬他，走到铁门那里猛地拉开。“带网投手和致眠手来！”他的声音回荡在漫长阴暗的走廊石头之间。“快点！我们这儿有个武装的恐怖分子，他知道怎么用武器！”
惊叫的回荡声开始从门口溢出，令失忆英雄恼怒地咒骂起来。“以宙斯闪电的名义，你们的人怎么了？告诉我怎么找痛苦女士就行了，我即刻就走！”
“我来帮你，嗯？”吉奥珂喊道。“你只需要带上我！”
“安静！”其中一个提夫林守卫用手掩住她的嘴，然后拉着她往铁门走。
他们往门那里才走了一半，失忆英雄就注意到吉奥珂的瞳孔有些变窄了。这个男人尖叫着缩回手。他的手大量出血，已经开始膨胀了。他张开嘴巴想说什么，但眼睛翻白了。他摔到地板上死了，茫然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上方。
吉奥珂扑向第二个追兵，她张开嘴巴，上颚探出锋利的犬牙。这个守卫明智地松开她，自己在地上滚开。这个提夫林笑了，给他个飞吻，把铁门后的泰萨利吓得发抖，然后她朝失忆英雄溜过去。
“来，你和我，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她的瞳孔依然是细长的菱形，下巴上挂着两道黑血。“然后我再告诉你怎么找到痛苦女士，嗯？”
失忆英雄没有立即回答。他把剑擦干净，然后入鞘，与此同时思索周围的流血事件。为什么这么多人选择跟他战斗而不是简单的回答关于痛苦女士的问题呢？当他苦思无解的时候，勉强地扭头看着吉奥珂并点了点头。
“如你所愿；我们成交。”他抬起双耳陶瓶，那些紧张不安地轿夫们很有眼色地一直躺在地上，然后他转身走向出口。“看来我需要一位导游。”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瑟若斯人肯定在使劲咒骂这冷淡的无情和肮脏的印记城，直到他最后来到了大理石区，那里的建筑高大坚硬，被烟灰熏得漆黑。他的搬运工转过疯人院（译注：万事皆空会的慈善机构，专门关押精神病人。）跑向女士宫殿时，他被这广袤污秽的气势震惊了。
塔门跟失忆英雄以前见过的任何地方都不类同。它庞大得足以住下裂地之神本人，形状是个极大的战争王冠，每边都延伸出结实的长翼。墙壁是如泥岩一样褐色，跟峭壁一样高大，它们的表面被三排平凡的小方窗所点缀。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中央门塔，船舵般的巨大塔楼由六个弯曲的尖顶生成，它们往里弯向中央尖塔，顶点是如此之高，以至于消失在了印记城的褐雾中。门本身是不可思议的巨大铁闸门，以阿波瑞斯柏树为栓，一个泰坦都可以走过去。
一长列灰点从入口延伸出来，中途抵达疯人院路。塔门是如此的巨大，令这些灰点相当渺小，失忆英雄老半天也没认出来那是人群，直到搬运工把他抬到近处，足以辨认出他们隆起的肩膀上脑袋的形状为止。纵队完全塞满了街道，只为当地居民住房前面留下足够从里面出来的空间。瑟若斯人呻吟一声，意识到这是一队请求者，他们正等着见痛苦女士的。
“管好嘴，笨蛋！”克沃诺嘘声道，他在外面随着轿子。“在城里这地儿，流个鼻涕都会吸引血刃，就像闪光的金子吸引靓妞。”
“我没流鼻涕。至于你们的血刃，让他们来吧。我乐意奉陪。”失忆英雄瞥了一眼请求者们的前列，盘算着要花多少钱币才能声称紧急事件优先权来绕过他们。“印记城有哪个地方没有这种夸张的队伍？”
克沃诺斜眼看着肮脏的纵队。“禁止通行的地方。如果你要等，我就等——没必要的时候我可不会在这儿多呆片刻。”
区区一个守卫，这么说话似乎放肆了，不过失忆英雄很高兴省得再行贿。他没多少金子了，何况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为牟取利益而来的好意。
瑟若斯人的队伍出现在请求者的行列上时，四个屠悯者上前把人们推开。请求者们不情缘地对着粗暴的对待让步了，躲到一旁好让这顶轿子过去。大部分是人类，不过失忆英雄也看到了半羊人、精灵、矮人、兽人、卡斯塔人、吉斯瑟雷人和其他从未遇到过的种族－－至少他想不起来了。全部都是一张憔悴虚弱的面孔，充满了饥饿与绝望，脏破的衣服挂在他们瘦骨嶙峋的肩膀上，几乎不像是大部分高贵的觐见者那样装饰的奢侈。
瑟若斯人看到一个泪眼涟涟的女人，她正扶着一个老者，他呆滞的眼睛望着远处。他看到赤身露体的孤儿腹部肿胀，皮肤松松垮垮得蒙在扭曲的骨头上。他看到魁梧的守卫用枷锁拴着一脸狂野的男人们，他看到发烧的老年妇女一边咳嗽一边哆嗦，但是他没看到哪里有人按照莫珂夫人所说“特有风格”排队。除了他自己的，就没有轿子了，没有提灯男孩或者守卫，甚至没有一个人穿的外衣能比牧羊人棚子里挂的更端庄。
克沃诺过来把轿子窗帘拉上了。
瑟若斯人抓住这块布，把它拉开。“你想隐藏什么，克沃诺？我已经看到那些可怜不幸的人，根本不像高贵的觐见者。”
克沃诺显得支支吾吾，但是冷笑了。“他们还能是谁？”他把一个颈圈从管理员手中掉落的说胡话的疯子推到一旁。“你不能指望一个健全的人会－－呃，对不起。那肯定就是波塞顿为何派你来。”
失忆英雄盯着这个屠悯者。“希望你不是打算说我发疯了。”
克沃诺冷笑了，与此同时加快摇头，仿佛他严重误会了似的。“像你这种伙计？当然不是！”他的语气中带有嘲弄的意味。“我只是在说你的情况。波塞顿不会派一个有记忆的专家来递交他的礼物。任何能记得一丁点关于痛苦女士的傻瓜很快就会被扔进无底深渊，而不是跟她面对面站着。”
瑟若斯人坐回去，思索着点点头。克沃诺谦逊的礼貌暂且不论，说的倒是事实。海皇天生就是自私的神祗，像区区送礼这种差事，几乎不会被当作恢复凡人失去记忆的范例。自从接受了这个双耳陶瓶，瑟若斯人就预感会撞见些麻烦事。反正最终会知道它的真相，他也差不多放心了。
“如果面对女士很可怕，那为什么这么多人等着见她？”失忆英雄在研究这群消沉的觐见者同时，他想起他们富有一样东西。“这些不幸的人不怕女士，是因为他们给她带了礼物？”
克沃诺的眼睛因轻蔑的假笑而翻白。“女士对这些可怜虫能要求什么？”
“当然是他们受苦！这就是为什么她被称为痛苦女士，对不对？”
克沃诺冷笑了，但谨慎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你很快就会看到了，瑟若斯人。”
这个屠悯者往前一指，那里他的三个同事冲开人群，刚挤进露天大广场。一打披着亮色斗篷的男人正在这里，前后拉着手蹦蹦跳跳，持续不断地唱出一种失忆英雄难以辨识的凄凉深沉的哀歌。
在广场远侧坐落着塔门中央塔的大门口。除了古怪的卖艺人，那个区域并没有守卫，而且人群也没怎么徐行上前。他们似乎是在消极等待。在他们那里，甚至连卖艺人的疯狂活力都只是吸引了阴沉冷淡的瞪视。
这个场面无可避免地令失忆英雄燃起一股悲伤的情绪。这种感觉有种隐约熟悉感，他不时出现片刻的失神，就好像在体会别人的情绪，可以引发他自己遗忘经历中伤感的沉淀。瑟若斯人没有尽力去引发这种搅乱情绪的记忆；他上千次试图从这种沉淀中捕获过去，但是除了沮丧和痛心的失望外，什么都提取不出来。
屠悯者领着这列队伍径直穿过广场，横穿卖艺人的表演地而无意歉言。这次闯入没有干扰到谁，包括所有的卖艺人，他们聚在一起，在武装警卫之间表演翻跟头，并在轿子下面滚动。一个异常柔软的表演者高高跳起，跃过搬运工上方，轻的就像羽毛，落在了支撑轴上。他像个青蛙一样蹲在那里，满眼疯狂的红色，瞪着瑟若斯人并用神经质的高声唱道：
“噢，高塔并非象牙，
乃由从地狱触到天堂之手建造；
噢，神秘的沼泽玫瑰，
噢，无金却富之屋，
噢，无尽烈火之所，
噢，我们的痛苦女士！”
失忆英雄倾身向前，仔细思索狂眼艺人的歌词。以瑟若斯人的经验，任何伟大的技艺都需要迷题的解决，如果这个家伙古怪的话不是谜语，那就毫无意义了。他掂量着这首歌的每个要素：一座塔被从最底层伸展到最上层位面的手所建造，粘土里生长的神秘玫瑰，富裕和扑不灭火的房子。
“对了！”瑟若斯人凝视卖艺人身后，注意到塔门全部的形状。中央塔无疑是首脑。侧面的翅膀代替胳膊，而拐角塔的外表类似握紧的拳头。“塔门（译注：Gatehouse，万事皆空会的总部。）就是痛苦女士！”卖艺人咯咯笑了，轻叩脑袋，并唱道：
“我穿越最外层的传送门
到达这祈祷乃是罪孽的圣地；
你为何介意凡人的侍奉？
噢，我们的折磨女士，你为何在意？
是我为您斟的最后一杯酒，
是我们将圣杯一饮而尽。”
这个迷题甚至比上一个还简单些，就像剖开原本就是两半的东西似的，失忆英雄对答案几乎失望了。
“进入某些黑暗地方之前，常有人告诫我放弃希望。很多次，有人确信我只会在里面找到悲伤，或者警告我说这个地方的可怕居住者会把我的生命之血倾泻到石头上。然而，我总是返回到了日光下，我的剑上总是沾满了热乎乎的黑色血块。”瑟若斯人往卖艺人身后一瞥，看到他们快到铁闸门隐现的门闩了。“你最好做点比恐吓失忆英雄更好的事情。”
卖艺人冷冷地笑了，他张开嘴再次说话——随后克沃诺的剑柄击中了他的头部，把他打飞了。
“废话够了，白痴！”这个屠悯者转了转眼睛，扭头看着失忆英雄。“别理他。我们带到这儿的可怜虫都被他们这么对待。毫无意义。”
由于守卫打断了第三个谜语，失忆英雄愠然，他看着这个艺人蜷缩起来。“任何事情都有某种意义。”
“在这儿没有。”
失忆英雄往前望去，看到他们已经抵达大门塔关口了。他期望屠悯者们在门口停下来，送他单独进这个阴冷的地方，但是他们毫不犹豫地把他往里护送。瑟若斯人发现自己在一个环形庭院，周围是高大阴沉的墙壁。灰黑色的巨型嵌花式玄武岩铺在地上，花纹是如此巨大，以至于瑟若斯人只能够认为它们象征着骨骸堆。一群明亮斗篷的服务员和绝望的请求者沿着弧形的墙壁分散站着，他们轻软的呜咽声和安慰声充满了这个地方。
穿过圆环中央后，巨大的铁闸门在庭院一分为二。门闩看着比之前更庞大，从天花板半高处逐渐降下，打开了里面巨型锁。瑟若斯人难以想象这门怎么推开，不过很明显面前的居住者从未升起过这些铁闸门。锁眼充满了铁锈和腐蚀，每根门闩底部周围覆盖了一层桔黄色的壳子。
失忆英雄的队伍经过了这扇门，并未使列队紧张。庭院后半场被另一半屋顶遮着，甚至比前半部更昏暗，几乎照不亮从漏水的房顶一路沿到墙壁上成打的褐色污点。庄严的声音连续不断的嗡鸣，建筑深处某个地方的尖叫回声频繁被打断，空气中充满了刺耳的吵杂声。
当失忆英雄的眼睛适应了这昏暗的灯光后，看到这个地方远比庭院的前半部拥挤。在他左边，一长列请求者等在铁门前，忍受着衣着衣着华丽的服务员往他们肮脏的头上喷洒粉末。在限定区域后面，一个闪亮斗篷的矮人跪在另一道铁门前。他疯狂地哀嚎着，两名护卫上来遏制，使劲击打他头部也无效。一小段距离外，另一对魁梧的服务员紧张地搀着一个弯腰的黑披肩女人。似乎她在怒视一个站在安全距离外的外表文雅的精灵，他正柔声向她致意，并摊开手掌。在他后面，第三道铁门通往更深的宫殿处。
克沃诺领着失忆英雄的队伍经过了这群人，然后站住了。前方十五步处，另一扇铁门前，站着另一个精灵，跟上一个长得像兄弟似的。他和穿着闪亮斗篷的服务员小组一起，正在研究一个舌尖从嘴角耷出来的昏厥男人。
克沃诺朝失忆英雄转过身。“我来安排会见痛苦女士。你在这儿等着。”
失忆英雄点头赞同后，克沃诺朝第二个精灵的队伍走去，扛开途中的穿闪亮斗篷的服务员。瑟若斯人注视着，直到这个屠悯者开始对着那个精灵的耳朵说悄悄话，然后扭头瞧着被他的轿子挡住的黑披肩女人。
当然，这很有趣。当他注视这个女人时，失忆英雄听到了克沃诺说的每个词语。屠悯者没意识到这点；只有我知道瑟若斯人是个猎手，诸神赐予他一双丑陋的小耳朵，能够听见角落里蜘蛛的喘气。
“莫珂夫人给你送来了一个特别的疯子，泰吾德。”这个屠悯者指着轿子，但是失忆英雄狡猾地假装一直没注意。他继续凝视着黑披肩女人，就好像觉得她比任何关于他命运的讨论还有趣似的。“这个可怜虫声称记不得自己名字了。”
泰吾德冷笑一声，并没有望向失忆英雄。“他在救赎队里等着的吗？”
“你在想什么？我在这儿扎营二十天？”
泰吾德耸耸肩。“当然了，那是你的选择。”他转身离开克沃诺。“你知道这里不是监狱。屠悯者必须跟别人一样等着。”
“就这样？”克沃诺质问道。“也许拉尔老大（译注：拉尔是万事皆空会会长。）想向我展示万事皆空会的施粥场（译注：万事皆空会的慈善机构。）凌驾于整个城市之上？如果每封信都不是对的，那你可以确信他在我们地盘上不必排队。”
泰吾德和善的面孔僵化成恼怒的面具。他知道那是万事皆空会内部缺乏高层人士表示愤怒的标志——暗示他自己准备好接近歇斯底里（译注：Grim Retreat，万事皆空会成员的一种疯狂绝望的状态）——但是这个精灵却无法帮忙。屠悯者盲目地致力于“正义”与“秩序”，那是最差劲的蛊惑。他们不仅认为那是多元宇宙的意义，而且确信将那种意义传达给每个人是他们的职责。
当然，事实上那毫无意义，尤其是对于多元宇宙来说。但是要想这么对屠悯者讲，你就会在劳教营自我反省十年。到你出来的时候，会跟克沃诺和他的同类一样疯狂。最好别争辩。吵架意味着某种含义，而且，作为塔门精神病院的救赎之翼的代理人，泰吾德看够了那种疯人，知道允许一个人脑子爬进杂念会带来什么。这个精灵把面前的疯子交给两名助手，然后面对这个屠悯者。
“很好，克沃诺。描述下你护送的情况。单就丧失记忆基本上无权让他进精神病院的单间。”
“别担心。他够疯狂了。首先，他在找痛苦女士。说他带着波塞顿给她的礼物。”
“真的？有意思。”救赎代理人第一次看向新来者的方向。“继续说。”
毫无疑问，失忆英雄难以抑止自己的怒火，就像克沃诺难以停歇大笑一样，他在描述莫珂夫人怎样哄骗瑟若斯人去塔门寻找痛苦女士。然则在这个屠悯者窃笑着讲述她说服他去为这趟行程雇轿子和一整队护卫时，失忆英雄没有表现出怒火攻心的迹象。他于此非常精明。在克沃诺讥笑他的俘虏怎样认为外面不幸的人是前来向痛苦女士提供苦难的时候，瑟若斯人却并没有露出自己的丑陋小耳朵正在倾听的模样。他用手支住下巴，继续凝视黑披肩女人，他的脸色完全在控制之下，根本没有生气晕红。
从失忆英雄能够瞧见她的阴森脸孔来看，这个女人的容貌精致而迷人，不像精灵那么棱角分明。她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犹如在无底深渊流淌的黑晕。她长着大大的黑眼睛，精美的月牙形嘴上面是高耸的鼻子，所具有的那份忧郁的美丽似乎是顽皮的嘲笑而非搭讪。
当这个女人的目光扫过失忆英雄时，她脸上笼罩的黑暗似乎离开了她的头部。无论是什么造成了这个阴影，瑟若斯人意识到那不是印记城的东西。这个女人大概是个提夫林，那是人类和－－嗯，其它东西生的孩子；就算在奔放之野，失忆英雄也知道最好别问。虽然没有两个提夫林相像，但他们都会迅速生气，不如说暴躁是他们的遗传。
“你在看什么，帅哥？想来亲我么？”这个女人噘起嘴，发出啧啧的声音。“在他们锁起我们之前最后的机会，对吧？”
提夫林的看守走近了她。“吉奥珂，够了。你不是第一次到这儿吧？”
吉奥珂漫不经心地耸耸肩，但是大大的眼睛一直定在失忆英雄身上。“我亲他一下又怎么了，泰萨利？他已经死了，对吧？”
“如果我是你，”瑟若斯人说，“可就不会这么确定。”
失忆英雄从轿子轻轻跳下，就像灰尘落在脏地板上一样，他走向这个提夫林。他的屠悯者护卫过来挡路，但是他严厉地瞥了一眼，推开了他们。在任何伟大技艺的表演上，这位斗士总是面对一些性格或智力上的考验，吉奥珂这些表现便是在暗示测试。
“我跟瑟若斯族的九头蛇怪打过，和希布伦鳄鱼肉搏过，折磨阿布德林龙，跟众多有名的对手战斗过，我总是站立活着离开。”
“大概如你所想吧。”吉奥珂给了他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然后将隐晦的目光投在他披甲的身上。“对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来说，可怜的就是认为他自己活着。”她扭头问泰萨利，“一个悲伤，悲伤的泡影，不是吗？”
失忆英雄皱了皱眉头，但仍然继续走向这个提夫林。奔放之野是个热情活跃的地方，生命是永恒的庆典，死亡本身不可避免，但却遭人厌恶。他从来没有见到有人称活着是悲伤的泡影，他无法判断她是属于某些奇怪的死亡崇拜者派系，还是仅仅由某些位面杂交（译注：plane-touched，指由人类和位面生物杂交而成的后裔，提夫林也算是这种的产物）疯狂症所导致。
提夫林的看守者泰萨利攥紧瑟若斯人的胳膊。“你不能靠得太近。她是一个——”
失忆英雄挣脱这个精灵的手。“如果生命是泡影，那它就不是悲伤的。”他继续凝视着吉奥珂。“而且，如果你友好到重复塔门第三个谜语，那我希望见过痛苦女士后，还是会保持疑惑。”
吉奥珂摆头大笑，一阵彻骨凶残的咯咯声从瑟若斯人的脊梁引起一股寒意。他没有畏缩或者后退。
“塔门的第三个谜语？”吉奥珂咯咯笑道。“死亡出出进进，他们也是跟你一样疯狂！现在我们来亲一下，嗯？”
失忆英雄立刻意识到了提夫林的谜语，缺乏前两首的诗歌格式，不是他寻找的那个。然而，他回答前还在犹豫不决，试图判断这个测试是通过亲吻吉奥珂来展示他的勇气，还是体现他抗拒诱惑的决心。
泰萨利利用这暂停滑进失忆英雄与这个提夫林之间。“退后！她是个险恶的疯子。”
“我？”吉奥珂轻蔑地说。“你依赖泡影就像依赖他妈的奶嘴一样。”
说完后，吉奥珂一头冲上前，她黑眼睛的瞳仁变成两个拉长的菱形。失忆英雄觉得他瞥见了这个提夫林上颚探出了一对针尖般的牙齿，但是魁梧的管理者揪住她背部时，她的嘴巴突然合上了。泰萨利退后转身，揉着自己的脖子，就好像依然可以感觉到她喷到皮肤上的热气。
吉奥珂扭头盯着瑟若斯人，她黑眼瞳仁慢慢地变回圆形。她给了他一个挑逗的微笑，然后用舌头舔了一下暗紫色的嘴唇。
“跟我来吧。你好久没跟女人接吻了，不是么？”
“不是。”现在已经足够明显了，是测试决心。“瑟若斯族的女人够多了，我拜见完痛苦女士后，就回去挑选她们。”
吉奥珂再次扬起头，发出露骨的大笑。“你解答不了这第三个谜语，不是么？痛苦女士，你在这儿找不到她！这里是班尼斯家族，你懂不懂？你和我，我们都是他们的囚犯！”
失忆英雄皱起眉头。“现在迷惑的是你。我已经解开了第一个谜语，第二个也是，我已经看到女士的臣民带着他们痛苦的礼物等着……”
“踌躇的死亡，是的，期望有张稻草床和一碗稀饭，为他们下个阶段拼搏，这些傻瓜！”吉奥珂一瘸一拐地走着，挥舞着胳膊，身体摇摇摆摆。“我希望自己是他们的一员，你也是－－但是我们在这儿，万事皆空会的囚犯，被锁起来直到变得跟他们一样疯狂，对吧？”
失忆英雄摇了摇头。“不对！这里是痛苦女士的宫殿！”
“就在此地！”克沃诺吼道。这个屠悯者和泰吾德从他侧面逼进，一群瞪大眼睛的助手则站在他背后。“我看起来像违反命令的吗？你听到了，莫珂女士说带你找痛苦女士的。”
失忆英雄警惕地盯着这个屠悯者，什么话都没说，克沃诺一副紧张的姿势。瑟若斯人扮演的角色相当完美，那一刻连泰吾德－－像魔鬼一样把上千个疯子诱骗进铁门后这个黑暗洞穴的人－－也未能猜出他护送的人早就识破谎言了。这个精灵只是走上前，掀起一个灰色帆布斗篷，这是一个助手从精神病院里面拿给他的。
“这是痛苦仪式长袍。”泰吾德抖了抖它，露出一打缠在袖子和胸口的皮带、铁链和带子。“在你看到她的平静（译注：痛苦女士有个别称是平静殿下。）之前，必须去掉盔甲，换上这个。”
克沃诺朝其他屠悯者使个眼色。他们慢慢逼进失忆英雄，握阔剑柄的关节泛白。瑟若斯人睁大了眼睛。他扫了一眼提夫林，后者眨眨眼睛，给了他一个狡诈的微笑。
“也许你现在想吻我了，嗯？”
失忆英雄手落在剑上。
屠悯者们放低了阔剑，而泰吾德示意他们包抄，然后逐步逼进瑟若斯人。
“第三个谜语是什么？”精灵问道。“你不想听吗？”
失忆英雄暂停摸剑。“想听，如果你能说出来的话。”
“那你会用仪式长袍换盔甲了？”
“当然。”失忆英雄瞥了眼这些屠悯者，几乎要嘲笑他们姿势中的信心了。“如果这个谜语很好的话。”
泰吾德思索着拧起了脸，尽管失忆英雄肯定知道了这个精灵没有第三个谜语，但他很狡猾，并未放弃自己的要求。他又等了一会儿，然后抓住了剑柄。
“你知不知道第三个谜语？”
“当然知道，”泰吾德脱口而出。“我早上用四条腿走路，中午两条，晚上三条。”
这谜语如此普通，答案总所周知，失忆英雄都懒得回答了。他只是在屠悯者们制住自己之前抽出了剑，并把剑尖压在了克沃诺喉咙上。
“我在信息大厅付了金币，我期望见到痛苦女士！现在就带我见她！”
克沃诺的同事走上前来，显得毫不关心同伴的安全，他们猛砸向瑟若斯人的喉咙或者试图用硬刚砍透覆在他身上的软铜。当然，这些攻击都失败了。失忆英雄的战甲是火神赫菲斯托斯亲手造的。当他穿着它的时候，没有任何武器伤得了他；瞄准他脖子的剑刃打滑，并在肩甲上断了，那些攻击他胸口的剑直接就在胸甲上碎了。
失忆英雄旋向袭击者，滑进最近一对废剑柄之间。他对着一个人的腹甲轻轻一剑，然后然后手腕一抖，扭身击中了另一个。星铸剑切开了他们的盔甲，就好像那是布做的一样，在每个武士腰窝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这两个人尖叫着摔倒在地，血从他们胸甲的裂缝处流了出来。
失忆英雄已经越过了他们，站在了他们同伙的后面。瑟若斯人压低长剑，轻松洞穿两外两名屠悯者的大腿。这种星铸刚再次切盔甲如斩丝绸，这两个屠悯者扑街后，尖叫声中的恐惧多过疼痛。
瑟若斯人在克沃诺面前还没来得及举剑，另外三个守卫组成的盔甲人墙就朝他冲过来。失忆英雄没有硬扛，而是伏在地上，滑向他们的脚，身体急剧弓起，将剑置于身前，深深地砍进两个对手的胫骨。他在最后一对袭击者身后一骨碌跃起来，用剑柄头敲掉了最近一个守卫的头盔，并把他放倒了。
克沃诺转过身来，手中紧握着一把环斧。
瑟若斯人砍掉了这只恶心的手，然后当胸一脚，把这个屠悯者踢飞了。克沃诺的伤口是失忆英雄弄得最严重的，但是他拒绝让那伤困扰自己。这个蠢货参与了欺骗他的行动。以后也许克沃诺会更好的思索下协助莫珂夫人奚落那些前去找她寻求帮助的人。
失忆英雄俯视了这些屠悯者一会儿。虽然没人有垂死的危险，但他们看来都被落败的速度震惊了，不敢再找他麻烦。瑟若斯人把注意力转到泰吾德身上，他正目瞪口呆地坐在乱七八糟的地板上。
“现在我有个谜语给你，精灵：
冰冷的眼帘如宝石般隐藏
冷酷的眼睛偶尔变得温柔，
沉重的白刃亦残暴
红唇如毒花……”
“你没说他是恐怖分子之一！”泰吾德冲着克沃诺呻吟的身影尖叫道。这个精灵逐渐退后，抓住痛苦仪式长袍，就好像那是个盾牌，然后看着泰萨利。“他是归你管的，老兄。”
泰萨利生气地瞪了他兄弟一眼，但是很快命令道：“清除这个区域！”
精灵们和他们的服务员开始小心翼翼地撤向铁门，深入精神病院的两翼。吉奥珂的管理者也开始拖着忐忑不安的步子退后。
“等下！”失忆英雄喊道。“我想要的只是答案！”
泰萨利没有理睬他，走到铁门那里猛地拉开。“带网投手和致眠手来！”他的声音回荡在漫长阴暗的走廊石头之间。“快点！我们这儿有个武装的恐怖分子，他知道怎么用武器！”
惊叫的回荡声开始从门口溢出，令失忆英雄恼怒地咒骂起来。“以宙斯闪电的名义，你们的人怎么了？告诉我怎么找痛苦女士就行了，我即刻就走！”
“我来帮你，嗯？”吉奥珂喊道。“你只需要带上我！”
“安静！”其中一个提夫林守卫用手掩住她的嘴，然后拉着她往铁门走。
他们往门那里才走了一半，失忆英雄就注意到吉奥珂的瞳孔有些变窄了。这个男人尖叫着缩回手。他的手大量出血，已经开始膨胀了。他张开嘴巴想说什么，但眼睛翻白了。他摔到地板上死了，茫然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上方。
吉奥珂扑向第二个追兵，她张开嘴巴，上颚探出锋利的犬牙。这个守卫明智地松开她，自己在地上滚开。这个提夫林笑了，给他个飞吻，把铁门后的泰萨利吓得发抖，然后她朝失忆英雄溜过去。
“来，你和我，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她的瞳孔依然是细长的菱形，下巴上挂着两道黑血。“然后我再告诉你怎么找到痛苦女士，嗯？”
失忆英雄没有立即回答。他把剑擦干净，然后入鞘，与此同时思索周围的流血事件。为什么这么多人选择跟他战斗而不是简单的回答关于痛苦女士的问题呢？当他苦思无解的时候，勉强地扭头看着吉奥珂并点了点头。
“如你所愿；我们成交。”他抬起双耳陶瓶，那些紧张不安地轿夫们很有眼色地一直躺在地上，然后他转身走向出口。“看来我需要一位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