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除者
吉奥珂大腿上怎么砍出血沫的，我不知道。我也描述不出她和瑟若斯人怎么在弯曲的死胡同里喘气的，他们被黑色的剃刀藤环绕，七个武装的吉斯彦克人围了过来。我只能说他们逃出塔门时，这个提夫林的身体散发着喜悦的银环，市民开心的景象是我难以忍受的。我的眼睛中划过一道闪光，然后是阴冷的火花－－一种脑中犹如嵌入利斧的剧痛——我除了眩目的星星外什么都看不到。这种昏厥性的目盲，就是我的弱点。它是虚伪的火焰，是灿烂燃烧的幽灵，它闪现，凋零，原处只剩下更加黑暗的轮廓，有一会儿，我也跟丢了失忆英雄和他的导游。
等视野清晰时，我在死胡同里发现了他们，气喘吁吁的二人正检查坚硬的墙，想找到逃跑通道但却一无所获。每个栅栏门和砖铺窗都隐藏在浓密的剃刀藤后面，连失忆英雄都知道还是休想攀爬了。在光滑的黑叶下面横着花茎，它们有着剑刃一般的边缘，都盘旋得如此浓密，任何想攀爬它们的人都会难以解脱地被缠住。只有一个方法逃脱追捕。瑟若斯人把双耳陶瓶横在地上，然后抽出星铸剑，面对着这些吉斯彦克人。
他们长得就像畸形的精灵。他们的脸瘦长，有着尖锐的棱角和扭曲的面容，沙黄色的皮肤和燃炭般的眼睛，以及交错的犬牙，鼻子塌得简直看不到。七人全部身着黑色盔甲，有着样式怪异的板甲和高耸的头盔，每个人都握着一把锯齿刃的双手剑。很明显，只要能遇上披金戴银的肥肉，无论在何处他们的手段都要比惯于杀人越货的血刃帮要狠毒和高明得多。
“我们不……跟你们打。”失忆英雄从塔门逃窜而来的途中一直在喘气。“站开，我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
“泰萨利说你们两个是疯子，”最高的吉斯彦克人闪开说。“老实点过来。你们活着比死了更值钱。”
失忆英雄因讲话人的傲慢而咬牙切齿，但他忍住脾气，试图想出一个安静的方法解决这七个敌人。钢铁相击的声音无疑会引起一些穿梭在巢穴街道搜寻他和吉奥珂的队伍注意，然后就会有更多的屠戮。
失忆英雄重重叹了口气。“嗯。看来我们被捕了。”他倒转长剑，把剑柄放在另一只手臂的上面，然后走上前去。“我无意打斗。”
这个吉斯彦克人往后一跳。“做过头了，笨蛋。”他指着地面。“把你那废品扔地上。”
“如你所愿。”失忆英雄停下脚步，轻轻地把剑插进土里。虽然如此恶劣地对待武器惹恼了瑟若斯人，但他希望这个举动可以平息吉斯彦克人的猜疑。如果他能以这个领头的为人质，那么就可以免得流血或者骚乱。“我们投降。”
“投降？”吉奥珂轻蔑地说。她正站在失忆英雄的后面，他并没有看到她在做什么。“绝对不！”
“魔法！”三个吉斯彦克人立刻喊出这个词，然后一起朝这个提夫林扑过来了。
失忆英雄咒骂着吉奥珂的莽撞，他以脚跟为轴，旋身猛踢第一个武士的腰窝。这个家伙的胸甲使其免受肋骨粉碎，但是把他送到了下一个吉斯彦克人身上，后者被撞到了恶毒的剃刀藤。第三个冲了过来，锯齿般的剑已经朝提夫林砍下。瑟若斯人伸手揪住他的衣领，然后绊倒了他。
这个吉斯彦克人的头盔先着地，狠狠地撞出金属响声。这个家伙两步外，吉奥珂往空中吐出一口浓浓的吐沫，念出森然的法术音节。在失忆英雄得以转身面对剩余敌人之前，四把巨剑撞上了他的背部。剑刃砍到他的神铸战甲上时都粉碎了，但是并未消除这股冲击，令他脚步踉跄。他迎面倒地，尝到了酸涩的印记城泥土。
战斗的喧闹骤然间遥不可闻。失忆英雄害怕了，因为仅仅在那一瞬间，一个敌人的剑刃竟然穿透赫菲斯托斯（译注：希腊神话中的火焰与锻造之神。）的魔法击中了他的头部。然而他并没有不省人事，也没有感到头骨炸开的痛苦，他很快意识到并非如此，便一跃而起。他发现自己面对着四个手握断剑的惊讶吉斯彦克人。他们看来是在对彼此喊叫，但是在巷道里听起来是微弱凌乱的嗡嗡声，不比苍蝇响－－很显然是吉奥珂的施法效果。
失忆英雄忍住没看自己的剑，它正躺在四个敌人面前的地上。领头的把同伙推开，往后一退。三个吉斯彦克人群殴瑟若斯人，但是他们的断剑一撞上肩甲或者蹭到臂甲就会粉碎。瑟若斯人一个肘击，一个敌人倒下了；他掐住一个人喉咙，并捏断了颈部大动脉，又倒下一个；他假装胡乱挥舞，然后击穿了一个人的肩膀。最后一个攻击者倒在地上，在吉奥珂魔法的作用下，他只能张大嘴巴静静地尖叫。
失忆英雄如此迅速地处理了敌人，但却没来得及够到自己的剑；吉斯彦克人头领已经从地上捡起了它。这次，瑟若斯人没有冲过去攻击，因为即使他的神造战甲也不能抵挡那把星铸剑。他反而瞥向吉奥珂的方向，发现她站在他之前踢倒的武士上面，做一些用匕首挖敌人眼睛之类的血腥事情。不到三步外，一个吉斯彦克人被蔓藤纠住，他顷刻间被缠绕，黑色盔甲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正在流血。另一个头盔做得像钟似的同伙起初被瑟若斯人扯到地上，这时正晃晃脑袋，慢慢地站起来了。
失忆英雄朝这个吉斯彦克人一个飞踢，击中了他的头盔，力量之大足以把他的脸打回到地上。当这个武士的身体踉跄着瞬间倒地时，瑟若斯人抓住对方的剑，并挥手一旋，下意识地挥剑格挡并不存在的袭击。
比起下属的安全，吉斯彦克人头领更关心自己，他并没有跃起进攻。他站在三步外，疯狂地踢打倒下武士的头盔，试图弄醒他们。失忆英雄举起捡来的剑，以守为攻。这个吉斯彦克人后退数步，然后停下来摆出战斗姿态。虽然他手中的星铸剑如同羽毛般轻盈，但这野人双手持握着它，很明显，他习惯于靠力气而不是技巧搏斗。
失忆英雄在敌人两步前站好，假装没注意到自己站在倒下的吉斯彦克人之间。他笑了，然后礼貌地驻剑行礼。头领纵身上前，试图利用猎物的劣势。瑟若斯人猛然把重剑举高格挡，故意给他的袭击者时间加劲。这个金甲武士冷笑一声，然后借体重狠狠下压。
失忆英雄站好位置，直到剑刃相击，然后在星铸剑切开他此刻手中所握的笨武器时，灵敏地舞到了一旁。头领吃惊地歪身向前，被一个倒地的部下绊住，然后摔倒了。瑟若斯人立刻跳到他身上，用断剑柄猛击这个家伙未着盔甲的后脑勺。这个吉斯彦克人轰然扑倒。
失忆英雄取回自己的剑，然后发觉吉奥珂不在视野内。他转过身来，发现她俯身在一个倒地的吉斯彦克人身上，一脚踏住他脱臼的肩膀，将他钉在原地，同时揪住那乱糟糟的头发，扯过他的脑袋。在瑟若斯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前，她就用另一只手缠住这个武士的脖子，然后冷静地将一只匕首刺穿了受害者的喉咙。
“吉奥珂！”失忆英雄叫道。“你在干吗？”
瑟若斯人的话很明显未被听到。吉奥珂的法术尚未失效，因此这个巷子里的所有声音依旧哑然。提夫林走到另一个不省人事的吉斯彦克人上面，抓起了他的脑袋。
失忆英雄冲过去抓住她握匕首的胳膊。吉奥珂急速转身，快得让他以为她要动手，不过她只是歪着头，给了他一个纯真的微笑。他的脊骨窜起一股寒意。他指着血迹斑斑的利刃摇了摇头，表示没必要屠杀敌人了。提夫林松开下嘴唇，然后未清理血迹就将匕首回鞘了。
瑟若斯人放开她，随后看到她已经割断了四个武士的喉咙。第五个一动不动地掉在藤中，一把怪模怪样的飞刀柄插在他双眼之间。失忆英雄怀着对无意义杀戮的厌恶，清理了自己的剑，回剑入鞘，然后找回双耳陶瓶，转身离开。
瑟若斯人发现提夫林在他前面，用一把吉斯彦克人断剑的残部割头领的脖子。这是最后一个死的；她已经将其他幸存者割喉了。
这景象强烈地刺激了失忆英雄，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激战中别的攻击尚可谅解；为免后患而斩尽杀绝是不合情理的－－这是谋杀。失忆英雄把双耳陶瓶放在一旁，抓住吉奥珂的胳膊，并从她手中夺过染血的剑。
“你这个神经病！”
在瑟若斯人和提夫林之间传达的只有模糊的嗡嗡声。吉奥珂猛地把染红的手指反向抽回来，同时抬头跟失忆英雄对视。她的黑眼睛又大又圆，嘴巴形成一个小巧而惊讶的圆形。在她阴森的脸庞上，那表情似乎更像是笨拙地模仿无辜而非真的无辜，她并未显得有任何内疚或懊悔的迹象。
提夫林冲倒下的吉斯彦克人打个手势。“你以为我杀了他们，是不是？”
“你就是杀了他们。”失忆英雄的胃部开始搅动，让吉奥珂做他的向导是个可怕的错误，跟她说话就觉得恶心。“泰萨利说得对。你属于上锁的牢房。”
提夫林的脸变得更暗。“我？我可不认为痛苦女士住在一栋疯人院里，嗯哼？”她身形一旋，走向巷子后面，由于吉斯彦克人一开始伏击他们时，她大腿上受了一剑，以至于蹒跚而行。“你知道个屁！”
失忆英雄扫了一眼死去的吉斯彦克人。“我知道是我搞伤了这些武士。”他的声音充满了严厉地谴责。“但没理由杀了他们。”
“有理由——很好的理由。”吉奥珂站在巷子尽头，闪现一个微笑。“而且，生命，她只是个幻觉。”
“无论是不是幻觉，杀无反抗能力的敌人没什么自豪的。”失忆英雄狠狠地瞪着她。“让他们活着更好，这样他们可以叙述这场战斗，歌颂你的名望。”
“哈！名望就是那泡影。”
“对于缺乏名望的人来说，也许是泡影。”瑟若斯人捡起他的双耳陶瓶，指了指巷子。“我们走吧。你答应带我见痛苦女士的。”
“不。藏在这儿最好。”她冲巷子尽头挥挥手，那里的蔓藤相当密集，遮住了周围房子的墙壁。“如果有人想来打架，他们不会去那儿找我们。”
瑟若斯人皱起了眉头。“拖延是没用的。如果你骗我……”
吉奥珂抬起一只手。“我没拖延。”她走向吉斯彦克人。“我们不应该暴露自己。这些仁慈的猎手已经在巢穴的各个街道小巷中搜寻我们了，是吧？但是他们想不到来这儿找我们。最好是等着，你会明白的——别急！”
确定这个残忍的提夫林在这种事情上比自己经验丰富后，失忆英雄勉强点了点头。他切断了一根剃刀藤，她用锯齿状的吉斯彦克人剑拖开恶毒的茎干。只一会儿就清理出了他们的容身之所，然后他们把双耳陶瓶放到里面，再把茎干推回入口处。这个洞穴对他们来说够大了，足以在不蹭到周围蔓藤的情况下并肩蹲着，外面的光线暗淡杂乱。瑟若斯人知道这个藏匿之所经不起仔细探察，但是他也对印记城有足够的了解，意识到居民都下意识地回避这些蔓藤；如果有人过来调查这场战斗，黑叶丛将是他们寻找胜利者的最后一个选择。
失忆英雄用自己的剑拨出一个小观测孔。“我相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吉奥珂。”
“我这样走不远。”吉奥珂比了比她大腿的伤口。“如果你帮我，人们会注意到，并且去喊泰萨利的网投手，是吧？”
瑟若斯人点点头。“我想也是。”
网投手就是从塔门外面的救赎队伍中逃离时攻击他俩的人。这种铁网效果惊人；一旦它们逮到受害者的身体，投手就就会拉紧绳子，收紧外环，把俘虏的胳膊捆在身侧。如果不是有附魔战甲，失忆英雄当时可能就被捉进去了。他将被押回到泰萨利那里，幸亏吉奥珂施展臭云术的魔法气体来救他，迷昏了袭击者，并令整个救赎队伍慌忙四散去找掩护。这两个逃亡者趁乱潜入大理石区，然后闪入后巷以躲避塔门一党的搜捕。如果他们不是不小心碰到了吉斯彦克赏金猎人，那就可能安然逃出了巢穴。
失忆英雄注意到吉奥珂没有任何止血的举动，便指了指她的伤口。“你不打算对那做点什么？”
吉奥珂黯淡的目光凝聚到腿上，特别好奇地注视着伤口冒出的血泡。“为什么？”
失忆英雄转了转眼睛。“为了让我见到痛苦女士之前，你不会流血而死。”
他拔出匕首，切下她伤口处的裤子。正当他这么做时，低声细语开始在巷子中响起。失忆英雄凝视他之前挖的观察孔，看到一群蓬头垢面的顽童推着摆轮车转过拐角。他们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大，只是身材太过瘦弱，眼睛凹陷，难以说得上来年龄。
当他们看到这些死吉斯彦克人时，最年长的－－或者说至少是最高大的－－举手止住队伍。他匆匆检视了这个区域，然后派出一个放哨的在巷口监视。他领着剩下的孩子走向那些尸体。
当他们靠近时，失忆英雄看不到这些孩子脸上有震惊或者害怕的迹象，甚至厌恶的表情都没有。最年轻的那个脏兮兮的流浪儿童还没有瑟若斯人的剑高，正笑嘻嘻地骄傲着站在领头人身边。
“看到了吗。蜘蛛？”失忆英雄一听到她说话，就知道她是个女孩了。“我跟你说了他们跑到这儿来了。我听到叮当声！”
“唔，你做得不错，萨莉。”蜘蛛机警地来回审视巷子，停步观察每扇砖砌窗和塞满蔓藤的门口。“但是我想知道那个提夫林和她的杀手怎么样了。他们不会像我们弱不经风地被他们杀。”
失忆英雄反感孩子们掠夺尸体的念头，他要站起来。吉奥珂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瑟若斯人不情愿地原地继续观察。看到没人出来赶他们后，蜘蛛给其他孩子指了指尸体。
“我们剥光他们！记着检查他们的牙齿。”
领头的和另一个男孩用一把吉斯彦克剑把这个武士从蔓藤中拨出来，然后把这些尸体剥个精光。他们取下了尸体的盔甲和武器，然后是靴子、钱包以及内衣。从耳朵和手指上拽下圆环，撕掉鼻子、嘴唇和舌头上的钉扣，他们敲掉牙齿检查假牙，他们取下吉斯彦克人粗糙的编绳头饰；年轻的萨莉甚至从领头的吉斯彦克人胳膊上切下了蛇文身，声称她有个讨厌的朋友，可以卖给他两个铜板。等到这些顽童装满了大车，专门把最好的货物收进他们破衣服中的隐秘口袋里，这些尸体光溜溜地躺着，比之前损伤得还要厉害。
失忆英雄的胃部被厌恶和同情搅拌着，注视他们的大车拐过角落。
“这是什么地方？”他猛然转向吉奥珂，想从她那隐晦的精致面孔中搜寻某些感情线索。“我是不是穿过了一个传送门，掉进了无底深渊？”
“别这么蠢。”吉奥珂的手滑到他的臂弯，给了他一个揶揄的浅笑。“如果在无底深渊，你会知道的。这儿还是印记城。”
“我怕的就是这个。”失忆英雄摇了摇头，然后要去拨开蔓藤帘。“我不能再在这地方等了。带我去找痛苦女士。”
吉奥珂把他拉下来。“忍着吧。这些尸体值七个铜板。孩子们会报告他们，我们很快就搭乘走。在等的时候，你可以跟我谈谈你自己，嗯？你是谁，还有你为什么要找痛苦女士打架？”
“谁说我想跟她打架？”
提夫林耸耸肩。“无所谓。反正你会输。”
“我只是想要呈上一份礼物。”瑟若斯人对着双耳陶瓶打个手势。“为什么会冒犯她？”
“谁说会冒犯了？”吉奥珂问道。“现在给我说说你自己。如果我准备好了，东西就会更快去停尸间。”
“停尸间？”
“你不是说你想见痛苦女士么？”
“当然，但是——”
“那我就必须对你了解得更多。”
失忆英雄皱起眉头。“你能带我去找痛苦女士？如果你也是个印记城骗子——”
“我会指引你怎么找到女士！但是首先，我们要作准备，嗯？告诉我你是谁。”
失忆英雄犹豫了，然后强迫自己抬起高傲的下巴。“我是瑟若斯九头蛇怪的屠杀者，希布伦鳄鱼的驯服者、阿布德林龙的克星、马尔马拉海的处女救世主，伊厉林王的斗士，绰塞登・里昂的刺杀者……”
吉奥珂攥紧他的前臂。“我对你的剑术已经印象深刻了。只问你的名字，明白？”
瑟若斯人目光一垂。“我不知道。”
吉奥珂阴森的脸庞困惑地皱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母亲，她不会说话么？”
“她当然会！”失忆英雄脸红了，然后歉然，“至少我以为她会。我不记得了。”
吉奥珂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凝视着瑟若斯人，一言不发。
“我在瑟若斯海岸附近醒来，那里是奔放之野的第一层。我回忆不起来那之前的事情了。”
吉奥珂似乎无法将黑眼睛离开他。“你跟自己的过去没有联系了？”
失忆英雄把脸别开。“偶尔会瞥见一个女人的脸，我想我曾经认识她，只是她总是在我跟她说话前消失。”他没有补充说自己那会儿通常是在喝酒。“但是我确定我是个勇者。从我所带的东西就显而易见了。”
“你用剑的技巧吗，嗯？”
“对。”瑟若斯人无力地对提夫林笑了笑。“我肯定是在跟波塞顿的海怪战斗中丢失了记忆。那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在奔放之野海岸被发现，以及为什么他保证呈上这个瓶子返回后就还给我的记忆。”
他敲了敲双耳陶瓶。
吉奥珂的下巴掉了。“你想要回记忆？可是你正在下一阶段的途中！”
“阶段？”
“死亡的阶段！回忆是一种倒退！你就像个僵尸。”她的发音像是杰士。“他无法回忆起身后的闪光，他害怕面对面前黑暗的真实。”
“吉奥珂，光对我依然是真实的。我不是僵尸。”
“你就是，亲爱的。我就应该那么叫你，嗯？”
“不行！”
“杰士！听起来很不错，相当……迷人。”
吉奥珂的脸贴向他，她灰暗的嘴唇张得很开。失忆英雄当然品尝过很多奔放之野的女人嘴唇，但是他能感觉到某种更强烈、深邃和原始性，将他的头牵向她那里。勇者是不希望放弃肉体欢愉的－－他们某些最伟大的技能来自于屈服这种诱惑－－但是瑟若斯人难以忘记这个提夫林的瞳孔变成狭长黑色菱形的习性，也忘不了她下颚探出来的尖牙。
“等等。”他突然往后一退。“也许到光线不这么亮的时候。”
吉奥珂的头一歪，眼皮迅速下垂，瑟若斯人未能看见她的瞳孔是圆形还是菱形。
“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了，杰士。”她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我也就准备好了。”
失忆英雄——杰士——紧张地咽了口吐沫，然后转过身。“你很漂亮，吉奥珂，但是我觉得咱们注定不会……接吻。”
“为什么不会，杰士？因为我是个提夫林？”
“你可别那样想。”瑟若斯人扭头看到吉奥珂的嘴唇弯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他感到自己脸红了，因被嘲弄而生气。“因为你是个女凶犯－－而且还因为我必须考虑其它要事。记得痛苦女士吗？”
提夫林的脸蒙上一层假愠。“快了，杰士。我认为现在该我们出去了。”
失忆英雄从观察孔往外看。他只瞧见几个死赏金猎人，但是他注意到巷子里生成一股臭气。起先，他以为这臭味是来自吉斯彦克人的尸体，但是这臭气越来越浓烈，他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即使在印记城，七具尸体也不可能腐烂得如此快，都臭气熏天了。瑟若斯人在腐土中蹭了蹭手，然后掩住嘴巴和鼻子来阻挡这股可怕的烟气。
吉奥珂猛然把他的手从脸上拉下来。“现在最好逐渐习惯这味道。如果稍后你呕吐，有人会听到的，嗯？”
一组缓慢而有节奏的吱吱声开始在房屋墙壁外面回荡，伴随着虫云飞起的嗡嗡声。失忆英雄深吸一口气，堵住了鼻孔，但是无效。每次他吸气，就发现自己难以咽下去，每次吐气，就乞求阿波罗让他还能再呼吸一次。他的祈祷毫无反应，因为这里是印记城，诸神在这里无任何神力。瑟若斯人继续呼吸这腐臭的空气。他开始感到闷热和恶心；他的两肺逐渐难受，很快双腿因虚弱而战栗。
黑苍蝇云飘过了拐角，旋向显得混乱活动的尸堆。失忆英雄对这景象大吃一惊，那臭气令人窒息，幸好他没死。然后他注意到一对高大的络腮胡子挤进来检查，把尸体都堆在一辆结实的平板车上。这货车相当巨大，抵住了巷子两边的房屋，把泥砖墙上的长剃刀藤叶扯开了。
由于高高站在腐肉堆顶上，他的身形被周围盘旋地苍蝇雾模糊了，只看到披了一个黑披肩，类似吉奥珂的。他扭头冲车夫喊了些什么。一个巨大的吱吱响车轮滚入视野，那辆货车开始回转。它挤开后面拐角的剃刀藤叶，踏过下面的房子，然后向导突然高声喝令。这架手推车摇摇晃晃的停住了。
“这辆是我们的？”失忆英雄尽力显得好奇而不是厌恶；这个简单的差事会成为某种技能的，在诸技能中，真正的勇者都会赞同即使做最讨厌的事情也要优雅。“我发现这个人穿了跟你类似的披肩。”
“对，我们都是清除者。”吉奥珂靠近过来，凝视观察孔，此时向导和车夫正匆忙装载吉斯彦克人。“不过我们必须在他没瞧见我们之前爬上车。”
失忆英雄皱起了眉头。“我们怎么做？他会留意不到我们……坐在……这……”瑟若斯人把问题拖长了，在意识到他们将坐在什么东西上后，他勉强忍住没吐出来。“我们在那些尸堆里面找个伪装给我。我宁愿先走。”
“不可能的，亲爱的杰士。你一定很强大，跟我一起乘坐，嗯？”
“当然了，他们会让你坐在前面！也许其中之一还是你的朋友。”
“友谊是泡影！”吉奥珂嘘出这句话，始终没有把黑眼睛离开两个清除者，他们已经把第二对吉斯彦克人拖回到了货车上。“此外，我们还必须考虑到屠悯者。如果这个车夫不认识我们，骗他也就很容易，嗯？”
“对。”失忆英雄叹了口气，还记得在信息大厅时，屠悯者守卫是怎样侵入他大脑来检测他的陈述。“在拜见痛苦女士前，我希望有机会洗掉这身臭气。”
“何必呢，杰士？她喜欢闻死亡的味道！”
他们注视着清除者把最后一个吉斯彦克人扔上货车。然后这两人爬上尸堆，来到大型推车的前面，失忆英雄用双耳陶瓶拨开面前的剃刀藤。此时他和吉奥珂已从他们藏身之所爬出来了，车夫鞭子的噼啪声在巷子里回荡。瑟若斯人把双耳陶瓶背到肩膀上，试着无视自己的所做所为对自尊的侮辱，跑向了死尸货车。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等视野清晰时，我在死胡同里发现了他们，气喘吁吁的二人正检查坚硬的墙，想找到逃跑通道但却一无所获。每个栅栏门和砖铺窗都隐藏在浓密的剃刀藤后面，连失忆英雄都知道还是休想攀爬了。在光滑的黑叶下面横着花茎，它们有着剑刃一般的边缘，都盘旋得如此浓密，任何想攀爬它们的人都会难以解脱地被缠住。只有一个方法逃脱追捕。瑟若斯人把双耳陶瓶横在地上，然后抽出星铸剑，面对着这些吉斯彦克人。
他们长得就像畸形的精灵。他们的脸瘦长，有着尖锐的棱角和扭曲的面容，沙黄色的皮肤和燃炭般的眼睛，以及交错的犬牙，鼻子塌得简直看不到。七人全部身着黑色盔甲，有着样式怪异的板甲和高耸的头盔，每个人都握着一把锯齿刃的双手剑。很明显，只要能遇上披金戴银的肥肉，无论在何处他们的手段都要比惯于杀人越货的血刃帮要狠毒和高明得多。
“我们不……跟你们打。”失忆英雄从塔门逃窜而来的途中一直在喘气。“站开，我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
“泰萨利说你们两个是疯子，”最高的吉斯彦克人闪开说。“老实点过来。你们活着比死了更值钱。”
失忆英雄因讲话人的傲慢而咬牙切齿，但他忍住脾气，试图想出一个安静的方法解决这七个敌人。钢铁相击的声音无疑会引起一些穿梭在巢穴街道搜寻他和吉奥珂的队伍注意，然后就会有更多的屠戮。
失忆英雄重重叹了口气。“嗯。看来我们被捕了。”他倒转长剑，把剑柄放在另一只手臂的上面，然后走上前去。“我无意打斗。”
这个吉斯彦克人往后一跳。“做过头了，笨蛋。”他指着地面。“把你那废品扔地上。”
“如你所愿。”失忆英雄停下脚步，轻轻地把剑插进土里。虽然如此恶劣地对待武器惹恼了瑟若斯人，但他希望这个举动可以平息吉斯彦克人的猜疑。如果他能以这个领头的为人质，那么就可以免得流血或者骚乱。“我们投降。”
“投降？”吉奥珂轻蔑地说。她正站在失忆英雄的后面，他并没有看到她在做什么。“绝对不！”
“魔法！”三个吉斯彦克人立刻喊出这个词，然后一起朝这个提夫林扑过来了。
失忆英雄咒骂着吉奥珂的莽撞，他以脚跟为轴，旋身猛踢第一个武士的腰窝。这个家伙的胸甲使其免受肋骨粉碎，但是把他送到了下一个吉斯彦克人身上，后者被撞到了恶毒的剃刀藤。第三个冲了过来，锯齿般的剑已经朝提夫林砍下。瑟若斯人伸手揪住他的衣领，然后绊倒了他。
这个吉斯彦克人的头盔先着地，狠狠地撞出金属响声。这个家伙两步外，吉奥珂往空中吐出一口浓浓的吐沫，念出森然的法术音节。在失忆英雄得以转身面对剩余敌人之前，四把巨剑撞上了他的背部。剑刃砍到他的神铸战甲上时都粉碎了，但是并未消除这股冲击，令他脚步踉跄。他迎面倒地，尝到了酸涩的印记城泥土。
战斗的喧闹骤然间遥不可闻。失忆英雄害怕了，因为仅仅在那一瞬间，一个敌人的剑刃竟然穿透赫菲斯托斯（译注：希腊神话中的火焰与锻造之神。）的魔法击中了他的头部。然而他并没有不省人事，也没有感到头骨炸开的痛苦，他很快意识到并非如此，便一跃而起。他发现自己面对着四个手握断剑的惊讶吉斯彦克人。他们看来是在对彼此喊叫，但是在巷道里听起来是微弱凌乱的嗡嗡声，不比苍蝇响－－很显然是吉奥珂的施法效果。
失忆英雄忍住没看自己的剑，它正躺在四个敌人面前的地上。领头的把同伙推开，往后一退。三个吉斯彦克人群殴瑟若斯人，但是他们的断剑一撞上肩甲或者蹭到臂甲就会粉碎。瑟若斯人一个肘击，一个敌人倒下了；他掐住一个人喉咙，并捏断了颈部大动脉，又倒下一个；他假装胡乱挥舞，然后击穿了一个人的肩膀。最后一个攻击者倒在地上，在吉奥珂魔法的作用下，他只能张大嘴巴静静地尖叫。
失忆英雄如此迅速地处理了敌人，但却没来得及够到自己的剑；吉斯彦克人头领已经从地上捡起了它。这次，瑟若斯人没有冲过去攻击，因为即使他的神造战甲也不能抵挡那把星铸剑。他反而瞥向吉奥珂的方向，发现她站在他之前踢倒的武士上面，做一些用匕首挖敌人眼睛之类的血腥事情。不到三步外，一个吉斯彦克人被蔓藤纠住，他顷刻间被缠绕，黑色盔甲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正在流血。另一个头盔做得像钟似的同伙起初被瑟若斯人扯到地上，这时正晃晃脑袋，慢慢地站起来了。
失忆英雄朝这个吉斯彦克人一个飞踢，击中了他的头盔，力量之大足以把他的脸打回到地上。当这个武士的身体踉跄着瞬间倒地时，瑟若斯人抓住对方的剑，并挥手一旋，下意识地挥剑格挡并不存在的袭击。
比起下属的安全，吉斯彦克人头领更关心自己，他并没有跃起进攻。他站在三步外，疯狂地踢打倒下武士的头盔，试图弄醒他们。失忆英雄举起捡来的剑，以守为攻。这个吉斯彦克人后退数步，然后停下来摆出战斗姿态。虽然他手中的星铸剑如同羽毛般轻盈，但这野人双手持握着它，很明显，他习惯于靠力气而不是技巧搏斗。
失忆英雄在敌人两步前站好，假装没注意到自己站在倒下的吉斯彦克人之间。他笑了，然后礼貌地驻剑行礼。头领纵身上前，试图利用猎物的劣势。瑟若斯人猛然把重剑举高格挡，故意给他的袭击者时间加劲。这个金甲武士冷笑一声，然后借体重狠狠下压。
失忆英雄站好位置，直到剑刃相击，然后在星铸剑切开他此刻手中所握的笨武器时，灵敏地舞到了一旁。头领吃惊地歪身向前，被一个倒地的部下绊住，然后摔倒了。瑟若斯人立刻跳到他身上，用断剑柄猛击这个家伙未着盔甲的后脑勺。这个吉斯彦克人轰然扑倒。
失忆英雄取回自己的剑，然后发觉吉奥珂不在视野内。他转过身来，发现她俯身在一个倒地的吉斯彦克人身上，一脚踏住他脱臼的肩膀，将他钉在原地，同时揪住那乱糟糟的头发，扯过他的脑袋。在瑟若斯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前，她就用另一只手缠住这个武士的脖子，然后冷静地将一只匕首刺穿了受害者的喉咙。
“吉奥珂！”失忆英雄叫道。“你在干吗？”
瑟若斯人的话很明显未被听到。吉奥珂的法术尚未失效，因此这个巷子里的所有声音依旧哑然。提夫林走到另一个不省人事的吉斯彦克人上面，抓起了他的脑袋。
失忆英雄冲过去抓住她握匕首的胳膊。吉奥珂急速转身，快得让他以为她要动手，不过她只是歪着头，给了他一个纯真的微笑。他的脊骨窜起一股寒意。他指着血迹斑斑的利刃摇了摇头，表示没必要屠杀敌人了。提夫林松开下嘴唇，然后未清理血迹就将匕首回鞘了。
瑟若斯人放开她，随后看到她已经割断了四个武士的喉咙。第五个一动不动地掉在藤中，一把怪模怪样的飞刀柄插在他双眼之间。失忆英雄怀着对无意义杀戮的厌恶，清理了自己的剑，回剑入鞘，然后找回双耳陶瓶，转身离开。
瑟若斯人发现提夫林在他前面，用一把吉斯彦克人断剑的残部割头领的脖子。这是最后一个死的；她已经将其他幸存者割喉了。
这景象强烈地刺激了失忆英雄，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激战中别的攻击尚可谅解；为免后患而斩尽杀绝是不合情理的－－这是谋杀。失忆英雄把双耳陶瓶放在一旁，抓住吉奥珂的胳膊，并从她手中夺过染血的剑。
“你这个神经病！”
在瑟若斯人和提夫林之间传达的只有模糊的嗡嗡声。吉奥珂猛地把染红的手指反向抽回来，同时抬头跟失忆英雄对视。她的黑眼睛又大又圆，嘴巴形成一个小巧而惊讶的圆形。在她阴森的脸庞上，那表情似乎更像是笨拙地模仿无辜而非真的无辜，她并未显得有任何内疚或懊悔的迹象。
提夫林冲倒下的吉斯彦克人打个手势。“你以为我杀了他们，是不是？”
“你就是杀了他们。”失忆英雄的胃部开始搅动，让吉奥珂做他的向导是个可怕的错误，跟她说话就觉得恶心。“泰萨利说得对。你属于上锁的牢房。”
提夫林的脸变得更暗。“我？我可不认为痛苦女士住在一栋疯人院里，嗯哼？”她身形一旋，走向巷子后面，由于吉斯彦克人一开始伏击他们时，她大腿上受了一剑，以至于蹒跚而行。“你知道个屁！”
失忆英雄扫了一眼死去的吉斯彦克人。“我知道是我搞伤了这些武士。”他的声音充满了严厉地谴责。“但没理由杀了他们。”
“有理由——很好的理由。”吉奥珂站在巷子尽头，闪现一个微笑。“而且，生命，她只是个幻觉。”
“无论是不是幻觉，杀无反抗能力的敌人没什么自豪的。”失忆英雄狠狠地瞪着她。“让他们活着更好，这样他们可以叙述这场战斗，歌颂你的名望。”
“哈！名望就是那泡影。”
“对于缺乏名望的人来说，也许是泡影。”瑟若斯人捡起他的双耳陶瓶，指了指巷子。“我们走吧。你答应带我见痛苦女士的。”
“不。藏在这儿最好。”她冲巷子尽头挥挥手，那里的蔓藤相当密集，遮住了周围房子的墙壁。“如果有人想来打架，他们不会去那儿找我们。”
瑟若斯人皱起了眉头。“拖延是没用的。如果你骗我……”
吉奥珂抬起一只手。“我没拖延。”她走向吉斯彦克人。“我们不应该暴露自己。这些仁慈的猎手已经在巢穴的各个街道小巷中搜寻我们了，是吧？但是他们想不到来这儿找我们。最好是等着，你会明白的——别急！”
确定这个残忍的提夫林在这种事情上比自己经验丰富后，失忆英雄勉强点了点头。他切断了一根剃刀藤，她用锯齿状的吉斯彦克人剑拖开恶毒的茎干。只一会儿就清理出了他们的容身之所，然后他们把双耳陶瓶放到里面，再把茎干推回入口处。这个洞穴对他们来说够大了，足以在不蹭到周围蔓藤的情况下并肩蹲着，外面的光线暗淡杂乱。瑟若斯人知道这个藏匿之所经不起仔细探察，但是他也对印记城有足够的了解，意识到居民都下意识地回避这些蔓藤；如果有人过来调查这场战斗，黑叶丛将是他们寻找胜利者的最后一个选择。
失忆英雄用自己的剑拨出一个小观测孔。“我相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吉奥珂。”
“我这样走不远。”吉奥珂比了比她大腿的伤口。“如果你帮我，人们会注意到，并且去喊泰萨利的网投手，是吧？”
瑟若斯人点点头。“我想也是。”
网投手就是从塔门外面的救赎队伍中逃离时攻击他俩的人。这种铁网效果惊人；一旦它们逮到受害者的身体，投手就就会拉紧绳子，收紧外环，把俘虏的胳膊捆在身侧。如果不是有附魔战甲，失忆英雄当时可能就被捉进去了。他将被押回到泰萨利那里，幸亏吉奥珂施展臭云术的魔法气体来救他，迷昏了袭击者，并令整个救赎队伍慌忙四散去找掩护。这两个逃亡者趁乱潜入大理石区，然后闪入后巷以躲避塔门一党的搜捕。如果他们不是不小心碰到了吉斯彦克赏金猎人，那就可能安然逃出了巢穴。
失忆英雄注意到吉奥珂没有任何止血的举动，便指了指她的伤口。“你不打算对那做点什么？”
吉奥珂黯淡的目光凝聚到腿上，特别好奇地注视着伤口冒出的血泡。“为什么？”
失忆英雄转了转眼睛。“为了让我见到痛苦女士之前，你不会流血而死。”
他拔出匕首，切下她伤口处的裤子。正当他这么做时，低声细语开始在巷子中响起。失忆英雄凝视他之前挖的观察孔，看到一群蓬头垢面的顽童推着摆轮车转过拐角。他们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大，只是身材太过瘦弱，眼睛凹陷，难以说得上来年龄。
当他们看到这些死吉斯彦克人时，最年长的－－或者说至少是最高大的－－举手止住队伍。他匆匆检视了这个区域，然后派出一个放哨的在巷口监视。他领着剩下的孩子走向那些尸体。
当他们靠近时，失忆英雄看不到这些孩子脸上有震惊或者害怕的迹象，甚至厌恶的表情都没有。最年轻的那个脏兮兮的流浪儿童还没有瑟若斯人的剑高，正笑嘻嘻地骄傲着站在领头人身边。
“看到了吗。蜘蛛？”失忆英雄一听到她说话，就知道她是个女孩了。“我跟你说了他们跑到这儿来了。我听到叮当声！”
“唔，你做得不错，萨莉。”蜘蛛机警地来回审视巷子，停步观察每扇砖砌窗和塞满蔓藤的门口。“但是我想知道那个提夫林和她的杀手怎么样了。他们不会像我们弱不经风地被他们杀。”
失忆英雄反感孩子们掠夺尸体的念头，他要站起来。吉奥珂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瑟若斯人不情愿地原地继续观察。看到没人出来赶他们后，蜘蛛给其他孩子指了指尸体。
“我们剥光他们！记着检查他们的牙齿。”
领头的和另一个男孩用一把吉斯彦克剑把这个武士从蔓藤中拨出来，然后把这些尸体剥个精光。他们取下了尸体的盔甲和武器，然后是靴子、钱包以及内衣。从耳朵和手指上拽下圆环，撕掉鼻子、嘴唇和舌头上的钉扣，他们敲掉牙齿检查假牙，他们取下吉斯彦克人粗糙的编绳头饰；年轻的萨莉甚至从领头的吉斯彦克人胳膊上切下了蛇文身，声称她有个讨厌的朋友，可以卖给他两个铜板。等到这些顽童装满了大车，专门把最好的货物收进他们破衣服中的隐秘口袋里，这些尸体光溜溜地躺着，比之前损伤得还要厉害。
失忆英雄的胃部被厌恶和同情搅拌着，注视他们的大车拐过角落。
“这是什么地方？”他猛然转向吉奥珂，想从她那隐晦的精致面孔中搜寻某些感情线索。“我是不是穿过了一个传送门，掉进了无底深渊？”
“别这么蠢。”吉奥珂的手滑到他的臂弯，给了他一个揶揄的浅笑。“如果在无底深渊，你会知道的。这儿还是印记城。”
“我怕的就是这个。”失忆英雄摇了摇头，然后要去拨开蔓藤帘。“我不能再在这地方等了。带我去找痛苦女士。”
吉奥珂把他拉下来。“忍着吧。这些尸体值七个铜板。孩子们会报告他们，我们很快就搭乘走。在等的时候，你可以跟我谈谈你自己，嗯？你是谁，还有你为什么要找痛苦女士打架？”
“谁说我想跟她打架？”
提夫林耸耸肩。“无所谓。反正你会输。”
“我只是想要呈上一份礼物。”瑟若斯人对着双耳陶瓶打个手势。“为什么会冒犯她？”
“谁说会冒犯了？”吉奥珂问道。“现在给我说说你自己。如果我准备好了，东西就会更快去停尸间。”
“停尸间？”
“你不是说你想见痛苦女士么？”
“当然，但是——”
“那我就必须对你了解得更多。”
失忆英雄皱起眉头。“你能带我去找痛苦女士？如果你也是个印记城骗子——”
“我会指引你怎么找到女士！但是首先，我们要作准备，嗯？告诉我你是谁。”
失忆英雄犹豫了，然后强迫自己抬起高傲的下巴。“我是瑟若斯九头蛇怪的屠杀者，希布伦鳄鱼的驯服者、阿布德林龙的克星、马尔马拉海的处女救世主，伊厉林王的斗士，绰塞登・里昂的刺杀者……”
吉奥珂攥紧他的前臂。“我对你的剑术已经印象深刻了。只问你的名字，明白？”
瑟若斯人目光一垂。“我不知道。”
吉奥珂阴森的脸庞困惑地皱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母亲，她不会说话么？”
“她当然会！”失忆英雄脸红了，然后歉然，“至少我以为她会。我不记得了。”
吉奥珂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凝视着瑟若斯人，一言不发。
“我在瑟若斯海岸附近醒来，那里是奔放之野的第一层。我回忆不起来那之前的事情了。”
吉奥珂似乎无法将黑眼睛离开他。“你跟自己的过去没有联系了？”
失忆英雄把脸别开。“偶尔会瞥见一个女人的脸，我想我曾经认识她，只是她总是在我跟她说话前消失。”他没有补充说自己那会儿通常是在喝酒。“但是我确定我是个勇者。从我所带的东西就显而易见了。”
“你用剑的技巧吗，嗯？”
“对。”瑟若斯人无力地对提夫林笑了笑。“我肯定是在跟波塞顿的海怪战斗中丢失了记忆。那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在奔放之野海岸被发现，以及为什么他保证呈上这个瓶子返回后就还给我的记忆。”
他敲了敲双耳陶瓶。
吉奥珂的下巴掉了。“你想要回记忆？可是你正在下一阶段的途中！”
“阶段？”
“死亡的阶段！回忆是一种倒退！你就像个僵尸。”她的发音像是杰士。“他无法回忆起身后的闪光，他害怕面对面前黑暗的真实。”
“吉奥珂，光对我依然是真实的。我不是僵尸。”
“你就是，亲爱的。我就应该那么叫你，嗯？”
“不行！”
“杰士！听起来很不错，相当……迷人。”
吉奥珂的脸贴向他，她灰暗的嘴唇张得很开。失忆英雄当然品尝过很多奔放之野的女人嘴唇，但是他能感觉到某种更强烈、深邃和原始性，将他的头牵向她那里。勇者是不希望放弃肉体欢愉的－－他们某些最伟大的技能来自于屈服这种诱惑－－但是瑟若斯人难以忘记这个提夫林的瞳孔变成狭长黑色菱形的习性，也忘不了她下颚探出来的尖牙。
“等等。”他突然往后一退。“也许到光线不这么亮的时候。”
吉奥珂的头一歪，眼皮迅速下垂，瑟若斯人未能看见她的瞳孔是圆形还是菱形。
“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了，杰士。”她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我也就准备好了。”
失忆英雄——杰士——紧张地咽了口吐沫，然后转过身。“你很漂亮，吉奥珂，但是我觉得咱们注定不会……接吻。”
“为什么不会，杰士？因为我是个提夫林？”
“你可别那样想。”瑟若斯人扭头看到吉奥珂的嘴唇弯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他感到自己脸红了，因被嘲弄而生气。“因为你是个女凶犯－－而且还因为我必须考虑其它要事。记得痛苦女士吗？”
提夫林的脸蒙上一层假愠。“快了，杰士。我认为现在该我们出去了。”
失忆英雄从观察孔往外看。他只瞧见几个死赏金猎人，但是他注意到巷子里生成一股臭气。起先，他以为这臭味是来自吉斯彦克人的尸体，但是这臭气越来越浓烈，他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即使在印记城，七具尸体也不可能腐烂得如此快，都臭气熏天了。瑟若斯人在腐土中蹭了蹭手，然后掩住嘴巴和鼻子来阻挡这股可怕的烟气。
吉奥珂猛然把他的手从脸上拉下来。“现在最好逐渐习惯这味道。如果稍后你呕吐，有人会听到的，嗯？”
一组缓慢而有节奏的吱吱声开始在房屋墙壁外面回荡，伴随着虫云飞起的嗡嗡声。失忆英雄深吸一口气，堵住了鼻孔，但是无效。每次他吸气，就发现自己难以咽下去，每次吐气，就乞求阿波罗让他还能再呼吸一次。他的祈祷毫无反应，因为这里是印记城，诸神在这里无任何神力。瑟若斯人继续呼吸这腐臭的空气。他开始感到闷热和恶心；他的两肺逐渐难受，很快双腿因虚弱而战栗。
黑苍蝇云飘过了拐角，旋向显得混乱活动的尸堆。失忆英雄对这景象大吃一惊，那臭气令人窒息，幸好他没死。然后他注意到一对高大的络腮胡子挤进来检查，把尸体都堆在一辆结实的平板车上。这货车相当巨大，抵住了巷子两边的房屋，把泥砖墙上的长剃刀藤叶扯开了。
由于高高站在腐肉堆顶上，他的身形被周围盘旋地苍蝇雾模糊了，只看到披了一个黑披肩，类似吉奥珂的。他扭头冲车夫喊了些什么。一个巨大的吱吱响车轮滚入视野，那辆货车开始回转。它挤开后面拐角的剃刀藤叶，踏过下面的房子，然后向导突然高声喝令。这架手推车摇摇晃晃的停住了。
“这辆是我们的？”失忆英雄尽力显得好奇而不是厌恶；这个简单的差事会成为某种技能的，在诸技能中，真正的勇者都会赞同即使做最讨厌的事情也要优雅。“我发现这个人穿了跟你类似的披肩。”
“对，我们都是清除者。”吉奥珂靠近过来，凝视观察孔，此时向导和车夫正匆忙装载吉斯彦克人。“不过我们必须在他没瞧见我们之前爬上车。”
失忆英雄皱起了眉头。“我们怎么做？他会留意不到我们……坐在……这……”瑟若斯人把问题拖长了，在意识到他们将坐在什么东西上后，他勉强忍住没吐出来。“我们在那些尸堆里面找个伪装给我。我宁愿先走。”
“不可能的，亲爱的杰士。你一定很强大，跟我一起乘坐，嗯？”
“当然了，他们会让你坐在前面！也许其中之一还是你的朋友。”
“友谊是泡影！”吉奥珂嘘出这句话，始终没有把黑眼睛离开两个清除者，他们已经把第二对吉斯彦克人拖回到了货车上。“此外，我们还必须考虑到屠悯者。如果这个车夫不认识我们，骗他也就很容易，嗯？”
“对。”失忆英雄叹了口气，还记得在信息大厅时，屠悯者守卫是怎样侵入他大脑来检测他的陈述。“在拜见痛苦女士前，我希望有机会洗掉这身臭气。”
“何必呢，杰士？她喜欢闻死亡的味道！”
他们注视着清除者把最后一个吉斯彦克人扔上货车。然后这两人爬上尸堆，来到大型推车的前面，失忆英雄用双耳陶瓶拨开面前的剃刀藤。此时他和吉奥珂已从他们藏身之所爬出来了，车夫鞭子的噼啪声在巷子里回荡。瑟若斯人把双耳陶瓶背到肩膀上，试着无视自己的所做所为对自尊的侮辱，跑向了死尸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