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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与信使

“我已经很多季没来这儿了。”亚纪都说,“很多很多季。”
她停下来,抬起手,指头划圈,做了个复杂的手势,窈窕的身子像探矿棒似的来回摇晃。西蒙好奇又不解地看着她,很快从醉意中恢复过来。
“你不下来吗?”他问道。
亚纪都扫了他一眼,微笑的嘴角被一道月光逗弄着。她又再度面向天空,在观星台碎裂的墙沿上走了几步。“岁舞家族的耻辱啊。”她说,“我们应该更好地保护这个地方。看到它支离破碎,真叫我悲伤。”
西蒙没觉得她有多悲伤。“葛萝伊管这地方叫观星台。”西蒙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观星台’是什么?我不懂这个词。”
“史坦异神父说,在过去,纳班帝国也有类似的地方——高大的建筑,让人们用来看星星,推测将来会发生什么。”
亚纪都大笑,将一只脚举到半空,伸手拉下靴子,然后如法炮制,脱下了另一只。她如履平地,完全不像站在二十肘尺高的石檐上。她把靴子往下一丢,潮湿的草地发出轻柔的砰砰声。“我想,她是在开玩笑吧,虽然这玩笑背后也有其深意。没人会在这里看星星,除非是个走到哪儿看到哪儿的人。这里有个Rhao iye-Sama'an ——主谓识。”
“主谓识?”西蒙真希望她不要在光滑的墙头迅速移动。一方面,为了听清彼此的话语,他不得不跟着她迈开大步。另一方面……这样很危险, 虽然她自己不这么觉得。“那是什么?”
“你知道谓识是什么,西蒙,吉吕岐把他的镜子给了你。那只是个小谓识,现在还有不少流传下来。主谓识则寥寥无几,而且每个基本都有固定的位置——比如阿苏瓦的三渊池、弘勘阳的言火、津叁门的翠柱等等——但大部分不是损毁就是失落了。瑟苏琢的地底曾有块巨石,名叫地龙之眼,也称地龙——用你们的语言很难说清二者的不同——它因自噬其尾的巨虫而得名。”她解释道,“这整个地方,都是我们在那块石头上建起的。这个房间本身不是主谓识——事实上,连谓识都不是。但在这里使用小谓识,比如我哥哥的镜子,能发挥出堪比主谓识的能力。”
西蒙被这些名词和概念搅得昏头涨脑。“什么意思啊,亚纪都?”他努力不让自己的问话显得暴躁。从酒意开始消散起,他就一直尽力保持冷静、得体。他觉得,几个月不见了,她完全应该发现他成长了不少才对。
“小谓识能领你踏上梦境之路,但通常只能显示出你认识的人,或在寻找你的人。”她举起左腿,优雅地往后一仰,背脊弯得像把拉开的长弓,仿佛在及腰的围墙上玩耍的小女孩,好奇地张望广阔的世界。“而主谓识,在深谙其法的人手中,能看到任何人、任何物,甚至能进入其他时代……其他 地方。”
西蒙不禁想起守夜那天看到的幻像,还有不久前的晚上,他带着吉吕岐的窥镜来此的经历。他一边望着亚纪都继续后仰、手掌碰到碎石,一边沉思着。过了一会儿,只见她双脚凌空,双手撑地,倒立起来。
“亚纪都!” 西蒙大叫一声,努力恢复平静,“我们不去见见约书亚吗?”
她又笑了,笑声短促,带着一种纯粹的动物式的欢乐。“担惊受怕的塞奥蒙啊。不,不用急着去见约书亚。来这儿的路上我就跟你说过了,我族的消息可以等到明天早上。让你的王子安心休息一晚吧。在我看来,他需要暂时从悲痛和忧虑中解脱一阵子。”她用手一点点往前挪动,头发披散,像白云般悬垂在脸庞边。
西蒙觉得她眼下肯定是脑子不清。这令他更觉心情沮丧,分外懊恼。“要是不重要,你干吗大老远从角天华赶到这儿?”他不再继续跟过去,“亚纪都!你到底要干什么?!如果你来是要和约书亚谈谈,那我们就去找约书亚啊!”
“我没说不重要,塞奥蒙。”她答道。话里带着往常的戏谑,但多了一丝更尖锐、几乎像是愤怒的情绪。“我只是说,最好等到明天。我会这么做。”她将双膝垂到手肘处,双脚优雅地落在两手之间,举起胳膊站了起来,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准备纵身跃入半空。“在那之前,我会尽情享用我的时间,无论一个年轻的凡人怎么看待都无所谓。”
西蒙被这话刺痛了。“人家派你来给王子送消息,你却在这儿翻跟头。”
亚纪都还是冷冰冰的。“事实上,如果让我选择,我根本不会来这儿。我宁愿与哥哥一起到赫尼斯第去。”
“那你为什么不去?”
“理津摩押和我想法不同。”
西蒙只来得及惊讶地倒吸一口冷气,就见她飞快地身子一屈,单手支撑,翻过墙沿。她用空着的手抓住某个支点,一只脚尖顶墙,另一只脚探了一下,像只跳过树干的松鼠,轻松地落回了地面。
“我们进去吧。”她说。
西蒙笑了,怒气也平息了许多。
站在希瑟身旁,观星台显得更加怪诞。阴暗的楼梯贴着墙面盘旋而上,让他联想到某种巨兽的肠子。在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砖块仍然微微闪光,甚至排成各种各样的图案,变幻不定。
这地方是希瑟在亚纪都出生前建造的,所以他别扭地意识到,其实她和自己一样,都属于年轻人。吉吕岐曾说,他和妹妹是“流放之子”,这意味着,他们是在五世纪前的阿苏瓦陷落之后才出生的——对希瑟而言,这确实不算久。西蒙见过阿茉那苏,她在奥斯坦·亚德尚未立起任何建筑之前,就来到了这片大地。如果守夜那天做的梦是真的,那么两伙人分离时,阿茉那苏的长辈乌荼库也曾站在这座建筑内。想到始祖母或北鬼女王那样长生不死的生物,真让人心里不安。
最令人惶恐的终究是北鬼女王。与阿茉那苏不同,她还活着,依然强大……而且,对西蒙和凡人只有满腔的憎恨。
他不愿意考虑这方面的事——事实上,他完全不愿想起北鬼女王。比起满怀怨念地等待了上千年、如蜘蛛般耐心谋划复仇的乌荼库,发狂的伊奈那岐和他的暴怒还更容易理解些。
“雪卫塞奥蒙,你是怎么看待战争的?”亚纪都突然问道。在来观星台的路上,他俩已经交换了最新的消息,西蒙也把最近那场大战描述了一遍。
他考虑了一会儿。“我们拼尽全力,最后得到了可贵的胜利。出乎意料啊。”
“我是问,你怎么看?”
西蒙又考虑了一会。“很可怕。”
“对,是这样。”亚纪都走出几步,闪进墙边一处没有被月光穿透的角落,消失在黑暗中,“很可怕。”
“可你刚才说过,你想和吉吕岐到赫尼斯第去参战!”
“不,我是说我想和他在一起。这完全是两回事,塞奥蒙,我能让他们多一名骑手,多一把弓,多一双眼。我们人数稀少,我们支达亚——即便所有流亡家族齐聚角天华,倾巢出动,仍是太少。而且我们没有任何人想参战。”
“但你们希瑟也打过仗。”西蒙反驳道,“我知道的。”
“只是自保。不过在我们的历史中也有过一两次,就像现在我母亲和我哥哥去西边一样,是为了保护那些曾与我们同仇敌忾之人。”她的语气变得很严肃,“就算现在,塞奥蒙,我们也仅仅是因贺革达亚挑起的战争而动武。他们闯入我们的家园,杀死我父亲和始祖母,还有许多族人。别以为我们是为凡人之间舞刀弄剑而赶来打仗的。这段日子很不寻常,塞奥蒙——你和我一样清楚。”
西蒙朝前走了几步,却被碎石绊了一下。他弯腰揉搓抽痛不已的脚趾。“宝血圣树啊!”他气呼呼地骂道。
“你看不清夜路吧,塞奥蒙。”她说,“真抱歉。我们走吧。”
西蒙不想被当作孩子对待。“再等会儿。我没事。”他最后捏了捏脚趾,“为什么乌荼库要帮助伊奈那岐?”
亚纪都从月影中冒出来,凉凉的指头握住他的手。她看起来有些不安。“我们去外面说吧。”她拉着他出了门。她的长发被风吹起,轻抚他的脸。发丝有股强烈但美妙的味道,类似松树皮的香甜。
再次来到室外,她握住他另一只手,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月光下,那对瞳仁仿佛闪光的琥珀。“在那里,绝对不该提起他们的名讳,甚至不要过多思量他们。”她坚决地说完,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再说,我觉得我也不该和你这样危险的凡人男孩待在暗处。哦,整个营地里都在传讲你的故事,雪卫塞奥蒙。”
他有些恼火,但没真的动怒。“不管讲故事的是谁,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啊,可你是头奇特的猛兽,塞奥蒙。”说到这里,她凑过去吻了他——不是从前分别时那种短促、礼貌的碰触,而是温暖的情人式的亲吻。一丝惊讶的颤抖爬上他的脊背。她的嘴唇凉凉的,像清晨的玫瑰花瓣一般甜美。
他没来得及喊停,亚纪都已经轻柔地挪开了嘴唇。“那个凡人小姑娘喜欢吻你,塞奥蒙。”她的笑容又回来了,戏谑而傲慢。“亲吻真是件怪事,你不觉得吗?”
西蒙摇摇头,怅然若失。
亚纪都挽起他的胳膊,拉着他走过面前的阶梯。她弯腰捡起之前丢下的靴子,又沿观星台的墙边漫步。经过一小段路,哼了会儿歌,她才开口说话。“你问的是,乌荼库想做什么?”
西蒙还在消化刚才的事,没有回答。
“我无法告诉你——我不能肯定。她是全奥斯坦·亚德最古老的智慧生灵,塞奥蒙,年纪是第二长寿者的两倍还不止。我敢说,也许除了始祖母,没人能理解她的古怪与狡猾。硬要猜的话,我会说:她渴望虚湮。”
“什么意思?”西蒙感觉整个世界在慢慢旋转。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清醒,甚至想干脆躺下睡觉算了。
“如果她但求一死,”亚纪都说,“那本该是她个人的事。她厌倦了生存,塞奥蒙,但她又是最古老的。 永远别忘记这一点。自从奥斯坦·亚德扬起歌声,甚至更早之前,乌荼库就已存在。只有她亲眼见过孕育了我族的失落家园。我认为她无法忍受自己离开后,其他生物却还活着的事实。当然,尽管渴望,她也无法摧毁一切,但她也许会尽力造成最可怕的灾变——也就是说,拉着尽可能多的活物陪葬,与她一同赴死。”
西蒙惶恐不安地停下脚步。“太可怕了。”他发自内心地说。
亚纪都灵巧地耸耸肩。她的脖子很美。“乌荼库是很可怕。她疯了,塞奥蒙,她的疯狂就像精美的juya'ha 一般紧密交缠,但她也许是华庭降生中最聪明的一个。”
月亮摆脱云堆,像收割的镰刀般高挂在头顶。西蒙很想去睡觉——他的脑袋沉甸甸的——但又不愿放弃这个机会。难得有希瑟愿意回答问题,更重要的是,愿意正面回答问题,而不是又说一通模棱两可的胡话。
“为什么北鬼要去北方?”
亚纪都弯腰捡起一根卷曲的藤条,上面有白色的花,暗沉的叶。她将之插在头发里,垂在脸颊边。“两个家族,支达亚和贺革达亚有了分歧。其中也涉及到凡人。乌荼库一族认为你们是动物——可能比动物更糟。要知道,按我们华庭血脉的习惯,本该尽量避免无谓的杀戮,因此黎明之子并不赞同流云之子的看法。此外,我们还有别的分歧。”她抬头看着月亮,“后来,奈拿苏和德鲁赫死了。就在那一天,阴影降临,再也没有消失。”
刚刚庆幸亚纪都开始直言不讳,她又说起了高深莫测的话语……但西蒙已不再为她讳莫如深的回答而纠结,他真的不想再听到更多名字了——她今晚说了那么多,已经让他招架不住。而且他的问题另有指向。“两个家族分离的场景,”他急切地说,“就发生在这儿,对不对?所有希瑟都带着火把来到火庭。然后,在离别之家,他们围着个用火形成的东西,达成了协议。”
亚纪都的目光从银月落到他身上,明亮得像猫一般。“谁告诉你这故事的?”
“我看到的!”看着她的脸,他敢肯定自己猜对了,“我在这儿守夜时看到的。就在我成为骑士之时。”他为自己用上谐音而嬉笑。疲惫令人容易犯傻。“对,骑士之时。”
“看到?”亚纪都双手交叠,“跟我说说,塞奥蒙。再走一段吧。”
他将梦中的幻像描述了一遍,又把最近使用吉吕岐的窥镜后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你成功使用了鳞片,说明这里仍有Rhao iye-Sama'an 的潜力。”她慢慢地说,“但我哥哥提醒你远离梦境之路是对的。现在那里很危险——不然我就用窥镜呼唤吉吕岐了,就在今晚,把你对我说的都告诉他。”
“为什么?”
她摇摇头,白发飘拂如烟。“因为你在守夜时看到了景象。这太吓人了。你能看到往昔的事物,连谓识都不用 ……”她又做个奇特的手势,手指复杂叠绕,像一篮扭动的鲜鱼,“或者你有某种阿茉那苏也没看出的特质——不过,哪怕始祖母当时心事重重,我也无法想象她会犯下这么重大的失误。又或者,除了我们的怀疑,还有其他事情在发生。这更让我心惊胆战。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地龙之眼竟能显示出过去……”她叹了口气。西蒙转过头,发现她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龙血吧。”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伤疤和白发,“吉吕岐说我被标记了。”
“也许吧。”亚纪都看起来并不信服。西蒙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她不认为自己很特别,对吧?
他们继续走着,再度穿过火庭的碎砖,靠近了帐篷城镇。大部分参与欢庆的人都回去睡觉了,还在燃烧的篝火并不多,周围只剩少许人影仍在谈笑歌唱。
“去休息吧,塞奥蒙。”亚纪都说,“你都站不稳了。”
他想抗议,但心里知道她说得没错。“你睡哪里?”
她的表情由严肃转为嬉笑。“睡?不,雪卫,今晚我打算到处走走。我有好多事要考虑。再说了,我几乎一个世纪没到瑟苏琢的碎石上赏月了。”她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肩,“好好睡一觉,明早我们去见约书亚。”她转身走开,像露水般轻盈,没多久就化成一道细细的阴影,消失在山顶的草丛中。
西蒙用双手搓了搓脸,心中思绪万千。好一个夜晚啊!他打了个呵欠,朝新盖营所的帐篷走去。
 
“约书亚,有怪事发生。”
葛萝伊站在门前,和往常不同,看起来有些犹豫。
“请进。”王子转向渥莎娃,她正坐在床上,盖着一堆毯子。“需不需要我们换个地方谈?”他问妻子。
渥莎娃摇摇头。“我是不太舒服,但整个早上都得躺着,我宁愿有人陪陪。”
“瓦莱妲·葛萝伊的消息也许会吓到你。”王子担心地说,望向那位睿智的妇人,“她能听吗?”
葛萝伊的笑容带着讥诮。“有孕在身的女人又不像快死的老头,约书亚王子。女人很坚强——怀胎不是件容易事。再说,这消息应该不会惊吓到任何人……哪怕是你。”她放松表情,让他明白自己只是在开玩笑。
约书亚点点头。“也是,我自找的。”他回以一个苍白的笑,“发生了什么怪事?请先进来吧。”
葛萝伊抖落湿淋淋的斗篷,挂在门内。天亮不久就下起了小雨,到现在有大半个小时了,一直不停地拍打着篷顶。葛萝伊伸手拂过参差不齐的湿发,自行坐上弗乐森为王子帐篷打造的凳子,“我刚刚收到一条消息。”
“谁来的?”
“我不知道。笛尼梵的一只鸟捎来的,但不是他的字迹。”她把手伸进外衣,取出个湿漉漉的羽毛团。它发出叽叽的轻柔叫声,黑眼睛在她指缝间闪动。“这是它带来的。”她取出一卷小油布,拿出并展开布里包裹的纸卷。由于她不想弄痛鸟儿,所以显得有些费力。
“约书亚王子:” 
她念道。
“某些迹象告诉我,现在,也许您可以考虑纳班了。某些流言传入我耳中,说您或许能在那儿得到意想不到的支持。翠鸟掠走了太多渔获。两周内,会有一位信使到达,届时您将得到这封短信无法说清的信息。没见到那人之前,为了您自己着想,请勿轻举妄动。” 
读完之后,葛萝伊抬起头,黄眼睛里带着机警。“最后只用古纳班如尼文写着‘朋友’ 。这是某个卷轴持有者或类似的饱学之士写的。也许是希望我们相信它来自于某位卷轴持有者。”
约书亚轻轻捏捏渥莎娃的手,站了起来。“能让我看看吗?”葛萝伊将纸条递过去,他仔细查看一番,又还给了她。“我也认不出这笔迹。”他往帐篷另一头走了几步,又转身迈向门口,“这人明显提到纳班局势动荡,班尼杜威家族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爱戴——如今班尼迦利坐上高位,娜莎兰塔发号施令,不受爱戴倒也不足为奇。但这人为什么会来找我呢?你刚才说,这是笛尼梵的鸟?”
“对,而我最担心的就是这点。”葛萝伊还没说完,门口便传来了一声抱歉的咳嗽。史坦异神父站在那里,被雨水打湿的红发丝粘在头皮上。
“抱歉,约书亚王子。”他看到渥莎娃,脸红了,“渥莎娃夫人。天哪,希望您能原谅我……我的擅闯。”
“进来吧,史坦异。”王子挥挥手,像召唤一只活泼的小猫。在他身后,渥莎娃微笑着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是我叫他来的,约书亚。”葛萝伊说,“这是笛尼梵的鸟——我想,这样一说你就能明白。”
“当然。”他示意文书官坐在一张空凳子上,“那么,跟我说说那些鸟。我记得你告诉过我笛尼梵的事——虽然我还是很难想象教宗的簿记会是那组织的一员。”
葛萝伊看起来有些恼火。“能成为卷轴联盟的一员,很多人都会感到骄傲。而且,履行联盟的职责也没引起教宗的反感。”她抬起眼皮,仿佛想起了什么,“但如果传到这儿的流言属实,那么教宗已死。有人说是风暴之王的信徒谋杀了他。”
“是啊,我也听说过火舞者。”约书亚说,“从南方逃到新盖营所的人一直在说这些。”
“麻烦的是,传言里并没有提到有关笛尼梵的消息。”葛萝伊继续说道,“因此,如果不是他送的信,是谁接管了他的鸟呢?如果他从对教宗的袭击中幸存下来——我听说塞斯兰·安东尼斯起了场大火——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写呢?”
“也许他被烧伤了,”史坦异怯生生地说,“只好叫其他人代笔。”
“有可能。”葛萝伊沉思道,“但那样的话,他就该附上自己的名字,除非被什么事吓破了胆,连鸟儿捎带的信息都不敢署名。”
“如果不是笛尼梵,”约书亚说,“那我们就得考虑这是个骗局的可能性。也许是那些要为教宗之死负责的人送来的假消息。”
渥莎娃微微撑起身子。“还有别的可能。有人找到了笛尼梵的鸟,出于私人理由送来这消息。”
葛萝伊慢慢点头。“没错。但那人先得知道笛尼梵都有哪些朋友,分别又在哪里:这条信息开头写了你丈夫的名字,不管写信的是谁,这人知道信会直接送到他手中。”
约书亚又开始踱步。“我是想过纳班。”他嘀咕道,“想过很多次。北方是一片荒原——我怀疑艾索恩他们连一支小队都凑不齐,那里的人因战乱和气候分散于各处。但若能设法把班尼迦利赶出纳班……”他停下来盯着篷顶,皱起眉头,“我们就能整合起一支军队,还有战船……到时就真有机会与我哥哥抗衡了。”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但谁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我不喜欢像这样被人操纵。”他拍了拍大腿,“安东啊!为什么事情都这么复杂?”
葛萝伊挪了挪凳子,这位睿智妇人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充满同情。“没有任何事是简单的,约书亚王子。”
“总之。”渥莎娃指出,“不管是真是假,信里说会派来信使。那到时,我们就能了解到更多信息了。”
“也许吧。”约书亚说,“只要这不是缓兵之计。”
“这似乎不太可能,请您原谅我这样说。”史坦异说道,“我们的敌人何至于弱小到需要……”他闭上嘴巴,看着约书亚烦躁不安的表情,“我是说……”
“我想你说得对,史坦异。”葛萝伊赞成,“这是一种示弱,我认为埃利加和他的……盟友……完全不需要耍这种把戏。”
“那就没必要急着召开廷议了,约书亚。”渥莎娃带着胜利的口吻说,“直到确定它是真是假之前,你没必要做计划。你必须等待那个信使,至少目前如此。”
王子转向她,二人交换着眼神。虽然其他人不明白这对夫妻在静静地交流什么,但都沉默地等待。最后,约书亚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想是这样。”他说,“纸条里说两周。我会等到那时再召开廷议。”
渥莎娃满意地笑了。
“我同意,约书亚王子。”葛萝伊说,“但还有很多事,我们不……”
她按下话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西蒙。他没有立刻进屋,于是约书亚不耐烦地招了招手。“进来吧,西蒙,进来。我们正在讨论一条奇怪的信息,可能还有个更奇怪的信使。”
西蒙开口问,“信使?”
“我们收到一封信,也许是从纳班来的。进来吧。你有什么事吗?”
高大的青年咽了咽口水。“也许现在不是时候。”
“我保证,”约书亚干巴巴地说,“比起我今天早上听到的两难抉择,不管你要说什么,都会显得平淡无奇。”
西蒙还是有些犹豫。“好吧……”他说着走进帐篷,身后还跟着个人影。
“万福艾莱西亚啊,救主之母。”史坦异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噎住了。
“不,我母亲叫我亚纪都。”西蒙的同伴回答。她的西领语说得很流利,但带着奇怪的口音,很难分辨出其中是否带刺。
她像根长枪般细瘦,有一对热切的金眸和一头束着灰丝带的浓密白发。她的衣服也是白色的,在阴暗的帐篷里几乎闪闪发亮,她像是穿过门帘的一道冬日之光。
“亚纪都是我朋友吉吕岐的妹妹。她是个希瑟。”西蒙毫无必要地加了一句。
“以圣树之名。”约书亚说,“以高洁的圣树之名。”
亚纪都笑了,声音流畅悦耳。“你们念那些魔咒是为赶我走吗?不过似乎没有效果啊。”
女巫站了起来,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无法辨认的复杂情绪。“欢迎,黎明之子。”她慢慢地说,“我是葛萝伊。”
亚纪都笑了,神情温柔。“我知道你是谁。始祖母提过你。”
葛萝伊抬起手,像要碰触这个奇特的生物。“阿茉那苏是我的挚友,虽然我从未真正与她会过面。西蒙告诉过我发生了什么……”真令人惊讶,她的睫毛上竟挂着颤抖的泪珠,“你的始祖母,她将广受怀念。”
亚纪都垂下头,片刻后才说:“她正受到怀念。 整个世界都在为她哀悼。”
约书亚上前一步。“请原谅我的无礼,亚纪都。”他仔细地念出她的名字,“我是约书亚。瓦莱妲·葛萝伊身旁的是我妻子,渥莎娃夫人。这是史坦异神父。”他的手从眼前拂过,“需要我们为你提供些吃喝吗?”
亚纪都鞠了一躬。“谢谢,但我在黎明前喝过你们的溪水,现在也不饿。我为我母亲——理津摩押,岁舞之家的女主人——捎来了信息。也许你们有兴趣听一听。”
“当然。”约书亚几乎控制不住地盯着她。渥莎娃也在一旁紧盯着新来者,虽然她的表情和王子截然不同。“当然。”他重复道,“请坐。”
希瑟一下子坐到地上,动作像羽毛般轻盈。“你确定现在说这些合适吗,约书亚王子?”她动听的声音里含着一丝笑意,“你看起来不太好。”
“这真是个奇特的早上。”王子回答说。
“他们已经赶往赫尼斯第了?”约书亚谨慎地说,“真是出人意料啊。”
“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亚纪都评论道。
“我们一直盼望希瑟前来援助——虽然我们并不肯定你们会来,也不认为自己配得上。”他苦着脸,“我知道,你们没有理由爱戴我父亲,也没有理由喜欢我或我的子民。但我很高兴地知道,赫尼斯第人能听到希瑟的号角声。但愿我能为路萨的族人多做些什么。”
亚纪都将手高举过头顶,姿势怪怪的,像个孩子,和正在讨论的沉重话题严重不符。“我们也如此希望。但我们已经很久没和凡人扯上关系了,哪怕是和赫尼斯第人。原本我们打算一直这样,即便付出尊严做代价。”她轻松坦然地说,“然而事态逼迫我们承认,赫尼斯第的战争也就是我们自己的战争。”她将亮晶晶的双眼转向王子,“当然了,也是你们的战争。因此,赫尼斯第人重获自由后,支达亚会向奈格利蒙进军。”
“你说了这么多,”约书亚环视四周,像在确认其他人和自己听到的是同一番话,“却没说为什么。”
“理由很多。因为它离我们的森林、我们的领地太近。因为贺革达亚无权涉足奈琦伽以南的土地。还有些我不打算解释的担忧。”
“但如果流言是真的,”约书亚说,“北鬼已经踏进了海霍特。”
亚纪都偏了偏头。“是有几个,无疑是为保证你哥哥和伊奈那岐的交易顺利进行。不过,约书亚王子,你应该明白,北鬼和他们的不死之主不同,就像你的城堡和你哥哥的城堡不同一样。伊奈那岐和他的红手不能进入阿苏瓦——就是你们称为海霍特的地方。因此,支达亚的任务就是确保他们也无法留在奈格利蒙,或霜冻边境以南的任何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去海霍特?”西蒙问道。
“这是个莫大的讽刺。你们该感谢鸠占鹊巢的芬吉尔,和其他拥有阿苏瓦的凡人国王们。”亚纪都说,“看到伊奈那岐临终前的模样,他们被吓得魂飞魄散,那可是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强大力量。因此,我们残存的家园被施以祈祷和法术——如果这两者有区别的话——凡人才敢将其据为己有,每次重建也不忘反复施法,到最后,阿苏瓦变得固若金汤,除非时间走到尽头、万事万物尽皆崩坏,否则伊奈那岐永远都无法接近那儿。”她面庞绷紧,“但他依然强大得不可想象。他能派出活着的手下,让他们帮忙操控你哥哥,再通过他操控人类。”
“你认为这就是伊奈那岐的计划?”葛萝伊问,“这就是阿茉那苏的看法?”
“我们永远都无法确定真相。西蒙肯定告诉过你们,她还未来得及讲述深思熟虑的结果就死去了。一名红手被遣往角天华,阻止她开口——为此,哪怕奈琦伽山底的乌荼库和那位不死者也会耗尽心力。这也证明了他们有多畏惧始祖母的智慧。”她迅速地在胸前交叉双手,又用一根手指碰了碰双眼,“所以流亡的各大家族齐聚角天华,讨论究竟发生了什么,又该如何迎战。大部分支达亚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伊奈那岐想利用你哥哥统治人类。”亚纪都朝火盆俯下身子,捡起一片冒烟的木柴。她将之举到面前,脸庞被映得红彤彤的。“在某种程度上,伊奈那岐还活着,但他永远不能真正立足于世间——更无法对他最向往的地方施加力量。”她转过头,金眸轮流与每个人对视,“但他会竭力将傲慢的凡人踩在脚下,倘若同时还能迫使自己的家人和族人低头,那么,我相信他也不会手软。”亚纪都发出叹息似的声音,将木头丢回火堆,“也许,那些为族人牺牲的英雄是幸运的,他们用不着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救回的生命和自由竟被如此利用。”
停了一会儿,约书亚终于打破了沉默。
“西蒙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把死者葬在瑟苏琢了?”
亚纪都点点头。“我们对死亡并不陌生,约书亚王子。我们是不朽者,意思是,除非我们自己选择——或被他人选择——我们不会死。也许正因如此,我们反而更容易沉迷于死亡。虽然和你们相比,我们寿命更长,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不渴望死亡。”她的嘴唇慢慢露出一道刻意的冰冷微笑,“我们很熟悉死亡的含义。你们的人为了自卫而英勇作战,在我们看来,与这些死者共享此地并无不妥。”
“那么,我想让你看看别的。”约书亚站起来,向希瑟伸出手臂。渥莎娃紧盯着他们,看起来不太高兴。亚纪都站起身,跟着王子朝门口走去。
“我们埋葬了我的朋友——我最亲密的朋友——就在离别之家后面的庭院里。”他说,“西蒙,也许你愿意陪我们一起来?还有葛萝伊和史坦异,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他急忙补充道。
“我留在这儿同渥莎娃说会儿话。”那位睿智的妇人说,“亚纪都,我很期待以后有机会同你谈谈。”
“当然。”
“我也去。”史坦异几乎带着抱歉的口吻说,“那儿很美。”
“瑟苏琢现在是个悲伤之地。”亚纪都说,“这里曾经很美。”
他们站在离别之家宽阔的空地前。阳光下,饱经风雨侵蚀的石块朦胧闪耀。
“我觉得,这里现在也很美。”史坦异怯生生地说。
“我也这么觉得。”西蒙应和道,“就像曾经可爱的小姑娘,如今上了年纪,但仍能在脸上看出过往的美丽。”
亚纪都咧嘴笑了。“我的塞奥蒙啊,”她说,“与我们共度了一段时间,你几乎是半个支达亚了。再过不久,你也会在风中吟诵诗歌的吧。”
他们穿过大厅,走进荒废的园子。戴奥诺斯的墓上堆起一座坟包,亚纪都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将手搭在坟包最顶端的石块上。“这是个很好、很安静的地方。”一时间,她的目光变得遥远,仿佛望向其他的空间或时代。“我们支达亚唱的所有歌里。”她呢喃道,“最贴近我们心的,就是那些描述失去的歌。”
“也许是因为,在失去之前,谁都不知道事物真正的价值。”说话的是约书亚。他低垂着头。青草在碎裂的石片中随风摇摆。
 
不可思议的是,在瑟苏琢那么多居民中,最快和亚纪都交上朋友的竟是渥莎娃——如果凡人真能和不朽者成为朋友的话。即便是西蒙,在他们中间生活了那么久,还救过其中一名的性命,都不敢肯定自己能把任何希瑟称为朋友。
尽管刚开始,渥莎娃对希瑟女子很是冷淡,但后来她似乎被亚纪都的某种特质吸引住了。也许因为亚纪都是此地唯一的希瑟吧,就像渥莎娃自己,多年来在奈格利蒙一直独身一人,孤孤单单。不管亚纪都有何种魅力,反正约书亚的妻子十分欢迎她,甚至时常主动发出邀请。希瑟似乎也很喜欢陪着渥莎娃:不与西蒙或葛萝伊在一起时,亚纪都总会与色雷辛女子一起在帐篷间散步;渥莎娃不舒服或疲倦时,希瑟也会坐在她床边。渥莎娃的女伴桂棠公爵夫人尽力对奇特的访客以礼相待,但她那颗笃信安东的心总觉得不太舒服。当渥莎娃和亚纪都谈笑时,桂棠看着亚纪都的模样,就像看着某种据说已被驯服的危险动物。
另一方面,亚纪都似乎对渥莎娃腹中的孩子很着迷。她解释说,支达亚鲜有孩子出生,尤其是最近。最年轻的希瑟也生在一世纪之前,模样已和最古老的黎明之子没什么区别了。亚纪都似乎对莱乐思也很感兴趣,虽然小姑娘的表情始终如一,但她允许亚纪都带着自己散步,偶尔甚至允许希瑟把自己抱起来,其他人可就没这份殊荣了。
如果说亚纪都对某些凡人的事务感兴趣,那么新盖营所的平民们对她则是又关心又害怕。伍尔珂的故事被加油添醋,到处传讲——虽然事实本身已经够奇怪了——流言里说,亚纪都是伴着一道闪电和一团轻烟出现的,看到一个凡人女孩和自己的未婚夫调情,希瑟威胁说要把她变成石头。就这样,伍尔珂很快成了瑟苏琢年轻姑娘中的女英雄,而亚纪都虽然极少被山民们看到,则成了无尽的流言和迷信唠叨的源头。
更令人气愤的是,西蒙仍是流言和臆想的中心人物。杰瑞米经常在离别之家的集市附近转悠,总会乐呵呵地将最近、最古怪的故事报告给他——那头被西蒙偷走了剑的巨龙总有一天会回来,届时西蒙将和它再次大战;西蒙是半个希瑟,而亚纪都是被派来带他返回精灵家园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听到这些空穴来风的幻想故事,西蒙只觉得厌恶,但又什么办法都没有——每次试图平息谣言,新盖营所的人都会一致认定,他是虚怀若谷、深藏不露。他有时也会被捏造的谣言逗乐,但仍因过多的关注而觉得很不自在,最后只能跟那些他认识并相信的人待在一起。而他的回避,显然又会引发更多的臆测。
如果这就是名气,西蒙觉得,那他宁愿做个无人知晓的卑微小厮。这些日子,在他穿过新盖营所时,人们有时会朝他挥挥手,有时则互相咬着耳朵,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什么都没穿。但除了面带微笑、挺起双肩经过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小厮可以躲藏或逃走,可骑士不行。
 
“他在外面,约书亚,他发誓说您正在等他。”
“啊。”王子转向西蒙,“肯定是之前提到的神秘信使——从纳班带消息来的。已经过了两周,时间刚刚好。你也留下看看吧。”他转向施拉迪格,“带他进来。”
瑞摩加人走了出去,片刻后带着个身材高大、下巴突出、肤色苍白的人进了帐篷。西蒙觉得这人的模样有些阴沉。瑞摩加人退后一步,站在帐壁边,一手扶着斧柄,一手抚弄着自己的黄胡须。
信使慢慢单膝跪下。“约书亚王子,我主人祝您安好。他让我送来这个。”他将手伸进斗篷,虽说信使离王子还有好几步远,但施拉迪格见状还是上前一步。结果那人只是抽出一卷纸,上面系着缎带,封着蓝漆。约书亚看了一下,点头示意西蒙把它拿过来。
“飞翼海豚。”约书亚盯着封蜡上的徽章,“这么说,你主人是珀都因的宿尔巍伯爵?”
信使露出得意的微笑。“是他,约书亚王子。”
王子拆开漆封,展平纸卷,读了好一会儿又重新卷起,放在椅子扶手上。“我不会太快决定。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信使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像一直在期待这个重要的问题。“我叫……伦蒂。”
“很好,伦蒂。施拉迪格会带你去转转,找点吃的喝的。他还会给你找张床,因为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给出答复——也许要几天。”
信使环视王子的帐篷,估摸着新盖营所的食宿质量。“是,约书亚王子。”
施拉迪格上前,偏了偏头,示意伦蒂跟他出去。
“我觉得这信使不怎么样。”等他们出去后,西蒙说。
约书亚再次检视纸卷。“傻瓜一个,”他赞同说,“自以为是,哪怕这么简单的活儿都超出了他的能力。不过别把宿尔巍和他的手下混为一谈——珀都因领主像集市扒手一样狡猾。但派这么个人来传递承诺,真是有损他的名声。”
“什么承诺?”西蒙问。
约书亚卷起信笺,滑入袍袖。“宿尔巍伯爵宣称能把纳班交给我。”他站起来,“这老头在撒谎,当然了,也能引人产生一些有趣的猜测。”
“我不明白,约书亚。”
王子笑了。“庆幸吧,目前你还不用跟宿尔巍之流打交道,但这纯真的日子快到头了。”他拍拍西蒙的肩,“现在嘛,年轻的骑士,我还不想多谈。等到廷议,会有适合的时间和地点讨论的。”
“你准备召开廷议了?”
约书亚点点头。“时候到了。这次我们要采取主动——看能不能牵动我哥哥和他的盟友。”
 
“真是个有趣的骗术,聪明的塞奥蒙。”亚纪都俯视着自己用木头、树根和光滑石子制成的审棋,“虚晃一枪:看起来像是假的,实际上却暗含真意。确实漂亮——但我若把明石放在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你又该怎么办?”她一边说一边挪动棋子。
西蒙皱起眉头。帐篷里光线昏暗,她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某个令人不悦的瞬间,他甚至怀疑她在作弊,但他马上想到,亚纪都根本没有靠作弊来对付一个新手的必要。西蒙跟小孩赛跑也用不着下绊子,自然就能获胜嘛,但这也带来了一个有趣的新问题:
“你能在这游戏里作弊吗?”
亚纪都的目光从棋子上抬起。她身穿渥莎娃的一件宽大裙子,这寻常的衣着,加上披散的头发,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危险而奔放——事实上,她现在的模样非常接近人类,只是金色的眼睛闪动着火光。“作弊?你是说撒谎吗?只要棋手愿意,游戏可以虚实不定。”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可以做些违反规则的事吗?”她有种怪诞的美。他盯着她,想起她吻了自己的那个夜晚。那是什么意思?有意义吗?还是亚纪都只是换着法儿戏弄曾经的宠物狗?
她想想他的问题。“我不确定该怎么回答。你能违反自然规律,拍拍手臂就飞起来吗?”
西蒙摇摇头。“但游戏的规则那么多,肯定有某种方式打破它们……”
在亚纪都准备回答之前,杰瑞米闯进了帐篷,气喘吁吁,满脸激动。“西蒙!”他叫了一声才看到亚纪都,猛然刹住了脚步。“对不起。”虽然窘迫,他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
“出什么事了?”
“他们来了!”
“谁?什么人?”西蒙瞟了亚纪都一眼,她已经转回头去研究面前的棋盘了。
“艾奎纳公爵和公主!”杰瑞米上下挥舞着手臂,“还带着其他人!一个奇怪的小个子,有点像宾拿比克和矮怪,但体型更接近我们。还有个老人——甚至比你还高。西蒙,整个镇子都下去看他们了!”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脑子飞转。“公主?”他终于开口说,“米蕊茉……公主?”
“对,对。”杰瑞米喘着气,“她穿得像个修士,但摘下了兜帽,向人们挥手。快来,西蒙,所有人都下山看他们了。”他朝门口跨了几步,又扭头惊讶地看着他的朋友,“西蒙?怎么了?你不想看看公主、艾奎纳公爵,还有那个棕皮肤的家伙吗?”
“公主。”他无奈地转向亚纪都,她像猫一样漠不关心地回看着他。
“听起来是你感兴趣的事,塞奥蒙,游戏可以以后再玩。”
于是西蒙站起身,跟着杰瑞米出了帐篷,踏入山风,像梦游似的一步一摇、脚步缓慢,就像穿过梦境一般。他听到周围的人们在喊,在叫,声音越来越响,仿佛灌入耳中的海啸声。
米蕊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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