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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伦敦

 「他妈的……」黑胡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扯胡子,力道越来越大。「操他妈的!泰晤上河跑哪儿去了?」他举起拳头对着海岸线比划,红鞋望过去只看见海滩的潮泥飘着咸味,看来病恹恹的矮草木爬出几片铜绿,但难以明白出了什么差错。对他来说问题只是看不到树木,这景象就他来说很奇特,可是之前与欧洲人厮混在一起时,他也就听说欧洲这边的树木少得多。

  「经纬度正确,」托马斯.奈恩很肯定:「我确定过了。」

  「喔?那河怎么不见啦?」

  红鞋转头过去看看奈恩,发现他无奈地盯着黑胡子的背影。奈恩后头幽水无涯如时间流淌,小舰队这几艘船显得如此渺小。舰队共有八艘船,一开始红鞋觉得真是壮观,比起他族人做出来的东西要庞大许多,可是在海天一色之中度过两个月,这些船不再如之前一般雄伟。如今在这陌生死寂的岸边,船只更是如水涡卷起的浪花班卑微不堪。

  他们朝日出之处航行,族人一直认为那就是生命源头,但眼前这大地却更像是传说中的晦土,也就是太阳死亡的地方。即便红鞋以其灵视能力,在此处也仅能找到几只飞鸟,这地方令他不安。

  欧洲人看起来也很困惑,这地方好像与他们的预期不同。

  「啊不就只有媒尘?」一个大家叫他阿扯的强壮大鼻子水手说。

  「嗯啊,」黑胡子附和道:「可是他妈的连间屋子也没有,看不到教堂或其他尖塔,啥都没。咱们沿这海岸漂了好几天,这地方看起来明明是泰晤士河口嘛,但是河为什么不见了?」

  「是水流停了吗?」红鞋静静问道:「河道……会不会被人堵起来了?」

  黑胡子冷冷瞪了他一眼,可是红鞋没料到他眼神除了气愤,还混杂着想必是恐惧的情绪。就他所知,若是黑胡子会害怕,那其他人就早该吓死了。

  「巧克陶小伙子,你没搞懂自己说的话有多荒唐。」

  「笨『影底俺』人。」阿扯也说。

  「不过,」奈恩却淡淡插话道:「不失为一种可能性」

  「啥?哪一国的军队有这种能耐?把海岸边的房子都给铲平也就算了,他妈的把泰晤士河也给偷走?」

  「经度、纬度都没错,」奈恩重复一遍,语气更坚定:「这里就是泰晤士河口──或者说之前的泰晤士河口。伦敦就在前面才对。」他指着西边与北边。

  「好吧,」黑胡子绷着脸:「陆地你比较熟,你去找吧。记得帮我找个港,免得最后船上弟兄都没有食物跟酒了。」

  「我们得先跟卞维尔和马瑟说一声。」

  「间意。」黑胡子闷哼一声盯着海岸:「找卞维尔过来吧。」

  ※※※

  卞维尔摇摇头,又吸了口烟斗:「我不太愿意派自己的手下上岸,」他说,「我建议继续航行,等找到生命迹象再说。」

  黑胡子眼冒血丝,又吞下一杯葡萄牙红酒:「你是说一路到法国去吗?」

  「没错,就是这意思。如果这边真的就是泰晤士河口,那恐怕世界的变化比我们想象的更大,在我们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以前,集体行动会比较安全一些。既然英国的海岸找不到人,那去法国也许可以找到些答案。」

  「通常答案的确不在死掉的人身上,而是在杀人犯的身上。不过呢,也未必就是真相。」

  卞维尔胀红了脸,气愤地一直眨眼:「先生,我建议你不要妄下断语。这次远征队想要成功──」

  「想要成功的话,把你的人交给我指挥。」

  「提屈先生,你很清楚这并非当初的协议。」柯腾.马瑟忽然开口,双手合十靠在大家集会的桌上。航程中他几乎都身体不适,现在说话声音也还在颤抖,不过语气依旧沉稳:「这支舰队由整个议会共管,卞维尔先生您也应当牢记在心。」

  「我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先生。我只是提出建议而已。」

  马瑟点点头:「先生您也是位绅士,我并不质疑你所说的话,也不怀疑你对这支舰队的维护之意。朝法国前进是我们之前就同意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而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认为应该进一步调查英国的状况,不过不能派太多人,以防万一。」

  卞维尔若有所思点着头,并且望向红鞋问:「你的意见呢,先生?你也是这次议会的一员。」

  红鞋眨眨眼睛。卞维尔说的当然没错,不过自从出发以来,可没有人真的问过他意见。

  「我觉得上岸不是好主意。」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此话怎讲?」马瑟问得虽温和,但还是带着不耐烦。

  「不太对劲,这地方。我看得出来你们都很害怕,我也知道这不是我自己的错觉。」

  红鞋隐瞒了一件事:他派出阴灵侦察,阴灵却不知为何死亡。这造成他很大的阴影,可是说出口又会触怒到马瑟。

  「听起来没道理。」马瑟一脸不以为然:「但还是感谢你发表意见。各位绅士怎么说?」

  卞维尔叹口气:「你们挑人吧,我会派同样的人数过去。」

  「定案。」黑胡子说:「登陆之后由谁指挥?」

  「我来。」马瑟淡淡回答。

  「你?」

  「对,就是我。身为皇家学会的成员,我是在场唯一懂科学的人。现在我们面对一个谜题,而我认为这是一个必须靠科学解释的现象。所以我必须去,总督的部下跟我走。」

  「看样子各方代表都选好了,」黑胡子评论道:「那巧克陶小子,你这族要派谁踏上这块『不对劲』的土地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能有一个。

  ※※※

  野草生在黑如焦炭的土壤上。其实那真的是焦炭,马瑟一上岸就注意到了。

  「焚灾的证据。」他喃喃道。

  「你是说被烧过呗?」阿扯望着四周欠缺变化的景物,神情露出焦虑。

  「没错,被烧过。问题是被什么烧?」

  「火嘛,不然咧?」阿扯回答得很慌。

  「嗯,这么想很正常。奈恩上校,该往哪儿走?」

  「伦敦应该在那个方向。」奈恩指着远方回答。

  「我们行动要尽量快。」另一人出言提醒。法军上尉胡氏【注:原文du Rue,du是法语中de le的连用形式,以此结构命名暗示其贵族出身,但后来生活在贵族采邑上的平民也可采取此形式为名。】穿着朴素蓝制服,看起来有些孱弱。他配戴一把克里许玛礼剑【注:法国路易十四时代,一位将领改良双手突刺击剑的产物,剑身较细、尖端锐利、剑柄缩短,可单手持用,也因此以改良者姓氏之法文加以命名。】,手也一直没离开缠着线圈的剑鞘,双眼一直狐疑扫视周边。

  上岸的小队共有十人。代表黑胡子的是奈恩、阿扯、一个短小精悍皮肤黝黑叫做斐南多的人。胡氏加上两个结实的诺曼底人,名字分别是尚皮耶和赫纳,他们三个代表法国势力。马瑟带着两个费城士兵,较壮但较和蔼的叫做查尔斯,另一个精实有着稻草色头发的名字是瓦勒斯。最后当然是红鞋自己。

  「现在你发现英国了,」奈恩对他耳语:「有什么感想?」

  红鞋微微笑着:「我原本还觉得自己是本族六城之光呢,不过看来没太太意义吧。」

  「会找到意义的,我希望。」奈恩说完领头前进。

  一行人尽量走在高处,避开西侧恶臭沼地,几个钟头的路程上没有找到什么特殊的东西。然而一路驼着背的马瑟似乎是钻研着土地,忽然发出低鸣。

  「你们看。」他拿起一块砖头。

  大伙儿马上找到更多砖头、建材,大部分粉碎了,烧得焦黑。过了一下子,他们又找到别的东西。

  「这是地基。」奈恩观察之后说。红鞋其实也猜到了,他看得出来这土地有白人酷爱的方形痕迹,只不过此刻剩下几吋高的墙壁。有些地方不再规则,被不知名的东西打成一片一片,那东西在地上凿出深痕,痕迹一直延伸到视野外。另有一些地方大地整片翻起,彷佛是巨人用手指挖过。

  「这里大概是堤泊利或者席尼斯【注:伦敦附近的两个港口城市。】。」

  「操,这可糟。」阿扯瞠目结舌:「什么鸟都不剩啦。」

  「你别口出秽语。」马瑟气呼呼瞪大眼睛。

  「抱歉,牧师阁下。这鬼地方让人很毛啊。」

  「跟天谴比起来可不算什么。」马瑟提醒他。

  「话虽如此,」胡氏说:「但会不会这就是天谴呢?」

  马瑟耸肩:「万物都依照上帝计划运行,不管眼前这现象怎么回事,也是上帝旨意的一部分。只要上帝同意,我们就能有所理解。」

  「之前我就担心伦敦出事了,」奈恩语气凝重:「现在更严重。」

  「一切都会水落石出。」马瑟语带玄机。

  一路过去地表更为残破,植物更为稀疏。后来走到一片没有任何生物的平原,脚下有白色石头,马瑟说那叫做白垩,但红鞋却觉得那是骨头,是大地死亡后遭到兀鹰啃食留下的残骸。

  灰色天空一直飘雨,太阳的葬礼也无声无息。大家在平原上拉起油布当帐棚,气氛阴郁、无人交谈。午夜时分雨停了,红鞋走进外头潮湿空气中,小心放了些祖传烟草【注:祖传烟草(ancient tobacco)与一般烟草品种不同,主要用于仪式、鼓舞士气,也可当作药物、止饥,一说是其中混杂有迷幻成分。】在烟斗里,将富有生命力的烟雾灌满肺部。闭上眼睛以后,他低声念诵咒语,敞开自己的魂眼、魂耳开始搜索。一开始什么也找不到,但是远方有些交谈声。他没有太靠近,并不希望那些东西发现自己行踪。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懂得怎样偷听而不被发现,就像老鼠一样,也因此得到许多关于灵的知识。可是想知道更多,就一定得冒险。

  今天晚上不适合。他的阴灵才刚死,现在没灵力再塑造一个,要是这时候被对方给抓到,那红鞋无力反抗。他看过别人被逮到以后,心灵受到纳.鲁撒.法拉亚【注:原文Na Lusa Falaya,也拼做Nalusa Falaya或Naluso Falay等等,意指「又长又黑的怪物」(long black being)。在北美原住民传说中常以黑色小眼长耳的人形显现,是会攻击人类的恶灵。】摧残的样子。而且他已经确认一件事:这里草木人畜不生,却有非常多的灵体存在。红鞋虽不能确定灵体的企图,直觉却也知道不能乐观。

  「你闭嘴让大家睡个好觉可以呗?」附近有个人低吼。是阿扯,站在几步外的他,影子显得很骇人。

  「如果打扰到你,我很抱歉。」红鞋说。

  「你们这种人,老是对着魔鬼嗯嗯啊啊的喔?你在这做啥,『影底俺』人?大老远跑来在想啥啊,是不是想欺负白人女孩子啊?以为这儿比起『路洗安拿』有搞头吗?」

  「我是不得不来。」红鞋解释。

  「嗯哼,随便。俺先说清楚,你别想跟俺来阴的,离俺远点,懂不懂?马瑟、奈恩那些骚包看起来相信你,但俺阿扯可懂你们这些野人哩,话说得漂亮,到时候还不是想砍我们头、踢我们尸体?你给俺照子放亮点。」

  「我会注意。」红鞋冷冷回答。

  ※※※

  红鞋以前去过切罗基人【注:原居于美国东南部,后来往西迁徙,为文明化的五族之一。】的领地,看过那儿的山,但是上岸第二天见到的东西,跟他所想象的天差地远。那玩意儿看起来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一道巨墙,贴着天边看起来完全是规则线条,一直切到了地平线。靠近了之后,脚下的石头一块一块掀起,与带有些微锯齿的线条相呼应,而且越来越尖锐。连石头都起了泡,甚至化为玻璃。

  「马瑟牧师,你有什么想法?」汤马斯.奈恩问道。

  老人摇头的动作小得难以察觉。他眉心冒出汗,红鞋不知道那是因为劳累,还是因为恐惧?

  「至少我们知道泰晤士河怎么了,」胡氏开口:「这道墙、这座山,反正这鬼东西挡住河道了,或者逼得河水改道。」

  「谁有这本事啊?上帝保佑……」阿扯发着抖,羞赧地望向马瑟:「牧师阁下,」他说,「我为先前口出秽言道歉。您……我是说,我们大家可以祷告一下吗?」

  「你家是清教徒吗?」

  「不是哩,先生,可是您是这里唯一的神职……」

  所以大家停下脚步,等他们两个还有总督的部下祈祷。尚皮耶站得比较远,但其实也私下握着念珠祈祷;他的同伴赫纳只是看着天空。奈恩手扠在胸口,很不耐烦,后来索性与红鞋并肩眺望怪异的地平线。

  攻顶过程有些艰困,某些路段根本走不通。他们很幸运,找到一条可当作通道的裂缝。一开始奈恩想让马瑟在原地等待,年轻人上去就好了,事后再回报,可是身为清教徒的马瑟怎么都不同意,因此一行人必须配合他的速度。日落前一小时左右,他们才终于到了上头。

  然而那根本不是什么山顶,是个盆地的外缘,只有一只手臂的宽度,另一侧下坡更陡。狭窄的边缘从他们所站之处缓缓往内凹陷,远处一片模糊,但看得出来下面是个巨大的山谷。依照红鞋猜测,形状好像是个大碗。

  好一段时间没有谁敢开口,但奈恩终于哽着声皆悄悄吐出一句:「各位,这就是伦敦。」接着潸然泪下.阿扯听了喉头也一阵哽咽。

  「很好,」胡氏说着法文,语带窃喜:「英国人玩完啦。」

  啜泣的阿扯忽然一吼:「操你的法国佬!」大家听见叫声还没回过神,阿扯已经朝那军官扑过去,胡氏才要转身,水手扑倒他的时候还来不及拔剑。两个人扭打一阵以后朝盆地内部滚过去,又弹又滑地落到三十码外。红鞋身边众人纷纷出刀拔枪,两个法国人与其他英国海盗也对峙起来,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把武器收起来!」奈恩叫道:「你们通通给我住手!」他努力想用语气获得主导权。

  「奉上帝的名,快点住手!」马瑟也嚷嚷起来。

  红鞋朝下面一看,阿扯跟胡氏终于分开了,相隔二十码左右,脚步蹒跚地站起来。

  「阿扯!」奈恩也对那边大叫:「不要胡闹了!」他转头一看,发现上头这些人还是剑拔弩张,「你们也一样,停战协议还有效。」

  「先生,您说的是没错。」赫纳说:「我们这边寡不敌众,但是先出手的是你们那一方。容我建议,你们英国人才应该先放下兵器吧?」

  奈恩瞪着他们一会儿,接着拿出又丑又致命的武器──高能枪

  「我数到三,你们全把那些没用的废物给我丢了,否则不管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至少要死一个。」

  「其实武器别放下比较好。」红鞋说。

  「啊?」

  红鞋伸手一指,盆地两侧都有,从下面涌上一大群黑色身影,口里发着猫头鹰般的呼啸声。在更下面的地方,有红光如萤火虫飞舞。

  ※※※

  「两边各两个枪手。」奈恩下令。

  「阿扯怎么办?」斐南多朝那水手跟胡氏两人的方向一撇头,他们还奋力在滑溜溜的山坡上爬行。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守住阵线而已。」奈恩看了看说:「斐南多,谁敢靠近毛瑟枪手就把他们剁了。」

  「是。」

  「那些家伙是谁啊?」赫纳拿着毛瑟枪边瞄准边问。

  红鞋看着逼近的身影,心里有同样疑问。那些人看上去光溜溜的好像是裸体,有些人皮肤带着蓝色或黑色的光泽,而且全部都拿着武器,刀剑、棍棒之类。如果不是因为一头头白发,看起来就像是契卡索、纳齐兹或者其他与巧克陶为敌的部族。

  「总之他们的动机很明显了,」奈恩说:「一进入射程就开火。」

  「那就是现在了。」赫纳话声甫落便扣下扳机,枪声在广阔的谷地中回荡。

  他面对那侧,领头的敌人一边尖啸一边倒地。

  「那些东西怎么办?」斐南多指着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明亮火球。

  「尼希金.阿恰法【注:原文Nishkin Achafa,意思是「单眼」。】,」红鞋接口:「是灵体,你们的武器伤不了它们。」

  「但它们伤不伤得了我们?」

  「不容易。」

  「那别管它们。」奈恩下令。

  「可是有别的东西可以,」红鞋又说:「而且你们看不见。」

  英国人瞟了他一眼:「那你行吗?」

  「看情形。」

  马瑟撇过头来,眼神冰冷,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已经没有聊天的闲暇。第二个野人随着查尔斯开枪而倒地,第三个人也被尚皮耶射中,赫纳正在填充弹药准备下一次攻击。但狂啸不止的野人前仆后继,红鞋不禁想到哈裘,他们族里的狂战士。这种人不怕死,也因此非常难对付。

  他张开灵视,搜索是否有更加危险的灵体在附近,但他只找到更多眼睛监视自己。有些眼睛试探他,想要侵入他心灵,不过他抽出卞维尔给的高能枪时,却能收到吓阻之效。看样子现在可以比武器不用比法术,就他灵力虚弱的情况来说算是好事。

  查尔斯跟瓦勒斯都在装弹药,却有一个狂人进入攻击距离。奈恩见状从瓦勒斯背后发射高能枪,三个来犯的敌人浑身着火倒下。红鞋也有默契,马上闪到法国人背后协防。

  然而敌人丝毫不胆怯,还有一些野人在附近游移,这么一来红鞋等人便无法集中火力。斐南多挥动弯刀将他们切个七零八落,可是这好比只手挡浪难以支撑。红鞋开了三枪,第三发瞄准一个比常人高壮两倍、头发不知沾了什么全部竖起的怪物。巨人身体燃烧起来,但却没有停下脚步,一挥手打中尚皮耶跟赫纳,当场将两人震开,来不及重新上膛,红鞋情急下手斧一转,劈进下一个逼近的敌人头颅,糟糕的是斧头也因此卡在对方身上拔不出来,下一秒钟有个模糊的身影凑上来,将他高高举起,又往旁边坚硬的坡地一摔。红鞋努力挣扎,却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人过来将他抓住,一下子他就动弹不得,只能让对方绑住自己。等耳朵边的战嚎渐渐褪去,他开始能够辨别周边情况,也察觉到战斗似乎停了下来,只有怪异的呼啸声持续作响,在曾经是伦敦的大坑洞内回荡。他闭上眼睛,无法想象这些英国野人会怎样折磨自己。

  ※※※

  入夜了,可是绑走他的人并没有点火。唯一的光线就是那些眼睛,可是亮度只够照亮它们自己而已。红鞋此时也听得见灵体以言语骚扰,但即便他被打败了、被绑住了,也还可以坚强对抗这些邪灵。这些眼睛的本质并不强,可以说是最弱的灵体;红鞋成为伊希.阿哈洛【注:巧克陶语中对于使用超自然力量者的称呼,巫师、狼人等都包括在内。】的第一课也就是要能对抗这样的灵,不过当初他接受训练时却差一点赔上自己的理智。这种体验他忘不掉,所以他不睡,睁开的眼睛看见太阳将天空染上一点一点的灰。

  之前站在边缘,这谷地看起来像个碗,但到了里面看起来则是一大片原野。周围山壁好比一排尖木桩,这是个巨人建造完成后又抛弃了的要塞。

  说是抛弃恐怕不完全对,几个钟头以后他被野人带到一个营地。说是营地其实太过破烂了点,用来搭营账的布料各式各样,有绫罗绸缎也有棉麻皮草等,但帐棚的骨架以嫩枝构成,看来不很牢靠。红鞋暗忖这些嫩枝从何而来,上岸以后一路上根本没看见树。

  最大的一间帐棚很长,宽度相对就窄了点,红鞋听说易洛魁族的房子也是如此。他被那些野人带往那里。晚间那些赤身露体的战士比较平稳安静,但天亮了他们又呼号起来,帐棚里头有人响应。有人上去拨开市帘。红鞋被那些人粗鲁地摔在地上──其实是一堆毯子,脏得要死,红鞋不明白野人摆上地毯干什么,地板还比较好清扫些。

  其他人也被丢在一旁。红鞋看见所有人都被带来,不禁心中一凉,他原本还期望能有人躲过一劫,回船上找人援救。不幸中的大幸是大家看似都活着,只有斐南多与马瑟无法确定,希望他们只是昏过去。

  「把他们松绑,」一个奇怪、被东西蒙住的声音指示:「手除外。」

  红鞋望向出声者,是个白人、中等身高,皮肤上有刺青所以泛着蓝色。他围着短裙跟斗篷,材料看来是丝。最突出的部分是他戴着骨白色面具遮住脸,是个大椭圆形,没有眼孔,面具边缘都是乌鸦羽毛,身后还有一些同样衣着与面具的人站着。

  野人切开大家脚上的绳索,硬生生将他们从地上扯起。马瑟终于睁开眼睛,一脸迷茫的模样,而斐南多则还是不省人事。

  「喔,看看谁来了?」那人的声音就是让面具给挡住,而且红鞋注意到他背后有两个眼睛。

  「喔,上帝,万军之主,以您的手庇护我──」马瑟开口。

  「让他闭嘴。」面具男不客气地说。

  「将我从──」马瑟说到一半呛了起来,他给人赏了一巴掌。

  「别碰他!」查尔斯大叫,打算冲上去,不过遭三个野人用武器抵住。「他可是个牧师啊!」

  「是啊,我认得他那身衣服。」面具男淡淡地说,而红鞋也因此确定他是透过那些眼灵来视物,这是很愚蠢的举动「但我可不想听他穷嚷嚷,这是我们的圣地,我们的圣日啊。」

  马瑟嘴角淌着血抬头问:「你们是谁?撒旦吗?」

  面具男笑了起来,声音病态刺耳:「你们打哪儿来的,傻成这样?」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奈恩问。

  那人将无眼的面孔转过来对着奈恩:「发生什么事?你们真的不知道?」

  「我们是从美洲大陆过来的,哪可能知道?」

  野人纷纷倒抽一口气,那戴着面具的人一挥手便令他们肃静下来。「很好,很好。我就知道会有人过来,也早就料到你们会扯这种谎,所以我们才会来这里等你们哪。」

  奈恩没注意他说的话,径自又问一遍:「伦敦到底怎么了?」

  「启示录成真了,你这蠢才。这是世界末日,你们的神跟你们的恶魔打到最后都死了。」

  「你这狂人不要出言渎神,」马瑟呸了一口:「上帝不朽!」

  「你确定?牧师阁下你那双眼睛看过什么呢?你有没有亲眼看过上帝那把火焰剑?有没有亲眼看到牠的血从天而降?我可都看见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用肉眼看这世界。现在我能看到更多东西,也看得见真相。」

  一群欧洲人直瞪着他,看来是吓得愣住了。

  「你刚刚说这是圣地,」红鞋发现自己开口了:「可是你们原本的神如果死了,那这是什么神的圣地?」

  「是古神的圣地,比希伯来那个傲慢的耶和华更古老的神。也是我的圣地,我奎努斯的圣地。圣地属于经过大战洗礼、见证大战发生的人。」

  「这可好,」胡氏一下法语一下英语:「疯了,彻彻底底的疯子。」

  「那你抓我们来干嘛?」奈恩静静问:「我们只是想知道出了什么事。」

  「现在你们知道了。」奎努斯煞有其事地说。

  「我没有这么肯定。」奈恩答道。

  「那你就是异端,但无所谓,是不是都一样合神的胃口,尤其你们的尖叫声可是比蜜糖还甜。」

  「胃口?」阿扯叫道。

  然而接见仪式似乎结束了,面具男挥挥手,野人又将一行人都拉起来。

  「快走!」扣着红鞋的狂战士喊道,这也是除了奎努斯以外,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讲出听得懂的语言。

  「胃口?」阿扯还在问,不过已经被拖出去。

  「很明显了。」奈恩说。

  「明显什么?我是问『胃口』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当然就是要把我们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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