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她离家出走了
夜幕降临，一弯指甲似的月亮从死亡丘陵上的迷雾中升起。芮恩穿戴整齐，躺在她位于天狼星路家中的床上，倾听她父母的低沉说话声从他们的卧室里透过墙壁隐约飘来。没过多久那些声音就隐入寂静之中。睡着了。她又等了一会儿，仅仅是为了确定无疑。有时候他们的沉闷生活让她真想要大声尖叫。睡着了，在这个时刻，在这么一个可爱的，月色皎洁的晚上！不过这倒合乎她的计划。她穿上靴子，轻轻地走出她的房间，下了楼梯，安克雷奇的《锡之书》沉沉地放在她肩头的包里。
将它偷出来是这么的容易，感觉根本就不是在偷东西。这不是偷，芮恩不断地向自己保证这一点：弗蕾娅小姐并不需要《锡之书》，而在安克雷奇也不会有其他人关心它去了哪里。这根本就不能算偷。
但即便如此，在将自己花了整个晚上写好的纸条留在面包箱边，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到外面被星光染成银色的街道上时，她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在桃花源里的生活就此终结而感到悲哀。
离开舒寇叶后，她笔直跑下山，朝着冬宫跑去。弗蕾娅小姐仍在花园里，与斯卡比俄斯夫人聊着那些孩子将会在月亮节上表演的戏剧。芮恩去了图书馆，取下弗蕾娅小姐早先给她看过的那个旧木匣。她取出《锡之书》，再次锁上匣子，将它安全地放回架子上原先所在的地方。透过打开的窗户她能听到弗蕾娅小姐正在说：“请你，温窦莲，叫我弗蕾娅就好，我们彼此相识得已经够久了……”
芮恩溜出图书馆，出了冬宫，然后匆匆忙忙赶回家，将《锡之书》妥帖地捂在她的外套下面，尽量不去思考自己像个贼一样。
月亮仿佛一片被风吹起的羽毛，挂在冬宫的尖顶之上。弗蕾娅·拉斯穆森的窗口里亮着一盏灯，当芮恩匆匆经过时，她想，再见，弗蕾娅小姐，接着便感觉好像会哭出来一样。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更糟。整个晚上她都被即将离开爸爸的念头弄得快要流下眼泪来，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将会想念妈妈。不过那个念头只出现了一小会儿。总有一天她会回来，而且是以迷失小子的公主的身份，一切都会变好的。她在上床之前给了爸爸一个特别的拥抱。这令他吃了一惊。他大概以为她只是在为最近与妈妈的争吵而感到沮丧吧。
她走进引擎区，快步朝城市的边缘走去。她才刚刚离开城市上层的阴影，正沿着两个废弃仓库之间的一条宽阔街道前行时，泰摩挡住了她的去路。
芮恩把她的包包搂紧了一些，想要从他身边溜过去，但是他移动脚步，再次挡住了她的路。他的双眼在垂如牢笼的头发之下闪闪发亮。
“你想要做什么？”芮恩问，她尽力让自己听起来凶巴巴的，而不是听起来像在害怕。
“你不能走。”泰摩说。
“为什么不？我想走就能走。不管怎么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舒寇叶。我昨晚看到了。当我到达山顶后回头观望，我看见你从那艘贝壳船里走出来。他要你帮助他了吗？你同意了吗？”
芮恩没有回答。
“芮恩，你不可以相信舒寇叶。”泰摩对她说，“我和他一起工作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男孩，然而即使在那个时候，他便已经十分狡诈。他知道如何去利用别人，如何隐藏他真正的想法。不管他让你帮他做什么，都不要去做。”
“那么你会怎样阻止我呢？”芮恩问。
“我会告诉汤姆和赫丝塔。”
“为什么不也告诉弗蕾娅小姐呢，趁你要说的时候？”芮恩嘲弄道，“我很确定她会想要知道的。可是你不会那么做，对吗？如果你要告诉妈妈和爸爸的话，你一看见我从‘奥托里库斯’号里出来的时候就会那么做了。你不会背叛你自己的人。”
“你根本不懂——”泰摩开口道，但就在他忙于寻找合适词汇的当口，她从他身边一冲而过，迅速远离。她奔跑的脚步声叮叮咚咚地从街道尽头的金属楼梯上一路而下，之后随着她跳下最后一阶楼梯踩到地上而再次回复了宁静。包包撞上了她的身体侧边，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回过头来察看泰摩是否在追她，但他只站在那里，望着她离开，一动也不动。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朝山上跑去。
那天晚上赫丝塔很快就睡着了，但当汤姆开始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什么事情隐约惊扰到了他。只是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是临街面的门关上的声音。
他躺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有时他觉得心脏颤颤巍巍的，有时会有疼痛，或者不完全是疼痛，而是感觉到体内多年前被彭尼罗的子弹射入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劳作总是让它变得更糟。今天早上他真不该砍那些木柴的。但是柴火总得要砍好，如果他没有砍的话，他就不得不向赫丝塔解释他心脏附近的疼痛，那样她就会担心，并让他去咨询安克雷奇的医生温窦莲·斯卡比俄斯，而温窦莲就会想要给他做个检查，他害怕她也许会发现什么。最好不要去想这些。最好只要感谢诸神给了他这些年与赫丝塔还有芮恩共度的美好时光，等事情真的发生时再去为未来担忧。
但他的未来已经在向他跑来，沿着拉斯穆森大道，穿过极地商场，来到天狼星路；它穿过院子大门，疾跑上台阶；它重重地拍打着他的屋子前门。
“伟大的魁科啊！”汤姆说道，他吓了一跳，坐起身来。在他身边，赫丝塔呻吟着，翻了个身，慢慢地清醒过来。汤姆掀开被子，穿着睡衣跑下楼。透过前门上的玻璃面板，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像幽灵一样浮现出来，并用拳头捶打着木板。有一个声音喊着汤姆的名字。
“是泰摩吗？”汤姆说，“门没锁。”
这不是泰摩第一次用坏消息吵醒汤姆了。以前有一回，安克雷奇还在冰上行驶的时候，那次赫丝塔独自登上“鬼面鱼”号飞走，泰摩就从黑夜中出现，向汤姆警告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男孩。如今，他披着一头长发，蓄着胡子，眼睛瞪得又大又狂野，看上去就像是某个疯狂的预言家。他冲进大厅，撞翻了帽架，还把汤姆的古代移动电话外壳收藏品扫到了地板上。
“泰摩，冷静下来！”汤姆说，“发生什么事了？”
“芮恩。”前迷失小子说，“是芮恩……”
“芮恩在她的房间里。”汤姆说道。但是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回想起了芮恩向他道晚安时那种奇怪的拥抱方式，以及她脸上划破的痕迹，虽然据她说那只是因为她走进了一丛荆棘。他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芮恩？”他朝楼上喊道。
“她走了！”泰摩叫道。
“走了？去哪儿了？”
赫丝塔下楼刚走到一半，还在披上她的衬衣。她立刻往回跑了上去，汤姆听到她踢开了芮恩的卧室门。“诸神在上！”她大声喊了起来，然后重新出现在楼梯顶端，“汤姆，他说得对。她带走了她的包还有大衣……”
汤姆说：“我想她是和提尔迪一起出去玩午夜探险了。这里是桃花源。能有什么会伤害到她呢？”
“迷失小子。”泰摩说。他来回踱着步，双手深深地插在他肮脏的旧外套口袋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野生动物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客厅：“你还记得舒寇叶吗？他留了张便条，想让我帮助他，偷某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芮恩一定是跟着我，于是被抓住了。他在利用她。她到他那儿去了。”
赫丝塔走进了厨房，回来时拿着一方纸片。
“汤姆，看……”
这是他们的女儿留下的一张便条。
最亲爱的爸爸和妈妈：
我已经决定要离开桃花源。有些迷失小子来了这儿。别担心，他们没有恶意。他们要带我一起走。我会见识到筏城，还有大狩猎场，还有整个广阔世界，并进行冒险，就像你们当年那样。我很抱歉不能对你们说再见，那样你们只会试图阻止我离开。我会好好照顾我自己，并很快回家的，到时带回各种各样的故事来对你们讲。
爱你们的芮恩×××××
赫丝塔跪到地上，扒开大厅里的地毯。地毯下面是一个保险箱，是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商人用来收藏贵重物品的。现在里面只装着几个纸盒的子弹，以及一把枪。赫丝塔拿出枪，把绑在外面的油布解开。
“他们在哪里，泰摩？”她问道。
“小赫——”汤姆说。
“我应该更早就告诉你的。”泰摩喃喃自语地说，“可那是舒寇叶。舒寇叶。他救过我一命……”
“在哪里？”
“北岸的一个小水湾。那里的树林几乎延伸到了水边。求你了，我不想任何人受伤。”
“之前就应该想到的。”赫丝塔边说边检查枪的功能。大部分她以前从阿尔汉格尔斯克猎手团那里夺来的枪，都在城市还在海上的时候就被她从城市艉部扔了出去，不过她将这一支留了下来，以防万一。它并不像其他枪那样漂亮，枪把上没有咆哮的狼头，枪管上也没有银色的雕镂。它只是一支沉重的、黑色的点三八口径幸灾乐祸型手枪——一支丑陋的、可靠的杀人工具。她将子弹装进其六个弹舱之中，将弹舱啪地合上，然后把枪插进腰带，推开汤姆朝门口走去，顺手从衣帽架上一把抓下她的外套。“叫醒其他人。”她对他说，然后便出门走进了黑夜之中。
从岛屿顶端，芮恩能看见“奥托里库斯”号像一只沙蟹那样蹲在她第一次见到舒寇叶的那个小水湾里。从贝壳船打开的舱门中透出蓝色的光芒，粼粼地映在水面上。她动身沿着陡峭的羊肠小径朝它走下去，在松软的泥土上跌跌滑滑，在凸出的树根上磕磕绊绊，她穿过树林和金雀花丛，朝那个仿佛蜘蛛又好像螃蟹的黑影轮廓跑去，大口吸进的冷风在喉咙后部散发出隐隐森寒。
舒寇叶正站在浅水处，那条通向打开的舱门的斜坡底部。印羽与他在一起，当芮恩走近时，她看到俞饼也走下斜坡加入他们的行列。“准备好离开了吗？”她听到舒寇叶问。
“只需按个按钮就能走。”那男孩回答。
贝壳船的引擎保持着空转，一缕薄薄的废气从它背后的可密封排风管口飘散而出。一只闪闪发光的摄像蟹急急忙忙地沿着贝壳船的一条腿爬上去，回到位于船壳上的端口中。其他摄像蟹纷纷沿着沙滩迅速爬了回来，它们看起来真太像蜘蛛了，以至于芮恩差点儿想逃走。但她对自己说，假如她想和迷失小子一起旅行，她就得习惯它们，于是她就逼着自己冷静地从它们之间穿过，走下了石滩。
“是我。”当舒寇叶朝她脚步声的方向转过身来，她轻声地呼唤道，“我拿到了《锡之书》。”
坐落在桃花源中的安克雷奇醒了过来，愤慨而又警惕。赫丝塔沿着小路爬到树林里时，她能听到一扇扇门在她身后的城市里砰然关上，人们大声喊叫着，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各尽其力去对抗迷失小子。等她走到岛屿顶端附近，一些年纪较轻的人几乎都快赶上她了，不过她还是将他们甩在后面很远——他们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行走，而她却是直冲而下，一路冲过灌木丛，滑下山麓，带起一大片弹跳的石砾。她感到很兴奋，为芮恩终于需要她了而感到快乐。她的父亲无法从迷失小子手里把她救出。桃花源里也没有其他人能做到。只有赫丝塔有力量对付他们，当她杀死了他们所有人之后，芮恩就会清醒过来，意识到她自己曾处于什么样的危险之中，然后她就会心怀感激，她和赫丝塔就会再一次成为朋友。
赫丝塔滑进小山底部的一丛荆棘之中，回头望去。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她从腰带中拔出枪，朝那个小水湾走去。
“在这儿。”芮恩说着，把那个沉重的包从她肩头拿了下来，将它递给舒寇叶，“它在里面。还有我的东西。”
印羽说：“最好告诉她，小舒。是时候离开了。”
舒寇叶抽出《锡之书》，并开始翻阅，同时无视她们两人。
“我要和你一起走，还记得吗？”芮恩说，她开始渐渐感到不安，因为这可不是她所期待的欢迎方式，“我要和你一起走。这是交易。”
她能听出自己的声音里潜藏着一种孩子气的抱怨意味，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并不是勇敢、成熟、富有冒险精神的样子，可那些正是她想要舒寇叶从她身上看到的。她突然想起来，她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仅仅是一种得到《锡之书》的方法而已。
“就这样了。”舒寇叶自言自语地说。他把芮恩的包包扔回给她，然后将《锡之书》交给俞饼，俞饼立刻将它塞进挂在身边的一个小皮包里。
“我要和你一起走。”芮恩提醒舒寇叶道，“我要和你一起走，不是吗？”
舒寇叶朝她走近几步。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里多了一分嘲弄的语气：“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芮恩，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毕竟，我们的地方不够大。”
芮恩飞快地眨着眼睛，想要阻止眼泪流下来。她把她的包包甩在石滩上，大声喊道：“你答应过你会带上我一起的！”她能看到印羽望着她，小声地对小俞饼嘀咕着什么，逗得他也忍俊不禁。他们一定是觉得她有多么愚蠢啊！
“我想要见识各种东西！”她大喊道，“我想要做各种事情！我不想留在这里，嫁给内特·雪纹，然后当一名学校老师，慢慢变老，死去！”
舒寇叶似乎被她发出的噪音激怒了。“芮恩。”他沉声呵斥道，而就在同一瞬间，仿佛传来了愤怒的回音，另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起，喊道：“芮恩！”
“妈妈！”芮恩倒抽了一口冷气。
“该死！”印羽喃喃地说。
舒寇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从他的皮带上拔出气手枪，向沙滩射击。在枪口发出的蓝色闪光中，芮恩看见她的母亲正大步穿过石滩。子弹呼啸着飞过她身边，她却毫不畏缩。她将自己的枪僵直地举在面前。乓，它响了起来，乓，乓，乓；沉闷而平淡的声音，就好像书本被啪地合上。第一颗子弹当的一声在“奥托里库斯”号上弹开；接下来的两颗嗖嗖地飞过湖面；第四颗击中了舒寇叶两眼之间。某种黏稠潮湿的东西泼了芮恩一脸一身。
“舒寇叶！”俞饼尖叫了起来。
舒寇叶跪了下来，然后向前摔倒，屁股朝天，脸浸在哗哗的水波中。
俞饼跌跌撞撞地蹚过浅水朝他跑去，印羽正拔出她自己的枪，俞饼挡到了她。“俞饼，上船！”她尖叫道，“回格里姆斯比！”赫丝塔的两颗子弹随即射穿了她，将她轰得向后倒去，沉入湖中。
“舒寇叶！”俞饼号啕大哭。
赫丝塔重新装填她的手枪，空弹壳在她脚边的石滩上四处弹跳。她喊道：“芮恩，到这儿来！”芮恩虽然吓得浑身发抖，但还是欢喜地跌跌撞撞朝她走去，可是突然间，俞饼的手臂便绕在了她的腰上，将她向后拖去。舒寇叶的手枪枪口直顶着她的下巴。
“放下枪！”俞饼大喊，“否则我就，我就杀了她，我就杀了她！”
“妈咪！”芮恩细声叫道。她没法顺畅地呼吸。突然间她便明白，她已经得到了她所想要的全部冒险。现在她只渴望着能安全地回家：“妈妈！救命啊！”
赫丝塔慢慢地向前移动。她举着枪，但却不敢扣动扳机，他们都知道这一点；会有太多误中芮恩的危险。
“让她走！”她下令。
“什么，这样你就能朝我开枪了吗？”俞饼抽抽噎噎地说。他扭着芮恩，以保持她的身体挡在他与她的母亲之间，他开始将她一起拖上登船的斜坡。他的枪还是顶在她颌下，将她的头推得高高抬起。她能感觉到他在颤抖，尽管她能轻易地制服他，她却不敢去尝试，害怕万一枪走火。他拉着她钻进舱口，进入贝壳船中，然后胳膊肘砸在收起斜坡的按钮上。赫丝塔朝着液压装置开枪，但是射偏了，跳弹呼啸着穿过湖面。“妈咪！”芮恩再次大喊，就在舱门关上的一刹那，她短暂地瞥见母亲正喊着什么作为回应。随后俞饼推着她走过一道门，进入了一个堆满乱糟糟一片电子设备的控制舱里。随着他开始用一只手操纵各种开关，芮恩感到贝壳船颤抖起来，而他的另一只手仍然用枪指着她的脑袋。“求求你。”她说道。船舱开始晃动。芮恩看到沙滩后面的山坡上亮起了灯光。“救命！”她大喊。波浪拍打在船舱的舷窗上，有那么短短的片刻，她瞥见了月亮，透过不断上涌的湖水，月亮颤动不停，形如虚幻。然后它消失了，引擎的音调随之变化，于是她想，我们已经下潜了，现在我永远也回不了家了！随后胃里一阵翻腾，她便昏了过去。
赫丝塔跑下沙滩，朝着贝壳船开枪，直到其黑色的船体消失在一片沸腾的白色水花之中。然后就再没有别的可做，只有一声又一声地呼喊着芮恩的名字，直到声音沙哑，却毫无用处，“奥托里库斯”号的尾波拍打冲刷着湖岸，最终消退成一片沉寂，于是她孤独的叫喊声便成了唯一剩下的声音。
不，并不是一片沉寂。慢慢地，赫丝塔开始觉察到其他的声音：狗的吠叫，人的呼喊。提灯和电筒在山坡上闪烁。鱼鸭先生冲过金雀花丛跑了过来，手里挥舞着一支有他人两倍那么高的古董猎枪，高声叫道：“他们在哪里，那些水下的恶魔？让我来对付他们！”
更多的人跟在他身后。赫丝塔上前迎接他们，一边耸肩将向她伸来的一只只手和一个个问题甩到一旁。
“你没事吧，纳茨沃西夫人？”
“我们听到了枪声！”
“是迷失小子吗？”
那两具尸体在浅水中轻轻晃动，波浪在他们身边鼓荡，将几缕长长的红色牵扯进湖中。泰摩跪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边上，用一种柔和而困惑的声音叫道：“舒寇叶。”空气中飘荡着硝烟与引擎废气的难闻味道。
汤姆跑了过来，傻乎乎地四处张望，却只看到他女儿的旅行包被遗弃在石滩上。“芮恩在哪里？”他问，“赫丝塔，发生了什么事？”
赫丝塔转过身去，没有回答。最后，是弗蕾娅·拉斯穆森走到他身边，将他的手握在她的掌心中，说道：“哦，汤姆，他们已经走了，而我想芮恩和他们在一起；我想他们已经带走了芮恩。”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将它偷出来是这么的容易，感觉根本就不是在偷东西。这不是偷，芮恩不断地向自己保证这一点：弗蕾娅小姐并不需要《锡之书》，而在安克雷奇也不会有其他人关心它去了哪里。这根本就不能算偷。
但即便如此，在将自己花了整个晚上写好的纸条留在面包箱边，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到外面被星光染成银色的街道上时，她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在桃花源里的生活就此终结而感到悲哀。
离开舒寇叶后，她笔直跑下山，朝着冬宫跑去。弗蕾娅小姐仍在花园里，与斯卡比俄斯夫人聊着那些孩子将会在月亮节上表演的戏剧。芮恩去了图书馆，取下弗蕾娅小姐早先给她看过的那个旧木匣。她取出《锡之书》，再次锁上匣子，将它安全地放回架子上原先所在的地方。透过打开的窗户她能听到弗蕾娅小姐正在说：“请你，温窦莲，叫我弗蕾娅就好，我们彼此相识得已经够久了……”
芮恩溜出图书馆，出了冬宫，然后匆匆忙忙赶回家，将《锡之书》妥帖地捂在她的外套下面，尽量不去思考自己像个贼一样。
月亮仿佛一片被风吹起的羽毛，挂在冬宫的尖顶之上。弗蕾娅·拉斯穆森的窗口里亮着一盏灯，当芮恩匆匆经过时，她想，再见，弗蕾娅小姐，接着便感觉好像会哭出来一样。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更糟。整个晚上她都被即将离开爸爸的念头弄得快要流下眼泪来，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将会想念妈妈。不过那个念头只出现了一小会儿。总有一天她会回来，而且是以迷失小子的公主的身份，一切都会变好的。她在上床之前给了爸爸一个特别的拥抱。这令他吃了一惊。他大概以为她只是在为最近与妈妈的争吵而感到沮丧吧。
她走进引擎区，快步朝城市的边缘走去。她才刚刚离开城市上层的阴影，正沿着两个废弃仓库之间的一条宽阔街道前行时，泰摩挡住了她的去路。
芮恩把她的包包搂紧了一些，想要从他身边溜过去，但是他移动脚步，再次挡住了她的路。他的双眼在垂如牢笼的头发之下闪闪发亮。
“你想要做什么？”芮恩问，她尽力让自己听起来凶巴巴的，而不是听起来像在害怕。
“你不能走。”泰摩说。
“为什么不？我想走就能走。不管怎么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舒寇叶。我昨晚看到了。当我到达山顶后回头观望，我看见你从那艘贝壳船里走出来。他要你帮助他了吗？你同意了吗？”
芮恩没有回答。
“芮恩，你不可以相信舒寇叶。”泰摩对她说，“我和他一起工作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男孩，然而即使在那个时候，他便已经十分狡诈。他知道如何去利用别人，如何隐藏他真正的想法。不管他让你帮他做什么，都不要去做。”
“那么你会怎样阻止我呢？”芮恩问。
“我会告诉汤姆和赫丝塔。”
“为什么不也告诉弗蕾娅小姐呢，趁你要说的时候？”芮恩嘲弄道，“我很确定她会想要知道的。可是你不会那么做，对吗？如果你要告诉妈妈和爸爸的话，你一看见我从‘奥托里库斯’号里出来的时候就会那么做了。你不会背叛你自己的人。”
“你根本不懂——”泰摩开口道，但就在他忙于寻找合适词汇的当口，她从他身边一冲而过，迅速远离。她奔跑的脚步声叮叮咚咚地从街道尽头的金属楼梯上一路而下，之后随着她跳下最后一阶楼梯踩到地上而再次回复了宁静。包包撞上了她的身体侧边，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回过头来察看泰摩是否在追她，但他只站在那里，望着她离开，一动也不动。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朝山上跑去。
那天晚上赫丝塔很快就睡着了，但当汤姆开始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什么事情隐约惊扰到了他。只是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是临街面的门关上的声音。
他躺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有时他觉得心脏颤颤巍巍的，有时会有疼痛，或者不完全是疼痛，而是感觉到体内多年前被彭尼罗的子弹射入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劳作总是让它变得更糟。今天早上他真不该砍那些木柴的。但是柴火总得要砍好，如果他没有砍的话，他就不得不向赫丝塔解释他心脏附近的疼痛，那样她就会担心，并让他去咨询安克雷奇的医生温窦莲·斯卡比俄斯，而温窦莲就会想要给他做个检查，他害怕她也许会发现什么。最好不要去想这些。最好只要感谢诸神给了他这些年与赫丝塔还有芮恩共度的美好时光，等事情真的发生时再去为未来担忧。
但他的未来已经在向他跑来，沿着拉斯穆森大道，穿过极地商场，来到天狼星路；它穿过院子大门，疾跑上台阶；它重重地拍打着他的屋子前门。
“伟大的魁科啊！”汤姆说道，他吓了一跳，坐起身来。在他身边，赫丝塔呻吟着，翻了个身，慢慢地清醒过来。汤姆掀开被子，穿着睡衣跑下楼。透过前门上的玻璃面板，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像幽灵一样浮现出来，并用拳头捶打着木板。有一个声音喊着汤姆的名字。
“是泰摩吗？”汤姆说，“门没锁。”
这不是泰摩第一次用坏消息吵醒汤姆了。以前有一回，安克雷奇还在冰上行驶的时候，那次赫丝塔独自登上“鬼面鱼”号飞走，泰摩就从黑夜中出现，向汤姆警告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男孩。如今，他披着一头长发，蓄着胡子，眼睛瞪得又大又狂野，看上去就像是某个疯狂的预言家。他冲进大厅，撞翻了帽架，还把汤姆的古代移动电话外壳收藏品扫到了地板上。
“泰摩，冷静下来！”汤姆说，“发生什么事了？”
“芮恩。”前迷失小子说，“是芮恩……”
“芮恩在她的房间里。”汤姆说道。但是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回想起了芮恩向他道晚安时那种奇怪的拥抱方式，以及她脸上划破的痕迹，虽然据她说那只是因为她走进了一丛荆棘。他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芮恩？”他朝楼上喊道。
“她走了！”泰摩叫道。
“走了？去哪儿了？”
赫丝塔下楼刚走到一半，还在披上她的衬衣。她立刻往回跑了上去，汤姆听到她踢开了芮恩的卧室门。“诸神在上！”她大声喊了起来，然后重新出现在楼梯顶端，“汤姆，他说得对。她带走了她的包还有大衣……”
汤姆说：“我想她是和提尔迪一起出去玩午夜探险了。这里是桃花源。能有什么会伤害到她呢？”
“迷失小子。”泰摩说。他来回踱着步，双手深深地插在他肮脏的旧外套口袋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野生动物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客厅：“你还记得舒寇叶吗？他留了张便条，想让我帮助他，偷某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芮恩一定是跟着我，于是被抓住了。他在利用她。她到他那儿去了。”
赫丝塔走进了厨房，回来时拿着一方纸片。
“汤姆，看……”
这是他们的女儿留下的一张便条。
最亲爱的爸爸和妈妈：
我已经决定要离开桃花源。有些迷失小子来了这儿。别担心，他们没有恶意。他们要带我一起走。我会见识到筏城，还有大狩猎场，还有整个广阔世界，并进行冒险，就像你们当年那样。我很抱歉不能对你们说再见，那样你们只会试图阻止我离开。我会好好照顾我自己，并很快回家的，到时带回各种各样的故事来对你们讲。
爱你们的芮恩×××××
赫丝塔跪到地上，扒开大厅里的地毯。地毯下面是一个保险箱，是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商人用来收藏贵重物品的。现在里面只装着几个纸盒的子弹，以及一把枪。赫丝塔拿出枪，把绑在外面的油布解开。
“他们在哪里，泰摩？”她问道。
“小赫——”汤姆说。
“我应该更早就告诉你的。”泰摩喃喃自语地说，“可那是舒寇叶。舒寇叶。他救过我一命……”
“在哪里？”
“北岸的一个小水湾。那里的树林几乎延伸到了水边。求你了，我不想任何人受伤。”
“之前就应该想到的。”赫丝塔边说边检查枪的功能。大部分她以前从阿尔汉格尔斯克猎手团那里夺来的枪，都在城市还在海上的时候就被她从城市艉部扔了出去，不过她将这一支留了下来，以防万一。它并不像其他枪那样漂亮，枪把上没有咆哮的狼头，枪管上也没有银色的雕镂。它只是一支沉重的、黑色的点三八口径幸灾乐祸型手枪——一支丑陋的、可靠的杀人工具。她将子弹装进其六个弹舱之中，将弹舱啪地合上，然后把枪插进腰带，推开汤姆朝门口走去，顺手从衣帽架上一把抓下她的外套。“叫醒其他人。”她对他说，然后便出门走进了黑夜之中。
从岛屿顶端，芮恩能看见“奥托里库斯”号像一只沙蟹那样蹲在她第一次见到舒寇叶的那个小水湾里。从贝壳船打开的舱门中透出蓝色的光芒，粼粼地映在水面上。她动身沿着陡峭的羊肠小径朝它走下去，在松软的泥土上跌跌滑滑，在凸出的树根上磕磕绊绊，她穿过树林和金雀花丛，朝那个仿佛蜘蛛又好像螃蟹的黑影轮廓跑去，大口吸进的冷风在喉咙后部散发出隐隐森寒。
舒寇叶正站在浅水处，那条通向打开的舱门的斜坡底部。印羽与他在一起，当芮恩走近时，她看到俞饼也走下斜坡加入他们的行列。“准备好离开了吗？”她听到舒寇叶问。
“只需按个按钮就能走。”那男孩回答。
贝壳船的引擎保持着空转，一缕薄薄的废气从它背后的可密封排风管口飘散而出。一只闪闪发光的摄像蟹急急忙忙地沿着贝壳船的一条腿爬上去，回到位于船壳上的端口中。其他摄像蟹纷纷沿着沙滩迅速爬了回来，它们看起来真太像蜘蛛了，以至于芮恩差点儿想逃走。但她对自己说，假如她想和迷失小子一起旅行，她就得习惯它们，于是她就逼着自己冷静地从它们之间穿过，走下了石滩。
“是我。”当舒寇叶朝她脚步声的方向转过身来，她轻声地呼唤道，“我拿到了《锡之书》。”
坐落在桃花源中的安克雷奇醒了过来，愤慨而又警惕。赫丝塔沿着小路爬到树林里时，她能听到一扇扇门在她身后的城市里砰然关上，人们大声喊叫着，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各尽其力去对抗迷失小子。等她走到岛屿顶端附近，一些年纪较轻的人几乎都快赶上她了，不过她还是将他们甩在后面很远——他们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行走，而她却是直冲而下，一路冲过灌木丛，滑下山麓，带起一大片弹跳的石砾。她感到很兴奋，为芮恩终于需要她了而感到快乐。她的父亲无法从迷失小子手里把她救出。桃花源里也没有其他人能做到。只有赫丝塔有力量对付他们，当她杀死了他们所有人之后，芮恩就会清醒过来，意识到她自己曾处于什么样的危险之中，然后她就会心怀感激，她和赫丝塔就会再一次成为朋友。
赫丝塔滑进小山底部的一丛荆棘之中，回头望去。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她从腰带中拔出枪，朝那个小水湾走去。
“在这儿。”芮恩说着，把那个沉重的包从她肩头拿了下来，将它递给舒寇叶，“它在里面。还有我的东西。”
印羽说：“最好告诉她，小舒。是时候离开了。”
舒寇叶抽出《锡之书》，并开始翻阅，同时无视她们两人。
“我要和你一起走，还记得吗？”芮恩说，她开始渐渐感到不安，因为这可不是她所期待的欢迎方式，“我要和你一起走。这是交易。”
她能听出自己的声音里潜藏着一种孩子气的抱怨意味，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并不是勇敢、成熟、富有冒险精神的样子，可那些正是她想要舒寇叶从她身上看到的。她突然想起来，她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仅仅是一种得到《锡之书》的方法而已。
“就这样了。”舒寇叶自言自语地说。他把芮恩的包包扔回给她，然后将《锡之书》交给俞饼，俞饼立刻将它塞进挂在身边的一个小皮包里。
“我要和你一起走。”芮恩提醒舒寇叶道，“我要和你一起走，不是吗？”
舒寇叶朝她走近几步。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里多了一分嘲弄的语气：“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芮恩，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毕竟，我们的地方不够大。”
芮恩飞快地眨着眼睛，想要阻止眼泪流下来。她把她的包包甩在石滩上，大声喊道：“你答应过你会带上我一起的！”她能看到印羽望着她，小声地对小俞饼嘀咕着什么，逗得他也忍俊不禁。他们一定是觉得她有多么愚蠢啊！
“我想要见识各种东西！”她大喊道，“我想要做各种事情！我不想留在这里，嫁给内特·雪纹，然后当一名学校老师，慢慢变老，死去！”
舒寇叶似乎被她发出的噪音激怒了。“芮恩。”他沉声呵斥道，而就在同一瞬间，仿佛传来了愤怒的回音，另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起，喊道：“芮恩！”
“妈妈！”芮恩倒抽了一口冷气。
“该死！”印羽喃喃地说。
舒寇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从他的皮带上拔出气手枪，向沙滩射击。在枪口发出的蓝色闪光中，芮恩看见她的母亲正大步穿过石滩。子弹呼啸着飞过她身边，她却毫不畏缩。她将自己的枪僵直地举在面前。乓，它响了起来，乓，乓，乓；沉闷而平淡的声音，就好像书本被啪地合上。第一颗子弹当的一声在“奥托里库斯”号上弹开；接下来的两颗嗖嗖地飞过湖面；第四颗击中了舒寇叶两眼之间。某种黏稠潮湿的东西泼了芮恩一脸一身。
“舒寇叶！”俞饼尖叫了起来。
舒寇叶跪了下来，然后向前摔倒，屁股朝天，脸浸在哗哗的水波中。
俞饼跌跌撞撞地蹚过浅水朝他跑去，印羽正拔出她自己的枪，俞饼挡到了她。“俞饼，上船！”她尖叫道，“回格里姆斯比！”赫丝塔的两颗子弹随即射穿了她，将她轰得向后倒去，沉入湖中。
“舒寇叶！”俞饼号啕大哭。
赫丝塔重新装填她的手枪，空弹壳在她脚边的石滩上四处弹跳。她喊道：“芮恩，到这儿来！”芮恩虽然吓得浑身发抖，但还是欢喜地跌跌撞撞朝她走去，可是突然间，俞饼的手臂便绕在了她的腰上，将她向后拖去。舒寇叶的手枪枪口直顶着她的下巴。
“放下枪！”俞饼大喊，“否则我就，我就杀了她，我就杀了她！”
“妈咪！”芮恩细声叫道。她没法顺畅地呼吸。突然间她便明白，她已经得到了她所想要的全部冒险。现在她只渴望着能安全地回家：“妈妈！救命啊！”
赫丝塔慢慢地向前移动。她举着枪，但却不敢扣动扳机，他们都知道这一点；会有太多误中芮恩的危险。
“让她走！”她下令。
“什么，这样你就能朝我开枪了吗？”俞饼抽抽噎噎地说。他扭着芮恩，以保持她的身体挡在他与她的母亲之间，他开始将她一起拖上登船的斜坡。他的枪还是顶在她颌下，将她的头推得高高抬起。她能感觉到他在颤抖，尽管她能轻易地制服他，她却不敢去尝试，害怕万一枪走火。他拉着她钻进舱口，进入贝壳船中，然后胳膊肘砸在收起斜坡的按钮上。赫丝塔朝着液压装置开枪，但是射偏了，跳弹呼啸着穿过湖面。“妈咪！”芮恩再次大喊，就在舱门关上的一刹那，她短暂地瞥见母亲正喊着什么作为回应。随后俞饼推着她走过一道门，进入了一个堆满乱糟糟一片电子设备的控制舱里。随着他开始用一只手操纵各种开关，芮恩感到贝壳船颤抖起来，而他的另一只手仍然用枪指着她的脑袋。“求求你。”她说道。船舱开始晃动。芮恩看到沙滩后面的山坡上亮起了灯光。“救命！”她大喊。波浪拍打在船舱的舷窗上，有那么短短的片刻，她瞥见了月亮，透过不断上涌的湖水，月亮颤动不停，形如虚幻。然后它消失了，引擎的音调随之变化，于是她想，我们已经下潜了，现在我永远也回不了家了！随后胃里一阵翻腾，她便昏了过去。
赫丝塔跑下沙滩，朝着贝壳船开枪，直到其黑色的船体消失在一片沸腾的白色水花之中。然后就再没有别的可做，只有一声又一声地呼喊着芮恩的名字，直到声音沙哑，却毫无用处，“奥托里库斯”号的尾波拍打冲刷着湖岸，最终消退成一片沉寂，于是她孤独的叫喊声便成了唯一剩下的声音。
不，并不是一片沉寂。慢慢地，赫丝塔开始觉察到其他的声音：狗的吠叫，人的呼喊。提灯和电筒在山坡上闪烁。鱼鸭先生冲过金雀花丛跑了过来，手里挥舞着一支有他人两倍那么高的古董猎枪，高声叫道：“他们在哪里，那些水下的恶魔？让我来对付他们！”
更多的人跟在他身后。赫丝塔上前迎接他们，一边耸肩将向她伸来的一只只手和一个个问题甩到一旁。
“你没事吧，纳茨沃西夫人？”
“我们听到了枪声！”
“是迷失小子吗？”
那两具尸体在浅水中轻轻晃动，波浪在他们身边鼓荡，将几缕长长的红色牵扯进湖中。泰摩跪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边上，用一种柔和而困惑的声音叫道：“舒寇叶。”空气中飘荡着硝烟与引擎废气的难闻味道。
汤姆跑了过来，傻乎乎地四处张望，却只看到他女儿的旅行包被遗弃在石滩上。“芮恩在哪里？”他问，“赫丝塔，发生了什么事？”
赫丝塔转过身去，没有回答。最后，是弗蕾娅·拉斯穆森走到他身边，将他的手握在她的掌心中，说道：“哦，汤姆，他们已经走了，而我想芮恩和他们在一起；我想他们已经带走了芮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