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亮，更亮，布赖顿
月亮节！一阵阵充满期待的喧闹声打从旭日初升时便在筏城上响了起来。演员们和艺术家们以往从不在中午之前起身，今天则在海鸥初鸣之时就早早下了床，开始为各种装饰和节日彩车做最后的整饬，而各家商铺的店主则卷起卷帘门，拉开百叶窗，让店铺里充满欢快的气氛，梦想着营业额能够打破纪录。布赖顿不是一座宗教城市，它的大多数居民认为宗教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就是一个童话故事，在最糟的情况下就是一场骗局。对他们来说，秋天的第一个满月在其他城市是一个庄重而神圣的夜晚，而在这里只意味着一件事情：到了派对的时间！
实际上，在布赖顿几乎一直都是派对时光。芮恩刚来的时候，消夏节，一个持续六周的庆祝夏季诸神的节日庆典刚刚在一场盛大的焰火晚会和化装游行中渐渐结束。在那之后，又有大帽子节、奶酪雕刻双年展、戏剧无人欣赏节、保斯基活动周，还有痛扁小丑日（在这一天里布赖顿人可以对这座城市里遍地都是的烦人的街头表演者们施加痛快的报复）。不过月亮节在布赖顿人的心里和钱包里依然拥有一席特殊之地，岸上数量不断增长的城镇聚落也似乎保证了游客数量会有一个飞跃。就连《布赖顿夜间稿件报》的编辑，通常他肯定是会开心地把听来的关于前一晚云中9号上的神秘死亡事件的传言印在报上的，今天却把这个故事归到了第四版的一个小栏目里，而取而代之的是在头版印满了关于节日的新闻。
当然，这儿其实根本不是一座漂浮在碧蓝大海上的洁白城市；那只是它从云中9号的观景平台上俯瞰下去的样子。倘若在布赖顿的甲板上看，它是一座灰白色的城市，屋顶上斑斑点点的都是海鸥的粪便，街道上黏黏糊糊的都是乱丢的零食，整座城市漂浮在一层它自己排出的垃圾和生活污水之中。不过天气却是绝佳。一股向岸轻风吹送着一艘艘空中出租穿过海面前往班加西和考姆翁布，并在乘客返程时给他们带去阵阵清凉；炎炎日光烘烤着金属人行道，将混杂的气味从昨晚饮酒狂欢者们留下的一摊摊油腻和呕吐物中释放出来。随着白昼的持续，这座城市的吃水越来越深，都是被一群群挤满了大街小巷和各处人工沙滩，或是在海池边上嬉水尖叫的游客们所压下去的。到了下午时分，所有的垃圾筒都溢出了，海鸥相互争抢着肉和面包的残屑，低低地盘旋在那些在摩天轮下和布赖顿水族馆入口外排起长龙的人们头上。
汤姆·纳茨沃西等候在度假游客的队伍里，当又有一只尖叫的海鸥俯冲而下的时候，他赶紧蹲下闪开。自从他在盗贼之窟与绿色风暴的飞行潜猎者进行过战斗之后，他就一直对各种大鸟十分紧张。不过这些贪婪的海鸥实在只能算是他众多忧虑之中的小菜一碟。他感到水族馆里身穿制服的服务员们肯定一看到他就会知道，他是在仅仅一个小时之前，从“钻孔虫”号在这座城市外壳上钻出的一个窨井里爬上来的。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被人从队伍里拖出去，并被斥责为入侵者和偷渡客。
“钻孔虫”号是那天早上追上布赖顿的。汤姆缓缓地驶近，生怕惊动了布赖顿用来捕捉迷失小子的不知哪种古代科技，但这座城市的钓捕之行现在已经结束了，所以它似乎已经关闭了所有的传感器。即便如此，在磁力抓钩搭上外壳，钻头隆隆地钻穿这座度假胜地的甲板时，他和赫丝塔还是几乎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汤姆本想用摄像蟹来寻找芮恩的踪迹，但赫丝塔不同意。“我们可不是迷失小子。”她指出道，“这需要各种我们不具备的技术，才能操纵这玩意儿通过布赖顿的管道系统。可能要花上好几个星期我们才能找到芮恩。我们要亲自上去。我们应该能找到他们钓起来的那些贝壳船的踪影。”
赫丝塔说得没错。当他们从“钻孔虫”号爬出来，进入布赖顿引擎区后面的一条废巷里时，他们几乎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一张贴在排气管上的海报。海报上是一艘贝壳船，周围环绕着凶恶野蛮的少年们，下面写着，大西洋上的寄生海盗！在布赖顿最近一次的远征中，从水下盗贼巢穴格里姆斯比中获得的各种物品和俘虏，现于布赖顿水族馆公开展出。地址伯奇尔广场11—17号。
“俘虏！”汤姆说，“芮恩可能就在那儿！我们得到那里去……”
赫丝塔读得比她丈夫慢，才刚读到一半：“水族馆是什么？”
“一个放鱼的地方。类似动物园，或是博物馆。”
赫丝塔点点头：“博物馆是你的专业。你去那里看看。我想去空港探一探。我也许能在那里听到关于芮恩的什么消息，而且我也想看看是否能为我们找到一艘飞艇；我可不想坐着那艘臭熏熏的旧贝壳船大老远一路回家去。”
“我们不应该分开。”汤姆说。
“就一会儿。”赫丝塔说，“很快的。”当然，这只是一个借口。真相是，这么些天来她和汤姆一直被关在水下，早就让她变得烦躁不安。她想要单独待一会儿；想要呼吸一下这座城市的空气，看看四周，而不用听他一直为芮恩而担心。她飞快地吻了他一下，说：“我一小时后和你碰头。”
“在‘钻孔虫’号上？”
赫丝塔摇摇头。随着工人换班时刻到来，引擎区开始忙碌起来，过路人可能会注意到他们偷偷钻进秘密窨井里。她指着另一幅半掩在水族馆海报之下的广告，上面是一家坐落于老斯坦因广场的咖啡店，名字叫作红粉咖啡馆。
“那里……”
幸运的是，水族馆的服务员们只对卖票和相互闲聊晚上的安排感兴趣。他们可不负责警戒入侵者，而且就算他们是，也没有任何东西会将汤姆与其他游客区分开。他只是一个有点年轻，蓬头乱发，略带秃顶的男人，也许是从考姆翁布的中间几层来的一名学者，而若要说他的衣服款式旧又皱巴巴，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发霉和盐卤的味道，好吧，也没有规定说不准这样吧。站在旋转栅门处的那个姑娘几乎没瞧他一眼，收了他的钱就挥手让他进去了。
在水族馆里面，目光呆滞的鱼儿漂浮在又大又暗的水箱里，空气中有一股铁锈和盐水的气味，汤姆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格里姆斯比。不过没人在看那些鱼，或者海马，或者满身疥癣的海狮。所有人都朝着中央大厅走，跟随着色彩鲜艳的指路牌走向寄生海盗展。
汤姆跟着他们，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急切，不断提醒自己芮恩可能并不在这里。他混在其他游客之中，观看着展出的摄像蟹，然后是一艘叫作“蜘蛛宝宝”号的贝壳船，就摆在大厅中央的展台上。把它放在那里的人给它摆了一个戏剧化的姿势，用四条后腿站立了起来，同时在空中挥舞着前腿，就好像马上要朝游客们扑上来一样。一个个家庭在它前面摆姿势拍照片，孩子们有的露出胆小的表情，有的则朝那个阴森森的机器吐舌头。
在贝壳船之后，在一个草编的笼子里，被俘虏的迷失小子蹲坐着，盯着经过的人群。有时候其中之一会扑到栏杆前，愤愤地叫骂着，游客们则会匆忙逃开去，既害怕又开心，而一名魁梧的服务员就会用电棒捅那个野蛮小子。汤姆为这些迷失小子们感到难过，他几乎松了一口气，因为芮恩不在他们之中。
边上有一个身穿水族馆制服的年轻美女正在向一群孩子指点细节。汤姆等她说完之后，走到了她身旁。“对不起，”他问，“你能告诉我一共抓到了多少艘贝壳船吗？”
那个年轻美女真的非常漂亮。她的微笑几乎让汤姆看花了眼。“一共十九艘，先生。”她说，“还有三艘在海里被击毁了。”
“其中是否有一艘叫作‘奥托里库斯’号呢？”
笑容消失了。那名女子慌乱地翻着她的展览笔记。以前还从来没有人问过特定的某一艘贝壳船。“让我瞧瞧……”她喃喃地说，“我相信……哦是的！‘奥托里库斯’号是我们最早抓到的贝壳船之一，还是在西部海域里的时候，离寄生巢穴很远的地方。”她的微笑又出现了，“它一定是驶去进行一趟盗窃行动时被我们抓到的……”
“那么船员呢？”
那个年轻女子仍然在微笑着，不过她的眼神很困惑，她开始猜想汤姆是不是某种怪人：“那你得问史金先生了，纳贝斯克·史金先生。所有的俘虏都是史金公司的财产。”
“那么史金公司又是什么？”赫丝塔问。她刚刚从空港里的一个二手气球销售商那儿听说了同样的事情。
“奴隶。”那人说着，朝脚边的甲板吐了一口黑色的烟草汁，然后朝她眨眨眼睛，“他们钓起来的所有小子和姑娘现在都是奴隶啦，给他们好生做着事哪，我说。”
一名奴隶，赫丝塔想着，穿过逐渐忙碌起来的街道大步走开。一艘艘飞艇和出租气球的阴影从她上方滑过，涌进空港里，放下更多的一群群吵吵嚷嚷的游客。一名奴隶。赫丝塔用肩膀将一群语言学生撞出人行道。她该如何把这事告诉汤姆呢？说他心爱的女儿被关在某个地方的奴隶棚里，或者在某些残酷的主人手底下忍受着天知道什么样的……
让事情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想要买一艘飞艇的计划根本行不通。自从她最后一次登上某座牵引城以来，价格一路飙升，她从格里姆斯比拿来的金子就连二手飞艇场里的一个备用引擎吊舱都买不起。
所以取而代之地，她花了一些钱，在空港后面的一家铺子里买了一副墨黑的太阳镜，以遮掩她失去的那只眼睛，又买了一条银色圆片组成的头饰，来掩盖额头上的疤痕。她也买了一条新的面纱，还有一件长到脚跟的有许多纽扣的黑色风衣，以换下她一路从安克雷奇穿过来的破旧衣物。继续上路时，她发现自己的情绪开始好转起来。她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她喜欢这阳光，还有这人群，这哗哗响的角子老虎机，这简陋的宾馆门面。她喜欢置身于既不认识她也猜不出她面纱下的样子的人群之中。她喜欢英俊的年轻飞行员在她走过时对她微笑，他们的视线被这个神秘女子掩盖着的面庞和瘦长的身材所吸引。而且——尽管她不太愿意对自己承认——她喜欢没有芮恩的生活。她几乎为那姑娘把自己弄得被绑架了而感到高兴。
她停下脚步来研究一份地图，然后穿过架在海池上的一座人行桥，朝艉部方向的老斯坦因广场走去。红粉咖啡馆外头的咖啡桌边没有汤姆的踪影。赫丝塔考虑着要不要在等待他的时候喝杯咖啡，然后发现按照布赖顿的价格她可真喝不起一杯。她转而沿着长而弯曲的斯坦因广场漫步，浏览着店铺门面，直到她遇到了一家商店让她停了下脚步。
这是一座曾经是剧院的建筑。门上的一块活泼的粉红色招牌写着宁禄·彭尼罗体验馆，海报上则宣布：重新体验彭尼罗市长在五大洲和一千座城市中的冒险！既有教育意义又有娱乐价值！橱窗里有一尊彭尼罗的蜡像，锁在用纸板搭成的地牢地板上，充满疑问的目光盯着一把在摆锤上前后摆动的弯月形刀刃。
彭尼罗市长？赫丝塔经常会猜想那个伪探险家在开枪射了汤姆并偷走“鬼面鱼”号之后怎么样了。她一直都以为到如今诸神应该已经因为他那些谎言和诡计而惩罚过他了。毕竟，他们有整整十六年来构想一种让他罪有应得的合适方法。然而，他们似乎反而奖励了他。彭尼罗还活着。而且彭尼罗知道她曾经做了什么。她曾经亲口告诉过他，就在阿丘克家一片狼藉的厨房里，在她准备去杀掉马思嘉和他的猎手团之前。
她将一枚铜币递给了售票亭里的人，然后走了进去。
看上去，其他来布赖顿的游客都找到了更好的方式来教育和娱乐他们自己，因为宁禄·彭尼罗体验馆几乎已经荒废了。这里有一种积满灰尘的博物馆的气味，还有另一种气味，无比诱人而又格格不入，这种气味让人更加熟悉。赫丝塔漫步走过玻璃展柜里那些毫无特色的藏品，走过彭尼罗曾经发掘过的古代垃圾掩埋场的重建品。一幅幅绘画和蜡制的立体模型展示着彭尼罗与一头熊搏斗，逃离空中海盗，以及几乎被某个崇拜古代科技的教派的女战士当作献祭品——全都是彭尼罗的畅销书里的场景，也全都是胡编的谎言。只有其中一幅画作对赫丝塔来说还有些意义。画上是彭尼罗拿着剑，正在与一大群野蛮的猎手团战斗，而在他身边一个年轻美女摆着楚楚动人的姿态一命呜呼了。赫丝塔盯着这幅画看了一分钟或更久，才注意到那个壮烈牺牲的姑娘戴着一枚眼罩，脸颊上还有一道迷人的浅浅疤痕。
“诸神在上！”她大声说道，“那个放荡妞是我吗？”
她的声音在空旷而回声阵阵的房间里显得十分响亮。当声音静下来后，赫丝塔听见了脚步声，售票亭里的那个人从门口探出头来问：“没事吧，夫人？”
赫丝塔点点头，气得说不出话来。
“画得太好了，呃？”那个馆长说道。他是一个友善的人，人到中年，几绺沙色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梳过来盖住秃顶。他走了过来，站在赫丝塔边上，自豪地笑着，望着那幅画作。“这幅画描绘的是《罪孽赏金》的结尾几章，描写大人他与阿尔汉格尔斯克猎手团的战斗。”
“那姑娘是谁？”赫丝塔问。
“你没有读过《罪孽赏金》吗？”那人吃惊地问，“那是赫丝塔·肖，那个把安克雷奇出卖给了猎手团的女飞行员。她最终清偿了自己的罪过，可怜的小东西，死在了彭尼罗的身边，她是被猎手团的头头，朴特·马思嘉砍倒的。”
赫丝塔迅速转身离开，爬上一条尘埃遍布的金属楼梯，走向这间博物馆的上层，根本不去看一路上经过的展品。她的脑袋里充斥着各种恐慌激烈的念头。一切都搞砸了！彭尼罗不光是知道她做了什么，他还把它写成了一本书！还有画！即使彭尼罗扭曲了事实，真相还是在那里，白纸黑字地写在他的书里。赫丝塔把安克雷奇出卖给了猎手团。而等到汤姆发现了这件事……
假如他知道了她实际上是怎样的人，他还会爱她吗？
她走到了楼梯顶端。那种熟悉的气味在这里更浓了，赫丝塔突然记起了这是什么——一种航空燃料和升空气体的混合气味。她抬头望去。
整个上面一层楼就是一整座玻璃屋顶的房间，在它中央的金属支柱上，停着一艘飞艇。它又旧又破，船身漆着的名字是“北极面包卷”号，然而赫丝塔无论到了哪里都认得出那个重叠板结构的船舱和修了多次的热内—卡洛引擎吊舱。她在那些狭小的舱室里住了两年，在那个红色的旧气囊下方绕着世界飞了半圈。它就是“鬼面鱼”号。
“难看的旧盆子，不是吗？”
赫丝塔没有注意到那位馆长也跟着她上了楼，不过他就在这里，就站在她背后，和蔼可亲地微笑着：“赫丝塔·肖临终前将它作为遗物赠送给了彭尼罗教授，他驾驶着它穿越极地风暴和大群空中海盗，回到了布赖顿。”
船舱边上搭建了一条木制过道。赫丝塔漫不经心地听着馆长的讲解，一边走上阶梯，透过尘埃遍布的舷窗朝里张望，同时回想着这艘飞艇真正的历史。那儿就是后舱，有一张窄窄的床铺，她以前和汤姆一起睡在那里。那儿则是驾驶座，她在里面度过了太多漫长的值守时光。而那儿，在飞行甲板的久经磨损的地板上，芮恩就是在那儿怀上的……
她嗅了嗅空气：“它闻上去似乎随时可以起飞……”
“的确是的，夫人。你是一位女飞行员吧？”
赫丝塔猛地回头望着他，想着他是不是猜到了她是谁。“是的。”她说，随后，因为他看上去好像想要知道更多的样子，“我是‘弗蕾娅’号的瓦伦丁船长。”
“啊！”馆长满足地说道，再次对着“鬼面鱼”号点了点头，“明天它会在历史飞艇大游行上领头飞，瓦伦丁小姐。”
赫丝塔抚摸着一个引擎吊舱的冰凉内侧，想象着它咆哮着发动起来的样子。她开始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了。毕竟，汤姆知道彭尼罗是个骗子。为什么他要相信那个老骗子所说的关于她的任何事情呢？她在面纱之下露出了一个独属于她的扭曲笑容。
“那将会是一场非常好的展演。”馆长正一边说着，一边对她微笑，“将会表演彭尼罗教授最最惊心动魄的冒险之一——一场在‘北极面包卷’号和一群扮成海盗船的老飞艇之间的战斗。会发射真的火箭还有其他各种东西……”
赫丝塔环顾这个大房间：“你们怎么把它弄出去？”
“呃？”馆长说，“哦，屋顶可以打开。就在顶上打开，像个停机库一样。市长会驾驶它飞出去。”
赫丝塔点点头，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她都忘了要和汤姆碰头，而她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了。她回到楼下，馆长匆匆地跟在她身后。在出口处的纪念品商店里，她拿了一本《罪孽赏金》，并扔给他两个硬币付了账。
“请恕我冒昧，瓦伦丁小姐。”馆长一边说，一边翻着他的钱匣子找零，“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陪我一起去明天的展演，也许在那之后还可以一起共进晚餐？”
不过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神秘的女飞行员已经消失，出口的大门轻轻地关上了。
赫丝塔步履轻快地穿过老斯坦因广场，朝着那家咖啡馆走去，口袋里塞着彭尼罗的书。那个馆长傻乎乎的谄媚请求让她又一次感觉自己充满了吸引人的神秘气质，而她之前感到的恐慌则彻底消失了。她现在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会给汤姆看这本书，然后他们会一起对着彭尼罗关于她的谎言而发笑。然后她会把芮恩从奴隶棚里拉出来，他们会取回“鬼面鱼”号，再一起飞走。
咖啡馆外面的那些桌子坐满了人，但还是没有汤姆。她转过身，生气地寻找他。迟到可不像是汤姆会做的事。而且她还想要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呢。
“赫丝塔？”咖啡馆里的奴隶少女之一问道，她手里拿着一张叠起的纸条走了过来，“你是赫丝塔，是吗？那位先生说你会来的。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那张纸是一张水族馆的广告传单。在纸的背面，汤姆用铅笔以他那整洁的笔迹写道，最亲爱的小赫，我会和你在“钻”碰头。芮恩被当作奴隶抓了起来。我要去一个叫作胡椒瓶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把她买回来……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实际上，在布赖顿几乎一直都是派对时光。芮恩刚来的时候，消夏节，一个持续六周的庆祝夏季诸神的节日庆典刚刚在一场盛大的焰火晚会和化装游行中渐渐结束。在那之后，又有大帽子节、奶酪雕刻双年展、戏剧无人欣赏节、保斯基活动周，还有痛扁小丑日（在这一天里布赖顿人可以对这座城市里遍地都是的烦人的街头表演者们施加痛快的报复）。不过月亮节在布赖顿人的心里和钱包里依然拥有一席特殊之地，岸上数量不断增长的城镇聚落也似乎保证了游客数量会有一个飞跃。就连《布赖顿夜间稿件报》的编辑，通常他肯定是会开心地把听来的关于前一晚云中9号上的神秘死亡事件的传言印在报上的，今天却把这个故事归到了第四版的一个小栏目里，而取而代之的是在头版印满了关于节日的新闻。
当然，这儿其实根本不是一座漂浮在碧蓝大海上的洁白城市；那只是它从云中9号的观景平台上俯瞰下去的样子。倘若在布赖顿的甲板上看，它是一座灰白色的城市，屋顶上斑斑点点的都是海鸥的粪便，街道上黏黏糊糊的都是乱丢的零食，整座城市漂浮在一层它自己排出的垃圾和生活污水之中。不过天气却是绝佳。一股向岸轻风吹送着一艘艘空中出租穿过海面前往班加西和考姆翁布，并在乘客返程时给他们带去阵阵清凉；炎炎日光烘烤着金属人行道，将混杂的气味从昨晚饮酒狂欢者们留下的一摊摊油腻和呕吐物中释放出来。随着白昼的持续，这座城市的吃水越来越深，都是被一群群挤满了大街小巷和各处人工沙滩，或是在海池边上嬉水尖叫的游客们所压下去的。到了下午时分，所有的垃圾筒都溢出了，海鸥相互争抢着肉和面包的残屑，低低地盘旋在那些在摩天轮下和布赖顿水族馆入口外排起长龙的人们头上。
汤姆·纳茨沃西等候在度假游客的队伍里，当又有一只尖叫的海鸥俯冲而下的时候，他赶紧蹲下闪开。自从他在盗贼之窟与绿色风暴的飞行潜猎者进行过战斗之后，他就一直对各种大鸟十分紧张。不过这些贪婪的海鸥实在只能算是他众多忧虑之中的小菜一碟。他感到水族馆里身穿制服的服务员们肯定一看到他就会知道，他是在仅仅一个小时之前，从“钻孔虫”号在这座城市外壳上钻出的一个窨井里爬上来的。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被人从队伍里拖出去，并被斥责为入侵者和偷渡客。
“钻孔虫”号是那天早上追上布赖顿的。汤姆缓缓地驶近，生怕惊动了布赖顿用来捕捉迷失小子的不知哪种古代科技，但这座城市的钓捕之行现在已经结束了，所以它似乎已经关闭了所有的传感器。即便如此，在磁力抓钩搭上外壳，钻头隆隆地钻穿这座度假胜地的甲板时，他和赫丝塔还是几乎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汤姆本想用摄像蟹来寻找芮恩的踪迹，但赫丝塔不同意。“我们可不是迷失小子。”她指出道，“这需要各种我们不具备的技术，才能操纵这玩意儿通过布赖顿的管道系统。可能要花上好几个星期我们才能找到芮恩。我们要亲自上去。我们应该能找到他们钓起来的那些贝壳船的踪影。”
赫丝塔说得没错。当他们从“钻孔虫”号爬出来，进入布赖顿引擎区后面的一条废巷里时，他们几乎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一张贴在排气管上的海报。海报上是一艘贝壳船，周围环绕着凶恶野蛮的少年们，下面写着，大西洋上的寄生海盗！在布赖顿最近一次的远征中，从水下盗贼巢穴格里姆斯比中获得的各种物品和俘虏，现于布赖顿水族馆公开展出。地址伯奇尔广场11—17号。
“俘虏！”汤姆说，“芮恩可能就在那儿！我们得到那里去……”
赫丝塔读得比她丈夫慢，才刚读到一半：“水族馆是什么？”
“一个放鱼的地方。类似动物园，或是博物馆。”
赫丝塔点点头：“博物馆是你的专业。你去那里看看。我想去空港探一探。我也许能在那里听到关于芮恩的什么消息，而且我也想看看是否能为我们找到一艘飞艇；我可不想坐着那艘臭熏熏的旧贝壳船大老远一路回家去。”
“我们不应该分开。”汤姆说。
“就一会儿。”赫丝塔说，“很快的。”当然，这只是一个借口。真相是，这么些天来她和汤姆一直被关在水下，早就让她变得烦躁不安。她想要单独待一会儿；想要呼吸一下这座城市的空气，看看四周，而不用听他一直为芮恩而担心。她飞快地吻了他一下，说：“我一小时后和你碰头。”
“在‘钻孔虫’号上？”
赫丝塔摇摇头。随着工人换班时刻到来，引擎区开始忙碌起来，过路人可能会注意到他们偷偷钻进秘密窨井里。她指着另一幅半掩在水族馆海报之下的广告，上面是一家坐落于老斯坦因广场的咖啡店，名字叫作红粉咖啡馆。
“那里……”
幸运的是，水族馆的服务员们只对卖票和相互闲聊晚上的安排感兴趣。他们可不负责警戒入侵者，而且就算他们是，也没有任何东西会将汤姆与其他游客区分开。他只是一个有点年轻，蓬头乱发，略带秃顶的男人，也许是从考姆翁布的中间几层来的一名学者，而若要说他的衣服款式旧又皱巴巴，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发霉和盐卤的味道，好吧，也没有规定说不准这样吧。站在旋转栅门处的那个姑娘几乎没瞧他一眼，收了他的钱就挥手让他进去了。
在水族馆里面，目光呆滞的鱼儿漂浮在又大又暗的水箱里，空气中有一股铁锈和盐水的气味，汤姆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格里姆斯比。不过没人在看那些鱼，或者海马，或者满身疥癣的海狮。所有人都朝着中央大厅走，跟随着色彩鲜艳的指路牌走向寄生海盗展。
汤姆跟着他们，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急切，不断提醒自己芮恩可能并不在这里。他混在其他游客之中，观看着展出的摄像蟹，然后是一艘叫作“蜘蛛宝宝”号的贝壳船，就摆在大厅中央的展台上。把它放在那里的人给它摆了一个戏剧化的姿势，用四条后腿站立了起来，同时在空中挥舞着前腿，就好像马上要朝游客们扑上来一样。一个个家庭在它前面摆姿势拍照片，孩子们有的露出胆小的表情，有的则朝那个阴森森的机器吐舌头。
在贝壳船之后，在一个草编的笼子里，被俘虏的迷失小子蹲坐着，盯着经过的人群。有时候其中之一会扑到栏杆前，愤愤地叫骂着，游客们则会匆忙逃开去，既害怕又开心，而一名魁梧的服务员就会用电棒捅那个野蛮小子。汤姆为这些迷失小子们感到难过，他几乎松了一口气，因为芮恩不在他们之中。
边上有一个身穿水族馆制服的年轻美女正在向一群孩子指点细节。汤姆等她说完之后，走到了她身旁。“对不起，”他问，“你能告诉我一共抓到了多少艘贝壳船吗？”
那个年轻美女真的非常漂亮。她的微笑几乎让汤姆看花了眼。“一共十九艘，先生。”她说，“还有三艘在海里被击毁了。”
“其中是否有一艘叫作‘奥托里库斯’号呢？”
笑容消失了。那名女子慌乱地翻着她的展览笔记。以前还从来没有人问过特定的某一艘贝壳船。“让我瞧瞧……”她喃喃地说，“我相信……哦是的！‘奥托里库斯’号是我们最早抓到的贝壳船之一，还是在西部海域里的时候，离寄生巢穴很远的地方。”她的微笑又出现了，“它一定是驶去进行一趟盗窃行动时被我们抓到的……”
“那么船员呢？”
那个年轻女子仍然在微笑着，不过她的眼神很困惑，她开始猜想汤姆是不是某种怪人：“那你得问史金先生了，纳贝斯克·史金先生。所有的俘虏都是史金公司的财产。”
“那么史金公司又是什么？”赫丝塔问。她刚刚从空港里的一个二手气球销售商那儿听说了同样的事情。
“奴隶。”那人说着，朝脚边的甲板吐了一口黑色的烟草汁，然后朝她眨眨眼睛，“他们钓起来的所有小子和姑娘现在都是奴隶啦，给他们好生做着事哪，我说。”
一名奴隶，赫丝塔想着，穿过逐渐忙碌起来的街道大步走开。一艘艘飞艇和出租气球的阴影从她上方滑过，涌进空港里，放下更多的一群群吵吵嚷嚷的游客。一名奴隶。赫丝塔用肩膀将一群语言学生撞出人行道。她该如何把这事告诉汤姆呢？说他心爱的女儿被关在某个地方的奴隶棚里，或者在某些残酷的主人手底下忍受着天知道什么样的……
让事情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想要买一艘飞艇的计划根本行不通。自从她最后一次登上某座牵引城以来，价格一路飙升，她从格里姆斯比拿来的金子就连二手飞艇场里的一个备用引擎吊舱都买不起。
所以取而代之地，她花了一些钱，在空港后面的一家铺子里买了一副墨黑的太阳镜，以遮掩她失去的那只眼睛，又买了一条银色圆片组成的头饰，来掩盖额头上的疤痕。她也买了一条新的面纱，还有一件长到脚跟的有许多纽扣的黑色风衣，以换下她一路从安克雷奇穿过来的破旧衣物。继续上路时，她发现自己的情绪开始好转起来。她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她喜欢这阳光，还有这人群，这哗哗响的角子老虎机，这简陋的宾馆门面。她喜欢置身于既不认识她也猜不出她面纱下的样子的人群之中。她喜欢英俊的年轻飞行员在她走过时对她微笑，他们的视线被这个神秘女子掩盖着的面庞和瘦长的身材所吸引。而且——尽管她不太愿意对自己承认——她喜欢没有芮恩的生活。她几乎为那姑娘把自己弄得被绑架了而感到高兴。
她停下脚步来研究一份地图，然后穿过架在海池上的一座人行桥，朝艉部方向的老斯坦因广场走去。红粉咖啡馆外头的咖啡桌边没有汤姆的踪影。赫丝塔考虑着要不要在等待他的时候喝杯咖啡，然后发现按照布赖顿的价格她可真喝不起一杯。她转而沿着长而弯曲的斯坦因广场漫步，浏览着店铺门面，直到她遇到了一家商店让她停了下脚步。
这是一座曾经是剧院的建筑。门上的一块活泼的粉红色招牌写着宁禄·彭尼罗体验馆，海报上则宣布：重新体验彭尼罗市长在五大洲和一千座城市中的冒险！既有教育意义又有娱乐价值！橱窗里有一尊彭尼罗的蜡像，锁在用纸板搭成的地牢地板上，充满疑问的目光盯着一把在摆锤上前后摆动的弯月形刀刃。
彭尼罗市长？赫丝塔经常会猜想那个伪探险家在开枪射了汤姆并偷走“鬼面鱼”号之后怎么样了。她一直都以为到如今诸神应该已经因为他那些谎言和诡计而惩罚过他了。毕竟，他们有整整十六年来构想一种让他罪有应得的合适方法。然而，他们似乎反而奖励了他。彭尼罗还活着。而且彭尼罗知道她曾经做了什么。她曾经亲口告诉过他，就在阿丘克家一片狼藉的厨房里，在她准备去杀掉马思嘉和他的猎手团之前。
她将一枚铜币递给了售票亭里的人，然后走了进去。
看上去，其他来布赖顿的游客都找到了更好的方式来教育和娱乐他们自己，因为宁禄·彭尼罗体验馆几乎已经荒废了。这里有一种积满灰尘的博物馆的气味，还有另一种气味，无比诱人而又格格不入，这种气味让人更加熟悉。赫丝塔漫步走过玻璃展柜里那些毫无特色的藏品，走过彭尼罗曾经发掘过的古代垃圾掩埋场的重建品。一幅幅绘画和蜡制的立体模型展示着彭尼罗与一头熊搏斗，逃离空中海盗，以及几乎被某个崇拜古代科技的教派的女战士当作献祭品——全都是彭尼罗的畅销书里的场景，也全都是胡编的谎言。只有其中一幅画作对赫丝塔来说还有些意义。画上是彭尼罗拿着剑，正在与一大群野蛮的猎手团战斗，而在他身边一个年轻美女摆着楚楚动人的姿态一命呜呼了。赫丝塔盯着这幅画看了一分钟或更久，才注意到那个壮烈牺牲的姑娘戴着一枚眼罩，脸颊上还有一道迷人的浅浅疤痕。
“诸神在上！”她大声说道，“那个放荡妞是我吗？”
她的声音在空旷而回声阵阵的房间里显得十分响亮。当声音静下来后，赫丝塔听见了脚步声，售票亭里的那个人从门口探出头来问：“没事吧，夫人？”
赫丝塔点点头，气得说不出话来。
“画得太好了，呃？”那个馆长说道。他是一个友善的人，人到中年，几绺沙色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梳过来盖住秃顶。他走了过来，站在赫丝塔边上，自豪地笑着，望着那幅画作。“这幅画描绘的是《罪孽赏金》的结尾几章，描写大人他与阿尔汉格尔斯克猎手团的战斗。”
“那姑娘是谁？”赫丝塔问。
“你没有读过《罪孽赏金》吗？”那人吃惊地问，“那是赫丝塔·肖，那个把安克雷奇出卖给了猎手团的女飞行员。她最终清偿了自己的罪过，可怜的小东西，死在了彭尼罗的身边，她是被猎手团的头头，朴特·马思嘉砍倒的。”
赫丝塔迅速转身离开，爬上一条尘埃遍布的金属楼梯，走向这间博物馆的上层，根本不去看一路上经过的展品。她的脑袋里充斥着各种恐慌激烈的念头。一切都搞砸了！彭尼罗不光是知道她做了什么，他还把它写成了一本书！还有画！即使彭尼罗扭曲了事实，真相还是在那里，白纸黑字地写在他的书里。赫丝塔把安克雷奇出卖给了猎手团。而等到汤姆发现了这件事……
假如他知道了她实际上是怎样的人，他还会爱她吗？
她走到了楼梯顶端。那种熟悉的气味在这里更浓了，赫丝塔突然记起了这是什么——一种航空燃料和升空气体的混合气味。她抬头望去。
整个上面一层楼就是一整座玻璃屋顶的房间，在它中央的金属支柱上，停着一艘飞艇。它又旧又破，船身漆着的名字是“北极面包卷”号，然而赫丝塔无论到了哪里都认得出那个重叠板结构的船舱和修了多次的热内—卡洛引擎吊舱。她在那些狭小的舱室里住了两年，在那个红色的旧气囊下方绕着世界飞了半圈。它就是“鬼面鱼”号。
“难看的旧盆子，不是吗？”
赫丝塔没有注意到那位馆长也跟着她上了楼，不过他就在这里，就站在她背后，和蔼可亲地微笑着：“赫丝塔·肖临终前将它作为遗物赠送给了彭尼罗教授，他驾驶着它穿越极地风暴和大群空中海盗，回到了布赖顿。”
船舱边上搭建了一条木制过道。赫丝塔漫不经心地听着馆长的讲解，一边走上阶梯，透过尘埃遍布的舷窗朝里张望，同时回想着这艘飞艇真正的历史。那儿就是后舱，有一张窄窄的床铺，她以前和汤姆一起睡在那里。那儿则是驾驶座，她在里面度过了太多漫长的值守时光。而那儿，在飞行甲板的久经磨损的地板上，芮恩就是在那儿怀上的……
她嗅了嗅空气：“它闻上去似乎随时可以起飞……”
“的确是的，夫人。你是一位女飞行员吧？”
赫丝塔猛地回头望着他，想着他是不是猜到了她是谁。“是的。”她说，随后，因为他看上去好像想要知道更多的样子，“我是‘弗蕾娅’号的瓦伦丁船长。”
“啊！”馆长满足地说道，再次对着“鬼面鱼”号点了点头，“明天它会在历史飞艇大游行上领头飞，瓦伦丁小姐。”
赫丝塔抚摸着一个引擎吊舱的冰凉内侧，想象着它咆哮着发动起来的样子。她开始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了。毕竟，汤姆知道彭尼罗是个骗子。为什么他要相信那个老骗子所说的关于她的任何事情呢？她在面纱之下露出了一个独属于她的扭曲笑容。
“那将会是一场非常好的展演。”馆长正一边说着，一边对她微笑，“将会表演彭尼罗教授最最惊心动魄的冒险之一——一场在‘北极面包卷’号和一群扮成海盗船的老飞艇之间的战斗。会发射真的火箭还有其他各种东西……”
赫丝塔环顾这个大房间：“你们怎么把它弄出去？”
“呃？”馆长说，“哦，屋顶可以打开。就在顶上打开，像个停机库一样。市长会驾驶它飞出去。”
赫丝塔点点头，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她都忘了要和汤姆碰头，而她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了。她回到楼下，馆长匆匆地跟在她身后。在出口处的纪念品商店里，她拿了一本《罪孽赏金》，并扔给他两个硬币付了账。
“请恕我冒昧，瓦伦丁小姐。”馆长一边说，一边翻着他的钱匣子找零，“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陪我一起去明天的展演，也许在那之后还可以一起共进晚餐？”
不过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神秘的女飞行员已经消失，出口的大门轻轻地关上了。
赫丝塔步履轻快地穿过老斯坦因广场，朝着那家咖啡馆走去，口袋里塞着彭尼罗的书。那个馆长傻乎乎的谄媚请求让她又一次感觉自己充满了吸引人的神秘气质，而她之前感到的恐慌则彻底消失了。她现在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会给汤姆看这本书，然后他们会一起对着彭尼罗关于她的谎言而发笑。然后她会把芮恩从奴隶棚里拉出来，他们会取回“鬼面鱼”号，再一起飞走。
咖啡馆外面的那些桌子坐满了人，但还是没有汤姆。她转过身，生气地寻找他。迟到可不像是汤姆会做的事。而且她还想要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呢。
“赫丝塔？”咖啡馆里的奴隶少女之一问道，她手里拿着一张叠起的纸条走了过来，“你是赫丝塔，是吗？那位先生说你会来的。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那张纸是一张水族馆的广告传单。在纸的背面，汤姆用铅笔以他那整洁的笔迹写道，最亲爱的小赫，我会和你在“钻”碰头。芮恩被当作奴隶抓了起来。我要去一个叫作胡椒瓶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把她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