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玫瑰绽放之时
纳迦将军还在生着气，因为他没有得到机会去阻截班加西和那个聚落里的其他城镇。他带着他的突击部队前去穹顶宫的下面几层楼面，希望能找到某些牵引城战士的潜伏巢穴，也许就能好好地打上一架。在舞厅里，潜猎者方坐在那儿阅读的时候，几个战斗潜猎者就站在一旁守卫。那本书的金属书页在她双眼发出的光芒下闪烁着柔和的绿光。她的金属指尖摸索着古老的划痕，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史莱克等候在窗前，望着他的女主人，但并没有真正关注着她。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脑海里的那张脸上，伊诺妮·零刚才带走的那个年轻少女囚犯的脸庞。他能肯定，或者几乎能肯定，他以前曾经见过那张脸——那对如海水般灰色的眼睛，那个长长的下巴，那头铜黄色的头发，都激起了认知的火花，在他的心灵之中飞速穿梭。然而，当他想要将这个少女的特征与他记忆中的其他面容进行对比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一张脸能够对得上。
阳光露台上传来奔跑脚步声。史莱克转过身，并觉察到在他身后舞厅里的其他潜猎者也做出了反应，伸出了它们的刃爪，摆出架势。但来的只是零博士。
“史莱克先生！”
她在阳光露台上的尸体之间选出一条路朝他走来。她努力想露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不知怎么走了样，变成了一种扭曲的表情。史莱克感觉到了她不均匀的呼吸，跳得飞快的心跳，以及她汗水中让人警觉的尖锐气味，于是便知道有某样事情要发生了。不管因为什么理由，伊诺妮·零已经决定要在此刻对潜猎者方发动她那件神秘武器了。
然而那件武器在哪里呢？她的双手是空着的，她的黑色修身制服里没地方能藏得下任何强大到足以伤害一个潜猎者的东西。他飞速将双眼在光谱的各种波段之间来回切换，徒劳地想要找到隐藏的枪支或是爆炸物的化学物质气味。
“史莱克先生。”零博士说着，在他身边停下脚步，仰视着他的脸，“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汗珠从她脸上的毛孔里滚滚涌出。史莱克回过头扫描舞厅，猜想她是不是在“安魂旋涡”号刚降落的时候就带来了什么东西。他也查看了阳光露台，搜寻是否有设备藏在护墙上的雕像后面。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被触碰了一下。史莱克低头望去，零博士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他披着装甲的拳头上。她现在笑得挺自然了。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她说：“玫瑰绽放与紫杉青郁，经历的时间同样久长。”
然后史莱克就明白了。
他转过身，快步离开她的身边，走进了舞厅。他不想离开的，他没有命令自己的双腿移动，可是它们自己动了起来。他就是零博士的那件武器。那就是他一直以来的身份。
“阻止我！”当他接近潜猎者方的时候他努力喊出了声。两个战斗潜猎者跳上前来挡住他的路，而他两拳就让它们失去了行动力，把它们的头砸了下来，于是它们便失去了视觉，只剩下傻乎乎的身体四处乱走，不断喷出火星和液体。不过至少他警告了潜猎者方发生了什么事。她转过身，站起来迎上他。《锡之书》在她修长的手指间闪着光。
“你在干什么，史莱克先生？”
史莱克没法解释。他是一个被禁闭在自己身体里的囚犯，没有能力控制它的突如其来的动作。他的手臂自己举了起来，他的双手张开。闪亮的刀刃从指尖弹了出来，比他旧的那副刃爪更长也更重。他就好像是一个坐在失控坦克里的乘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另一个潜猎者冲去。
潜猎者方亮出了她自己的刃爪，挥舞着迎上了他。他们相互撞击，装甲摩擦，火星四溅。从潜猎者方的青铜死亡面具后方传出愤怒的嘶气声。《锡之书》掉落了下来，生锈的活页弹簧摔断了，金属书页弹跳着撒落一地。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法预见危险的原因，史莱克想。他回忆起了在潜猎者车间里的每一个孤独的夜晚，伊诺妮·零的灵巧手指在他的大脑里忙碌地工作着。为什么他从来就没有猜测过她对他做了什么呢？他到处寻找用来进行刺杀的武器，可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自己。而一直以来，这种杀死他的新女主人的冲动就一直埋藏在他的心灵之中，等待着伊诺妮·零说出能够唤醒它的词句……
他能听到她就在他的身后，跌跌撞撞地穿过舞厅里的残骸废墟，一边还大声喊着，就好像是在鼓励他一样。“玫瑰绽放与紫杉青郁……”
他的右手挣脱了开来，刃爪直刺入方的胸膛，火星和润滑油随之喷出。新的刃爪十分精良，它们比潜猎者的皮肤更加坚硬。方再度发出咝咝的声音，她的灰色长袍扯破了，她的装甲被撕裂开来，那种起到血液作用的黏稠物质滚滚流淌。伊诺妮·零在她身后喊道：“你伤不了他的！我建造他就是为了杀死你，所以我给了他能做到这一点的武器！强化装甲！合金刃爪！还有你难以想象的力量！”
潜猎者方被激怒了，她向后一跃，迅雷不及掩耳地给了零博士一击，将她打得飞过了舞池。史莱克发力奔了过去，重重地打在另一个潜猎者身上，巨大的冲击力将她从倒地不起的少女身边推开，一直退到了外面的露台上，置身于月光中。更多的战斗潜猎者抓住了他，但他飞起一脚踢在他们腿上，然后挥爪切开了它们脖子上的连接之处。脖子似乎就是波普乔伊的潜猎者的弱点，它们被切下的脑袋在人行道上当啷啷地滚动，就像是铁锅掉在了地上一样，绿色的眼睛也暗了下去。史莱克将它们晃来晃去的身体从前进道路上撞开。其中一个潜猎者缠在了从砸坏的窗户里飘出来的窗帘上，它脖子里喷出的火星点燃了窗帘织物。火焰沿着窗帘往上蹿去，很快就蔓延到了舞厅的整个天花板。火光照亮了方的装甲，她跌跌撞撞地穿过阳光露台，一条腿拖曳着，一条手臂仅靠乱七八糟的电线吊在肩上，全身上下各处裂口中漏出液体，就如同一只被碾碎了半边身体的甲虫。
史莱克想要放弃这场战斗。他想要回到着火的舞厅中去帮助零博士。然而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他朝潜猎者方大步走去，当她向他冲来时，他已经早有准备，一把抓住了她的头，拇指的刀刃扎进了她的眼睛之中，直到那绿色的光芒熄灭，他感觉到自己的刃爪吱吱地摩擦着她颅内的机械。
她嘶着气，尖叫着朝他踢来，撕裂了他躯体上的装甲——她的脚趾上也装着刀刃，他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他奋力将她朝露台边缘的护墙砸去。石雕被砸得粉碎，柱子与框缘的碎屑在月光下爆出一团白雾，方从这些碎片之间摔了下去。史莱克的全身神经中鼓荡着身为一个格斗潜猎者的剧烈快感，跟在她后面纵身跳了下去。
还有芮恩呢？还有西奥呢？俘获者管不了他们了，这些俘虏，就这么站在那片新月形的平台上，相互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不太敢相信他们竟然被遗忘了。但他们又太警惕了，听到从他们上方传来的可怕动静之后，不敢冒险逃走。此刻护墙的碎片在他们身畔如雨般坠落，潜猎者方和攻击她的那个潜猎者像长满尖刺的彗星一样从上方的露台掉了下来。芮恩紧紧搂着西奥，瞪大了双眼看着。已经有数个世纪之久没人见过潜猎者与潜猎者之间的对战了，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场面还是在失落年代里，北方的诸游牧帝国派出亡者大军相互攻伐。那还是在牵引纪元的黎明之前，那时候人还是人，城市还是待在你建造它们的位置上。
“可我还以为他是属于她那一方的呢。”芮恩抱怨道。
“嘘！”西奥焦急地嘘了一声，生怕她的话会向那两个潜猎者暴露他们的存在。
但那两个潜猎者的心里想着其他事情。方一脚将史莱克踢得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不过她没有力气乘胜追击，她转而环顾四周寻找逃生的途径，用她那种低语般的声音呼唤着帮助。她抓住了平台边缘的栏杆，然后，当史莱克恢复过来，猛地朝她后背打来时，她翻过栏杆，跳到了下面的花园里。
史莱克跟着跳了下去。他能听到惊慌的单生人在他身后叫喊，他回过头去，就看到纳迦和他的手下跑到了残破的阳台上，向下俯瞰。他继续往前跑，跟踪着那个受伤的潜猎者所留下的油迹和体液痕迹。她一开始似乎朝着“安魂旋涡”号跑去，但她现在已经瞎了，可能其他的感官也受到了损伤。史莱克跟踪着她的刺鼻的机械气味，穿过茂密的灌木林，穿过树篱墙迷宫的绿色回廊，跑下公园的陡峭斜坡。一直跑到边缘的栏杆处，她遇到了死路，于是转过身来。那只拖着的手臂毫无用处地晃荡着，而她也几乎没有力气举起另一只手臂来。刃爪滑动，像破旧的剪刀一样发出刺耳摩擦声。
史莱克的心中充满了遗憾，脱口而出道：“我很抱歉。”
“那个姓零的女人！”潜猎者方嘶声说道，“她是个叛徒，而你是她制造的生物。我本应该更明智一些，不要信任单生人的……”
史莱克以凶残的一击砸落了她脸上的青铜面具。她的头顺着受伤的颈关节朝后甩去，月光落在这名死去的女飞行员的脸上，这是一张憔悴消瘦的灰色面庞，黑色的嘴唇向后缩去，露出橄榄石色的牙齿，双眼本应该在的位置上只有两只被砸碎的绿灯。她举起残废的钢铁手掌想遮住自己的脸，这个熟悉的动作令史莱克悚然一惊。他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动作的呢？
她突然转身跑开，姿态笨拙，身体残破，失明的双眼凝望着群星。“你看到了吗？”她问，“东方的那颗亮星？那是奥丁。古代人曾经把众多强大的轨道武器送上天空，而奥丁就是剩下的最后一个。自从六十分钟战争以来，它一直在那里等待着，沉睡着。它极其强大。强大到能够摧毁数不清的城市。而《锡之书》中记载着唤醒它的密码。帮帮我，史莱克先生。帮我唤醒奥丁，让这个世界再次变绿。”
史莱克狠狠地砍了三下，砍断了她的脖子。她的脑袋掉了下来，长长的尖叫声随之沉寂了下去。
他把她的身体从栏杆处扔了出去，然后拾起头颅和掉落的面具跟着抛了下去。面具一路坠落，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而史莱克的怒气以及他新的力量似乎也消逝了。随着伊诺妮·零植入他心灵之中的秘密本能被关闭了，他的脑海中有各种残缺不全的干扰图案来回震荡。一个个记忆片段像蝙蝠一样朝他飞来。他举起双手想要挡开它们，但它们依然不断飞来。它们不是身为人类的平静而悲伤的记忆，好比当他垂死之际躺在黑岛时充斥于心中的那些，而只是自从他变成潜猎者以来所做过的每一件可怕事情的记忆。一场场战斗，一次次杀戮，屠杀单生人匪徒以领取赏金，有一次他在天空之城只是为了单纯杀戮的快乐而没有其他理由就杀死了一个乞丐男孩。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来的？那个时候他怎么会感觉不到此刻占据着他内心的内疚和惭愧？
随后一张疤脸浮现于他的记忆之中，犹如某样东西从幽深的水下浮了上来，它是如此清晰，他几乎能够说出它的名字：“赫……赫丝……”
“在那里！”他身后很近的地方有声音喊道，单生人士兵们慌慌张张地冲出灌木林，“住手！住手，潜猎者，以绿色风暴的名义！”纳迦身穿当啷作响的战斗装甲走在最前面，这些单生人小心谨慎地逼近，手里端着巨大的手铳和蒸汽动力的机关枪。
“她在哪里？”纳迦质问道，“你对潜猎者方做了些什么？”
“她死了。”史莱克说，他几乎看不清那些士兵，那张疤脸填满了他的脑海，“潜猎者方死了。她第二次地死了。我摧毁了她。”
纳迦又说了些什么，但史莱克没有听见。他感觉自己正在分崩离析，化成锈粉，唯一将他维系在一起的就是那段回忆，那张脸庞。她是他救下的那个孩子，他唯一曾经做过的好事：“赫丝……赫丝塔……”
他忘记了士兵们的存在，开始奔跑起来。潜猎者朝他冲来，他便将它们撞到一边。子弹在他的盔甲上弹跳，然而他几乎都没注意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条条伤害警告，可是他完全没有看见它们。“赫丝塔！”他狂吼一声，随后花园便将他吞没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史莱克等候在窗前，望着他的女主人，但并没有真正关注着她。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脑海里的那张脸上，伊诺妮·零刚才带走的那个年轻少女囚犯的脸庞。他能肯定，或者几乎能肯定，他以前曾经见过那张脸——那对如海水般灰色的眼睛，那个长长的下巴，那头铜黄色的头发，都激起了认知的火花，在他的心灵之中飞速穿梭。然而，当他想要将这个少女的特征与他记忆中的其他面容进行对比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一张脸能够对得上。
阳光露台上传来奔跑脚步声。史莱克转过身，并觉察到在他身后舞厅里的其他潜猎者也做出了反应，伸出了它们的刃爪，摆出架势。但来的只是零博士。
“史莱克先生！”
她在阳光露台上的尸体之间选出一条路朝他走来。她努力想露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不知怎么走了样，变成了一种扭曲的表情。史莱克感觉到了她不均匀的呼吸，跳得飞快的心跳，以及她汗水中让人警觉的尖锐气味，于是便知道有某样事情要发生了。不管因为什么理由，伊诺妮·零已经决定要在此刻对潜猎者方发动她那件神秘武器了。
然而那件武器在哪里呢？她的双手是空着的，她的黑色修身制服里没地方能藏得下任何强大到足以伤害一个潜猎者的东西。他飞速将双眼在光谱的各种波段之间来回切换，徒劳地想要找到隐藏的枪支或是爆炸物的化学物质气味。
“史莱克先生。”零博士说着，在他身边停下脚步，仰视着他的脸，“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汗珠从她脸上的毛孔里滚滚涌出。史莱克回过头扫描舞厅，猜想她是不是在“安魂旋涡”号刚降落的时候就带来了什么东西。他也查看了阳光露台，搜寻是否有设备藏在护墙上的雕像后面。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被触碰了一下。史莱克低头望去，零博士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他披着装甲的拳头上。她现在笑得挺自然了。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她说：“玫瑰绽放与紫杉青郁，经历的时间同样久长。”
然后史莱克就明白了。
他转过身，快步离开她的身边，走进了舞厅。他不想离开的，他没有命令自己的双腿移动，可是它们自己动了起来。他就是零博士的那件武器。那就是他一直以来的身份。
“阻止我！”当他接近潜猎者方的时候他努力喊出了声。两个战斗潜猎者跳上前来挡住他的路，而他两拳就让它们失去了行动力，把它们的头砸了下来，于是它们便失去了视觉，只剩下傻乎乎的身体四处乱走，不断喷出火星和液体。不过至少他警告了潜猎者方发生了什么事。她转过身，站起来迎上他。《锡之书》在她修长的手指间闪着光。
“你在干什么，史莱克先生？”
史莱克没法解释。他是一个被禁闭在自己身体里的囚犯，没有能力控制它的突如其来的动作。他的手臂自己举了起来，他的双手张开。闪亮的刀刃从指尖弹了出来，比他旧的那副刃爪更长也更重。他就好像是一个坐在失控坦克里的乘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另一个潜猎者冲去。
潜猎者方亮出了她自己的刃爪，挥舞着迎上了他。他们相互撞击，装甲摩擦，火星四溅。从潜猎者方的青铜死亡面具后方传出愤怒的嘶气声。《锡之书》掉落了下来，生锈的活页弹簧摔断了，金属书页弹跳着撒落一地。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法预见危险的原因，史莱克想。他回忆起了在潜猎者车间里的每一个孤独的夜晚，伊诺妮·零的灵巧手指在他的大脑里忙碌地工作着。为什么他从来就没有猜测过她对他做了什么呢？他到处寻找用来进行刺杀的武器，可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自己。而一直以来，这种杀死他的新女主人的冲动就一直埋藏在他的心灵之中，等待着伊诺妮·零说出能够唤醒它的词句……
他能听到她就在他的身后，跌跌撞撞地穿过舞厅里的残骸废墟，一边还大声喊着，就好像是在鼓励他一样。“玫瑰绽放与紫杉青郁……”
他的右手挣脱了开来，刃爪直刺入方的胸膛，火星和润滑油随之喷出。新的刃爪十分精良，它们比潜猎者的皮肤更加坚硬。方再度发出咝咝的声音，她的灰色长袍扯破了，她的装甲被撕裂开来，那种起到血液作用的黏稠物质滚滚流淌。伊诺妮·零在她身后喊道：“你伤不了他的！我建造他就是为了杀死你，所以我给了他能做到这一点的武器！强化装甲！合金刃爪！还有你难以想象的力量！”
潜猎者方被激怒了，她向后一跃，迅雷不及掩耳地给了零博士一击，将她打得飞过了舞池。史莱克发力奔了过去，重重地打在另一个潜猎者身上，巨大的冲击力将她从倒地不起的少女身边推开，一直退到了外面的露台上，置身于月光中。更多的战斗潜猎者抓住了他，但他飞起一脚踢在他们腿上，然后挥爪切开了它们脖子上的连接之处。脖子似乎就是波普乔伊的潜猎者的弱点，它们被切下的脑袋在人行道上当啷啷地滚动，就像是铁锅掉在了地上一样，绿色的眼睛也暗了下去。史莱克将它们晃来晃去的身体从前进道路上撞开。其中一个潜猎者缠在了从砸坏的窗户里飘出来的窗帘上，它脖子里喷出的火星点燃了窗帘织物。火焰沿着窗帘往上蹿去，很快就蔓延到了舞厅的整个天花板。火光照亮了方的装甲，她跌跌撞撞地穿过阳光露台，一条腿拖曳着，一条手臂仅靠乱七八糟的电线吊在肩上，全身上下各处裂口中漏出液体，就如同一只被碾碎了半边身体的甲虫。
史莱克想要放弃这场战斗。他想要回到着火的舞厅中去帮助零博士。然而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他朝潜猎者方大步走去，当她向他冲来时，他已经早有准备，一把抓住了她的头，拇指的刀刃扎进了她的眼睛之中，直到那绿色的光芒熄灭，他感觉到自己的刃爪吱吱地摩擦着她颅内的机械。
她嘶着气，尖叫着朝他踢来，撕裂了他躯体上的装甲——她的脚趾上也装着刀刃，他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他奋力将她朝露台边缘的护墙砸去。石雕被砸得粉碎，柱子与框缘的碎屑在月光下爆出一团白雾，方从这些碎片之间摔了下去。史莱克的全身神经中鼓荡着身为一个格斗潜猎者的剧烈快感，跟在她后面纵身跳了下去。
还有芮恩呢？还有西奥呢？俘获者管不了他们了，这些俘虏，就这么站在那片新月形的平台上，相互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不太敢相信他们竟然被遗忘了。但他们又太警惕了，听到从他们上方传来的可怕动静之后，不敢冒险逃走。此刻护墙的碎片在他们身畔如雨般坠落，潜猎者方和攻击她的那个潜猎者像长满尖刺的彗星一样从上方的露台掉了下来。芮恩紧紧搂着西奥，瞪大了双眼看着。已经有数个世纪之久没人见过潜猎者与潜猎者之间的对战了，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场面还是在失落年代里，北方的诸游牧帝国派出亡者大军相互攻伐。那还是在牵引纪元的黎明之前，那时候人还是人，城市还是待在你建造它们的位置上。
“可我还以为他是属于她那一方的呢。”芮恩抱怨道。
“嘘！”西奥焦急地嘘了一声，生怕她的话会向那两个潜猎者暴露他们的存在。
但那两个潜猎者的心里想着其他事情。方一脚将史莱克踢得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不过她没有力气乘胜追击，她转而环顾四周寻找逃生的途径，用她那种低语般的声音呼唤着帮助。她抓住了平台边缘的栏杆，然后，当史莱克恢复过来，猛地朝她后背打来时，她翻过栏杆，跳到了下面的花园里。
史莱克跟着跳了下去。他能听到惊慌的单生人在他身后叫喊，他回过头去，就看到纳迦和他的手下跑到了残破的阳台上，向下俯瞰。他继续往前跑，跟踪着那个受伤的潜猎者所留下的油迹和体液痕迹。她一开始似乎朝着“安魂旋涡”号跑去，但她现在已经瞎了，可能其他的感官也受到了损伤。史莱克跟踪着她的刺鼻的机械气味，穿过茂密的灌木林，穿过树篱墙迷宫的绿色回廊，跑下公园的陡峭斜坡。一直跑到边缘的栏杆处，她遇到了死路，于是转过身来。那只拖着的手臂毫无用处地晃荡着，而她也几乎没有力气举起另一只手臂来。刃爪滑动，像破旧的剪刀一样发出刺耳摩擦声。
史莱克的心中充满了遗憾，脱口而出道：“我很抱歉。”
“那个姓零的女人！”潜猎者方嘶声说道，“她是个叛徒，而你是她制造的生物。我本应该更明智一些，不要信任单生人的……”
史莱克以凶残的一击砸落了她脸上的青铜面具。她的头顺着受伤的颈关节朝后甩去，月光落在这名死去的女飞行员的脸上，这是一张憔悴消瘦的灰色面庞，黑色的嘴唇向后缩去，露出橄榄石色的牙齿，双眼本应该在的位置上只有两只被砸碎的绿灯。她举起残废的钢铁手掌想遮住自己的脸，这个熟悉的动作令史莱克悚然一惊。他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动作的呢？
她突然转身跑开，姿态笨拙，身体残破，失明的双眼凝望着群星。“你看到了吗？”她问，“东方的那颗亮星？那是奥丁。古代人曾经把众多强大的轨道武器送上天空，而奥丁就是剩下的最后一个。自从六十分钟战争以来，它一直在那里等待着，沉睡着。它极其强大。强大到能够摧毁数不清的城市。而《锡之书》中记载着唤醒它的密码。帮帮我，史莱克先生。帮我唤醒奥丁，让这个世界再次变绿。”
史莱克狠狠地砍了三下，砍断了她的脖子。她的脑袋掉了下来，长长的尖叫声随之沉寂了下去。
他把她的身体从栏杆处扔了出去，然后拾起头颅和掉落的面具跟着抛了下去。面具一路坠落，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而史莱克的怒气以及他新的力量似乎也消逝了。随着伊诺妮·零植入他心灵之中的秘密本能被关闭了，他的脑海中有各种残缺不全的干扰图案来回震荡。一个个记忆片段像蝙蝠一样朝他飞来。他举起双手想要挡开它们，但它们依然不断飞来。它们不是身为人类的平静而悲伤的记忆，好比当他垂死之际躺在黑岛时充斥于心中的那些，而只是自从他变成潜猎者以来所做过的每一件可怕事情的记忆。一场场战斗，一次次杀戮，屠杀单生人匪徒以领取赏金，有一次他在天空之城只是为了单纯杀戮的快乐而没有其他理由就杀死了一个乞丐男孩。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来的？那个时候他怎么会感觉不到此刻占据着他内心的内疚和惭愧？
随后一张疤脸浮现于他的记忆之中，犹如某样东西从幽深的水下浮了上来，它是如此清晰，他几乎能够说出它的名字：“赫……赫丝……”
“在那里！”他身后很近的地方有声音喊道，单生人士兵们慌慌张张地冲出灌木林，“住手！住手，潜猎者，以绿色风暴的名义！”纳迦身穿当啷作响的战斗装甲走在最前面，这些单生人小心谨慎地逼近，手里端着巨大的手铳和蒸汽动力的机关枪。
“她在哪里？”纳迦质问道，“你对潜猎者方做了些什么？”
“她死了。”史莱克说，他几乎看不清那些士兵，那张疤脸填满了他的脑海，“潜猎者方死了。她第二次地死了。我摧毁了她。”
纳迦又说了些什么，但史莱克没有听见。他感觉自己正在分崩离析，化成锈粉，唯一将他维系在一起的就是那段回忆，那张脸庞。她是他救下的那个孩子，他唯一曾经做过的好事：“赫丝……赫丝塔……”
他忘记了士兵们的存在，开始奔跑起来。潜猎者朝他冲来，他便将它们撞到一边。子弹在他的盔甲上弹跳，然而他几乎都没注意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条条伤害警告，可是他完全没有看见它们。“赫丝塔！”他狂吼一声，随后花园便将他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