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北极面包卷”号的航行
在海洋大道上的一层如盖子般厚重的烟雾下方，彩色纸带和纸帽子沿着倾斜的人行道翻滚飘移，这些都是在空袭开始时街道上的派对突然中止而留下的垃圾。
汤姆、赫丝塔和俞饼在阴影里蹑手蹑脚地走着，试图避开一帮帮趁火打劫的人和叛乱的奴隶，这些人在各个被砸烂了的商场里游荡着。火焰在露天剧院的舞台上跳着舞，每过几分钟就会有某个空港里的燃料槽爆炸，引起甲板阵阵晃动，爆炸的碎片像冰雹一样穿过屋顶，在海池中激起千万点白色水花。死去的节日游行者们身上复杂精美的服饰被撕得破破烂烂，轻轻飘荡在夜空之中，如同一群被屠杀的飞鸟的羽毛。
“他们还在下层甲板进行暴动。”汤姆一边说着，一边聆听从楼梯井里阵阵回荡传上来的各种杂音，“我们该怎么回到‘钻孔虫’号上去？”
赫丝塔笑了。她成功地将汤姆从史金的牢笼中解救了出来，这让她一直到现在都还感到高兴和自豪，即使他坚持要带上俞饼一起走，也没有破坏她高兴的情绪太久。“我都忘了！”她说，“你能相信吗？我一时激动把那件事给彻底忘了。汤姆，我们不再需要‘钻孔虫’号了。毕竟，我们没法乘坐贝壳船飞到云中9号上去，对吗？”
“你是说一艘飞艇？”汤姆怀疑地问，“我们有什么希望能得到一艘飞艇呢？它们从战斗开始以来就不断从空港涌出去，从声音听起来它们全都载得满满当当的。”
赫丝塔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对着汤姆直乐，俞饼赶紧缩到了汤姆背后。“‘鬼面鱼’号就在这里。”她说，“在彭尼罗那个愚蠢的博物馆里。它一直在等待着我们，汤姆。我们要偷走它。我们以前最擅长这个了。”
她飞快地做了解释，随后他们就赶紧朝老斯坦因广场走去。叫喊声和玻璃砸碎声隔着烟雾传来，有时候还有枪声。市议会低级官员和大有前途的表演艺术家的尸体吊在路灯柱子上。赫丝塔走路的时候手里的枪也随时戒备着，俞饼望着她，想起了自己所发下的那个要杀死她的誓言。他真希望自己有胆量来做这件事，然而她吓得他太厉害了。而她看汤姆的眼神中也有某种温柔让俞饼不安，令他想到也许她并不是全然邪恶的，也许与纳茨沃西一家共同生活也会很美好。他害羞地牵起了汤姆的手。
“你是说真的吗？”他问，“说要带我一起走？你真的会带我回家，和你们一起回桃花源吗？”
汤姆点点头，尽量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我们只要顺路在云中9号停一下……”
不过当他们来到老斯坦因广场时，他就看到被切断的钢缆散落在缆车站四周。云中9号不见了。
“哦，魁科啊！”他大喊道，“它到哪里去了？”
他从没想到过它会不再挂在那里，它也许像布赖顿的其余部分一样受损，但却应该是飘在空中的，而芮恩也应该在那上面的某个地方等待着救援。现在他发现自己有多傻了。那座悬挂在无数气囊下的飞行宫殿对于绿色风暴的空中驱逐舰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活靶子。
“芮恩……”他轻声说道。他无法相信，诸神将她带到了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却竟然又将她带走了。
赫丝塔紧紧握着他的手。“来吧，汤姆。”她说，“如果我们能离开这个垃圾场，也许我们还能找到那个愚蠢的地方，它不是栽在海里，就是飘走了。记得吗，是彭尼罗在管着这座城市，他不会让自己过多卷入战斗的。”
她指向了宁禄·彭尼罗体验馆的脏兮兮的白色门面。正面墙上有几条难看的裂缝，令墙向外面的人行道上倾斜了过来，门也被从铰链上炸得掉了下来，当赫丝塔领着俞饼和汤姆进入里面的时候，她开始感到一种可怕的恐惧，觉得她可能来得太迟了，说不定其他某些绝望的难民会在她之前来到这里，把“鬼面鱼”号驶走。不过等她跑上楼梯时，就看到那艘老飞艇就停在她离开时的位置上。玻璃屋顶已经被震碎了，碎片撒遍了地板和“鬼面鱼”号的气囊上，但它看上去完全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实际上，在赫丝塔上一次见到它之后，它还被打扫了一下，一个大大的数字1被贴在了它的侧腹部位，为空中游行做好了准备。在它的火箭发射架上甚至还有两支小型火箭。
在她身后，汤姆爬上了楼梯，然后停下脚步。“小赫……”他说道，“哦，小赫——”泪水在他的脸上淌下，他擦掉眼泪，紧接着为自己的失态而笑了起来，“这是我们的飞艇！”
“真是一堆垃圾！”俞饼一边惊叹，一边穿上一件从楼下的蜡像身上拿来的外衣。
“俞饼，去看看你能不能把灯打开。”汤姆说着，爬进了船舱里。这艘老飞艇的气味闻上去就像是一座博物馆。他弯腰从垂下的电线下方钻过，伸手抚摸着控制面板，认出了这熟悉的仪表阵列。外面房间里的灯亮了，从“鬼面鱼”号新近擦亮的舷窗中照了进来。
“还记得它怎么操作吗？”赫丝塔在他身后问。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人们在神庙中所使用的那种轻声细语。
“哦，是的。”汤姆同样悄声回答，“你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他近乎虔诚地伸出手去，拉动了一根操纵杆。一只充气救生筏应声从舱顶上的一个小暗格里弹了出来，把他砸翻了。他把充气筏塞到航图桌下面，又试了另一根拉杆。这一次“鬼面鱼”号开始颤动了起来，博物馆里回响起了它的双发热内—卡洛引擎逐渐升高的如雷声响。
在外面，俞饼双手捂着耳朵，在尾气中一边咳嗽一边喊：“你们怎么把它弄出去呢？”
“屋顶可以打开。”赫丝塔指着上方喊。
俞饼摇了摇头：“我可不这么想……”
汤姆将引擎熄火。他从“鬼面鱼”号的舱门探出身去，朝天花板上看。现在灯光亮了起来，于是就能清楚地看到为什么没有其他人费事到这里来偷“鬼面鱼”号了。一条巨大的钢缆，曾经是连接布赖顿与云中9号的众多缆绳之一，如今掉下来砸穿了宁禄·彭尼罗体验馆，将“鬼面鱼”号上方的玻璃砸得粉碎，并缠在了屋顶脆弱的梁架和支柱上。
“哦，伟大的魁科啊！”汤姆喊道。他开始感觉到他的神祇正在耍弄着他。假如他这次能幸存下来，他真要好好地考虑一下是不是该给自己找一个新的神了。
他跑回飞行甲板上，回到赫丝塔身边：“屋顶砸坏了。我们再也没法把它弄出去了！”
“有人来了！”俞饼边喊边朝博物馆的一扇窗外张望，“一大群人。我打赌是迷失小子，他们来瞧瞧这儿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赫丝塔透过“鬼面鱼”号的前窗望着屋顶：“你估计我们能移开那些残骸吗？”
汤姆摇摇头：“那条钢缆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还要粗。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别担心。”赫丝塔说，“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她闭起眼睛，集中精神。而俞饼则在外头从一扇窗跑到另一扇窗，嘴里喊着关于迷失小子的什么话。随后，赫丝塔抬头望着汤姆，笑了起来。
“想到办法了。”她说。
她动手在又长又脏的控制台上拨了几个开关。“鬼面鱼”号猛地一倾，将汤姆向后抛去。在引擎发动与系泊夹钳松开的各种声响之中，他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赫丝塔做了什么。接着，两声爆炸的冲击波震歪了窗户，“鬼面鱼”号升了起来，朝前冲去，于是汤姆才发现刚刚赫丝塔对着受损的正面墙壁射空了火箭发射架，将这堵墙轰到了外头的大街上，留下了一个大洞，大到足够这艘小飞艇飞到外面的天空中。
“你忘了俞饼！”汤姆喊道，声音努力盖过一侧引擎吊舱摩擦博物馆墙壁所发出的长长刺耳噪音。
“哦天哪！”赫丝塔大声喊着回答。
“回去！”
“我们不需要他，汤姆。航行不需要他。”
汤姆跌跌撞撞地回到打开的舱门边，探出身去，叫着俞饼的名字。那个男孩朝着逐渐升起的船舱跑来，伸出手臂，脸色苍白而恐惧，被爆炸的灰粉扑得像一张小丑面具。在引擎的轰鸣声之中，以及耳朵里依旧回荡着的爆炸余波的沉闷咝咝声之中，汤姆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他也并不需要听清。“回来！”俞饼叫着，而“鬼面鱼”号则穿过烟尘向上升去，越过了老斯坦因广场，越过了挤满广场的迷失小子和趁火打劫者们惊讶仰望的脸，升入了她所属于的天空之中。“不要离开我！纳茨沃西先生！求求你！回来！回来！回来！”
“鬼面鱼”号继续飞行，摇摇晃晃，一会儿朝这儿，一会儿朝那儿，因为汤姆和赫丝塔在相互奋力争夺着控制杆。
“看在魁科的分上！”汤姆喊道，“我们得掉头回去！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留在后面！”
赫丝塔把他的手从方向杆上拉开，将他摔到一边。他撞在了航图桌上，重重倒地，疼得喊了起来。“忘了他吧，汤姆！”赫丝塔尖叫道，“我们没法信任他。他还说‘鬼面鱼’号是一堆垃圾！我没给他一刀算他走运！”
“可是他还是个孩子啊！你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他会变成怎样呢？”
“谁管他？他是个迷失小子！难道你忘记他对芮恩做了什么吗？”
“鬼面鱼”号突然一下子升入了清澈的空气与月光之中。烟雾就像一片肮脏的雪地一样铺在船舱下方五十英尺处。在左舷方向的几英里之外，考姆翁布和班加西的上层建筑带着点点火光从烟雾层中探了出来。许多飞艇在附近低飞掠过，但没有一艘对“鬼面鱼”号表示出什么兴趣。赫丝塔扫视着前方的天空，在南方的远处她看见了云中9号残破的气囊组。她将“鬼面鱼”号的船头对准了那里，锁定了控制杆，然后在汤姆身边跪了下来。汤姆用一种奇怪的表情仰视着她，她忽然间意识到他在害怕她。这让她不禁笑了起来。她用双手捧起他的脸，吻了他，然后舔去了聚集在他嘴角处的咸咸眼泪。然而他将头转了开去。她自己也开始感到担心了。这次她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我很抱歉。”她对他说，尽管她并不真的抱歉，“你瞧，汤姆，我很抱歉，我犯了个错误。当时我吓坏了。假如你想要的话，我们就回去。”
汤姆离开她身边，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不断回想起当她带着他离开胡椒瓶时，她脸上闪过的那种奇怪笑容。“你很享受。”他说，“对吗？就好比在你杀死史金那儿所有人的时候，你很享受……”
赫丝塔说：“他们是奴隶贩子，汤姆。他们是恶棍。他们就是把芮恩卖掉的人。他们卖掉了我们的小女儿。这个世界没有他们会变得更加美好。”
“可是……”
她摇着头，发出一声沮丧的喊声。为什么他就不能理解呢？“你瞧。”她说，“我们就是些小人物，对吗？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渺小，微不足道，尽力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但却总是被一些人摆布，像是大叔还有史金还有马思嘉还有……还有瓦伦丁。所以没错，像他们一样强大的感觉很好；回击他们并与他们扯平一点的感觉很好。”
汤姆什么也没有说。借着仪表面板发出的光，她看见他的头撞到航图桌的地方有一块新的淤青。“可怜的汤姆。”她说着，倾过身去吻那块淤青，但他却又一次扭身避开了，两眼盯着油量计。
“油箱只是半满的。”他说，“我们起飞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假如我们回去，我们可能就永远也追不上芮恩。不管怎么说，现在那些奴隶应该已经抓住可怜的俞饼了。”
赫丝塔尴尬地耸耸肩，她真希望他能让她来告诉他这一点。他对那个迷失小子的执着让她感到气愤。为什么汤姆总是得这么关心其他人呢？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俞饼应该能照顾好他自己的。”她向他保证道。
汤姆充满希望地望着她，想要相信她的话：“你这么想吗？他还那样年轻……”
“要是他还活着，他肯定已经满十二岁了。我没比他大多少的时候就独自生活在野外了，而我过得很好。何况我还没受过他那种盗贼馆训练。”她摸着汤姆的脸，“我们会找到芮恩的。”她保证道，“然后我们会找到燃料，等事情平静一些之后，再回到布赖顿去接俞饼。”
她张开双臂环抱着他，这一次他没有挪开，尽管他也没有回抱她。她吻了他，然后伸出手指梳过他日益稀疏的头发。她讨厌与他吵架。她也讨厌俞饼，因为他使得他们俩像这样争吵。她希望此刻其他迷失小子已经在用他那颗蠢脑袋当足球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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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汤姆、赫丝塔和俞饼在阴影里蹑手蹑脚地走着，试图避开一帮帮趁火打劫的人和叛乱的奴隶，这些人在各个被砸烂了的商场里游荡着。火焰在露天剧院的舞台上跳着舞，每过几分钟就会有某个空港里的燃料槽爆炸，引起甲板阵阵晃动，爆炸的碎片像冰雹一样穿过屋顶，在海池中激起千万点白色水花。死去的节日游行者们身上复杂精美的服饰被撕得破破烂烂，轻轻飘荡在夜空之中，如同一群被屠杀的飞鸟的羽毛。
“他们还在下层甲板进行暴动。”汤姆一边说着，一边聆听从楼梯井里阵阵回荡传上来的各种杂音，“我们该怎么回到‘钻孔虫’号上去？”
赫丝塔笑了。她成功地将汤姆从史金的牢笼中解救了出来，这让她一直到现在都还感到高兴和自豪，即使他坚持要带上俞饼一起走，也没有破坏她高兴的情绪太久。“我都忘了！”她说，“你能相信吗？我一时激动把那件事给彻底忘了。汤姆，我们不再需要‘钻孔虫’号了。毕竟，我们没法乘坐贝壳船飞到云中9号上去，对吗？”
“你是说一艘飞艇？”汤姆怀疑地问，“我们有什么希望能得到一艘飞艇呢？它们从战斗开始以来就不断从空港涌出去，从声音听起来它们全都载得满满当当的。”
赫丝塔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对着汤姆直乐，俞饼赶紧缩到了汤姆背后。“‘鬼面鱼’号就在这里。”她说，“在彭尼罗那个愚蠢的博物馆里。它一直在等待着我们，汤姆。我们要偷走它。我们以前最擅长这个了。”
她飞快地做了解释，随后他们就赶紧朝老斯坦因广场走去。叫喊声和玻璃砸碎声隔着烟雾传来，有时候还有枪声。市议会低级官员和大有前途的表演艺术家的尸体吊在路灯柱子上。赫丝塔走路的时候手里的枪也随时戒备着，俞饼望着她，想起了自己所发下的那个要杀死她的誓言。他真希望自己有胆量来做这件事，然而她吓得他太厉害了。而她看汤姆的眼神中也有某种温柔让俞饼不安，令他想到也许她并不是全然邪恶的，也许与纳茨沃西一家共同生活也会很美好。他害羞地牵起了汤姆的手。
“你是说真的吗？”他问，“说要带我一起走？你真的会带我回家，和你们一起回桃花源吗？”
汤姆点点头，尽量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我们只要顺路在云中9号停一下……”
不过当他们来到老斯坦因广场时，他就看到被切断的钢缆散落在缆车站四周。云中9号不见了。
“哦，魁科啊！”他大喊道，“它到哪里去了？”
他从没想到过它会不再挂在那里，它也许像布赖顿的其余部分一样受损，但却应该是飘在空中的，而芮恩也应该在那上面的某个地方等待着救援。现在他发现自己有多傻了。那座悬挂在无数气囊下的飞行宫殿对于绿色风暴的空中驱逐舰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活靶子。
“芮恩……”他轻声说道。他无法相信，诸神将她带到了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却竟然又将她带走了。
赫丝塔紧紧握着他的手。“来吧，汤姆。”她说，“如果我们能离开这个垃圾场，也许我们还能找到那个愚蠢的地方，它不是栽在海里，就是飘走了。记得吗，是彭尼罗在管着这座城市，他不会让自己过多卷入战斗的。”
她指向了宁禄·彭尼罗体验馆的脏兮兮的白色门面。正面墙上有几条难看的裂缝，令墙向外面的人行道上倾斜了过来，门也被从铰链上炸得掉了下来，当赫丝塔领着俞饼和汤姆进入里面的时候，她开始感到一种可怕的恐惧，觉得她可能来得太迟了，说不定其他某些绝望的难民会在她之前来到这里，把“鬼面鱼”号驶走。不过等她跑上楼梯时，就看到那艘老飞艇就停在她离开时的位置上。玻璃屋顶已经被震碎了，碎片撒遍了地板和“鬼面鱼”号的气囊上，但它看上去完全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实际上，在赫丝塔上一次见到它之后，它还被打扫了一下，一个大大的数字1被贴在了它的侧腹部位，为空中游行做好了准备。在它的火箭发射架上甚至还有两支小型火箭。
在她身后，汤姆爬上了楼梯，然后停下脚步。“小赫……”他说道，“哦，小赫——”泪水在他的脸上淌下，他擦掉眼泪，紧接着为自己的失态而笑了起来，“这是我们的飞艇！”
“真是一堆垃圾！”俞饼一边惊叹，一边穿上一件从楼下的蜡像身上拿来的外衣。
“俞饼，去看看你能不能把灯打开。”汤姆说着，爬进了船舱里。这艘老飞艇的气味闻上去就像是一座博物馆。他弯腰从垂下的电线下方钻过，伸手抚摸着控制面板，认出了这熟悉的仪表阵列。外面房间里的灯亮了，从“鬼面鱼”号新近擦亮的舷窗中照了进来。
“还记得它怎么操作吗？”赫丝塔在他身后问。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人们在神庙中所使用的那种轻声细语。
“哦，是的。”汤姆同样悄声回答，“你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他近乎虔诚地伸出手去，拉动了一根操纵杆。一只充气救生筏应声从舱顶上的一个小暗格里弹了出来，把他砸翻了。他把充气筏塞到航图桌下面，又试了另一根拉杆。这一次“鬼面鱼”号开始颤动了起来，博物馆里回响起了它的双发热内—卡洛引擎逐渐升高的如雷声响。
在外面，俞饼双手捂着耳朵，在尾气中一边咳嗽一边喊：“你们怎么把它弄出去呢？”
“屋顶可以打开。”赫丝塔指着上方喊。
俞饼摇了摇头：“我可不这么想……”
汤姆将引擎熄火。他从“鬼面鱼”号的舱门探出身去，朝天花板上看。现在灯光亮了起来，于是就能清楚地看到为什么没有其他人费事到这里来偷“鬼面鱼”号了。一条巨大的钢缆，曾经是连接布赖顿与云中9号的众多缆绳之一，如今掉下来砸穿了宁禄·彭尼罗体验馆，将“鬼面鱼”号上方的玻璃砸得粉碎，并缠在了屋顶脆弱的梁架和支柱上。
“哦，伟大的魁科啊！”汤姆喊道。他开始感觉到他的神祇正在耍弄着他。假如他这次能幸存下来，他真要好好地考虑一下是不是该给自己找一个新的神了。
他跑回飞行甲板上，回到赫丝塔身边：“屋顶砸坏了。我们再也没法把它弄出去了！”
“有人来了！”俞饼边喊边朝博物馆的一扇窗外张望，“一大群人。我打赌是迷失小子，他们来瞧瞧这儿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赫丝塔透过“鬼面鱼”号的前窗望着屋顶：“你估计我们能移开那些残骸吗？”
汤姆摇摇头：“那条钢缆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还要粗。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别担心。”赫丝塔说，“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她闭起眼睛，集中精神。而俞饼则在外头从一扇窗跑到另一扇窗，嘴里喊着关于迷失小子的什么话。随后，赫丝塔抬头望着汤姆，笑了起来。
“想到办法了。”她说。
她动手在又长又脏的控制台上拨了几个开关。“鬼面鱼”号猛地一倾，将汤姆向后抛去。在引擎发动与系泊夹钳松开的各种声响之中，他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赫丝塔做了什么。接着，两声爆炸的冲击波震歪了窗户，“鬼面鱼”号升了起来，朝前冲去，于是汤姆才发现刚刚赫丝塔对着受损的正面墙壁射空了火箭发射架，将这堵墙轰到了外头的大街上，留下了一个大洞，大到足够这艘小飞艇飞到外面的天空中。
“你忘了俞饼！”汤姆喊道，声音努力盖过一侧引擎吊舱摩擦博物馆墙壁所发出的长长刺耳噪音。
“哦天哪！”赫丝塔大声喊着回答。
“回去！”
“我们不需要他，汤姆。航行不需要他。”
汤姆跌跌撞撞地回到打开的舱门边，探出身去，叫着俞饼的名字。那个男孩朝着逐渐升起的船舱跑来，伸出手臂，脸色苍白而恐惧，被爆炸的灰粉扑得像一张小丑面具。在引擎的轰鸣声之中，以及耳朵里依旧回荡着的爆炸余波的沉闷咝咝声之中，汤姆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他也并不需要听清。“回来！”俞饼叫着，而“鬼面鱼”号则穿过烟尘向上升去，越过了老斯坦因广场，越过了挤满广场的迷失小子和趁火打劫者们惊讶仰望的脸，升入了她所属于的天空之中。“不要离开我！纳茨沃西先生！求求你！回来！回来！回来！”
“鬼面鱼”号继续飞行，摇摇晃晃，一会儿朝这儿，一会儿朝那儿，因为汤姆和赫丝塔在相互奋力争夺着控制杆。
“看在魁科的分上！”汤姆喊道，“我们得掉头回去！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留在后面！”
赫丝塔把他的手从方向杆上拉开，将他摔到一边。他撞在了航图桌上，重重倒地，疼得喊了起来。“忘了他吧，汤姆！”赫丝塔尖叫道，“我们没法信任他。他还说‘鬼面鱼’号是一堆垃圾！我没给他一刀算他走运！”
“可是他还是个孩子啊！你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他会变成怎样呢？”
“谁管他？他是个迷失小子！难道你忘记他对芮恩做了什么吗？”
“鬼面鱼”号突然一下子升入了清澈的空气与月光之中。烟雾就像一片肮脏的雪地一样铺在船舱下方五十英尺处。在左舷方向的几英里之外，考姆翁布和班加西的上层建筑带着点点火光从烟雾层中探了出来。许多飞艇在附近低飞掠过，但没有一艘对“鬼面鱼”号表示出什么兴趣。赫丝塔扫视着前方的天空，在南方的远处她看见了云中9号残破的气囊组。她将“鬼面鱼”号的船头对准了那里，锁定了控制杆，然后在汤姆身边跪了下来。汤姆用一种奇怪的表情仰视着她，她忽然间意识到他在害怕她。这让她不禁笑了起来。她用双手捧起他的脸，吻了他，然后舔去了聚集在他嘴角处的咸咸眼泪。然而他将头转了开去。她自己也开始感到担心了。这次她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我很抱歉。”她对他说，尽管她并不真的抱歉，“你瞧，汤姆，我很抱歉，我犯了个错误。当时我吓坏了。假如你想要的话，我们就回去。”
汤姆离开她身边，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不断回想起当她带着他离开胡椒瓶时，她脸上闪过的那种奇怪笑容。“你很享受。”他说，“对吗？就好比在你杀死史金那儿所有人的时候，你很享受……”
赫丝塔说：“他们是奴隶贩子，汤姆。他们是恶棍。他们就是把芮恩卖掉的人。他们卖掉了我们的小女儿。这个世界没有他们会变得更加美好。”
“可是……”
她摇着头，发出一声沮丧的喊声。为什么他就不能理解呢？“你瞧。”她说，“我们就是些小人物，对吗？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渺小，微不足道，尽力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但却总是被一些人摆布，像是大叔还有史金还有马思嘉还有……还有瓦伦丁。所以没错，像他们一样强大的感觉很好；回击他们并与他们扯平一点的感觉很好。”
汤姆什么也没有说。借着仪表面板发出的光，她看见他的头撞到航图桌的地方有一块新的淤青。“可怜的汤姆。”她说着，倾过身去吻那块淤青，但他却又一次扭身避开了，两眼盯着油量计。
“油箱只是半满的。”他说，“我们起飞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假如我们回去，我们可能就永远也追不上芮恩。不管怎么说，现在那些奴隶应该已经抓住可怜的俞饼了。”
赫丝塔尴尬地耸耸肩，她真希望他能让她来告诉他这一点。他对那个迷失小子的执着让她感到气愤。为什么汤姆总是得这么关心其他人呢？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俞饼应该能照顾好他自己的。”她向他保证道。
汤姆充满希望地望着她，想要相信她的话：“你这么想吗？他还那样年轻……”
“要是他还活着，他肯定已经满十二岁了。我没比他大多少的时候就独自生活在野外了，而我过得很好。何况我还没受过他那种盗贼馆训练。”她摸着汤姆的脸，“我们会找到芮恩的。”她保证道，“然后我们会找到燃料，等事情平静一些之后，再回到布赖顿去接俞饼。”
她张开双臂环抱着他，这一次他没有挪开，尽管他也没有回抱她。她吻了他，然后伸出手指梳过他日益稀疏的头发。她讨厌与他吵架。她也讨厌俞饼，因为他使得他们俩像这样争吵。她希望此刻其他迷失小子已经在用他那颗蠢脑袋当足球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