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她们刚刚走进弥漫着霉味的地下室，塞雷斯蒂安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手上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地下室里的每个抽屉都被拉开来了，其中几个抽屉里的纸张溢了出来，就像填充布偶里的棉料爆开来一样。“我们得好好谈谈七芒星这个人！”他手上拿着那张纸朝芙莉亚一指，说，“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全都说给我听吧。”
芙莉亚在那把旋转椅上坐下，正在思量着该从哪里开始，他突然举起一只手，走向一扇窗，说：“先等一下。”
窗外有一只褐色小猫正用爪子刨着玻璃，塞雷斯蒂安放它进来，看着它在一堆零散的书页上蜷起身子睡觉，对这里的访客瞧都不瞧上一眼。
芙莉亚告诉他，她与凯特在书妖营地发现，塞弗林绝对就是七芒星，还有玛塔·安提夸显然是想利用那本书和他取得联系，因为她希望从他那里获得某样东西。
三人讨论了一阵子，最后塞雷斯蒂安表示，芙莉亚说的事并不比书巫界平日里常遇到的事那些更荒诞：“七芒星和你们的种种揣测，其关联或许比你所以为的更加密切。”
现在，就连伊西丝也专注地望着他。
“在永夜庇护所的营火旁，有许多古老的故事被一再传颂，其中一些每被传讲一次，就出现些许改变；但也有一些故事就如同刻在石头上，从来没有人胆敢添油加醋，那些故事几乎像带了诅咒一样，胆敢亵渎故事的人，都会遭到报应，就像会有某种力量从过往来到现世，一把抓住我们，在暗处的敌人出手之前就将我们毁灭殆尽。”
“爸，讲重点。”伊西丝催促着，但语气已经不像几小时前那么不悦了。
塞雷斯蒂安一脸肃然地望着芙莉亚，说：“这些故事有几则也与七芒星有关。书巫们大多知道他的创作历程，从三流的冒险故事与质量欠佳的童话故事作者，到创造出空白书的大魔头。天底下没有哪个书巫不知道‘文殇’的，虽然今天许多人已经不再相信这则传说了，但当年大家在战场上讲述这个故事时，感觉却截然不同。环绕着我们的是永不改变的黑天黑夜，而敌人——”
“七芒星，”伊西丝说，“你要讲的是他，不是那场战争。”
塞雷斯蒂安清了清喉咙，用鼻子大声吸了吸气。这时躺在书页上的小猫转了个圈，又继续睡：“当时有人说，他远不止创造了空白书而已，他还做了更惊天动地的事。”
“还有什么会比摧毁所有书籍更惊天动地的？”
“造物，”塞雷斯蒂安说，“摧毁很容易，只要知道怎么用刀就行了。但凭空创造……我们现在说的可不是盗匪小说。”芙莉亚瞅了伊西丝一眼，但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塞雷斯蒂安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毫不在乎地穿着凉鞋踩过脚下的散页和封皮：“据说，这件事一直被亚当学院压住，有些传闻甚至提到，亚当学院的创设就是为了这个——要遮掩七芒星做过的事，我们该感谢他的事。”
“感谢！”伊西丝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吐掉的是一条烂鱼。
“你们都听过三大家族得胜，而安提夸与罗森克罗兹家族败亡的事。安提夸家族因为贪恋权力，并试图不让外人得知他们握有对抗空白书的秘密武器，最后遭到击溃。而罗森克罗兹家族也必须消失，因为七芒星出自这个家族——三大家族悍然要求他们整个家族为他负责，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他朝芙莉亚笑了笑，说，“至少我们以为是这样。但在前线却流传着一则传闻，认为之前绯红厅对于该如何处置七芒星，曾有过激烈争执。后来组成亚当学院的三大家族想对这些讯息加以保密，而罗森克罗兹家族，另外可能还包括安提夸家族则认为，世人有权了解真相。”
“什么真相？”芙莉亚问。
“就是书巫史根本是个大骗局，书巫史根本没有上溯数千年，直到令人崇敬的书巫之母菲德拉·赫库兰尼亚，反倒是在十九世纪才开始，伴随着世上第一个书巫，伴随着开启这一切的男人——七芒星，才整个展开。”
“我不懂。”
“一开始，我们大家都不懂。但我们在永夜中待了太久，连地平线的一道日光都见不到，除了无尽的黑暗与死亡，毫无希望，这时有人谈起这些故事，我们就听得十分仔细。一开始那不过是不知源起何处的低语，但在黑暗中的年月太久，低语变成了呐喊，以至于亚当学院很可能也听见了，并且派了整个战队过去，让里面的人无一生还，无人能传播真相。”
“得了，爸爸，亚当学院或许——”
“我知道，你深受他们的谎言影响！”塞雷斯蒂安的话语中首次带着怒气，但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他的养女也够聪明，知道最好避开冲突。
“想象一下，”他说，“在德国某个地方有个男孩出生，而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拥有一些特殊能力。这个孤独的男孩有个严厉的父亲，他的父亲大半时间都忙于生意，或者是与同好待在被他们称为绯红厅的某个俱乐部里。这些人全是书商或出版商——在当时，这往往是同一件事——他们经常聚会，交换经验，但他们不是书巫，不是全能的图书魔法师，只是单纯的生意人。他们闲谈、议论、品尝美酒。而那个男孩——我们姑且直说他的姓名，‘塞弗林·罗森克罗兹’——这时发现自己拥有异能，能借助书籍创造一些小奇迹。他相信自己是唯一具有这种能力的人，这一方面使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另一方面却也更加孤单。在最初的一些实验中，有一项或许便是用一本书和一名活在未来的女孩联络。说不定在更早之前，他就做过更多其他的事，谁知道呢。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女孩告诉他，世上有许多和他相同的人，有个在地下活动的秘密组织在研究书巫术，还有，那些人创设了一些庇护所，只有书巫才能进入。另外，她还告诉了他关于书巫之母菲德拉·赫库兰尼亚、永夜庇护所的战事，以及许许多多属于书巫常识的讯息。男孩对此深深着迷，那些事在他自己所处的时代根本难以想象。他父亲去的绯红厅与书巫家族的秘密组织毫无关联，只不过是几名男性商人、经营图书印刷与销售的五大家族族长的聚会，他父亲与几位兄长也在其中。
“后来他与那名未来少女断了联系，有一段时间这些事也被塞弗林淡忘了。他持续感到自己不受家人重视，对别人交代给他的任务也不满意。如此过了几年，他决定开始写小说，诸如《凡塔思帝寇·凡他思提切灵》和许多部由罗森克罗兹家族出版社出版的小说。然而，这些小说几乎没有一部交出漂亮的成绩单，他也从不受重视，变成了遭到讥讽——说不定连他的兄长都在嘲笑他。最后，塞弗林成了一个愤世嫉俗的年轻人，他不满自己，不满他的环境，也因此更深深地钻入他借由图书构筑的世界里。
“不知何时，他又想起自己昔日的天赋，并且计划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世界的基础便是当年那名未来少女告诉他的事，他在自己创造的书中把这些全都写下，再加上许多自己虚构的内容，添油加醋，铺陈细节——然而他发现，这些写下来的事物逐渐成真，他甚至拥有了改变过去的力量，于是绯红厅变成了今天我们从古老传闻中得知的那种机构，而到那时，整个情况也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握。起先他根本没发现这一点，也可能只是充满期待地从外围观察情况发展得如何。就这样，新的敌对关系与联盟形成，冲突日渐激烈，爆发战事后也都动用书巫力来应战。
“我们只能揣测，塞弗林·罗森克罗兹对这些事的感受究竟如何，是惊骇？是着迷？还是对自己有能力将这一切不断推向极限而得意扬扬，益发专横自大，虚构出越来越多的细节？他构想出关于菲德拉·赫库兰尼亚以及她如何消失的全新传说，创造出全新的庇护所、各种新情节，最后甚至写下书巫界的各种童话与传说——比如未来的少女提供给他的故事——伊西丝的冒险以及她寻觅昼夜交界处的经过。”
芙莉亚听完，嘴巴张得大大的，伊西丝则把身体靠回沙发椅背，合上双眼喃喃自语：“哦，爸爸……”
“您真的认为，”芙莉亚说，“全是因为塞弗林将这些写了下来，这一切才成真？”
“当年大家就是这么说的。而且这场战争持续得越久，就有越来越多的男男女女听过这些传闻，其中一些人也开始相信，因为战争中再没有其他值得相信的事了。就这样，这个故事流传开来，而我至少就听你父亲讲过一次。”
“他从没跟我说过。”
“可能有他的理由吧。再说，他哪里会知道，他的亲生女儿居然就是多年后把书巫界的事告诉塞弗林·罗森克罗兹的那个未来少女？”
“可是，如果那是他还没写下来的事，我又如何能告诉他呢？”
“不是在1804年，但也许是在二十年后写下的——这几乎也是在你出生前一百八十年的事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够了。”
“但这些都被亚当学院隐瞒起来了？”伊西丝毫不掩饰她的怀疑。但关于未来确实能影响过去，她自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然了，”塞雷斯蒂安说，“他们哪能容许受众人尊崇的书巫之母竟纯属子虚乌有——至少在七芒星让她成真之前。这样下去，人们不就会怀疑我们自己的存在吗？”
“可是，空白书又是怎么回事？”芙莉亚问，“为什么要撰写空白书？如果空白书真能启动文殇，不就会摧毁他亲手创建的世界吗？他不是费了好大心力才将书巫历史与规范撰写成书吗？如果这些书与其他书籍一同被消灭，整个书巫术不就也跟着消失，而我们也要灭亡了吗？”
“恐怕，”塞雷斯蒂安答，“只有你的朋友塞弗林才能给你答案。”
伊西丝也开口：“空白书是种急刹车的概念，是他在创造过程中内建的自我毁灭按钮，万一失控，书巫术走上自己的路，空白书可以像炸弹般，一经点燃，就使一切回归原点。”
“但书巫术不是早就走上了自己的路吗？七芒星去世多年，亚当学院独断专制，数千人在永夜庇护所阵亡，现在就连书妖也失控了。在他看来，这个世界需要文殇的时刻已然来临——如果不是现在，又会是什么时候？”芙莉亚说。
“然而，传说中的空白书不是会在某个特定时刻启动吗？他要怎么预见是哪个时刻呢？”
塞雷斯蒂安一本正经地笑着说：“那个时刻可能已经被他写下来了。”
“他绝不可能设定未来的发展，”芙莉亚反驳，“他或许能创造出一个新的过去，创造出神话、传说与规范，但经过这么漫长的时间，他不可能还活着。比如我现在到马路上去，他怎么可能在一百八十年前就设定，我会向右还是向左转？”
“你确定吗？”
“对。因为我知道，我拥有自由意志。”
“好，”伊西丝说，“假设你说的对，那么他把文殇和某个特定时刻联结起来，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他也可能是任意联结的，”塞雷斯蒂安说，“正如一个人几乎不太可能活到一百多岁，或许他就决定，让书巫术在——打个比方——两百年后结束。”
“或者，”芙莉亚接口，“有个人帮他监控启动按钮，那个人接受的任务就是监控书巫界，在必要时让一切都结束。”
伊西丝皱起眉头，说：“你认为，空白书可以手动启动？”
“这也是一种可能。”
“代代相传的守卫，”塞雷斯蒂安说，“他们代代守护著书巫术，有这种可能吧？”
话说至此，书雠塞雷斯蒂安突然出声咒骂，芙莉亚用手揉着眼睛，伊西丝也嘟囔着抱怨头痛。接着，他似乎突然想起他手上拿着的纸。
“我差点儿把这个给忘了，”他高声说，“我想，我找到让你们进入费园的办法了。”
芙莉亚精神一振：“真的吗？”
“我虽然没有《凡塔思帝寇·凡他思提切灵》，可是我知道谁有。如果你们能用他那本书，就能直接穿越到你家了，芙莉亚。”
“那个人住在附近吗？”
“不是，甚至离这里非常远。不过我有另外一本书，而我非常确定，他也有同样的书。”
伊西丝神情一亮，说：“我们先用这本书穿越到他那里，再从那里用他的书抵达费园。这方式是可行的。”
“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可能不简单，”芙莉亚嘴里这么说，但一想到皮普便点点头说，“我们试试看吧。”
塞雷斯蒂安指着芙莉亚背后的书桌，说：“趁你们在楼上的时候，我把它找出来了。”
在几支外科手术刀与装了溶剂的瓶罐之间摆着一本书，卡纸做的封面已经泛黄破损，但上面用花体字印刷的书名仍然清晰可辨：有南向窗的屋子
作者名字位于标题上方，字体小多了：七芒星
“我在家里的藏书室看到过这本书。”芙莉亚接过那本书说。
“七芒星最后一部小说，”塞雷斯蒂安走向那只酣睡的猫，边抚摸着它边说，“就我所知，他是在他最后的住所，也就是有着南向窗的屋子里写下这部小说的。”
芙莉亚翻了翻这本书，匆匆瞄了几个句子。看起来并不像是盗匪小说，而这也是她从未读过这本小书的一个原因。家里那本收藏在地下墓穴，放在锁着铁门的书窖内。
塞雷斯蒂安继续往下说：“几年前，那栋屋子的屋主发现房子里有一间藏了七芒星作品的密室，他自己也是藏书家，不过据我所知，他并不是书巫。我曾经提供给他一些书页，让他的一些藏书能完整无缺。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沉默了些，但做起生意来相当公道。总之，他是世上少数拥有完整的七芒星初版作品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伊西丝问。
“罗贝多·安吉洛桑托。”
芙莉亚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栋屋子在哪里？”
塞雷斯蒂安正想说些什么，伊西丝却已经霍然从座位上起身，用机械的声调抢先回答：
“在都灵。”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芙莉亚在那把旋转椅上坐下，正在思量着该从哪里开始，他突然举起一只手，走向一扇窗，说：“先等一下。”
窗外有一只褐色小猫正用爪子刨着玻璃，塞雷斯蒂安放它进来，看着它在一堆零散的书页上蜷起身子睡觉，对这里的访客瞧都不瞧上一眼。
芙莉亚告诉他，她与凯特在书妖营地发现，塞弗林绝对就是七芒星，还有玛塔·安提夸显然是想利用那本书和他取得联系，因为她希望从他那里获得某样东西。
三人讨论了一阵子，最后塞雷斯蒂安表示，芙莉亚说的事并不比书巫界平日里常遇到的事那些更荒诞：“七芒星和你们的种种揣测，其关联或许比你所以为的更加密切。”
现在，就连伊西丝也专注地望着他。
“在永夜庇护所的营火旁，有许多古老的故事被一再传颂，其中一些每被传讲一次，就出现些许改变；但也有一些故事就如同刻在石头上，从来没有人胆敢添油加醋，那些故事几乎像带了诅咒一样，胆敢亵渎故事的人，都会遭到报应，就像会有某种力量从过往来到现世，一把抓住我们，在暗处的敌人出手之前就将我们毁灭殆尽。”
“爸，讲重点。”伊西丝催促着，但语气已经不像几小时前那么不悦了。
塞雷斯蒂安一脸肃然地望着芙莉亚，说：“这些故事有几则也与七芒星有关。书巫们大多知道他的创作历程，从三流的冒险故事与质量欠佳的童话故事作者，到创造出空白书的大魔头。天底下没有哪个书巫不知道‘文殇’的，虽然今天许多人已经不再相信这则传说了，但当年大家在战场上讲述这个故事时，感觉却截然不同。环绕着我们的是永不改变的黑天黑夜，而敌人——”
“七芒星，”伊西丝说，“你要讲的是他，不是那场战争。”
塞雷斯蒂安清了清喉咙，用鼻子大声吸了吸气。这时躺在书页上的小猫转了个圈，又继续睡：“当时有人说，他远不止创造了空白书而已，他还做了更惊天动地的事。”
“还有什么会比摧毁所有书籍更惊天动地的？”
“造物，”塞雷斯蒂安说，“摧毁很容易，只要知道怎么用刀就行了。但凭空创造……我们现在说的可不是盗匪小说。”芙莉亚瞅了伊西丝一眼，但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塞雷斯蒂安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毫不在乎地穿着凉鞋踩过脚下的散页和封皮：“据说，这件事一直被亚当学院压住，有些传闻甚至提到，亚当学院的创设就是为了这个——要遮掩七芒星做过的事，我们该感谢他的事。”
“感谢！”伊西丝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吐掉的是一条烂鱼。
“你们都听过三大家族得胜，而安提夸与罗森克罗兹家族败亡的事。安提夸家族因为贪恋权力，并试图不让外人得知他们握有对抗空白书的秘密武器，最后遭到击溃。而罗森克罗兹家族也必须消失，因为七芒星出自这个家族——三大家族悍然要求他们整个家族为他负责，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他朝芙莉亚笑了笑，说，“至少我们以为是这样。但在前线却流传着一则传闻，认为之前绯红厅对于该如何处置七芒星，曾有过激烈争执。后来组成亚当学院的三大家族想对这些讯息加以保密，而罗森克罗兹家族，另外可能还包括安提夸家族则认为，世人有权了解真相。”
“什么真相？”芙莉亚问。
“就是书巫史根本是个大骗局，书巫史根本没有上溯数千年，直到令人崇敬的书巫之母菲德拉·赫库兰尼亚，反倒是在十九世纪才开始，伴随着世上第一个书巫，伴随着开启这一切的男人——七芒星，才整个展开。”
“我不懂。”
“一开始，我们大家都不懂。但我们在永夜中待了太久，连地平线的一道日光都见不到，除了无尽的黑暗与死亡，毫无希望，这时有人谈起这些故事，我们就听得十分仔细。一开始那不过是不知源起何处的低语，但在黑暗中的年月太久，低语变成了呐喊，以至于亚当学院很可能也听见了，并且派了整个战队过去，让里面的人无一生还，无人能传播真相。”
“得了，爸爸，亚当学院或许——”
“我知道，你深受他们的谎言影响！”塞雷斯蒂安的话语中首次带着怒气，但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他的养女也够聪明，知道最好避开冲突。
“想象一下，”他说，“在德国某个地方有个男孩出生，而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拥有一些特殊能力。这个孤独的男孩有个严厉的父亲，他的父亲大半时间都忙于生意，或者是与同好待在被他们称为绯红厅的某个俱乐部里。这些人全是书商或出版商——在当时，这往往是同一件事——他们经常聚会，交换经验，但他们不是书巫，不是全能的图书魔法师，只是单纯的生意人。他们闲谈、议论、品尝美酒。而那个男孩——我们姑且直说他的姓名，‘塞弗林·罗森克罗兹’——这时发现自己拥有异能，能借助书籍创造一些小奇迹。他相信自己是唯一具有这种能力的人，这一方面使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另一方面却也更加孤单。在最初的一些实验中，有一项或许便是用一本书和一名活在未来的女孩联络。说不定在更早之前，他就做过更多其他的事，谁知道呢。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女孩告诉他，世上有许多和他相同的人，有个在地下活动的秘密组织在研究书巫术，还有，那些人创设了一些庇护所，只有书巫才能进入。另外，她还告诉了他关于书巫之母菲德拉·赫库兰尼亚、永夜庇护所的战事，以及许许多多属于书巫常识的讯息。男孩对此深深着迷，那些事在他自己所处的时代根本难以想象。他父亲去的绯红厅与书巫家族的秘密组织毫无关联，只不过是几名男性商人、经营图书印刷与销售的五大家族族长的聚会，他父亲与几位兄长也在其中。
“后来他与那名未来少女断了联系，有一段时间这些事也被塞弗林淡忘了。他持续感到自己不受家人重视，对别人交代给他的任务也不满意。如此过了几年，他决定开始写小说，诸如《凡塔思帝寇·凡他思提切灵》和许多部由罗森克罗兹家族出版社出版的小说。然而，这些小说几乎没有一部交出漂亮的成绩单，他也从不受重视，变成了遭到讥讽——说不定连他的兄长都在嘲笑他。最后，塞弗林成了一个愤世嫉俗的年轻人，他不满自己，不满他的环境，也因此更深深地钻入他借由图书构筑的世界里。
“不知何时，他又想起自己昔日的天赋，并且计划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世界的基础便是当年那名未来少女告诉他的事，他在自己创造的书中把这些全都写下，再加上许多自己虚构的内容，添油加醋，铺陈细节——然而他发现，这些写下来的事物逐渐成真，他甚至拥有了改变过去的力量，于是绯红厅变成了今天我们从古老传闻中得知的那种机构，而到那时，整个情况也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握。起先他根本没发现这一点，也可能只是充满期待地从外围观察情况发展得如何。就这样，新的敌对关系与联盟形成，冲突日渐激烈，爆发战事后也都动用书巫力来应战。
“我们只能揣测，塞弗林·罗森克罗兹对这些事的感受究竟如何，是惊骇？是着迷？还是对自己有能力将这一切不断推向极限而得意扬扬，益发专横自大，虚构出越来越多的细节？他构想出关于菲德拉·赫库兰尼亚以及她如何消失的全新传说，创造出全新的庇护所、各种新情节，最后甚至写下书巫界的各种童话与传说——比如未来的少女提供给他的故事——伊西丝的冒险以及她寻觅昼夜交界处的经过。”
芙莉亚听完，嘴巴张得大大的，伊西丝则把身体靠回沙发椅背，合上双眼喃喃自语：“哦，爸爸……”
“您真的认为，”芙莉亚说，“全是因为塞弗林将这些写了下来，这一切才成真？”
“当年大家就是这么说的。而且这场战争持续得越久，就有越来越多的男男女女听过这些传闻，其中一些人也开始相信，因为战争中再没有其他值得相信的事了。就这样，这个故事流传开来，而我至少就听你父亲讲过一次。”
“他从没跟我说过。”
“可能有他的理由吧。再说，他哪里会知道，他的亲生女儿居然就是多年后把书巫界的事告诉塞弗林·罗森克罗兹的那个未来少女？”
“可是，如果那是他还没写下来的事，我又如何能告诉他呢？”
“不是在1804年，但也许是在二十年后写下的——这几乎也是在你出生前一百八十年的事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够了。”
“但这些都被亚当学院隐瞒起来了？”伊西丝毫不掩饰她的怀疑。但关于未来确实能影响过去，她自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然了，”塞雷斯蒂安说，“他们哪能容许受众人尊崇的书巫之母竟纯属子虚乌有——至少在七芒星让她成真之前。这样下去，人们不就会怀疑我们自己的存在吗？”
“可是，空白书又是怎么回事？”芙莉亚问，“为什么要撰写空白书？如果空白书真能启动文殇，不就会摧毁他亲手创建的世界吗？他不是费了好大心力才将书巫历史与规范撰写成书吗？如果这些书与其他书籍一同被消灭，整个书巫术不就也跟着消失，而我们也要灭亡了吗？”
“恐怕，”塞雷斯蒂安答，“只有你的朋友塞弗林才能给你答案。”
伊西丝也开口：“空白书是种急刹车的概念，是他在创造过程中内建的自我毁灭按钮，万一失控，书巫术走上自己的路，空白书可以像炸弹般，一经点燃，就使一切回归原点。”
“但书巫术不是早就走上了自己的路吗？七芒星去世多年，亚当学院独断专制，数千人在永夜庇护所阵亡，现在就连书妖也失控了。在他看来，这个世界需要文殇的时刻已然来临——如果不是现在，又会是什么时候？”芙莉亚说。
“然而，传说中的空白书不是会在某个特定时刻启动吗？他要怎么预见是哪个时刻呢？”
塞雷斯蒂安一本正经地笑着说：“那个时刻可能已经被他写下来了。”
“他绝不可能设定未来的发展，”芙莉亚反驳，“他或许能创造出一个新的过去，创造出神话、传说与规范，但经过这么漫长的时间，他不可能还活着。比如我现在到马路上去，他怎么可能在一百八十年前就设定，我会向右还是向左转？”
“你确定吗？”
“对。因为我知道，我拥有自由意志。”
“好，”伊西丝说，“假设你说的对，那么他把文殇和某个特定时刻联结起来，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他也可能是任意联结的，”塞雷斯蒂安说，“正如一个人几乎不太可能活到一百多岁，或许他就决定，让书巫术在——打个比方——两百年后结束。”
“或者，”芙莉亚接口，“有个人帮他监控启动按钮，那个人接受的任务就是监控书巫界，在必要时让一切都结束。”
伊西丝皱起眉头，说：“你认为，空白书可以手动启动？”
“这也是一种可能。”
“代代相传的守卫，”塞雷斯蒂安说，“他们代代守护著书巫术，有这种可能吧？”
话说至此，书雠塞雷斯蒂安突然出声咒骂，芙莉亚用手揉着眼睛，伊西丝也嘟囔着抱怨头痛。接着，他似乎突然想起他手上拿着的纸。
“我差点儿把这个给忘了，”他高声说，“我想，我找到让你们进入费园的办法了。”
芙莉亚精神一振：“真的吗？”
“我虽然没有《凡塔思帝寇·凡他思提切灵》，可是我知道谁有。如果你们能用他那本书，就能直接穿越到你家了，芙莉亚。”
“那个人住在附近吗？”
“不是，甚至离这里非常远。不过我有另外一本书，而我非常确定，他也有同样的书。”
伊西丝神情一亮，说：“我们先用这本书穿越到他那里，再从那里用他的书抵达费园。这方式是可行的。”
“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可能不简单，”芙莉亚嘴里这么说，但一想到皮普便点点头说，“我们试试看吧。”
塞雷斯蒂安指着芙莉亚背后的书桌，说：“趁你们在楼上的时候，我把它找出来了。”
在几支外科手术刀与装了溶剂的瓶罐之间摆着一本书，卡纸做的封面已经泛黄破损，但上面用花体字印刷的书名仍然清晰可辨：有南向窗的屋子
作者名字位于标题上方，字体小多了：七芒星
“我在家里的藏书室看到过这本书。”芙莉亚接过那本书说。
“七芒星最后一部小说，”塞雷斯蒂安走向那只酣睡的猫，边抚摸着它边说，“就我所知，他是在他最后的住所，也就是有着南向窗的屋子里写下这部小说的。”
芙莉亚翻了翻这本书，匆匆瞄了几个句子。看起来并不像是盗匪小说，而这也是她从未读过这本小书的一个原因。家里那本收藏在地下墓穴，放在锁着铁门的书窖内。
塞雷斯蒂安继续往下说：“几年前，那栋屋子的屋主发现房子里有一间藏了七芒星作品的密室，他自己也是藏书家，不过据我所知，他并不是书巫。我曾经提供给他一些书页，让他的一些藏书能完整无缺。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沉默了些，但做起生意来相当公道。总之，他是世上少数拥有完整的七芒星初版作品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伊西丝问。
“罗贝多·安吉洛桑托。”
芙莉亚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栋屋子在哪里？”
塞雷斯蒂安正想说些什么，伊西丝却已经霍然从座位上起身，用机械的声调抢先回答：
“在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