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们所有的人都失去过孩子，戴安娜。」伊索奶奶悲伤地说：「大多数女人都经歷过这种痛苦。」 「所有的人？」.我扫视伊索奶奶的起居室，打量蒜头山巫会的眾女巫。
故事源源涌出，分娩时失去的孩子，还有只活了六个月或六年的孩子。从前我不认识任何流產过的妇女——或我以為不认识。是否我的某个朋友承受过这种痛苦，我却一无所知呢？
「妳又年轻又强壮。」苏珊娜道：「没理由认為妳不会再怀一个孩子。」
完全没理由，只不过我丈夫在我们回到有避孕工具和胚胎监视器的世界之前，再也不肯碰我。
「或许吧。」我随便耸耸肩膀，敷衍过去。
「罗伊登老爷在哪儿？」伊索奶奶低声问。她的灵僕在客厅裡飘来飘去，好像以為他会躲在窗前座位 的垫子底下，或坐在碗柜顶上。
「出去办事了。」我把借来的披肩裹紧一点。这件是苏珊娜的衣服，散发出烧焦了的砂糖和甘菊的味 道，就像她自己一样。
「我听说他昨晚跟克里斯多夫?马罗一起去中殿律师学院大会堂?。据说是看一齣戏。」凯瑟琳把她 带来送给伊索奶奶的一盒蜜饯递过来。
「普通男人失去了孩子都很伤心。魅人会更难过，我也不意外。毕竟他们本来就佔有慾特别强。」伊 索奶奶拿起一块红色的果冻状蜜饯。「谢谢妳，凯瑟。」
所有女人都在等待，希望我接受伊索奶奶和凯瑟林含蓄的邀请，透露我和马修的近况。
「他会好的。」我不想多说。
「他该来这儿。」伊丽莎白尖刻地说：「我看不出為什麼失去孩子他会比妳更痛苦丨.」
「因為马修承担了千年的心碎，而我只有三十三年。」我说，我的语气同样尖刻。「他是个魅人，伊 丽莎白。我是否寧愿他在这儿，不要跟克特出去？当然。但我会不会求他為了我留在鹿冠？绝对不会。」 我提高嗓门，宣泄痛苦与沮丧。马修待我还那麼温柔体贴。我对未来无数脆弱的梦想，在我们的孩子流產
?The Middle Temple是伦敦四所律师学院之一，因当地曾经是圣殿骑士团总部而得名。此地的大会堂可出租做為宴会、音乐或戏剧演出的场地。后宣告破灭，都是他在安慰我。
我担心的是，他在别处消磨那麼多时间。
「我的理智告诉我，必须让马修用他自己的方式发洩悲痛。」我说：「我的感情告诉我，虽然他目前 寧愿跟他的朋友在一起，她还是一样爱我。我只希望他跟我亲近时心中不要有遗憾。」每次他看我、抱 我、握我的手，我都有那种感觉。那才真正教人无法忍受。
「对不起，戴安娜。」伊丽莎白满脸悔恨。
「没关係，」我安慰她。
事实上，并非真正没关係。全世界都变得不和谐、不对劲，所有的色彩都太明亮，所有的声音都太响 亮，把我吓得跳起来。我的身体觉得空虚，不论我如何努力把心思放在阅读上，字句总抓不住我的注意 力。
「一切按照计画，我们明天见。」所有女巫离开后，伊索奶奶轻快地说。
「明天？」我皱起眉头。「我没有作法的心情，伊索奶奶。」
「如果看不到妳编织出第一则咒语，我也没有进坟墓的心情，所以鐘敲六响的时候，我等妳来。」
那天晚上，我瞪著火燄，听鐘敲了六响，然后七响，继而八响、九响、十响。鐘敲三响时，楼梯上传 来声音。我以為是马修，便走到门口。楼梯是空的，但梯级上放了几件东西：一隻婴儿袜、一小截冬青树 枝、一张捲成一团的纸上写著一个男性的名字。我把它们收拢来，放在腿上，一屁股坐在陈旧的楼梯板 上，抓著披肩，把自己紧紧裹住。
我还在尝试理解这几件礼物代表什麼意义，怎麼会来到这儿时，马修忽然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衝上楼 来。他猛然停步。
「戴安娜。」他用手背抹一下嘴巴，眼神呆滞呈绿色。
「至少你跟克特在一起的时候有进食。」我站起身道。「很高兴知道你们的友谊不仅限於诗歌和下 棋。」
马修踏上跟我同一级的楼梯，靴子贴在我脚边。他用膝盖顶住我，让我贴著墙壁，动弹不得。他的呼 吸带有金属的甜腥味。
「你到早晨会恨自己。」我镇定地把头别开。我知道在他嘴唇上还有血腥味时，最好不要逃跑。「克 特应该把你留在他身边，直到你血管裡没有麻药為止。难道伦敦的血都含有鸦片吗？」这是连续第二个晚 上，马修跟克特外出，醉茫茫地回来了。
「不是都有，」马修打个呼嚕道：「但比较容易到手。」
「这又是什麼？」我举起小袜子、冬青和纸捲。
「给妳的。」马修说：「每天晚上都有新的。彼埃和我趁妳睡醒前把它们收起来。」
「从什麼时候开始的？1我不敢让自己说更多话。
「上星期——妳去见公评会那个星期。大部分都是求助的。自从妳——从星期一开始，也有送妳的礼 物。」马修伸出手：「我来处理。」
我缩手捧在胸前。「其他的呢？」
马修抿紧嘴唇，但他还是指给我看他藏那些东西的地方——阁楼上的一口箱子，塞在一张板凳底下。 我一一翻过箱裡的东西：跟杰克每晚从口袋裡掏出的小玩意儿大同小异：钮釦、一小截丝带、一片破碗。 还有小束的头髮，几十张写了名字的纸。虽然一般人看不见，我却能看到每件宝物上都掛著线头，都等著 綰个结，跟别的东西连接起来：，或用其他方式修补。
「这都是魔法的请求。」我抬头看著马修。「你不该瞒著我。」
「我才不要妳為全伦敦的超自然生物行使咒语。」马修道，他眼睛开始发黑。
「这麼说好了，我不要你每晚在外面吃饭，然后跟你的朋友去喝酒！但你是一个吸血鬼，有时候你就 是非那麼做不可。」我抗议道：「我是个女巫，马修。像这样的请求必须审慎处理。我的安全取决於我跟 我们邻居的关係。我不会像盖洛加斯一样偷船，也不会对人咆哮。」
「老爷。」彼埃站在阁楼另一头，那儿有道盘旋的窄梯通往一个位在洗衣妇用的大盆子后面的隐祕出口。
「什麼事？」马修不耐烦道。
「阿格妮丝?山普森死了。」彼埃显得很害怕。「星期六他们把她带到爱丁堡的城堡山，绞死她，然 后烧掉她的尸体。」
「天啊。」马修脸色发白。
「韩考克说，木柴点燃前她已经死透了，应该不觉得痛苦。」彼埃继续道。这是小小的慈悲，但通常 被处决的女巫还享受不到。「他们不肯读你的信，老爷。他们告诉韩考克，苏格兰的政治留给苏格兰国王 处理，否则下次他再在爱丁堡露脸，就让他尝尝上螺丝夹板的滋味。」
「為什麼我改变不了这件事？」马修怒道。 ■
「原来不仅是失去宝宝这件事逼你去投靠克特的黑暗，你还有苏格兰的问题需要逃避。」
「不论我怎麼设法导正每件事，都似乎打不破这天杀的模式。」马修道：「从前，身為女王的情报 员，我很高兴苏格兰出问题。做為合议会的一员，我也觉得為了维持现状而让山普森死去，是可以接受的 代价。但现在……」
「现在你跟一个女巫结了婚。」我说：「对每件事的看法都变得不一样。」
「是的，我夹在过去的信念和现在最珍视的事物之间。我曾经不计一切捍卫的真理，如今却丝毫不觉 得它至高无上。」
「我回城裡去。」彼埃转向门口。「可能会有更多发现。」
我细看马修疲倦的脸。「你不能奢望了解生命中所有的悲剧，马修。我也但愿我们仍然拥有那个宝 宝。我知道现在一切都似乎很绝望，但这不代表未来不值得期待——我们的孩子与家人的安全会有保 障。」
「怀孕这麼早就流產，几乎可以确定是基因异常，导致胚胎无法存活。这种事一旦发生……」他说不下去。
「基因异常不见得危及胎儿。」我指出：「我就是个例子。」我是个DN A不对称的客迈拉。
「我无法忍受再失去一个孩子，戴安娜。我真的……受不了。」■
「我知道。」我疲倦到骨髓裡，跟他一样渴望借助睡眠寻求遗忘。我不曾有机会像他熟悉路卡斯一样 认识我的孩子，但还是痛苦得无法忍受。「我今晚六点要到伊索奶奶家。」我抬头看著他。「你要出去跟 克特廝混吗？」
「不要。」马修柔声道。他把嘴唇凑到我唇上——很短暂、充满憾意。「我跟妳.一起去。」
马修信守诺言，护送我到伊索奶奶那儿，然后跟彼埃一块儿去金鹅酒店。女巫们尽可能用最客气的方 式解释，魅人不受欢迎。带领一个编织者安全通过入门咒，需要啟动大量的超自然与魔法能量。魅人夹在 中间，只会碍事。
我的莎拉阿姨一定会密切注意苏珊娜和玛乔丽準备圣圈的过程。她们使用的材料与设备有一部分很熟 悉——比方说撒在地板上净化空间的盐——但其他部分则否。莎拉的巫术装备包括两把刀(一把有黑色握 柄，另一把则是白色)、毕夏普家传魔法书，还有各种草药和植物。伊丽莎白时代的女巫操作魔法时需要 很多不同物品，其中包括扫帚。我除了在万圣节前夕看过女巫做正式打扮，并戴尖顶帽之外，不曾看她们拿过扫帚。
蒜头山巫会的女巫每人各带一支独特的扫帚来伊索奶奶家。玛乔丽的扫帚是用樱桃树的树枝做的。木 柄上端雕刻了字母和各种符号。玛乔丽没有在树枝主干分岔成细枝处绑扎常见的猪鬃，而是扎了乾燥的药 草和枝叶。她告诉我，这些药草对她的魔法很重要I龙芽草破除妖术，仍保留完整的黄、白二色蕾丝形 花朵的驱热菊提供保护，长著灰绿色叶片的迷迭香强韧枝条用於净化、使灵智清明。苏珊娜的扫帚使用榆 木，象徵从生到死的生命阶段，呼应她的助產士专业。繫在帚桿上的植物也有类似含义?.瓶尔小草肥厚的 绿叶有治疗作用，多须公泡沫状的白花提供保护，千里光不规则锯齿形的叶片会带来健康。
玛乔丽和苏珊娜仔细地循顺时鐘方向把盐巴扫开，直到细小的盐粒均匀分布在地板上每一吋空间。玛 乔丽解释说，盐不仅净化这块空间，也赋予它一个牢靠的基础，使我的力量脱离羈束后，不至於倾泻到外 面的世界去。
伊索奶奶把门窗都封密实——烟囱也包括在内。家裡的鬼魂有两种抉择，要麼待在屋梁之间，免得碍 事，要麼就到楼下的亲戚那儿暂避锋头。眾鬼魂既不愿意错过好戏，又对除了留在女主人身旁别无选择的 灵僕有点儿妒忌，就在桁梁中间窜来窜去，搬弄是非，说什麼中世纪某位名叫依莎蓓拉的王后，跟一个 名叫阿格妮丝?杭格福夫人?的女凶手又发生口角，两鬼相斗之下，新门街上的住户怕是片刻都别想安寧
伊丽莎白和凯瑟琳叙述她们早年的魔法冒险，也诱导我谈论自己的际遇，让我的情绪平静下来——也 让我听不见阿格妮丝夫人犯行与处死的血淋淋细节。伊丽莎白对於我汲取莎拉果园的地下水，将它一滴一 滴吸到手掌心的过程很感兴趣。而我描述巫火发射前，弓箭忽然出现在我手中，凯瑟琳也听得愉快地大 笑。
「月亮升起了。」玛乔丽说，圆滚滚的脸蛋因期待而泛红。百叶窗都关著，但没有一个女巫对她质疑。
「那麼时间就到了。」伊丽莎白断然道，表情严肃。
每个女巫都从房间的一角走到下一个角落，从扫帚上折下细枝，安放在每个角落。她们不是随便乱 放，而是把树枝交叠，排列成五芒星的形状，那是女巫之星。
伊索奶奶和我在魔法圈正中间就位。现在肉眼还看不见圈子的边缘，但其他女巫站上各自的位置后， 情势就改观了。大家就定位后，凯瑟琳喃喃念了一个咒语，各女巫之间就出现弧形的火线，连接成一个圆圈。
魔力在圆心涌现。伊索奶奶警告过我，我们今晚作法是要召唤古老的魔力。不久，澎湃的能量波动就 被某种像有一千个巫族看著我的那种刺痛与爆裂取代。
「用妳的女巫视力观察四周，」伊索奶奶道：「然后告诉我，妳看到什麼。」
我张开第三隻眼，一心以為会看到空气活了过来，所有的粒子都充满可能性。但我却看到房间裡满是 魔法的经纬。
「线。」我说：「好像世界本身就是一块织锦毯。」
伊索奶奶頷首道：「成為编织者就是跟周围的世界绑在一起，透过一股股纱线和色彩来观察它。有些 绳结会限制妳的魔法，但其他绳结会把妳血液裡的力量跟四大元素和它们蕴含的伟大祕密连结起来。编织 者要学习如何打开束缚的结，并利用其餘的结。」
「但我不会区分它们。」几百个线头碰到我的裙子和上衣。
?Lady Agnes Hungerford ,生年不详，一五二四年被处决，罪名是在一五一八年伙同两名农人，勒死第一任丈夫，然后以极快速度嫁给杭格福男 爵，男爵不幸於一五二二年去世，执法机关立刻开始追查阿格妮丝前夫的死因，并将她逮捕下狱。
「很快妳就会测试它们，像小鸟测试牠的翅膀，找出它们要告诉妳的祕密。现在我们要把它们通通剪 断，让它们脱离束缚，自行回来找妳。我剪线的时候，妳一定要克制抓住周遭力量的衝动。身為一个编织 者，妳天生有修补破绽的慾望。放妳的思想自由，保持心灵空白。让力量照它的意愿行动。」
伊索奶奶放开我的手，开始编织她的咒语，她发出完全不像语言，听起来却莫名地感觉很熟悉的声 音。每念一句，我就看见线头从我身上掉下来，捲曲缩短。我耳朵裡洋溢著咆哮声。我的手臂听从那声 音，好像它在对我发号施令，我举起手臂，向外伸展，直到我站成像当初我在毕夏普老宅，从莎拉的果圜 汲取地下水时，马修帮我摆出的T形姿势。
魔法的线索——所有那些我只能借用，却抓不住的力量之线——悄悄向我爬回来，好像它们的核心是 铁，而我是一块磁铁。它们停在我手中，我努力抗拒握拳抓住它们的念头(果然不出伊索奶奶所料，这种 慾望非常强烈)，只让它们从我皮肤上滑过，就像小时候母亲讲给我听的故事裡的那些丝带一样。
截至目前為止，发生的每件事都跟伊索奶奶告诉我的一样。但没有人能预测我的法力具体呈现后会发 生什麼事，我周围的女巫都打起精神，準备迎接不可知的变故。伊索奶奶警告过我，并非所有编织者都能 在入门咒阶段创造护身灵，所以我不需要预期它出现。但过去几个月的经验告诉我，只要有我在，出乎意 料的事发生的机率就特别大。
咆哮声增强，空气开始扰动。一个不停迴旋的能量球悬在我头顶正上方。它不断把房间裡的能量吸入 核心，活像一个黑洞。我的女巫之眼紧紧闭上，无法直视那种不断翻腾的刺眼强光。
某个东西在风暴中心脉动。它挣脱束缚，呈现一个朦朧的形体。它一出现，伊索奶奶就沉默下来。她 看了我最后久久一眼，便把我留在圆圈的核心，独自一人。
|阵翅膀拍打的声音，一条有倒鉤的尾巴一挥而过。一股热腾腾的湿润气息掠过我脸颊。空中浮现一 隻透明生物，长著状似蜥蜴的龙头，色彩鲜艳的翅膀碰撞到衍梁，群鬼纷纷走避。牠只有两条腿，脚上弯曲的爪子就像牠长尾上的尖刺一样有致命危险。
「牠有几条腿？」玛乔丽喊道，她站的位置看不清楚。「就只是一条龙吗？」
就只是一条龙？
「是一条火龙?呀！」凯瑟琳惊讶地说。她举起手臂，準备一旦牠发动攻撃，就施出防御咒。伊丽莎 白.杰克森的手臂也动了 一下。
「慢著！」伊索奶奶打断她们作法，喊道??「戴安娜还没有完成编织。或许她可以设法驯服牠。」
驯服牠？我无法置信地瞪著伊索奶奶。我甚至没把握面前这生物是实体或精灵。牠看起来很真实，但 我的眼光可以穿透牠。
「我不知道该怎麼办。」我开始慌张。那生物每拍一下翅膀，就有一蓬火星夹著火燄，如雨般落在房 间裡。
「有的咒语始於一个观念，有的始於一个问题。有很多方法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麼事?.打一个结、搓 一段绳子，甚至可以铸造一条像妳在妳和妳的魅人中间的那种锁鍊。」伊索奶奶道，她的声音低沉而有抚 慰的作用。「让力量穿过妳。」
火龙不耐烦地咆哮一声。向我伸出牠的脚。牠要什麼？抓起我，带我离开这栋房子？ 一个舒适的地方 供牠栖息，歇歇翅膀？
我脚下的地板嘎吱作响。
「闪开！」玛乔丽喊道。
⑩firedrake是幻想生物，.常出现在中世纪的贵族纹章上，亦称作wyvem，体型比龙小，长得头似龙(dragon)、身体像蜥蜴、双翼能飞，长尾似 蛇，尾端有箭头形的倒刺。龙有四隻脚，但火龙只有两隻脚。牠们会喷火，牙有剧毒，相当危险。但近年很多学校与商业机构选火龙当吉祥物， 為牠设计可爱的造型，使火龙变得很受年轻人喜爱。
我险些来不及脱身。才一转眼，我方才的位置上就冒出一棵树。树干不停上升，分出两根结实的树 枝，向旁边展开。枝头的嫩芽长成绿叶，随即开出白色的花，结出红色的莓果。不消几秒鐘，我就站在一 棵同时开著花结著果的大树下。
火龙的脚抓住最高的树干。有一会儿，牠好像打算在那儿休息。
但树枝啪一声断了。火龙高飞而起，利爪抓著一截有树瘤的树枝。火龙张口喷出一蓬烈燄。房间裡有. 太多易燃物品^^木製的地板和家具，女巫身上的衣服。我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火势蔓延。我需要水 ——很多水。
我右手拿著一件重物。我低头望去，以為会看到一个水桶。但手中拿的却是一支箭。巫火。更多火有 什麼用？
「不，戴安娜！不要尝试创造咒语丨」伊索奶奶警告道。
我甩一下头，摆脱雨和河的意念。然后直觉立刻接手，我的两隻手臂在胸前举起，右手往后缩，手指 一抖，箭就射进树干中心。烈火喷涌，又高又急，亮得我睁不开眼睛。等热力减弱，我的视觉恢復，就发 现自己来到山顶，站在繁星密布的辽阔天空下。一弯巨大的新月低低掛在天上。
「我在等妳。」女神的声音只比轻盈的风略响一点。她穿一件柔软的长袍，长髮如瀑披在肩后。看不 见她常用的武器，只有一隻大狗跟在她身旁。那隻狗又大又黑，说不定是头狼。
「是妳。」恐惧紧紧揪住我的心。自从失去宝宝以来，我就预期会见到女神。「妳拿走我的孩子来交 换马修一命吗？」我的问题带有愤怒，也有绝望。
「不，债还清了。我已经取走另一条命。死去的孩子对我没有用。」女猎神的眼睛翠绿如春天柳树抽 出的第一批嫩芽。
我的血液忽然冷却。「妳取走了谁的命？」
「妳的。」
「我？」我麻痺地说：「我……死了吗？.」
「当然没有。死者属於另一个辖区。我要的是生者。」现在女猎神的声音清亮通透，宛如月光。「妳 答应我可以用任何人的命——任何东西——交换你心爱的人的命。我选了妳。我还有用妳之处。」
女神退后一步。「妳把妳的生命给了我，戴安娜?毕夏普。现在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
头顶上传来一声唳叫，提醒我火龙也在场。我仰头望去，试图在月影裡找寻牠的踪跡。但一眨眼，牠 的轮廓就清楚呈现在伊索奶奶的天花板上。我又回到女巫的家，不再在荒凉的山顶上与女神共处。树不见 了，只剩一堆灰烬。我又眨一下眼。
火龙也对我眨眼。牠的眼神悲伤而熟悉I黑眼睛，虹膜是银色而非白色。牠又尖唳一声，鬆开爪 子。那截树干落进我臂弯。它摸起来像箭桿，但比乍看的尺寸更沉重而扎竇。火龙点一下头，鼻孔裡只冒 出几缕烟。我很想伸手去摸摸牠，不知牠的皮肤会不会像蛇一样温暖而乾燥，但某种因素告诉我，牠不喜 欢这种举动。我也不想惊吓牠。牠说不定会猛然仰起头，衝破屋顶。在树与火之后，我已经开始担心伊索 奶奶的房子能否吃得消了。
「谢谢妳。」我小声道。
火龙用火的低吟与歌唱回应。牠忧鬱地前后甩动尾巴，用银黑二色的眼睛端详我，眼神苍老而睿智。 牠把翅膀张开到最大，然后缩回来紧贴身体，随即消失无形。
火龙只在我肋骨间留下一种轻微的刺痛感，让我知道牠就在我体内，等待我需要牠的时刻。这头异兽 的重量拖著我跪落在地，手裡的树枝也啪一声掉在地板上。几名女巫连忙衝过来。
伊索奶奶最先赶到我身旁，她张开细弱的手臂抱住我。「妳做得很好，孩子，做得很好。」她低语。 伊丽莎白伸出一隻手做托钵状，念了几个字，将它变成一个盛满水的清浅银杓。我从中饮水，杓子空了后’又还原成一隻手。
「今天太棒了，伊索奶奶。」凯瑟琳满面笑容道。
「是啊，而且对一个这麼年轻的女巫而言还真不容易。」伊索奶奶道。「妳是一个极端，戴安娜?罗 伊登。首先妳并非普通的女巫，而是一个编织者。其次妳為了驯服火龙，竟然编织出召唤山梨树的入门 咒。我若是在预言中看到这一切，一定不会相信。」
「我见到了女神，」她们扶我站起时，我解释道：「以及一条龙。」
「那不是龙。」伊丽莎白道。
「牠只有两条腿。」玛乔丽说明：「所以这隻生物不但有火的属性，也有水的属性，可以在两种元素 之间自由移动。火龙是雨种极端的结合。」
「火龙的特性也适用於山梨树。」伊索奶奶掛著自豪的微笑说道：「山梨树把树枝伸进一个世界，而 把根留在另一个世界，这可不是每天都见得到的事。」
虽然我周围这群女人聊得很开心，我却情不自禁想著马修。他还在金鹅酒店等消息。我张开第三隻 眼，找到一根从我心臟抽出、红黑二色的线，越过房间，穿过钥匙孔，进入外面的黑暗。我轻拉它一下， 体内的锁鍊就发出一声共鸣。
「如果我没猜错，罗伊登老爷很快就会来接他的妻子。」伊索奶奶面无表情道：「我们先把妳扶起 来，免得他认為我们没把妳照顾好。」
「马修的保护慾很强。」我带著歉意道：「尤其自从……」
「魅人都是这样的。这是他们的天性。」伊索奶奶扶我起身。空气又恢復粒子状态，在我走动时轻轻 摩擦我的皮肤。
「罗伊登老爷不必担心这种情形。」伊丽莎白道：「我们会确保妳从黑暗回来时找得到路，就像妳的火龙I样。」
「什麼黑暗？」
女巫都沉默下来。
「什麼黑暗？」我重复道，把疲倦拋在一旁。
伊索奶奶嘆口气。「有些巫族——很少数——能来去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
「时间编织者。」我点头道：「是的，我知道。我是其中一个。」
「不是这个时间和另一个时间，戴安娜，而是这个世界和下一个世界。」玛乔丽指指我脚边的树枝： 「生命——与死亡。妳可以置身两个世界。所以妳才会被山梨树选中，而不是杨树或樺树。」
「我们曾经猜测有这种可能。毕竟妳能怀魅人的孩子。」伊索奶奶专注地看著我。我脸色忽然变得苍 白。「怎麼了，戴安娜？」
「那些搵桴。还有花。」我膝盖又开始发软，但我保持站姿。「玛莉?锡德尼的鞋子。还有麦迪森那 棵老橡树。」
「还有那个魅人。」伊索奶奶柔声道，不需要我说，她就明白了。「那麼多徵兆指向真相。」
外面隐隐传来敲门声。
「不能让他知道。」我抓住伊索奶奶的手仓皇道：「现在还不行。继宝宝的事发生后，太快了，而且 马修不愿意我搅和生死之事。」
「现在这麼说，已经太迟了。」她忧伤地说。
「戴安娜！」马修的拳头敲在门上。
「那个魅人会把木门打成两截。」玛乔丽道：「罗伊登老爷没法子打破束缚咒进来，但咒语一开，门 板破裂的声音会很惊人。想想邻居吧，伊索奶奶。」
伊索奶奶比了个手势。空气忽而变得凝重，然后鬆弛。
马修站在我面前，只隔一声心跳的距离。他的灰眼睛把我从头打量到脚。「这儿发生了什麼事？」
「如果戴安娜要你知道，就会告诉你。」伊索奶奶道。她转向我说：「根据今晚发生的事，我想妳明 天该跟凯瑟琳和伊丽莎白上课。」
「谢谢妳，奶奶。」我喃喃道，非常感激她没有洩漏我的祕密。
「慢著。」凯瑟琳从山梨树的枝干上折下一根细枝。「拿著这个。妳要随时带在身边，做為信物。」 她把小树枝塞进我手裡。
站在街上等我的不仅彼埃而已，盖洛加斯和韩考克也都来了。他们把我簇拥上等在蒜头山脚下的一艘 船。回到水街，马修把其他人打发走，留我们独享卧室寧静的幸福。
「我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麼事。」马修把门关上，粗声粗气道：「我只要知道妳是否真的平安。」 「我真的很平安。」我转身背对他，让他帮我解开胸衣的繫带。
「妳在害怕什麼，我闻得出来。」马修拉我转身面对他。
「我怕我可能找到什麼跟自己有关的事。」我迎上他的眼神。
「妳会找到真正的自己。」他说得很篤定，满不在乎。但他不知道火龙与山梨树，以及它们对编织者 的意义。马修也不知道我的生命已归女神所有，更不知道那是為了救他而做的一笔交易。
「万一我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你不喜欢她怎麼办？」
「不可能。」他篤定地说，把我拉过去。
「即使我们在我的血液裡找到操纵生死的力量。」
马修后退一步。
「在麦迪森救你，不是出於侥倖，马修。我也把生命吹进玛莉的鞋子——就如同我从莎拉家那棵老橡树，还有这裡的搵桴吸走了生命。」
「生与死是很大的责任。」马修灰绿色的眼睛很忧鬱。「但我还是一样爱妳。妳忘了，我也有控制生 死的力量。我在牛津狩猎那天，妳是怎麼跟我说的？妳说我们之间没有差别。『有时候我吃鷓鴣。有时候 你以鹿為食。』
「我们相似的程度远超出我们的想像。」马修继续道：「只要妳能相信我的善，知道妳怎麼看待我过 去的行為，就应该让我也对妳有同样的信念。」
我忽然很想跟他分享我的祕密。「有一条火龙，还有一棵树——」
「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妳平安回到家。」他道，用一个吻让我安静。
马修把我搂得那麼紧，抱得那麼久，在那充满幸福感的瞬间，我——差点——就相信他了。
第二天，我履行承诺，到伊索奶奶家去跟伊丽莎白?杰克森和凯瑟琳?史崔特见面。安妮陪我前往， 但被打发到苏珊娜家去等我下课。
山梨树的树干靠在房间一角。此外这房间看起来很正常，一点也不像个女巫建立圣圈或召唤火龙的地 方。儘管如此，我仍期待这儿出现一些肉眼能见的施法证据——譬如一 口大锅，或各种元素色的彩色蜡 烛。 ' . .
伊索奶奶指了指桌子，那儿摆了四把椅子。「来，戴安娜，坐下。我们觉得最好从头开始。跟我们说 说妳的家世。追踪女巫的血缘会发现很多线索。」
「但我以為妳们要教我如何编织火与水的咒语。」\
「血除了火与水，还会是什麼呢？」伊丽莎白道。
三小时后，我已经把童年回忆挖掘出来的事都讲完了——受到监视的感觉、彼得?诺克斯来我家探访、我父母的死。但这三个女巫还不罢休。我重过了一遍高中与大学生活；跟在我身后的魔族，少数我操 作起来不太困难的咒语，遇到马修之后才开始发生的各种怪事。如果这中间有任何模式，我是看不出来， 但伊索奶奶放我回家时，很有把握地表示，她们很快就会拟出一个计画。
我拖著疲惫的身子前往贝纳堡。玛莉要我坐在椅子上，不肯让我帮忙，坚持以她一人之力推敲我们那 批原质出了什麼问题，我只负责在旁休息。我们的材料发黑，变得像滩烂泥，表面还长出一层惨绿的薄膜。
玛莉工作时，我不住地胡思乱想。今天阳光普照，一道光劈切开灰濛檬的空气，照耀著鍊金之龙的壁 画。我在椅子上俯身向前。
「不。」我道：「不可能。」
但确实如此。这条龙不是普通的龙，因為牠只有两条腿。那是一头火龙，牠把有刺的尾巴衔在嘴裡， 活像柯雷孟家族旗徽上的咬尾蛇。火龙的头侧向天空，牠口中含一轮新月，头的上方有颗多角星。马修的 纹章。怎麼可能我以前都没注意到？
「什麼事，戴安娜？」玛莉皱起眉头问道。
「帮我一个忙好吗，玛莉，虽然我的要求可能有点奇怪？」等她回答的当儿，我已经开始解手腕上的丝带。
「当然好，妳要做什麼？」
火龙的血依循断续的线条，滴进摆在牠翅膀下方的鍊金容器裡。容器裡的血在水银与银的海裡游动。 我说：「我要妳抽我的血，放进强水、银和水银的溶液裡。」玛莉的目光在我和火龙之间转来转去。 「因為血无非就是火和水，对立两端的结合，一场化学的婚礼。」
「好吧，戴安娜。」玛莉同意道，她显得很困惑，不过没再发问。
我信心十足地对我手臂内侧的疤痕弹一下手指。这次我不需要刀。皮肤如我所料裂开了，鲜血涌出，
因為我需要它。琼安连忙拿著一个小碗跑过来，承接那殷红的液体。那头火龙高踞墙上，银黑二色的眼睛 凝神看著血一滴滴落下。
「始於匱乏与慾望，始於鲜血与恐惧。」我低声道。
「始於女巫的觉醒。」时间用太古的回声响应道，蓝色与琥珀色的线随即点燃，映著这房间的石壁闪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故事源源涌出，分娩时失去的孩子，还有只活了六个月或六年的孩子。从前我不认识任何流產过的妇女——或我以為不认识。是否我的某个朋友承受过这种痛苦，我却一无所知呢？
「妳又年轻又强壮。」苏珊娜道：「没理由认為妳不会再怀一个孩子。」
完全没理由，只不过我丈夫在我们回到有避孕工具和胚胎监视器的世界之前，再也不肯碰我。
「或许吧。」我随便耸耸肩膀，敷衍过去。
「罗伊登老爷在哪儿？」伊索奶奶低声问。她的灵僕在客厅裡飘来飘去，好像以為他会躲在窗前座位 的垫子底下，或坐在碗柜顶上。
「出去办事了。」我把借来的披肩裹紧一点。这件是苏珊娜的衣服，散发出烧焦了的砂糖和甘菊的味 道，就像她自己一样。
「我听说他昨晚跟克里斯多夫?马罗一起去中殿律师学院大会堂?。据说是看一齣戏。」凯瑟琳把她 带来送给伊索奶奶的一盒蜜饯递过来。
「普通男人失去了孩子都很伤心。魅人会更难过，我也不意外。毕竟他们本来就佔有慾特别强。」伊 索奶奶拿起一块红色的果冻状蜜饯。「谢谢妳，凯瑟。」
所有女人都在等待，希望我接受伊索奶奶和凯瑟林含蓄的邀请，透露我和马修的近况。
「他会好的。」我不想多说。
「他该来这儿。」伊丽莎白尖刻地说：「我看不出為什麼失去孩子他会比妳更痛苦丨.」
「因為马修承担了千年的心碎，而我只有三十三年。」我说，我的语气同样尖刻。「他是个魅人，伊 丽莎白。我是否寧愿他在这儿，不要跟克特出去？当然。但我会不会求他為了我留在鹿冠？绝对不会。」 我提高嗓门，宣泄痛苦与沮丧。马修待我还那麼温柔体贴。我对未来无数脆弱的梦想，在我们的孩子流產
?The Middle Temple是伦敦四所律师学院之一，因当地曾经是圣殿骑士团总部而得名。此地的大会堂可出租做為宴会、音乐或戏剧演出的场地。后宣告破灭，都是他在安慰我。
我担心的是，他在别处消磨那麼多时间。
「我的理智告诉我，必须让马修用他自己的方式发洩悲痛。」我说：「我的感情告诉我，虽然他目前 寧愿跟他的朋友在一起，她还是一样爱我。我只希望他跟我亲近时心中不要有遗憾。」每次他看我、抱 我、握我的手，我都有那种感觉。那才真正教人无法忍受。
「对不起，戴安娜。」伊丽莎白满脸悔恨。
「没关係，」我安慰她。
事实上，并非真正没关係。全世界都变得不和谐、不对劲，所有的色彩都太明亮，所有的声音都太响 亮，把我吓得跳起来。我的身体觉得空虚，不论我如何努力把心思放在阅读上，字句总抓不住我的注意 力。
「一切按照计画，我们明天见。」所有女巫离开后，伊索奶奶轻快地说。
「明天？」我皱起眉头。「我没有作法的心情，伊索奶奶。」
「如果看不到妳编织出第一则咒语，我也没有进坟墓的心情，所以鐘敲六响的时候，我等妳来。」
那天晚上，我瞪著火燄，听鐘敲了六响，然后七响，继而八响、九响、十响。鐘敲三响时，楼梯上传 来声音。我以為是马修，便走到门口。楼梯是空的，但梯级上放了几件东西：一隻婴儿袜、一小截冬青树 枝、一张捲成一团的纸上写著一个男性的名字。我把它们收拢来，放在腿上，一屁股坐在陈旧的楼梯板 上，抓著披肩，把自己紧紧裹住。
我还在尝试理解这几件礼物代表什麼意义，怎麼会来到这儿时，马修忽然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衝上楼 来。他猛然停步。
「戴安娜。」他用手背抹一下嘴巴，眼神呆滞呈绿色。
「至少你跟克特在一起的时候有进食。」我站起身道。「很高兴知道你们的友谊不仅限於诗歌和下 棋。」
马修踏上跟我同一级的楼梯，靴子贴在我脚边。他用膝盖顶住我，让我贴著墙壁，动弹不得。他的呼 吸带有金属的甜腥味。
「你到早晨会恨自己。」我镇定地把头别开。我知道在他嘴唇上还有血腥味时，最好不要逃跑。「克 特应该把你留在他身边，直到你血管裡没有麻药為止。难道伦敦的血都含有鸦片吗？」这是连续第二个晚 上，马修跟克特外出，醉茫茫地回来了。
「不是都有，」马修打个呼嚕道：「但比较容易到手。」
「这又是什麼？」我举起小袜子、冬青和纸捲。
「给妳的。」马修说：「每天晚上都有新的。彼埃和我趁妳睡醒前把它们收起来。」
「从什麼时候开始的？1我不敢让自己说更多话。
「上星期——妳去见公评会那个星期。大部分都是求助的。自从妳——从星期一开始，也有送妳的礼 物。」马修伸出手：「我来处理。」
我缩手捧在胸前。「其他的呢？」
马修抿紧嘴唇，但他还是指给我看他藏那些东西的地方——阁楼上的一口箱子，塞在一张板凳底下。 我一一翻过箱裡的东西：跟杰克每晚从口袋裡掏出的小玩意儿大同小异：钮釦、一小截丝带、一片破碗。 还有小束的头髮，几十张写了名字的纸。虽然一般人看不见，我却能看到每件宝物上都掛著线头，都等著 綰个结，跟别的东西连接起来：，或用其他方式修补。
「这都是魔法的请求。」我抬头看著马修。「你不该瞒著我。」
「我才不要妳為全伦敦的超自然生物行使咒语。」马修道，他眼睛开始发黑。
「这麼说好了，我不要你每晚在外面吃饭，然后跟你的朋友去喝酒！但你是一个吸血鬼，有时候你就 是非那麼做不可。」我抗议道：「我是个女巫，马修。像这样的请求必须审慎处理。我的安全取决於我跟 我们邻居的关係。我不会像盖洛加斯一样偷船，也不会对人咆哮。」
「老爷。」彼埃站在阁楼另一头，那儿有道盘旋的窄梯通往一个位在洗衣妇用的大盆子后面的隐祕出口。
「什麼事？」马修不耐烦道。
「阿格妮丝?山普森死了。」彼埃显得很害怕。「星期六他们把她带到爱丁堡的城堡山，绞死她，然 后烧掉她的尸体。」
「天啊。」马修脸色发白。
「韩考克说，木柴点燃前她已经死透了，应该不觉得痛苦。」彼埃继续道。这是小小的慈悲，但通常 被处决的女巫还享受不到。「他们不肯读你的信，老爷。他们告诉韩考克，苏格兰的政治留给苏格兰国王 处理，否则下次他再在爱丁堡露脸，就让他尝尝上螺丝夹板的滋味。」
「為什麼我改变不了这件事？」马修怒道。 ■
「原来不仅是失去宝宝这件事逼你去投靠克特的黑暗，你还有苏格兰的问题需要逃避。」
「不论我怎麼设法导正每件事，都似乎打不破这天杀的模式。」马修道：「从前，身為女王的情报 员，我很高兴苏格兰出问题。做為合议会的一员，我也觉得為了维持现状而让山普森死去，是可以接受的 代价。但现在……」
「现在你跟一个女巫结了婚。」我说：「对每件事的看法都变得不一样。」
「是的，我夹在过去的信念和现在最珍视的事物之间。我曾经不计一切捍卫的真理，如今却丝毫不觉 得它至高无上。」
「我回城裡去。」彼埃转向门口。「可能会有更多发现。」
我细看马修疲倦的脸。「你不能奢望了解生命中所有的悲剧，马修。我也但愿我们仍然拥有那个宝 宝。我知道现在一切都似乎很绝望，但这不代表未来不值得期待——我们的孩子与家人的安全会有保 障。」
「怀孕这麼早就流產，几乎可以确定是基因异常，导致胚胎无法存活。这种事一旦发生……」他说不下去。
「基因异常不见得危及胎儿。」我指出：「我就是个例子。」我是个DN A不对称的客迈拉。
「我无法忍受再失去一个孩子，戴安娜。我真的……受不了。」■
「我知道。」我疲倦到骨髓裡，跟他一样渴望借助睡眠寻求遗忘。我不曾有机会像他熟悉路卡斯一样 认识我的孩子，但还是痛苦得无法忍受。「我今晚六点要到伊索奶奶家。」我抬头看著他。「你要出去跟 克特廝混吗？」
「不要。」马修柔声道。他把嘴唇凑到我唇上——很短暂、充满憾意。「我跟妳.一起去。」
马修信守诺言，护送我到伊索奶奶那儿，然后跟彼埃一块儿去金鹅酒店。女巫们尽可能用最客气的方 式解释，魅人不受欢迎。带领一个编织者安全通过入门咒，需要啟动大量的超自然与魔法能量。魅人夹在 中间，只会碍事。
我的莎拉阿姨一定会密切注意苏珊娜和玛乔丽準备圣圈的过程。她们使用的材料与设备有一部分很熟 悉——比方说撒在地板上净化空间的盐——但其他部分则否。莎拉的巫术装备包括两把刀(一把有黑色握 柄，另一把则是白色)、毕夏普家传魔法书，还有各种草药和植物。伊丽莎白时代的女巫操作魔法时需要 很多不同物品，其中包括扫帚。我除了在万圣节前夕看过女巫做正式打扮，并戴尖顶帽之外，不曾看她们拿过扫帚。
蒜头山巫会的女巫每人各带一支独特的扫帚来伊索奶奶家。玛乔丽的扫帚是用樱桃树的树枝做的。木 柄上端雕刻了字母和各种符号。玛乔丽没有在树枝主干分岔成细枝处绑扎常见的猪鬃，而是扎了乾燥的药 草和枝叶。她告诉我，这些药草对她的魔法很重要I龙芽草破除妖术，仍保留完整的黄、白二色蕾丝形 花朵的驱热菊提供保护，长著灰绿色叶片的迷迭香强韧枝条用於净化、使灵智清明。苏珊娜的扫帚使用榆 木，象徵从生到死的生命阶段，呼应她的助產士专业。繫在帚桿上的植物也有类似含义?.瓶尔小草肥厚的 绿叶有治疗作用，多须公泡沫状的白花提供保护，千里光不规则锯齿形的叶片会带来健康。
玛乔丽和苏珊娜仔细地循顺时鐘方向把盐巴扫开，直到细小的盐粒均匀分布在地板上每一吋空间。玛 乔丽解释说，盐不仅净化这块空间，也赋予它一个牢靠的基础，使我的力量脱离羈束后，不至於倾泻到外 面的世界去。
伊索奶奶把门窗都封密实——烟囱也包括在内。家裡的鬼魂有两种抉择，要麼待在屋梁之间，免得碍 事，要麼就到楼下的亲戚那儿暂避锋头。眾鬼魂既不愿意错过好戏，又对除了留在女主人身旁别无选择的 灵僕有点儿妒忌，就在桁梁中间窜来窜去，搬弄是非，说什麼中世纪某位名叫依莎蓓拉的王后，跟一个 名叫阿格妮丝?杭格福夫人?的女凶手又发生口角，两鬼相斗之下，新门街上的住户怕是片刻都别想安寧
伊丽莎白和凯瑟琳叙述她们早年的魔法冒险，也诱导我谈论自己的际遇，让我的情绪平静下来——也 让我听不见阿格妮丝夫人犯行与处死的血淋淋细节。伊丽莎白对於我汲取莎拉果园的地下水，将它一滴一 滴吸到手掌心的过程很感兴趣。而我描述巫火发射前，弓箭忽然出现在我手中，凯瑟琳也听得愉快地大 笑。
「月亮升起了。」玛乔丽说，圆滚滚的脸蛋因期待而泛红。百叶窗都关著，但没有一个女巫对她质疑。
「那麼时间就到了。」伊丽莎白断然道，表情严肃。
每个女巫都从房间的一角走到下一个角落，从扫帚上折下细枝，安放在每个角落。她们不是随便乱 放，而是把树枝交叠，排列成五芒星的形状，那是女巫之星。
伊索奶奶和我在魔法圈正中间就位。现在肉眼还看不见圈子的边缘，但其他女巫站上各自的位置后， 情势就改观了。大家就定位后，凯瑟琳喃喃念了一个咒语，各女巫之间就出现弧形的火线，连接成一个圆圈。
魔力在圆心涌现。伊索奶奶警告过我，我们今晚作法是要召唤古老的魔力。不久，澎湃的能量波动就 被某种像有一千个巫族看著我的那种刺痛与爆裂取代。
「用妳的女巫视力观察四周，」伊索奶奶道：「然后告诉我，妳看到什麼。」
我张开第三隻眼，一心以為会看到空气活了过来，所有的粒子都充满可能性。但我却看到房间裡满是 魔法的经纬。
「线。」我说：「好像世界本身就是一块织锦毯。」
伊索奶奶頷首道：「成為编织者就是跟周围的世界绑在一起，透过一股股纱线和色彩来观察它。有些 绳结会限制妳的魔法，但其他绳结会把妳血液裡的力量跟四大元素和它们蕴含的伟大祕密连结起来。编织 者要学习如何打开束缚的结，并利用其餘的结。」
「但我不会区分它们。」几百个线头碰到我的裙子和上衣。
?Lady Agnes Hungerford ,生年不详，一五二四年被处决，罪名是在一五一八年伙同两名农人，勒死第一任丈夫，然后以极快速度嫁给杭格福男 爵，男爵不幸於一五二二年去世，执法机关立刻开始追查阿格妮丝前夫的死因，并将她逮捕下狱。
「很快妳就会测试它们，像小鸟测试牠的翅膀，找出它们要告诉妳的祕密。现在我们要把它们通通剪 断，让它们脱离束缚，自行回来找妳。我剪线的时候，妳一定要克制抓住周遭力量的衝动。身為一个编织 者，妳天生有修补破绽的慾望。放妳的思想自由，保持心灵空白。让力量照它的意愿行动。」
伊索奶奶放开我的手，开始编织她的咒语，她发出完全不像语言，听起来却莫名地感觉很熟悉的声 音。每念一句，我就看见线头从我身上掉下来，捲曲缩短。我耳朵裡洋溢著咆哮声。我的手臂听从那声 音，好像它在对我发号施令，我举起手臂，向外伸展，直到我站成像当初我在毕夏普老宅，从莎拉的果圜 汲取地下水时，马修帮我摆出的T形姿势。
魔法的线索——所有那些我只能借用，却抓不住的力量之线——悄悄向我爬回来，好像它们的核心是 铁，而我是一块磁铁。它们停在我手中，我努力抗拒握拳抓住它们的念头(果然不出伊索奶奶所料，这种 慾望非常强烈)，只让它们从我皮肤上滑过，就像小时候母亲讲给我听的故事裡的那些丝带一样。
截至目前為止，发生的每件事都跟伊索奶奶告诉我的一样。但没有人能预测我的法力具体呈现后会发 生什麼事，我周围的女巫都打起精神，準备迎接不可知的变故。伊索奶奶警告过我，并非所有编织者都能 在入门咒阶段创造护身灵，所以我不需要预期它出现。但过去几个月的经验告诉我，只要有我在，出乎意 料的事发生的机率就特别大。
咆哮声增强，空气开始扰动。一个不停迴旋的能量球悬在我头顶正上方。它不断把房间裡的能量吸入 核心，活像一个黑洞。我的女巫之眼紧紧闭上，无法直视那种不断翻腾的刺眼强光。
某个东西在风暴中心脉动。它挣脱束缚，呈现一个朦朧的形体。它一出现，伊索奶奶就沉默下来。她 看了我最后久久一眼，便把我留在圆圈的核心，独自一人。
|阵翅膀拍打的声音，一条有倒鉤的尾巴一挥而过。一股热腾腾的湿润气息掠过我脸颊。空中浮现一 隻透明生物，长著状似蜥蜴的龙头，色彩鲜艳的翅膀碰撞到衍梁，群鬼纷纷走避。牠只有两条腿，脚上弯曲的爪子就像牠长尾上的尖刺一样有致命危险。
「牠有几条腿？」玛乔丽喊道，她站的位置看不清楚。「就只是一条龙吗？」
就只是一条龙？
「是一条火龙?呀！」凯瑟琳惊讶地说。她举起手臂，準备一旦牠发动攻撃，就施出防御咒。伊丽莎 白.杰克森的手臂也动了 一下。
「慢著！」伊索奶奶打断她们作法，喊道??「戴安娜还没有完成编织。或许她可以设法驯服牠。」
驯服牠？我无法置信地瞪著伊索奶奶。我甚至没把握面前这生物是实体或精灵。牠看起来很真实，但 我的眼光可以穿透牠。
「我不知道该怎麼办。」我开始慌张。那生物每拍一下翅膀，就有一蓬火星夹著火燄，如雨般落在房 间裡。
「有的咒语始於一个观念，有的始於一个问题。有很多方法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麼事?.打一个结、搓 一段绳子，甚至可以铸造一条像妳在妳和妳的魅人中间的那种锁鍊。」伊索奶奶道，她的声音低沉而有抚 慰的作用。「让力量穿过妳。」
火龙不耐烦地咆哮一声。向我伸出牠的脚。牠要什麼？抓起我，带我离开这栋房子？ 一个舒适的地方 供牠栖息，歇歇翅膀？
我脚下的地板嘎吱作响。
「闪开！」玛乔丽喊道。
⑩firedrake是幻想生物，.常出现在中世纪的贵族纹章上，亦称作wyvem，体型比龙小，长得头似龙(dragon)、身体像蜥蜴、双翼能飞，长尾似 蛇，尾端有箭头形的倒刺。龙有四隻脚，但火龙只有两隻脚。牠们会喷火，牙有剧毒，相当危险。但近年很多学校与商业机构选火龙当吉祥物， 為牠设计可爱的造型，使火龙变得很受年轻人喜爱。
我险些来不及脱身。才一转眼，我方才的位置上就冒出一棵树。树干不停上升，分出两根结实的树 枝，向旁边展开。枝头的嫩芽长成绿叶，随即开出白色的花，结出红色的莓果。不消几秒鐘，我就站在一 棵同时开著花结著果的大树下。
火龙的脚抓住最高的树干。有一会儿，牠好像打算在那儿休息。
但树枝啪一声断了。火龙高飞而起，利爪抓著一截有树瘤的树枝。火龙张口喷出一蓬烈燄。房间裡有. 太多易燃物品^^木製的地板和家具，女巫身上的衣服。我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火势蔓延。我需要水 ——很多水。
我右手拿著一件重物。我低头望去，以為会看到一个水桶。但手中拿的却是一支箭。巫火。更多火有 什麼用？
「不，戴安娜！不要尝试创造咒语丨」伊索奶奶警告道。
我甩一下头，摆脱雨和河的意念。然后直觉立刻接手，我的两隻手臂在胸前举起，右手往后缩，手指 一抖，箭就射进树干中心。烈火喷涌，又高又急，亮得我睁不开眼睛。等热力减弱，我的视觉恢復，就发 现自己来到山顶，站在繁星密布的辽阔天空下。一弯巨大的新月低低掛在天上。
「我在等妳。」女神的声音只比轻盈的风略响一点。她穿一件柔软的长袍，长髮如瀑披在肩后。看不 见她常用的武器，只有一隻大狗跟在她身旁。那隻狗又大又黑，说不定是头狼。
「是妳。」恐惧紧紧揪住我的心。自从失去宝宝以来，我就预期会见到女神。「妳拿走我的孩子来交 换马修一命吗？」我的问题带有愤怒，也有绝望。
「不，债还清了。我已经取走另一条命。死去的孩子对我没有用。」女猎神的眼睛翠绿如春天柳树抽 出的第一批嫩芽。
我的血液忽然冷却。「妳取走了谁的命？」
「妳的。」
「我？」我麻痺地说：「我……死了吗？.」
「当然没有。死者属於另一个辖区。我要的是生者。」现在女猎神的声音清亮通透，宛如月光。「妳 答应我可以用任何人的命——任何东西——交换你心爱的人的命。我选了妳。我还有用妳之处。」
女神退后一步。「妳把妳的生命给了我，戴安娜?毕夏普。现在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
头顶上传来一声唳叫，提醒我火龙也在场。我仰头望去，试图在月影裡找寻牠的踪跡。但一眨眼，牠 的轮廓就清楚呈现在伊索奶奶的天花板上。我又回到女巫的家，不再在荒凉的山顶上与女神共处。树不见 了，只剩一堆灰烬。我又眨一下眼。
火龙也对我眨眼。牠的眼神悲伤而熟悉I黑眼睛，虹膜是银色而非白色。牠又尖唳一声，鬆开爪 子。那截树干落进我臂弯。它摸起来像箭桿，但比乍看的尺寸更沉重而扎竇。火龙点一下头，鼻孔裡只冒 出几缕烟。我很想伸手去摸摸牠，不知牠的皮肤会不会像蛇一样温暖而乾燥，但某种因素告诉我，牠不喜 欢这种举动。我也不想惊吓牠。牠说不定会猛然仰起头，衝破屋顶。在树与火之后，我已经开始担心伊索 奶奶的房子能否吃得消了。
「谢谢妳。」我小声道。
火龙用火的低吟与歌唱回应。牠忧鬱地前后甩动尾巴，用银黑二色的眼睛端详我，眼神苍老而睿智。 牠把翅膀张开到最大，然后缩回来紧贴身体，随即消失无形。
火龙只在我肋骨间留下一种轻微的刺痛感，让我知道牠就在我体内，等待我需要牠的时刻。这头异兽 的重量拖著我跪落在地，手裡的树枝也啪一声掉在地板上。几名女巫连忙衝过来。
伊索奶奶最先赶到我身旁，她张开细弱的手臂抱住我。「妳做得很好，孩子，做得很好。」她低语。 伊丽莎白伸出一隻手做托钵状，念了几个字，将它变成一个盛满水的清浅银杓。我从中饮水，杓子空了后’又还原成一隻手。
「今天太棒了，伊索奶奶。」凯瑟琳满面笑容道。
「是啊，而且对一个这麼年轻的女巫而言还真不容易。」伊索奶奶道。「妳是一个极端，戴安娜?罗 伊登。首先妳并非普通的女巫，而是一个编织者。其次妳為了驯服火龙，竟然编织出召唤山梨树的入门 咒。我若是在预言中看到这一切，一定不会相信。」
「我见到了女神，」她们扶我站起时，我解释道：「以及一条龙。」
「那不是龙。」伊丽莎白道。
「牠只有两条腿。」玛乔丽说明：「所以这隻生物不但有火的属性，也有水的属性，可以在两种元素 之间自由移动。火龙是雨种极端的结合。」
「火龙的特性也适用於山梨树。」伊索奶奶掛著自豪的微笑说道：「山梨树把树枝伸进一个世界，而 把根留在另一个世界，这可不是每天都见得到的事。」
虽然我周围这群女人聊得很开心，我却情不自禁想著马修。他还在金鹅酒店等消息。我张开第三隻 眼，找到一根从我心臟抽出、红黑二色的线，越过房间，穿过钥匙孔，进入外面的黑暗。我轻拉它一下， 体内的锁鍊就发出一声共鸣。
「如果我没猜错，罗伊登老爷很快就会来接他的妻子。」伊索奶奶面无表情道：「我们先把妳扶起 来，免得他认為我们没把妳照顾好。」
「马修的保护慾很强。」我带著歉意道：「尤其自从……」
「魅人都是这样的。这是他们的天性。」伊索奶奶扶我起身。空气又恢復粒子状态，在我走动时轻轻 摩擦我的皮肤。
「罗伊登老爷不必担心这种情形。」伊丽莎白道：「我们会确保妳从黑暗回来时找得到路，就像妳的火龙I样。」
「什麼黑暗？」
女巫都沉默下来。
「什麼黑暗？」我重复道，把疲倦拋在一旁。
伊索奶奶嘆口气。「有些巫族——很少数——能来去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
「时间编织者。」我点头道：「是的，我知道。我是其中一个。」
「不是这个时间和另一个时间，戴安娜，而是这个世界和下一个世界。」玛乔丽指指我脚边的树枝： 「生命——与死亡。妳可以置身两个世界。所以妳才会被山梨树选中，而不是杨树或樺树。」
「我们曾经猜测有这种可能。毕竟妳能怀魅人的孩子。」伊索奶奶专注地看著我。我脸色忽然变得苍 白。「怎麼了，戴安娜？」
「那些搵桴。还有花。」我膝盖又开始发软，但我保持站姿。「玛莉?锡德尼的鞋子。还有麦迪森那 棵老橡树。」
「还有那个魅人。」伊索奶奶柔声道，不需要我说，她就明白了。「那麼多徵兆指向真相。」
外面隐隐传来敲门声。
「不能让他知道。」我抓住伊索奶奶的手仓皇道：「现在还不行。继宝宝的事发生后，太快了，而且 马修不愿意我搅和生死之事。」
「现在这麼说，已经太迟了。」她忧伤地说。
「戴安娜！」马修的拳头敲在门上。
「那个魅人会把木门打成两截。」玛乔丽道：「罗伊登老爷没法子打破束缚咒进来，但咒语一开，门 板破裂的声音会很惊人。想想邻居吧，伊索奶奶。」
伊索奶奶比了个手势。空气忽而变得凝重，然后鬆弛。
马修站在我面前，只隔一声心跳的距离。他的灰眼睛把我从头打量到脚。「这儿发生了什麼事？」
「如果戴安娜要你知道，就会告诉你。」伊索奶奶道。她转向我说：「根据今晚发生的事，我想妳明 天该跟凯瑟琳和伊丽莎白上课。」
「谢谢妳，奶奶。」我喃喃道，非常感激她没有洩漏我的祕密。
「慢著。」凯瑟琳从山梨树的枝干上折下一根细枝。「拿著这个。妳要随时带在身边，做為信物。」 她把小树枝塞进我手裡。
站在街上等我的不仅彼埃而已，盖洛加斯和韩考克也都来了。他们把我簇拥上等在蒜头山脚下的一艘 船。回到水街，马修把其他人打发走，留我们独享卧室寧静的幸福。
「我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麼事。」马修把门关上，粗声粗气道：「我只要知道妳是否真的平安。」 「我真的很平安。」我转身背对他，让他帮我解开胸衣的繫带。
「妳在害怕什麼，我闻得出来。」马修拉我转身面对他。
「我怕我可能找到什麼跟自己有关的事。」我迎上他的眼神。
「妳会找到真正的自己。」他说得很篤定，满不在乎。但他不知道火龙与山梨树，以及它们对编织者 的意义。马修也不知道我的生命已归女神所有，更不知道那是為了救他而做的一笔交易。
「万一我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你不喜欢她怎麼办？」
「不可能。」他篤定地说，把我拉过去。
「即使我们在我的血液裡找到操纵生死的力量。」
马修后退一步。
「在麦迪森救你，不是出於侥倖，马修。我也把生命吹进玛莉的鞋子——就如同我从莎拉家那棵老橡树，还有这裡的搵桴吸走了生命。」
「生与死是很大的责任。」马修灰绿色的眼睛很忧鬱。「但我还是一样爱妳。妳忘了，我也有控制生 死的力量。我在牛津狩猎那天，妳是怎麼跟我说的？妳说我们之间没有差别。『有时候我吃鷓鴣。有时候 你以鹿為食。』
「我们相似的程度远超出我们的想像。」马修继续道：「只要妳能相信我的善，知道妳怎麼看待我过 去的行為，就应该让我也对妳有同样的信念。」
我忽然很想跟他分享我的祕密。「有一条火龙，还有一棵树——」
「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妳平安回到家。」他道，用一个吻让我安静。
马修把我搂得那麼紧，抱得那麼久，在那充满幸福感的瞬间，我——差点——就相信他了。
第二天，我履行承诺，到伊索奶奶家去跟伊丽莎白?杰克森和凯瑟琳?史崔特见面。安妮陪我前往， 但被打发到苏珊娜家去等我下课。
山梨树的树干靠在房间一角。此外这房间看起来很正常，一点也不像个女巫建立圣圈或召唤火龙的地 方。儘管如此，我仍期待这儿出现一些肉眼能见的施法证据——譬如一 口大锅，或各种元素色的彩色蜡 烛。 ' . .
伊索奶奶指了指桌子，那儿摆了四把椅子。「来，戴安娜，坐下。我们觉得最好从头开始。跟我们说 说妳的家世。追踪女巫的血缘会发现很多线索。」
「但我以為妳们要教我如何编织火与水的咒语。」\
「血除了火与水，还会是什麼呢？」伊丽莎白道。
三小时后，我已经把童年回忆挖掘出来的事都讲完了——受到监视的感觉、彼得?诺克斯来我家探访、我父母的死。但这三个女巫还不罢休。我重过了一遍高中与大学生活；跟在我身后的魔族，少数我操 作起来不太困难的咒语，遇到马修之后才开始发生的各种怪事。如果这中间有任何模式，我是看不出来， 但伊索奶奶放我回家时，很有把握地表示，她们很快就会拟出一个计画。
我拖著疲惫的身子前往贝纳堡。玛莉要我坐在椅子上，不肯让我帮忙，坚持以她一人之力推敲我们那 批原质出了什麼问题，我只负责在旁休息。我们的材料发黑，变得像滩烂泥，表面还长出一层惨绿的薄膜。
玛莉工作时，我不住地胡思乱想。今天阳光普照，一道光劈切开灰濛檬的空气，照耀著鍊金之龙的壁 画。我在椅子上俯身向前。
「不。」我道：「不可能。」
但确实如此。这条龙不是普通的龙，因為牠只有两条腿。那是一头火龙，牠把有刺的尾巴衔在嘴裡， 活像柯雷孟家族旗徽上的咬尾蛇。火龙的头侧向天空，牠口中含一轮新月，头的上方有颗多角星。马修的 纹章。怎麼可能我以前都没注意到？
「什麼事，戴安娜？」玛莉皱起眉头问道。
「帮我一个忙好吗，玛莉，虽然我的要求可能有点奇怪？」等她回答的当儿，我已经开始解手腕上的丝带。
「当然好，妳要做什麼？」
火龙的血依循断续的线条，滴进摆在牠翅膀下方的鍊金容器裡。容器裡的血在水银与银的海裡游动。 我说：「我要妳抽我的血，放进强水、银和水银的溶液裡。」玛莉的目光在我和火龙之间转来转去。 「因為血无非就是火和水，对立两端的结合，一场化学的婚礼。」
「好吧，戴安娜。」玛莉同意道，她显得很困惑，不过没再发问。
我信心十足地对我手臂内侧的疤痕弹一下手指。这次我不需要刀。皮肤如我所料裂开了，鲜血涌出，
因為我需要它。琼安连忙拿著一个小碗跑过来，承接那殷红的液体。那头火龙高踞墙上，银黑二色的眼睛 凝神看著血一滴滴落下。
「始於匱乏与慾望，始於鲜血与恐惧。」我低声道。
「始於女巫的觉醒。」时间用太古的回声响应道，蓝色与琥珀色的线随即点燃，映著这房间的石壁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