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郑重交涉了几天，马修终於安排妥去拜访罗兀拉比。為了腾出行程，盖洛加斯不得不用生病為託词， 取消我宫裡的几个约会。
不幸的这消息引起皇上注意，家裡即时涌进大批药品：印土，一种有神奇疗效的泥土 ?，牛黄，採自山 羊胆囊的解毒仙丹；还有一种装在独角兽角做的杯子裡，按照皇上家传祕方炼製的糖浆。祕方是这样的： 先把一颗蛋跟番红花一起烤过，然后跟含有芥菜子、.白芷、杜松浆果、樟脑和其他几种神祕药物的粉末搅 匀，再添加糖蜜和柠檬糖浆，拌成糊状。鲁道夫派海叶克来亲自调药，但我告诉这位御医，我一点都不想 吞嚥这种看起来就让人倒尽胃口的混合物。
「我会向皇上保证妳一定会康復。」他面无表情地道.?「幸好陛下太在意他自己的健康，不至於冒险 到马刺街来确认我的诊断。」
我们对他千恩万谢，还请他把一隻御厨送来让我开胃的烤鸡带回家。我把跟鸡一起送到的信扔进壁炉 --「Ich verspreche sie.werden nicht hungem. Ich halte euch zu&ieden. Rudolff.」(德文：我保证妳不会挨
饿。我会满足妳。鲁道夫)——因為马修认為信中措词曖昧，鲁道夫承诺要满足我的飢饿时，意味的似乎 不单纯是烤鸡而已。
我们跨越莫尔道河，进入布拉格老城途中，我第一次有机会体验这儿市区的繁忙混乱。弯曲的街道两 旁都是三楼或四楼的建筑，一楼便是富裕商家做生意的商场。我们转向北行，市容又发生改变：房子比较 小，居民的衣著比较寒酸，人气也没那麼兴旺。最后我们跨越过一条很宽的街道，进入犹太区的大门。 五千多个犹太人住在这个介於工业发达的河、旧城主要广场和一个修道院之间的小区块裡。犹太区非常拥
挤^^即使用伦敦的标準来看也觉得匪夷所思——房屋不像建造的，而是长出来的，每栋建筑都像是从其 他建筑外墙上发展出来的有机体，蜗牛壳似的叠了一.层又一层。
寻觅罗兀拉比的小路蜿蜒如蛇，我真想拿一袋麵包屑沿路撒，免得回程时迷路。居民充满戒心地偷窥 我们，但几乎没有人敢跟我们打招呼。招呼的人都称呼马修「加百列」。那是他许多名字中的一个，听到 它，代表我掉进了马修的某个狡兔窟，即将遇见他的某一段前世。
我站在那位人称「宗师」的和气绅士面前时，终於理解為什麼马修提起他时会压低声音。罗兀身上散 发出一种寧静的力量，跟我在菲利普身上见到的相同。鲁道夫的虚浮和伊丽莎白的暴躁，在他的威严之 前，都显得很可笑。这份特质在这个往往用暴力强迫别人服从自己意愿的时代，尤其令人佩服。宗师的声 望建立在学术涵养与学问之上，与体能勇武无关。
「加百列，我还以為我们的交涉已告一段落。」罗兀严厉地用拉丁文说道。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像一 位校长。「我之前没有透露製造哥伦的巫师的名字，现在也不会说。」他转身面对我，又道：「很抱歉， 罗伊登夫人，对妳先生失去耐心，让我忽略了礼貌。很高兴见到妳。」
「我不是為哥伦而来。」马修答道：「我今天来访是私事，跟一本书有关。」
「什麼书？J虽然宗师眼睛都没眨一下，但四周空气的扰动让我知道他内心起了微妙的反应。自从遇 见凯利，我就发现我的魔法开始骚动，好像接通了看不见的电流。我的火龙蠢蠢欲动.，我周围的线绳不断 迸发各种色彩，把各种物体、人、街道的路线标示出来，好像企图告诉我什麼事。
「是一本我妻子在距这儿很远的一所大学裡找到的书。」马修道。我很意外他诚实以告。罗兀也很惊 讶。
「啊，我明白了，今天下午我们要开诚布公。我们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谈，这样我才能充分享受这次 经验。到我的书房来吧。」
他带我们到隔成许多房间的一楼，进入其中一个小房间。这儿有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感，有布满坑疤的 书桌和成堆的书。我认得墨水和某种让我联想到童年舞蹈教室裡的松香盒的气味。门旁有个铁锅，装了一 些看起来像是褐色小苹果的东西，在同样呈褐色的液体裡载沉载浮。它充满巫术气息，令人担心那一锅令 人反胃的东西深处，潜伏著其他的什麼。
「这批墨汁有比较满意吗？」马修轻拨一下锅中的一个褐球问道。
「是的。你教我把钉子加进去，帮了我一个忙。这样就不需要加那麼多煤烟让它变黑，浓度也更 好。」罗兀指著一张椅子：「请坐。」他等我坐下，自己才在室内另外唯一的座位^^ 一张三角凳上就 座。「加百列站著。他年纪不轻，但腿很强壮。」
「我够年轻，像你的学生一样坐在你脚边也无妨，宗师。」马修一笑，便优雅地交叉双腿坐下。
「我的学生更知道好歹，不会在这种天气坐地板。」罗兀打量我道??「现在开始谈正事。為什麼埃里 尔之子加百列的妻子不远千里来找一本书？」我不安地意识到，他指的不仅是过河，甚至也不是横渡欧 洲。他怎麼会知道我不属於这时代？
这问题一在我心头形成，就见罗兀肩后浮起一个男人的面孔。那张脸虽然年轻，深深凹陷的灰色眼睛 周围却已出现疲倦的皱纹，下巴中间的深褐色鬍鬚也染上斑白。
「有位巫师告诉你关於我的事。」我低声道。
罗兀点头道：「布拉格这城市充满奇妙的新闻。可惜啊，一半的传言都不是真的。」他等了一会儿。
「书是怎麼回事？」拉比提醒我。
「我们认為它可以告诉我们，马修和我这样的生物是怎麼產生的。」我解释道。
「这不是什麼祕密。上帝创造你们，就像祂创造我和鲁道夫皇帝。」宗师答道，坐在凳上往后靠。这 是教师典型的姿势，是多年以来不断為学生提供跟新观念角力的空间，自然形成的。我準备回应时，心中泛起一股熟悉的期待与恐惧。我不想让罗兀拉比失望。
「或许如此，但上帝给了我们某些人额外的才能。你不能让死者復生，罗兀拉比。」我把他当作一位 牛津的导师般回答他的问题。「你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时，也不会有一张陌生的脸在你面前出现。」
「没错。但妳不统治波希米亚，妳丈夫的德文也比我好，虽然我从小使用这种语言。每个人的天赋都 相同，罗伊登夫人。这世界混乱的表面下，仍看得到上帝规划的证据。」
「你提到上帝的规划时那麼有自信，因為你从《摩西五经》得知自己的来歷。」我答道。「『太初』 ——是你对基督徒所谓『创世记』一书的称呼。不是吗，罗兀拉比？」
「跟埃里尔家族的人讨论神学不是难事，唯独碰到妳却觉得找错了对象。」罗兀板著脸说，但他眼睛 裡闪烁著淘气的光芒。
「埃里尔是什麼人？」我问。
「我父亲在罗兀拉比的族人当中被称作埃里尔。」马修解释道。
「愤怒天使？」我皱眉道，听起来并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菲利普。
「该说是大地的统治者。也有人称他耶路撒冷之狮。最近，我的族人有理由要感谢这头雄狮，虽然犹 太人并没有——也永远不会——原谅他过去犯的许多错误。但埃里尔正在努力弥补。最后的裁判权属於上 帝。」罗兀思忖一下，做出决定。「皇上确实让我看过那样的一本书，可惜他没有给我时间细看清楚。」 「你能告诉我们的任何线索，都有帮助。」马修道。他的兴奋显而易见。他向前靠，用手抱住双膝， 神情就跟杰克听彼埃讲故事听得入神时一模一样。那一刻，我依稀看到我的丈夫童年跟木匠做学徒的样 子。
「鲁道夫皇帝召我进宫，希望我能阅读书中文字。那个錬金术师，就是人称疯子爱德华的那个，从他 师傅英国人约翰?狄的书房取得那本书。」罗兀嘆口气，摇摇头。「很难理解，上帝為什麼把狄博士造成有学问却愚昧，爱德华无知却奸诈。
「疯子爱德华告诉皇上，这本古老的书裡有长生不老的祕密。」罗兀继续道：「凡是有权势的人都渴 望永生不死。但书中语言却除了那个鍊金术师，没有人读得懂。」
「所以鲁道夫召见你，他以為那是一种古希伯来文。」我点头道。
「古老或许是真的，但绝对不是希伯来文。书中还有插图。我看不懂那些图画，.爱德华说那是鍊金术 的图画。或许文字会解释图像的意义。」
「罗兀拉比，你看书的时候文字会移动吗？」我问，忆起我看到过的、那些在插图下方若隐若现的字句。
「怎麼会移动？」罗兀皱起眉头。「不过就是白纸黑字，一堆符号而已。」
「所以它没有受损——还没有。」我鬆了 一口气。「我在牛津看到它之前，有人撕掉了几页。文本变 得完全无法理解，因為所有的字句都在跑来跑去，寻找失落的兄弟姊妹。」
「妳说得好像这本书是活的。」罗兀道。
「我认為它是。」我承认。马修吃了一惊。「听来难以置信，我知道。但回想那天晚上，我碰触那本 书时发生的事，这是唯一说得通的描述方式。那本书认识我。它好像会……痛，因為失去了不能缺少的东 西。」
「我的族人相传，有种用活生生的火燄写的书，字句舞动扭曲，只有上帝拣选的人才能阅读。」罗兀 又在考验我，我分辨得出导师给学生出题目的徵兆。
「我听过那种故事。」我慢条斯理答道：「还有跟其他失落之书的故事^^摩西摧毁的十诫石板⑩， 以及亚当记载万物之名的书⑩。」
「如果妳的书当真跟它们一样重要，或许让它继续隐藏才符合上帝的意旨。」罗兀再次往后倚靠，等著听我回答。
「但它并没有隐藏。」我说.?「鲁道夫知道它在哪裡，虽然他不能阅读。具备如此强大力量的一件宝 物，你愿意它落在谁的手中.?马修或皇上？」
「我认识的很多智者都会说，在埃里尔之子加百列和陛下之间抉择，只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罗 兀转向马修：「所幸我并不认為自己是他们当中的一人。儘管如此，我也无法提供你们更多协助。我看过 那本书——但我不知道它现在的位置。」
「那本书在鲁道夫手中——至少他不久前还持有那本书。你确认这件事之前，我们只能相信狄博士的 猜疑和那个人如其名的疯子爱德华的证言。」马修苦闷地说。
「疯子很危险。」罗兀道：「你把人掛在窗外时，要多加小心。加百列。」
「你听说了？」马修半信半疑。
「满城都在传说，疯子爱德华跟魔鬼一起在小城区的上空飞行。我当然揣测你牵涉在内。」这次罗兀 的口吻带有温和的谴责。「加百列，加百列。令尊会怎麼说？」
「一定会说，我该把他扔下去。家父对爱德华?凯利这种生物毫无耐性。」
「你是说疯子。」
「我说什麼就是什麼，宗师。」马修不动声色道。
「你说得好像轻易就可以杀死的那个人，却是唯一能帮你找到你妻子的书的人。」罗兀顿一下，斟酌 用字。「但你真的想知道书中的祕密吗？生与死都是重大的责任。」
⑩圣经记载，摩西率以色列人出埃及后，登西奈山见上帝，上帝亲自将十诫用指头写在石板上。摩西下山后，发现族人已离弃上帝，竟然在崇拜一 隻黄金打造的牛犊，愤而将石板摔碎。后来上帝令摩西另觅石板书写十诫，这份石板最初收藏在圣堂的约柜裡，后来在战乱中不知所终。
@创世记说，神将所造万物带到亚当面前，由他取名，便给「一切牲畜、空中飞鸟、野地走兽」都起了名字。
「以我而言，如果说我对这两种重担都很熟悉，你应该不意外吧。」马修的笑容毫无幽默感。
「或许，但你的妻子能一起承担吗？你不见得能一直陪伴著她，加百列。愿意跟女巫分享祕密的人， 未必愿意跟你分享。」
「所以犹太区果然有一个咒语创制者。」我说：「我听说有哥伦现身，就猜测可能是这麼回事。」
「他正等著妳去找他。可惜的是他只愿意见巫族。我的朋友惧怕加百列的合议会，而且理由很充 分。」罗兀解释道。
「我愿意见他，罗兀拉比。」世界上的编织者為数极少。我不能错过认识这个人的机会。
马修坐立不安，抗议来到嘴边。
「这件事很重要，马修。」我按住他手臂道：「我答应过伊索奶奶，在这裡的时候不会忽视这部分的 自我。」■
「婚姻应该使人变得更完整，加百列，它不该成為任何一方的牢狱。」罗兀道。
「这跟我们结婚或妳是女巫无关。」马修站起身，庞大的身躯把整个房间塞得满满的。「基督教妇女 跟犹太男人接近，被人看见会很危险。」我张口想抗议，马修摇头道：「对妳不危险，是对他而言。我不 希望他或犹太区的任何人受伤害——至少不能因我们的缘故。」
「我绝不做任何让人注意我——或罗兀拉比——的事。」我保证道。
「那就去见那个编织者吧。我会待在外贸院⑩等著。」马修用嘴唇轻拂我脸颊，趁他自己还没来得及 改变心意前就失去了踪影。罗兀眨了眨眼睛。
「以加百列的体型而言，他动作实在很快。」拉比站起身道。「让我联想到皇上的老虎。」
「猫也把马修视為同类。」我想到莎拉阿姨的猫塔比塔。
「与一头动物结婚的念头，并不使妳苦恼。加百列很幸运选中妳这样的妻子。」罗兀拿起一件深色的
袍子，高声交代僕人，我们要外出。
据我判断，我们离开时走的是不同的方向，但我不敢确定，因為新铺的马路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这是我来到古代以后，第一次看到这种事。我问罗兀，这种罕见的便利是什麼人提供的。
「麦瑟先生出钱，另外还有一座妇女专用的澡堂。他帮皇上处理财务上比较琐碎的事——比方对土耳 其人的圣战。」罗兀拉比绕过一个水洼。这时我才看到他衣服前襟在心臟部位缝了一个金环。
「那是什麼？」我对那个徽章示意道。
「它警告不知情的基督徒，我是个犹太人。」罗兀的表情很怪异。「我一直认為，再怎麼愚蠢的人， 不需要这徽章，早晚也会发现的。但有关机关坚持这件事不准有丝毫混淆。」罗兀压低嗓门，又道：「比 起一度强迫犹太人要戴的帽子，这样好多了。那种帽子是鲜黯的黄色，形状像一枚西洋棋的棋子，试试 看，走在市场裡能假装没看见吗？」
「凡人如果知道我和马修生活在他们中间，一定也会这麼做。」我打了个寒噤：「有时候还是躲起来 比较好。」
「加百列的合议会不就在做这种事吗？它把你们都藏起来。」
「如果是这样，它的表现很不好。」我乾笑一声道：「胡勃太太认為有个狼人在鹿壕一带出没。你的 布拉格邻居相信爱德华?凯利会飞。日耳曼人和苏格兰人都在猎捕女巫。英格兰的伊丽莎白和奥地利的鲁 道夫对我们瞭若指掌。我想我们该感谢某几位君主容忍我们。」
「容忍往往是不够的。犹太人在布拉格受到容忍——暂时.！但情势可能转眼之间说变就变。然后我 们就流落荒野，在冰天雪地裡挨饿。」罗兀转进一条窄巷，走进一栋看起来跟我们经过的其他大多数巷子
⑩Ungelt是布拉格老城区|个区域，从十二世纪就划分出来供外国商人使用，提供餐飮、住宿-并有围墙和保鏢保护他们的财物。
裡的其他大多数房屋一模一样的房子，两名男子坐在桌前，桌上摆满数学仪器、书、蜡烛和纸张。
「天文学提供一个跟基督徒相同的立足点！」其中一名男子用日耳曼语喊道，把一张纸推到同伴面 前。他年约五十岁，蓄浓密的灰髯，眉骨生得很低，沉重地压在眼睛上。肩膀像大多数学者一样，因长时 间读书而有点驼。
「够了，大卫！」另一人怒道：「共同的立足点可不是我们期待的允诺之地。」
「亚伯拉罕，这位女士想跟你谈谈。」罗兀拉比打断他们的争辩。
「全布拉格的女人都想见亚伯拉罕。」学者大卫起身道：「这次是谁家女儿来讨爱情符？」
「你该感兴趣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丈夫。这位是罗伊登夫人，那个英国人的妻子。」
「就是皇上封的女神？」大卫笑了起来，拍拍亚伯拉罕的肩膀。「你运气来了，我的朋友。你夹在君 王、女神和一个nachzehrer中间。」我会的德文单字有限，只能猜测那个生字的意思似乎是「食尸者」。
从罗兀不悦的脸色判断，亚伯拉罕接著说的那几句希伯来文大概是粗话，然后他终於向我望过来。我 们面面相对，女巫对巫师，但双方都无法支撑很久。我喘口气，把头转开，他眨眨眼睛，用手指按住眼 皮。我全身的皮肤都在刺痛，不仅是他眼光触及的部位。我俩之间的空气发出一片明亮而奇异的光华。
「这就是你等待的人吗，以利亚之子亚伯拉罕？」罗兀问道。
「是的。」亚伯拉罕道。他转身背对我，握拳抵著桌面。「但我的梦没有告诉我，她竟然是一个蚂蟥 ⑩的妻子。」
「蚂蟥？」我望著罗兀，等他解释。这个单字可能是德文，但已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水蛭。这是我们犹太人对妳丈夫那种生物的说法。」他道。「听不听在你，亚伯拉罕，但加百列同 意你们见面。」
「你以為我会信任一个高踞审判席，裁判我的同胞，却对谋杀他们的人不闻不问的妖魔吗？」亚伯拉罕喊道。
我想抗辩说，这不是同一个加百列II或同一个马修I-但又打住。我说的话可能让房间裡所有的人 都在六个月后送命，届时十六世纪的马修应该会回到他原来的位置。
「我不是代表我丈夫或合议会前来。」我走上前道.?「我是為我自己而来。」
「為什麼？」亚伯拉罕质问道。
「因為我也是咒语的创制者。像我们这样的人所剩不多。」
「本来很多，在审判庭——合议会——立下规则之前。」亚伯拉罕语气充满挑战。「只要上帝愿意， 我们会活著看到拥有这种天赋的孩子诞生。」
「说到孩子，你的哥伦在哪裡？」我问。
大卫捧腹大笑。「亚伯拉罕妈妈。你傻瓜村的家人会怎麼说？」
「他们会说我跟一个满脑子除了星星和莫名其妙的怪想法外，什麼也没有的驴子做朋友，大卫.冈 斯！」亚伯拉罕气红了脸。
多日来一直处於休息状态的我的那隻火龙，在一片喧哗嬉笑中忽然醒转，大吼一声。我还来不及制 止，她已自由腾空。罗兀和他的朋友见了都不由得惊呼。
「她有时候会这样，不用担心。」我的语气从致歉变為明快，我喝叱不听话的护身灵：「快给我下 来！」
我的火龙紧紧抓住墙壁，对著我嘶鸣。老旧的灰泥承受不了 一隻翼幅张开有十尺宽的怪兽重量。一大 块灰泥坠落，火龙慌得吱吱乱叫，尾巴一扫，顶住旁边的墙面，取得额外的支撑，然后又开始得意地呜呜
⑩alukah是犹太传说中的生物，外表像人，但可以幻化狼形，会飞，有很多锋利的牙齿，专门从动物的咽喉吸血為生，他们是女魔莉莉丝所生或她 的化身。
叫。
「妳再这样，我就叫盖洛加斯帮妳取一个真正邪恶的名字。」我嘟噥道。「有人看见她的皮带吗？看 起来就像烟雾做的锁鍊。」我沿著踢脚板找，终於在放引火棒的篮子后面找到它，一端还连接在我身上。
「你们哪位帮忙拿著这些鍊子，我好把她绑起来？」我转过身，手中满满捧著半透明的锁錬。
所有的男人都跑掉了。
「一向如此。」我抱怨道：「三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猜是谁留下来应付那条龙？」
沉重的脚步踏在地板上，我扭身朝门口望去。一隻灰色泛红的小生物穿著深色衣服，光秃秃的脑袋上 戴著一顶黑色无边帽，正瞪著我的火龙看。
「停止，尤赛夫。」亚伯拉罕挡在我和那生物中间，举起双臂，好像想跟牠讲道理。但那隻哥伦^^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用莫尔道河的烂泥捏塑，藉一个咒语赋予生命的生物——却不断挪动脚步，向火龙走 去。
「尤赛夫被女巫的龙迷住了。」大卫道。
「我相信哥伦跟牠的创造者一样喜欢漂亮女孩。」罗兀道。「我读书得知，巫族护身灵在个性上通常 都具备跟创造者相同的特徵。」
「哥伦是亚伯拉罕的护身灵？」我吃了 一惊。
「是的，我第一次施咒时牠没有出现。我已经开始以為我不会有护身灵了。」亚伯拉罕对哥伦挥手， 但哥伦眼睛眨也不眨，盯著展开翅膀、贴在墙上的火龙。火龙也似乎知道自己有个崇拜者，努力把翅膀张 大，让翅间薄膜反射到光线。
我举起锁鍊。「他出现的时候没有配备这样的东西吗？」
「那条鍊子好像对妳也没什麼帮助嘛。」亚伯拉罕道。
「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我不悦道。「火龙是在我编织第一个咒语时出现的。你又是怎麼造出尤赛 夫的呢？」
亚伯拉罕从口袋裡取出一堆粗糙的绳子。「用类似这种的绳子。」
「我也有绳子。」我伸手从藏在裙褶裡的口袋取出钱包，拿出我的丝绳。
「顏色能帮助妳把世界上的线索分门别类，做更有效的利用吗？」亚伯拉罕走上前来，对我们编织上 的差异感到兴趣。
「是的，每一种色彩都有意义，製作新咒语时，我用线绳集中精神，思考特定的问题。」我困惑地看 著那隻哥伦。牠仍盯著火龙看。「但你怎麼能用麻绳变出生物呢？」
「一个妇人来找我，索取一个能帮她受孕的新咒语。刚开始时，我只是边打结边想著她的要求，后来 打出一个形状像人类骨架的东西。」亚伯拉罕走到桌前，拿起一张大卫的纸，无视他朋友的抗议，开始把 他说的画出来。
「它像一个傀儡。」我看著他的画，说道。九个结打成一直线：第一个结当作头，一个是心臟，两个 是手，再一个是骨盆，再两个充当膝盖，最后两个是脚。
「我拿一些我自己的血跟黏土混合在一起，敷在绳索上充当肌肉。第二天早晨，尤赛夫就坐在火炉旁 了。」
「你赋予泥土生命。」我看著那隻神魂颠倒的哥伦。
亚伯拉罕点头道：「他口中有一则含有上帝祕密名字的咒语。只要咒语在位，尤赛夫就会走动，并服 从我的命令。该说大部分时间啦。」
「尤赛夫不会自己做抉择。」罗兀解释道。「把生命注入黏土和血，毕竟不能赋予生物灵魂。所以亚 伯拉罕不能让哥伦离开他视线太久，免得尤赛夫出楼子。」
「有次週五的祈祷时刻，我忘记把咒语从他口中取出，」亚伯拉罕不好意思地承认：「没有人告诉他 该做什麼，尤赛夫竟然走出犹太区，吓坏了我们的基督徒邻居。现在犹太人都认為，尤赛夫存在的目的是 保护我们。」
「母亲的工作永远不会结束。」我带著微笑低声道。「说到这一点……」我的火龙睡著了，发出低柔 的鼾声。她脸颊像靠著枕头般靠在灰泥上。我动作轻柔，避免激怒她，不断拉扯锁鍊，直到她鬆开抓紧墙 壁的爪子。她在睡梦中拍拍翅膀，变作烟雾般透明，慢慢化為乌有，完全被我的身体吸收。
「但愿尤赛夫也能这样。」亚伯拉罕羡慕地说。
「我也但愿只要把她舌头底下一张纸片拿走，就能让她安静下来！」我回敬他一句。
不一会儿，我背后传来一种冰冷的感觉。
「这是什麼人？」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新来者身材并不高大，体型也不吓人——但他是一个吸血鬼，深蓝色的眼睛嵌在苍白的长脸上，髮色 深灰。他看我的眼神带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我下意识退后一步，离他远一点。
「不关你的事，福克斯先生。」亚伯拉罕简单地回答。
「不要这麼失礼，亚伯拉罕。」罗兀转向吸血鬼道：「这位是罗伊登夫人，福克斯先生。她从小城区 来拜访犹太区。」
吸血鬼盯著我不放，他鼻孔翕张，跟马修闻到新气味时如出一辙。他閤上眼皮。我又退后一.步。
「你来做什麼，福克斯先生？我告诉过你，我会在犹太礼拜堂外面跟你碰面。」亚伯拉罕明显地感到 紧张。
「你迟到了。」福克斯的蓝眼睛霍然张开，对我微笑。「但现在我知道你為什麼耽误。我已经不介意
「福克斯先生从波兰来访，他跟亚伯拉罕是在波兰认识的。」罗兀完成他的介绍。
有人在街上高声打招呼。「麦瑟先生来了。」亚伯拉罕道，听起来跟我一样鬆了一 口气。
修桥铺路、还為皇室筹措国防经费的麦瑟先生，用剪裁完美的羊毛套装和皮草衬裡的斗篷向世人昭告 他多麼富有，也用一个小黄圈宣示他的犹太人身分。但那个用金线固定在斗篷上的小金环，看起来倒像贵 族世家的纹章，而不是种族隔离的工具。
「你在这儿呀，福克斯先生。」麦瑟把一个小包交给吸血鬼。「我替你把首饰拿来了。」麦瑟向罗兀 和我翰躬。「罗伊登夫人。」
吸血鬼接过小包，取出一条有坠子的沉重金鍊。我看不清图案，只看到镶有红、绿二色的珐瑯。吸血 鬼露齿微笑。
「谢谢你，麦瑟先生。」福克斯举起首饰，闪烁起一片彩光。「这条项鍊代表我屠龙的誓言，不论牠 们在哪裡出现。我怀念戴著它的时光。这年头，城市裡到处都是危险的生物。」
麦瑟嗤之以鼻。「也不比平时多。别沾染城裡的政治，福克斯先生。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準备去跟 妳先生会合了吗，罗伊登夫人？他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唷。」
「麦瑟先生会护送妳平安抵达外贸院。」罗兀承诺。他深深看了福克斯一眼。「送戴安娜到街上，亚 伯拉罕，你跟我一起留下，福克斯先生，跟我聊聊波兰。」
「谢谢你，罗兀拉比。」我屈膝行礼告别。
「我乐在其中，罗伊登夫人。」罗兀顿了一下。「如果妳有空，不妨考虑我先前说的话。我们谁都不 能永远躲藏下去。」
「确实不能。」想到接下来几个世纪，布拉格的犹太人面临的恐怖，我倒寧愿他说错。跟福克斯先生 点了最后一.下头，我就随著麦瑟和亚伯拉罕离开了那栋房子。
「等我一下，麦瑟先生。」走到那栋房子听不见我们的地方，亚伯拉罕道。
「不能太久，亚伯拉罕。」麦瑟先生退后几呎，说道。
「我知道妳来布拉格找一件东西，罗伊登夫人，一本书。」
「你怎麼知道？」我萌生一阵警戒。
「城裡大部分的巫族都知道，但我看得出妳跟它的关联。那本书受到严密防护，光靠蛮力不能释放 它。j亚伯拉罕的表情很严肃。「必须那本书主动来找妳，否则妳会永远失去它。」
「那是一本书，亚伯拉罕。除非它长腿，否则我们一定得到鲁道夫宫裡去把它拿出来。」
「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什麼。」亚伯拉罕固执地说。「只要妳要求，书就会来找妳。不要忘记。」
「不会的。」我承诺。麦瑟刻意向我们望过来。「我得走了，谢谢你跟我见面，还让我见到尤赛 夫。」
「愿上帝保佑妳平安，戴安娜?罗伊登。」亚伯拉罕凝重地说。他的表情很严肃。
麦瑟护送我一段短短的距离，从犹太区进入老城区。老城区宽敞的广场上人潮汹涌。泰恩圣母大教堂 的双塔矗立在我们左侧，市政厅冷漠的轮廓箕踞在我们右侧。
「若不是赶著去见罗伊登先生，我们可以停下来观赏鐘敲整点。」麦瑟惋惜地说。「过桥时，妳可以 要求他从大鐘前面经过。那是每一位布拉格访客必游之地。j
到了外贸院，很多外籍商人在海关官员密切监视下做交易，商人都公然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著麦瑟。 「尊夫人在此，罗伊登先生。我确保她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所有的高级商店。她可以轻易找到布拉格最 好的工匠，满足她个人和闔府的一切需求。」麦瑟对马修微笑道。
「谢谢你，麦瑟先生。非常感谢你盛情相助，我一定会告诉陛下你的一片好意。」
「我的职责就是让陛下亲近的人都成功幸福，罗伊登先生。而且当然，这份工作令我乐在其中。」
道：「恕我放肆，替你们租好了回程的车马。车就在市镇大鐘旁等著你们。」麦瑟摸摸鼻翼，露出一个同 谋的微笑。
「你什麼都考虑到了，麦瑟先生。」马修低声道。
「总有人要做这些事的，罗伊登先生。」麦瑟答道。
回到三隻乌鸦，我还在脱斗篷，就有一个八岁男孩和一块会飞的抹布把我撞倒。那块抹布还附带一根 活泼的粉红舌头和一个冰冷的黑鼻子。
「这是什麼？ j马修吼道，他扶著我，让我好寻找抹布的把手。
「牠名叫罗贝洛。盖洛加斯说牠会长成一隻大野兽，说不定还可以装上马鞍，取代鍊子。安妮也喜欢 牠。她说牠应该跟她一起睡，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分享。你说呢？」杰克兴奋得跳上跳下。
「有封信跟这块小抹布一块儿送来。」盖洛加斯道。他从门框上直起身，走过来，把信交给马修。
「我有必要问这畜生是谁送来的吗？」马修一把抢过信，问道。
「嗯，我想不必吧。」盖洛加斯瞇起眼睛。「妳外出时发生了什麼事，婶娘？妳看起来好累。J 「只是疲倦吧。」我轻描淡写挥挥手道。抹布不但有舌头，也有牙齿，我的手指从牠截至目前為止还 没被发现的嘴巴前面经过时，牠一 口咬下。「哎唷！」
「这种事得制止。」马修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板上。抹布欢叫一声，扑上前去。
「信裡说什麼？」我确信我知道这隻小狗是谁送来的。
「Ich bin Lobero. Ich will euch aus den Schatten der Nacht zu schgzen。」马修面无表情念道。
我不耐烦地哼一声。「為什麼总写德文信给我？鲁道夫明明知道我的德文不行。」
「陛下知道我得翻译他的爱情告白，这一点让他高兴。」
「哦。」我顿一下：「那封信说什麼？」
「我名叫罗贝洛。我会為妳抵挡黑夜的影子。」
「『罗贝洛』又是什麼意思？」我想起，很多个月以前，伊莎波曾经教我注意名字的重要性。
「是西班牙文『猎狼者』的意思，婶娘。」盖洛加斯拎起小抹布说：「这个小毛球是匈牙利的守卫 犬。罗贝洛会长得很大，牠可以跟熊对打。牠们非常凶猛，保护慾很强——而且喜爱在夜间活动。」
「熊！我们把牠带回伦敦时，我要在牠脖子上绑一根丝带，带牠去斗熊场⑩，让牠学习如何战斗。」 杰克带著小孩子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开怀说道。「罗贝洛是个勇敢的名字，你说是不是？莎士比亚师傅会 想要在他下一齣戏裡用到它。」杰克对小狗伸出手来，盖洛加斯顺从地把一团扭动的白色绒毛，送进这孩 子怀裡。「安妮！下次轮到我餵罗贝洛！」杰克劈哩啪啦跑上楼，把小狗抱得死紧。
「要我把他们带开几个小时吗？」盖洛加斯看一眼马修暴雨将至的脸色，问道。
「巴德文的房子空著吗？」
「目前没有房客，如果你是问这个。」
「把所有的人带去。」马修从我肩上把斗篷卸下。
「包括罗贝洛？」
「尤其是罗贝洛。」
晚餐时，杰克像喜鹊般喋喋不休，故意找安妮吵架，又用各种神乎其技的手法偷渡了一大堆食物给罗 贝洛。有了孩子和狗，几乎可以把马修正在斟酌今晚怎麼过这件事置之度外。他一方面是头耐劳负重的驮 兽，与生倶来喜欢有很多条生命给他照顾。另一方面，攫食是他的本性，我有种不安的感觉，今晚我将成 為他的猎物。攫食者赢了。就连特莉莎和卡洛丽娜都不准留下。
「你為什麼要他们通通离开？」我们仍坐在这栋房子一楼大厅裡的火炉旁，令人安心的晚餐香味仍瀰 漫在空中。
「今天下午发生了什麼事？」他问。
「先回答我的问题。」
「别逼我。今晚不要。」马修警告我。
「你以為我今天好过吗？」我们中间的空气有蓝色和黑色的线段炸裂。看起来很不祥，感觉更恶劣。 「不。」马修把椅子往后拉。「但妳有事情瞒著我，戴安娜。妳跟那巫师做了什麼？」
我瞪著他。
「我等著呢。」
「你可以等到地狱结冰，马修，因為我不是你的僕人。我问你一个问题。」线变成了紫色，开始翻转 扭曲。
「我要他们离开，免得他们目睹这段对话。现在，发生了什麼事？」丁香的味道令人窒息。
「我看到了哥伦。还有它的创造者，一个名叫亚伯拉罕的犹太巫师。他有赋予行动能力的异能。」 「我告诉过妳，我不喜欢妳操纵生与死。」马修替自己倒了更多酒。
「你一直在操纵生死，我接受那是你的一部分。你也必须接受我的这个部分。」
「这个亚伯拉罕。他是什麼人？」马修问道。
「天啊，马修。你不能因為我跟另一个编织者见面而觉得妒忌。」
「妒忌？我早就超越那种温血动物的情绪了。」他吞下一大口酒。
「你平时天天外出，為合议会或你父亲的事奔走，我们各过各的，今天下午跟所有那些日子有什麼不同？」
⑩Bearbaiting是一种对熊很残酷的活动，把捕来的熊用鍊条绑在墙边，然后放纵大型猎犬展开攻击，猎犬受伤、死亡或疲倦，会被更换下来，但熊 却要强迫斗到至死方休。这种活动在十六世纪的英国盛行，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一世都喜欢看斗熊。
「非常不同，因為我闻得到妳接触过的每一个人的气味。妳总是满身安妮和杰克的味道，这已经够糟 了。盖洛加斯和彼埃尽量避免碰触妳，但也没办法——他们总是在妳周围。然后加上宗师的气味，还有麦 瑟先生，另外还至少有两个男人。我唯一能容忍的，就是只有我自己的味道跟妳混在一起，但我又不能把 妳关在笼子裡，所以唯有努力忍耐。」马修放下酒杯，猛然站起，企图拉大我们中间的距离。
「在我听来，这就是妒忌。」
「不是。我可以应付妒忌。」他怒道.?「我现在的感觉——这是一种无止境的可怕折磨，充满失落与 愤怒，因為在纷乱的生活当中，我对妳的印象无法保持清晰——已超出我的控制。」他的瞳仁变得越来越 大。
「那是因為你是吸血鬼。你的佔有慾很强。这是你的天性。」我断然道，无视他的愤怒，向他走过 去。「而我是个女巫。你承诺要接纳我的本来面目——光明与黑暗，既是女人，也是女巫，既是我自己， 也是你的妻子。」万一他改变心意怎麼办？万一他不愿意生活中有这麼多的不可预测怎麼办？
「我接受妳。」马修用一根温柔的手指触摸我脸颊。
「不对，马修。你是容忍我，因為你以為有朝一日，我会驯服我的魔法。罗兀拉比警告过我，容忍是 可以收回的，然后你就会在冰天雪地裡无家可归了。我的魔法不是什麼可以驯服的东西，它就是我。我不 要在你面前隐藏我自己。爱情不是这样的。」
「好吧。不再隐藏。」
「好。」我鬆了 一口气，但这口气很短。
马修以一个乾净俐落的手势，把我从椅子上抓起来，抵在墙上，他的大腿插入我两腿之间。他扯开我 的头髮，让它沿著我的脖子垂到我胸前。他不放开我，低头把嘴唇凑到我紧身上衣的边缘。我颤抖了一 下。他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亲吻这裡了，从我小產以来，我们就不曾有过性生活。马修的嘴唇扫过我的下巴，落到我的颈静脉上。
我抓住他的头髮，把他的头推开。「不要。除非你从头做到尾。什麼同床不及於乱、带著遗憾的吻， 我受够了，这辈子再也不要。」
几个让人目不暇给的吸血鬼式动作，马修解开了长裤的繫带，把我的裙子撩到腰上，便撞入我体内。 这不是我第一次违反自己的意愿，被一个试图在宝贵的几分鐘内拋开一切烦恼的人佔有。有几次甚至还是 我採取主动。
「这次只有妳和我——没有任何其他因素。没有孩子。没有那本该死的书。没有皇帝和他的礼物。今 晚这栋房子裡只准有我们两个的气味。」
马修的手紧紧捏住我的臀部，全靠他的手指缓衝，我才不至於被他抵著我的身体衝撞墙壁的力道，撞 得满身淤青。我用力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的脸拉过来，飢渴地寻求他的味道。但马修不愿意我主导这个 吻，就如同他做爱时不肯让我主导。他的嘴唇强硬而需索，我坚持要佔上风时，他警告地咬了一口我的下 唇。
「哦，上帝啊。」他稳定的节奏让我全部的神经奔向解放，我喘著气嘆道。「哦——」
「今晚就连祂也不准分享妳。」马修吻走我最后一句呻吟。一隻手继续托住我臀部，另一隻手探进我 两腿之间。
「谁拥有妳的心，戴安娜？」马修问道，他大拇指的搓揉构成让我失去理性的威胁。他移动著、继续 移动，等我回答。「说出来。」他咆哮道。
「你知道答案。」我说：「你拥有我的心。」
「只有我。」他道。再移动一下，让我们两人紧绷的张力终於释放。
「永远……只有……你。」我喘道，我圈住他臀部的两条腿都在颤抖。我让双脚滑落地板上。
马修呼吸粗重。他的额头抵在我额上。他放下我裙子时，眼中有懊悔一闪而过。他温柔地吻我，几乎 不带情慾的色彩。
我们再怎麼激烈地做爱，都无法让马修无视於我已经毫无疑义属於他的事实，打消他执意继续追逐我 的衝动。我开始担心他永远不会满足了。
我的沮丧慢慢涌起，形成一股强劲的气流，将他从我身旁推开，顶著对面的墙壁。马修见形势丕变， 眼睛变得乌黑。
「觉得如何，我的爱？」我柔声道。他满脸惊讶。我弹一下手指，解除空气对他的压制。他舒张几下 肌肉，恢復行动力，张口想说话。我恶狠狠地说：「你敢道歉看看。如果我不喜欢你刚才碰触我的方式，
一开始就会说不要。」
马修抿紧双唇。
「我不禁想到你朋友布鲁诺的话：『慾望鼓励我向前，恐惧约束我。』我不怕你的能力、你的蛮横或 你的任何其他东西。」我道：「你怕的是什麼，马修？」
懊悔的唇掠过我的唇。就这样，然后一阵微风扫过我裙裾，让我知道他没回答就遁走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不幸的这消息引起皇上注意，家裡即时涌进大批药品：印土，一种有神奇疗效的泥土 ?，牛黄，採自山 羊胆囊的解毒仙丹；还有一种装在独角兽角做的杯子裡，按照皇上家传祕方炼製的糖浆。祕方是这样的： 先把一颗蛋跟番红花一起烤过，然后跟含有芥菜子、.白芷、杜松浆果、樟脑和其他几种神祕药物的粉末搅 匀，再添加糖蜜和柠檬糖浆，拌成糊状。鲁道夫派海叶克来亲自调药，但我告诉这位御医，我一点都不想 吞嚥这种看起来就让人倒尽胃口的混合物。
「我会向皇上保证妳一定会康復。」他面无表情地道.?「幸好陛下太在意他自己的健康，不至於冒险 到马刺街来确认我的诊断。」
我们对他千恩万谢，还请他把一隻御厨送来让我开胃的烤鸡带回家。我把跟鸡一起送到的信扔进壁炉 --「Ich verspreche sie.werden nicht hungem. Ich halte euch zu&ieden. Rudolff.」(德文：我保证妳不会挨
饿。我会满足妳。鲁道夫)——因為马修认為信中措词曖昧，鲁道夫承诺要满足我的飢饿时，意味的似乎 不单纯是烤鸡而已。
我们跨越莫尔道河，进入布拉格老城途中，我第一次有机会体验这儿市区的繁忙混乱。弯曲的街道两 旁都是三楼或四楼的建筑，一楼便是富裕商家做生意的商场。我们转向北行，市容又发生改变：房子比较 小，居民的衣著比较寒酸，人气也没那麼兴旺。最后我们跨越过一条很宽的街道，进入犹太区的大门。 五千多个犹太人住在这个介於工业发达的河、旧城主要广场和一个修道院之间的小区块裡。犹太区非常拥
挤^^即使用伦敦的标準来看也觉得匪夷所思——房屋不像建造的，而是长出来的，每栋建筑都像是从其 他建筑外墙上发展出来的有机体，蜗牛壳似的叠了一.层又一层。
寻觅罗兀拉比的小路蜿蜒如蛇，我真想拿一袋麵包屑沿路撒，免得回程时迷路。居民充满戒心地偷窥 我们，但几乎没有人敢跟我们打招呼。招呼的人都称呼马修「加百列」。那是他许多名字中的一个，听到 它，代表我掉进了马修的某个狡兔窟，即将遇见他的某一段前世。
我站在那位人称「宗师」的和气绅士面前时，终於理解為什麼马修提起他时会压低声音。罗兀身上散 发出一种寧静的力量，跟我在菲利普身上见到的相同。鲁道夫的虚浮和伊丽莎白的暴躁，在他的威严之 前，都显得很可笑。这份特质在这个往往用暴力强迫别人服从自己意愿的时代，尤其令人佩服。宗师的声 望建立在学术涵养与学问之上，与体能勇武无关。
「加百列，我还以為我们的交涉已告一段落。」罗兀严厉地用拉丁文说道。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像一 位校长。「我之前没有透露製造哥伦的巫师的名字，现在也不会说。」他转身面对我，又道：「很抱歉， 罗伊登夫人，对妳先生失去耐心，让我忽略了礼貌。很高兴见到妳。」
「我不是為哥伦而来。」马修答道：「我今天来访是私事，跟一本书有关。」
「什麼书？J虽然宗师眼睛都没眨一下，但四周空气的扰动让我知道他内心起了微妙的反应。自从遇 见凯利，我就发现我的魔法开始骚动，好像接通了看不见的电流。我的火龙蠢蠢欲动.，我周围的线绳不断 迸发各种色彩，把各种物体、人、街道的路线标示出来，好像企图告诉我什麼事。
「是一本我妻子在距这儿很远的一所大学裡找到的书。」马修道。我很意外他诚实以告。罗兀也很惊 讶。
「啊，我明白了，今天下午我们要开诚布公。我们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谈，这样我才能充分享受这次 经验。到我的书房来吧。」
他带我们到隔成许多房间的一楼，进入其中一个小房间。这儿有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感，有布满坑疤的 书桌和成堆的书。我认得墨水和某种让我联想到童年舞蹈教室裡的松香盒的气味。门旁有个铁锅，装了一 些看起来像是褐色小苹果的东西，在同样呈褐色的液体裡载沉载浮。它充满巫术气息，令人担心那一锅令 人反胃的东西深处，潜伏著其他的什麼。
「这批墨汁有比较满意吗？」马修轻拨一下锅中的一个褐球问道。
「是的。你教我把钉子加进去，帮了我一个忙。这样就不需要加那麼多煤烟让它变黑，浓度也更 好。」罗兀指著一张椅子：「请坐。」他等我坐下，自己才在室内另外唯一的座位^^ 一张三角凳上就 座。「加百列站著。他年纪不轻，但腿很强壮。」
「我够年轻，像你的学生一样坐在你脚边也无妨，宗师。」马修一笑，便优雅地交叉双腿坐下。
「我的学生更知道好歹，不会在这种天气坐地板。」罗兀打量我道??「现在开始谈正事。為什麼埃里 尔之子加百列的妻子不远千里来找一本书？」我不安地意识到，他指的不仅是过河，甚至也不是横渡欧 洲。他怎麼会知道我不属於这时代？
这问题一在我心头形成，就见罗兀肩后浮起一个男人的面孔。那张脸虽然年轻，深深凹陷的灰色眼睛 周围却已出现疲倦的皱纹，下巴中间的深褐色鬍鬚也染上斑白。
「有位巫师告诉你关於我的事。」我低声道。
罗兀点头道：「布拉格这城市充满奇妙的新闻。可惜啊，一半的传言都不是真的。」他等了一会儿。
「书是怎麼回事？」拉比提醒我。
「我们认為它可以告诉我们，马修和我这样的生物是怎麼產生的。」我解释道。
「这不是什麼祕密。上帝创造你们，就像祂创造我和鲁道夫皇帝。」宗师答道，坐在凳上往后靠。这 是教师典型的姿势，是多年以来不断為学生提供跟新观念角力的空间，自然形成的。我準备回应时，心中泛起一股熟悉的期待与恐惧。我不想让罗兀拉比失望。
「或许如此，但上帝给了我们某些人额外的才能。你不能让死者復生，罗兀拉比。」我把他当作一位 牛津的导师般回答他的问题。「你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时，也不会有一张陌生的脸在你面前出现。」
「没错。但妳不统治波希米亚，妳丈夫的德文也比我好，虽然我从小使用这种语言。每个人的天赋都 相同，罗伊登夫人。这世界混乱的表面下，仍看得到上帝规划的证据。」
「你提到上帝的规划时那麼有自信，因為你从《摩西五经》得知自己的来歷。」我答道。「『太初』 ——是你对基督徒所谓『创世记』一书的称呼。不是吗，罗兀拉比？」
「跟埃里尔家族的人讨论神学不是难事，唯独碰到妳却觉得找错了对象。」罗兀板著脸说，但他眼睛 裡闪烁著淘气的光芒。
「埃里尔是什麼人？」我问。
「我父亲在罗兀拉比的族人当中被称作埃里尔。」马修解释道。
「愤怒天使？」我皱眉道，听起来并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菲利普。
「该说是大地的统治者。也有人称他耶路撒冷之狮。最近，我的族人有理由要感谢这头雄狮，虽然犹 太人并没有——也永远不会——原谅他过去犯的许多错误。但埃里尔正在努力弥补。最后的裁判权属於上 帝。」罗兀思忖一下，做出决定。「皇上确实让我看过那样的一本书，可惜他没有给我时间细看清楚。」 「你能告诉我们的任何线索，都有帮助。」马修道。他的兴奋显而易见。他向前靠，用手抱住双膝， 神情就跟杰克听彼埃讲故事听得入神时一模一样。那一刻，我依稀看到我的丈夫童年跟木匠做学徒的样 子。
「鲁道夫皇帝召我进宫，希望我能阅读书中文字。那个錬金术师，就是人称疯子爱德华的那个，从他 师傅英国人约翰?狄的书房取得那本书。」罗兀嘆口气，摇摇头。「很难理解，上帝為什麼把狄博士造成有学问却愚昧，爱德华无知却奸诈。
「疯子爱德华告诉皇上，这本古老的书裡有长生不老的祕密。」罗兀继续道：「凡是有权势的人都渴 望永生不死。但书中语言却除了那个鍊金术师，没有人读得懂。」
「所以鲁道夫召见你，他以為那是一种古希伯来文。」我点头道。
「古老或许是真的，但绝对不是希伯来文。书中还有插图。我看不懂那些图画，.爱德华说那是鍊金术 的图画。或许文字会解释图像的意义。」
「罗兀拉比，你看书的时候文字会移动吗？」我问，忆起我看到过的、那些在插图下方若隐若现的字句。
「怎麼会移动？」罗兀皱起眉头。「不过就是白纸黑字，一堆符号而已。」
「所以它没有受损——还没有。」我鬆了 一口气。「我在牛津看到它之前，有人撕掉了几页。文本变 得完全无法理解，因為所有的字句都在跑来跑去，寻找失落的兄弟姊妹。」
「妳说得好像这本书是活的。」罗兀道。
「我认為它是。」我承认。马修吃了一惊。「听来难以置信，我知道。但回想那天晚上，我碰触那本 书时发生的事，这是唯一说得通的描述方式。那本书认识我。它好像会……痛，因為失去了不能缺少的东 西。」
「我的族人相传，有种用活生生的火燄写的书，字句舞动扭曲，只有上帝拣选的人才能阅读。」罗兀 又在考验我，我分辨得出导师给学生出题目的徵兆。
「我听过那种故事。」我慢条斯理答道：「还有跟其他失落之书的故事^^摩西摧毁的十诫石板⑩， 以及亚当记载万物之名的书⑩。」
「如果妳的书当真跟它们一样重要，或许让它继续隐藏才符合上帝的意旨。」罗兀再次往后倚靠，等著听我回答。
「但它并没有隐藏。」我说.?「鲁道夫知道它在哪裡，虽然他不能阅读。具备如此强大力量的一件宝 物，你愿意它落在谁的手中.?马修或皇上？」
「我认识的很多智者都会说，在埃里尔之子加百列和陛下之间抉择，只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罗 兀转向马修：「所幸我并不认為自己是他们当中的一人。儘管如此，我也无法提供你们更多协助。我看过 那本书——但我不知道它现在的位置。」
「那本书在鲁道夫手中——至少他不久前还持有那本书。你确认这件事之前，我们只能相信狄博士的 猜疑和那个人如其名的疯子爱德华的证言。」马修苦闷地说。
「疯子很危险。」罗兀道：「你把人掛在窗外时，要多加小心。加百列。」
「你听说了？」马修半信半疑。
「满城都在传说，疯子爱德华跟魔鬼一起在小城区的上空飞行。我当然揣测你牵涉在内。」这次罗兀 的口吻带有温和的谴责。「加百列，加百列。令尊会怎麼说？」
「一定会说，我该把他扔下去。家父对爱德华?凯利这种生物毫无耐性。」
「你是说疯子。」
「我说什麼就是什麼，宗师。」马修不动声色道。
「你说得好像轻易就可以杀死的那个人，却是唯一能帮你找到你妻子的书的人。」罗兀顿一下，斟酌 用字。「但你真的想知道书中的祕密吗？生与死都是重大的责任。」
⑩圣经记载，摩西率以色列人出埃及后，登西奈山见上帝，上帝亲自将十诫用指头写在石板上。摩西下山后，发现族人已离弃上帝，竟然在崇拜一 隻黄金打造的牛犊，愤而将石板摔碎。后来上帝令摩西另觅石板书写十诫，这份石板最初收藏在圣堂的约柜裡，后来在战乱中不知所终。
@创世记说，神将所造万物带到亚当面前，由他取名，便给「一切牲畜、空中飞鸟、野地走兽」都起了名字。
「以我而言，如果说我对这两种重担都很熟悉，你应该不意外吧。」马修的笑容毫无幽默感。
「或许，但你的妻子能一起承担吗？你不见得能一直陪伴著她，加百列。愿意跟女巫分享祕密的人， 未必愿意跟你分享。」
「所以犹太区果然有一个咒语创制者。」我说：「我听说有哥伦现身，就猜测可能是这麼回事。」
「他正等著妳去找他。可惜的是他只愿意见巫族。我的朋友惧怕加百列的合议会，而且理由很充 分。」罗兀解释道。
「我愿意见他，罗兀拉比。」世界上的编织者為数极少。我不能错过认识这个人的机会。
马修坐立不安，抗议来到嘴边。
「这件事很重要，马修。」我按住他手臂道：「我答应过伊索奶奶，在这裡的时候不会忽视这部分的 自我。」■
「婚姻应该使人变得更完整，加百列，它不该成為任何一方的牢狱。」罗兀道。
「这跟我们结婚或妳是女巫无关。」马修站起身，庞大的身躯把整个房间塞得满满的。「基督教妇女 跟犹太男人接近，被人看见会很危险。」我张口想抗议，马修摇头道：「对妳不危险，是对他而言。我不 希望他或犹太区的任何人受伤害——至少不能因我们的缘故。」
「我绝不做任何让人注意我——或罗兀拉比——的事。」我保证道。
「那就去见那个编织者吧。我会待在外贸院⑩等著。」马修用嘴唇轻拂我脸颊，趁他自己还没来得及 改变心意前就失去了踪影。罗兀眨了眨眼睛。
「以加百列的体型而言，他动作实在很快。」拉比站起身道。「让我联想到皇上的老虎。」
「猫也把马修视為同类。」我想到莎拉阿姨的猫塔比塔。
「与一头动物结婚的念头，并不使妳苦恼。加百列很幸运选中妳这样的妻子。」罗兀拿起一件深色的
袍子，高声交代僕人，我们要外出。
据我判断，我们离开时走的是不同的方向，但我不敢确定，因為新铺的马路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这是我来到古代以后，第一次看到这种事。我问罗兀，这种罕见的便利是什麼人提供的。
「麦瑟先生出钱，另外还有一座妇女专用的澡堂。他帮皇上处理财务上比较琐碎的事——比方对土耳 其人的圣战。」罗兀拉比绕过一个水洼。这时我才看到他衣服前襟在心臟部位缝了一个金环。
「那是什麼？」我对那个徽章示意道。
「它警告不知情的基督徒，我是个犹太人。」罗兀的表情很怪异。「我一直认為，再怎麼愚蠢的人， 不需要这徽章，早晚也会发现的。但有关机关坚持这件事不准有丝毫混淆。」罗兀压低嗓门，又道：「比 起一度强迫犹太人要戴的帽子，这样好多了。那种帽子是鲜黯的黄色，形状像一枚西洋棋的棋子，试试 看，走在市场裡能假装没看见吗？」
「凡人如果知道我和马修生活在他们中间，一定也会这麼做。」我打了个寒噤：「有时候还是躲起来 比较好。」
「加百列的合议会不就在做这种事吗？它把你们都藏起来。」
「如果是这样，它的表现很不好。」我乾笑一声道：「胡勃太太认為有个狼人在鹿壕一带出没。你的 布拉格邻居相信爱德华?凯利会飞。日耳曼人和苏格兰人都在猎捕女巫。英格兰的伊丽莎白和奥地利的鲁 道夫对我们瞭若指掌。我想我们该感谢某几位君主容忍我们。」
「容忍往往是不够的。犹太人在布拉格受到容忍——暂时.！但情势可能转眼之间说变就变。然后我 们就流落荒野，在冰天雪地裡挨饿。」罗兀转进一条窄巷，走进一栋看起来跟我们经过的其他大多数巷子
⑩Ungelt是布拉格老城区|个区域，从十二世纪就划分出来供外国商人使用，提供餐飮、住宿-并有围墙和保鏢保护他们的财物。
裡的其他大多数房屋一模一样的房子，两名男子坐在桌前，桌上摆满数学仪器、书、蜡烛和纸张。
「天文学提供一个跟基督徒相同的立足点！」其中一名男子用日耳曼语喊道，把一张纸推到同伴面 前。他年约五十岁，蓄浓密的灰髯，眉骨生得很低，沉重地压在眼睛上。肩膀像大多数学者一样，因长时 间读书而有点驼。
「够了，大卫！」另一人怒道：「共同的立足点可不是我们期待的允诺之地。」
「亚伯拉罕，这位女士想跟你谈谈。」罗兀拉比打断他们的争辩。
「全布拉格的女人都想见亚伯拉罕。」学者大卫起身道：「这次是谁家女儿来讨爱情符？」
「你该感兴趣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丈夫。这位是罗伊登夫人，那个英国人的妻子。」
「就是皇上封的女神？」大卫笑了起来，拍拍亚伯拉罕的肩膀。「你运气来了，我的朋友。你夹在君 王、女神和一个nachzehrer中间。」我会的德文单字有限，只能猜测那个生字的意思似乎是「食尸者」。
从罗兀不悦的脸色判断，亚伯拉罕接著说的那几句希伯来文大概是粗话，然后他终於向我望过来。我 们面面相对，女巫对巫师，但双方都无法支撑很久。我喘口气，把头转开，他眨眨眼睛，用手指按住眼 皮。我全身的皮肤都在刺痛，不仅是他眼光触及的部位。我俩之间的空气发出一片明亮而奇异的光华。
「这就是你等待的人吗，以利亚之子亚伯拉罕？」罗兀问道。
「是的。」亚伯拉罕道。他转身背对我，握拳抵著桌面。「但我的梦没有告诉我，她竟然是一个蚂蟥 ⑩的妻子。」
「蚂蟥？」我望著罗兀，等他解释。这个单字可能是德文，但已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水蛭。这是我们犹太人对妳丈夫那种生物的说法。」他道。「听不听在你，亚伯拉罕，但加百列同 意你们见面。」
「你以為我会信任一个高踞审判席，裁判我的同胞，却对谋杀他们的人不闻不问的妖魔吗？」亚伯拉罕喊道。
我想抗辩说，这不是同一个加百列II或同一个马修I-但又打住。我说的话可能让房间裡所有的人 都在六个月后送命，届时十六世纪的马修应该会回到他原来的位置。
「我不是代表我丈夫或合议会前来。」我走上前道.?「我是為我自己而来。」
「為什麼？」亚伯拉罕质问道。
「因為我也是咒语的创制者。像我们这样的人所剩不多。」
「本来很多，在审判庭——合议会——立下规则之前。」亚伯拉罕语气充满挑战。「只要上帝愿意， 我们会活著看到拥有这种天赋的孩子诞生。」
「说到孩子，你的哥伦在哪裡？」我问。
大卫捧腹大笑。「亚伯拉罕妈妈。你傻瓜村的家人会怎麼说？」
「他们会说我跟一个满脑子除了星星和莫名其妙的怪想法外，什麼也没有的驴子做朋友，大卫.冈 斯！」亚伯拉罕气红了脸。
多日来一直处於休息状态的我的那隻火龙，在一片喧哗嬉笑中忽然醒转，大吼一声。我还来不及制 止，她已自由腾空。罗兀和他的朋友见了都不由得惊呼。
「她有时候会这样，不用担心。」我的语气从致歉变為明快，我喝叱不听话的护身灵：「快给我下 来！」
我的火龙紧紧抓住墙壁，对著我嘶鸣。老旧的灰泥承受不了 一隻翼幅张开有十尺宽的怪兽重量。一大 块灰泥坠落，火龙慌得吱吱乱叫，尾巴一扫，顶住旁边的墙面，取得额外的支撑，然后又开始得意地呜呜
⑩alukah是犹太传说中的生物，外表像人，但可以幻化狼形，会飞，有很多锋利的牙齿，专门从动物的咽喉吸血為生，他们是女魔莉莉丝所生或她 的化身。
叫。
「妳再这样，我就叫盖洛加斯帮妳取一个真正邪恶的名字。」我嘟噥道。「有人看见她的皮带吗？看 起来就像烟雾做的锁鍊。」我沿著踢脚板找，终於在放引火棒的篮子后面找到它，一端还连接在我身上。
「你们哪位帮忙拿著这些鍊子，我好把她绑起来？」我转过身，手中满满捧著半透明的锁錬。
所有的男人都跑掉了。
「一向如此。」我抱怨道：「三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猜是谁留下来应付那条龙？」
沉重的脚步踏在地板上，我扭身朝门口望去。一隻灰色泛红的小生物穿著深色衣服，光秃秃的脑袋上 戴著一顶黑色无边帽，正瞪著我的火龙看。
「停止，尤赛夫。」亚伯拉罕挡在我和那生物中间，举起双臂，好像想跟牠讲道理。但那隻哥伦^^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用莫尔道河的烂泥捏塑，藉一个咒语赋予生命的生物——却不断挪动脚步，向火龙走 去。
「尤赛夫被女巫的龙迷住了。」大卫道。
「我相信哥伦跟牠的创造者一样喜欢漂亮女孩。」罗兀道。「我读书得知，巫族护身灵在个性上通常 都具备跟创造者相同的特徵。」
「哥伦是亚伯拉罕的护身灵？」我吃了 一惊。
「是的，我第一次施咒时牠没有出现。我已经开始以為我不会有护身灵了。」亚伯拉罕对哥伦挥手， 但哥伦眼睛眨也不眨，盯著展开翅膀、贴在墙上的火龙。火龙也似乎知道自己有个崇拜者，努力把翅膀张 大，让翅间薄膜反射到光线。
我举起锁鍊。「他出现的时候没有配备这样的东西吗？」
「那条鍊子好像对妳也没什麼帮助嘛。」亚伯拉罕道。
「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我不悦道。「火龙是在我编织第一个咒语时出现的。你又是怎麼造出尤赛 夫的呢？」
亚伯拉罕从口袋裡取出一堆粗糙的绳子。「用类似这种的绳子。」
「我也有绳子。」我伸手从藏在裙褶裡的口袋取出钱包，拿出我的丝绳。
「顏色能帮助妳把世界上的线索分门别类，做更有效的利用吗？」亚伯拉罕走上前来，对我们编织上 的差异感到兴趣。
「是的，每一种色彩都有意义，製作新咒语时，我用线绳集中精神，思考特定的问题。」我困惑地看 著那隻哥伦。牠仍盯著火龙看。「但你怎麼能用麻绳变出生物呢？」
「一个妇人来找我，索取一个能帮她受孕的新咒语。刚开始时，我只是边打结边想著她的要求，后来 打出一个形状像人类骨架的东西。」亚伯拉罕走到桌前，拿起一张大卫的纸，无视他朋友的抗议，开始把 他说的画出来。
「它像一个傀儡。」我看著他的画，说道。九个结打成一直线：第一个结当作头，一个是心臟，两个 是手，再一个是骨盆，再两个充当膝盖，最后两个是脚。
「我拿一些我自己的血跟黏土混合在一起，敷在绳索上充当肌肉。第二天早晨，尤赛夫就坐在火炉旁 了。」
「你赋予泥土生命。」我看著那隻神魂颠倒的哥伦。
亚伯拉罕点头道：「他口中有一则含有上帝祕密名字的咒语。只要咒语在位，尤赛夫就会走动，并服 从我的命令。该说大部分时间啦。」
「尤赛夫不会自己做抉择。」罗兀解释道。「把生命注入黏土和血，毕竟不能赋予生物灵魂。所以亚 伯拉罕不能让哥伦离开他视线太久，免得尤赛夫出楼子。」
「有次週五的祈祷时刻，我忘记把咒语从他口中取出，」亚伯拉罕不好意思地承认：「没有人告诉他 该做什麼，尤赛夫竟然走出犹太区，吓坏了我们的基督徒邻居。现在犹太人都认為，尤赛夫存在的目的是 保护我们。」
「母亲的工作永远不会结束。」我带著微笑低声道。「说到这一点……」我的火龙睡著了，发出低柔 的鼾声。她脸颊像靠著枕头般靠在灰泥上。我动作轻柔，避免激怒她，不断拉扯锁鍊，直到她鬆开抓紧墙 壁的爪子。她在睡梦中拍拍翅膀，变作烟雾般透明，慢慢化為乌有，完全被我的身体吸收。
「但愿尤赛夫也能这样。」亚伯拉罕羡慕地说。
「我也但愿只要把她舌头底下一张纸片拿走，就能让她安静下来！」我回敬他一句。
不一会儿，我背后传来一种冰冷的感觉。
「这是什麼人？」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新来者身材并不高大，体型也不吓人——但他是一个吸血鬼，深蓝色的眼睛嵌在苍白的长脸上，髮色 深灰。他看我的眼神带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我下意识退后一步，离他远一点。
「不关你的事，福克斯先生。」亚伯拉罕简单地回答。
「不要这麼失礼，亚伯拉罕。」罗兀转向吸血鬼道：「这位是罗伊登夫人，福克斯先生。她从小城区 来拜访犹太区。」
吸血鬼盯著我不放，他鼻孔翕张，跟马修闻到新气味时如出一辙。他閤上眼皮。我又退后一.步。
「你来做什麼，福克斯先生？我告诉过你，我会在犹太礼拜堂外面跟你碰面。」亚伯拉罕明显地感到 紧张。
「你迟到了。」福克斯的蓝眼睛霍然张开，对我微笑。「但现在我知道你為什麼耽误。我已经不介意
「福克斯先生从波兰来访，他跟亚伯拉罕是在波兰认识的。」罗兀完成他的介绍。
有人在街上高声打招呼。「麦瑟先生来了。」亚伯拉罕道，听起来跟我一样鬆了一 口气。
修桥铺路、还為皇室筹措国防经费的麦瑟先生，用剪裁完美的羊毛套装和皮草衬裡的斗篷向世人昭告 他多麼富有，也用一个小黄圈宣示他的犹太人身分。但那个用金线固定在斗篷上的小金环，看起来倒像贵 族世家的纹章，而不是种族隔离的工具。
「你在这儿呀，福克斯先生。」麦瑟把一个小包交给吸血鬼。「我替你把首饰拿来了。」麦瑟向罗兀 和我翰躬。「罗伊登夫人。」
吸血鬼接过小包，取出一条有坠子的沉重金鍊。我看不清图案，只看到镶有红、绿二色的珐瑯。吸血 鬼露齿微笑。
「谢谢你，麦瑟先生。」福克斯举起首饰，闪烁起一片彩光。「这条项鍊代表我屠龙的誓言，不论牠 们在哪裡出现。我怀念戴著它的时光。这年头，城市裡到处都是危险的生物。」
麦瑟嗤之以鼻。「也不比平时多。别沾染城裡的政治，福克斯先生。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準备去跟 妳先生会合了吗，罗伊登夫人？他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唷。」
「麦瑟先生会护送妳平安抵达外贸院。」罗兀承诺。他深深看了福克斯一眼。「送戴安娜到街上，亚 伯拉罕，你跟我一起留下，福克斯先生，跟我聊聊波兰。」
「谢谢你，罗兀拉比。」我屈膝行礼告别。
「我乐在其中，罗伊登夫人。」罗兀顿了一下。「如果妳有空，不妨考虑我先前说的话。我们谁都不 能永远躲藏下去。」
「确实不能。」想到接下来几个世纪，布拉格的犹太人面临的恐怖，我倒寧愿他说错。跟福克斯先生 点了最后一.下头，我就随著麦瑟和亚伯拉罕离开了那栋房子。
「等我一下，麦瑟先生。」走到那栋房子听不见我们的地方，亚伯拉罕道。
「不能太久，亚伯拉罕。」麦瑟先生退后几呎，说道。
「我知道妳来布拉格找一件东西，罗伊登夫人，一本书。」
「你怎麼知道？」我萌生一阵警戒。
「城裡大部分的巫族都知道，但我看得出妳跟它的关联。那本书受到严密防护，光靠蛮力不能释放 它。j亚伯拉罕的表情很严肃。「必须那本书主动来找妳，否则妳会永远失去它。」
「那是一本书，亚伯拉罕。除非它长腿，否则我们一定得到鲁道夫宫裡去把它拿出来。」
「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什麼。」亚伯拉罕固执地说。「只要妳要求，书就会来找妳。不要忘记。」
「不会的。」我承诺。麦瑟刻意向我们望过来。「我得走了，谢谢你跟我见面，还让我见到尤赛 夫。」
「愿上帝保佑妳平安，戴安娜?罗伊登。」亚伯拉罕凝重地说。他的表情很严肃。
麦瑟护送我一段短短的距离，从犹太区进入老城区。老城区宽敞的广场上人潮汹涌。泰恩圣母大教堂 的双塔矗立在我们左侧，市政厅冷漠的轮廓箕踞在我们右侧。
「若不是赶著去见罗伊登先生，我们可以停下来观赏鐘敲整点。」麦瑟惋惜地说。「过桥时，妳可以 要求他从大鐘前面经过。那是每一位布拉格访客必游之地。j
到了外贸院，很多外籍商人在海关官员密切监视下做交易，商人都公然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著麦瑟。 「尊夫人在此，罗伊登先生。我确保她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所有的高级商店。她可以轻易找到布拉格最 好的工匠，满足她个人和闔府的一切需求。」麦瑟对马修微笑道。
「谢谢你，麦瑟先生。非常感谢你盛情相助，我一定会告诉陛下你的一片好意。」
「我的职责就是让陛下亲近的人都成功幸福，罗伊登先生。而且当然，这份工作令我乐在其中。」
道：「恕我放肆，替你们租好了回程的车马。车就在市镇大鐘旁等著你们。」麦瑟摸摸鼻翼，露出一个同 谋的微笑。
「你什麼都考虑到了，麦瑟先生。」马修低声道。
「总有人要做这些事的，罗伊登先生。」麦瑟答道。
回到三隻乌鸦，我还在脱斗篷，就有一个八岁男孩和一块会飞的抹布把我撞倒。那块抹布还附带一根 活泼的粉红舌头和一个冰冷的黑鼻子。
「这是什麼？ j马修吼道，他扶著我，让我好寻找抹布的把手。
「牠名叫罗贝洛。盖洛加斯说牠会长成一隻大野兽，说不定还可以装上马鞍，取代鍊子。安妮也喜欢 牠。她说牠应该跟她一起睡，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分享。你说呢？」杰克兴奋得跳上跳下。
「有封信跟这块小抹布一块儿送来。」盖洛加斯道。他从门框上直起身，走过来，把信交给马修。
「我有必要问这畜生是谁送来的吗？」马修一把抢过信，问道。
「嗯，我想不必吧。」盖洛加斯瞇起眼睛。「妳外出时发生了什麼事，婶娘？妳看起来好累。J 「只是疲倦吧。」我轻描淡写挥挥手道。抹布不但有舌头，也有牙齿，我的手指从牠截至目前為止还 没被发现的嘴巴前面经过时，牠一 口咬下。「哎唷！」
「这种事得制止。」马修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板上。抹布欢叫一声，扑上前去。
「信裡说什麼？」我确信我知道这隻小狗是谁送来的。
「Ich bin Lobero. Ich will euch aus den Schatten der Nacht zu schgzen。」马修面无表情念道。
我不耐烦地哼一声。「為什麼总写德文信给我？鲁道夫明明知道我的德文不行。」
「陛下知道我得翻译他的爱情告白，这一点让他高兴。」
「哦。」我顿一下：「那封信说什麼？」
「我名叫罗贝洛。我会為妳抵挡黑夜的影子。」
「『罗贝洛』又是什麼意思？」我想起，很多个月以前，伊莎波曾经教我注意名字的重要性。
「是西班牙文『猎狼者』的意思，婶娘。」盖洛加斯拎起小抹布说：「这个小毛球是匈牙利的守卫 犬。罗贝洛会长得很大，牠可以跟熊对打。牠们非常凶猛，保护慾很强——而且喜爱在夜间活动。」
「熊！我们把牠带回伦敦时，我要在牠脖子上绑一根丝带，带牠去斗熊场⑩，让牠学习如何战斗。」 杰克带著小孩子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开怀说道。「罗贝洛是个勇敢的名字，你说是不是？莎士比亚师傅会 想要在他下一齣戏裡用到它。」杰克对小狗伸出手来，盖洛加斯顺从地把一团扭动的白色绒毛，送进这孩 子怀裡。「安妮！下次轮到我餵罗贝洛！」杰克劈哩啪啦跑上楼，把小狗抱得死紧。
「要我把他们带开几个小时吗？」盖洛加斯看一眼马修暴雨将至的脸色，问道。
「巴德文的房子空著吗？」
「目前没有房客，如果你是问这个。」
「把所有的人带去。」马修从我肩上把斗篷卸下。
「包括罗贝洛？」
「尤其是罗贝洛。」
晚餐时，杰克像喜鹊般喋喋不休，故意找安妮吵架，又用各种神乎其技的手法偷渡了一大堆食物给罗 贝洛。有了孩子和狗，几乎可以把马修正在斟酌今晚怎麼过这件事置之度外。他一方面是头耐劳负重的驮 兽，与生倶来喜欢有很多条生命给他照顾。另一方面，攫食是他的本性，我有种不安的感觉，今晚我将成 為他的猎物。攫食者赢了。就连特莉莎和卡洛丽娜都不准留下。
「你為什麼要他们通通离开？」我们仍坐在这栋房子一楼大厅裡的火炉旁，令人安心的晚餐香味仍瀰 漫在空中。
「今天下午发生了什麼事？」他问。
「先回答我的问题。」
「别逼我。今晚不要。」马修警告我。
「你以為我今天好过吗？」我们中间的空气有蓝色和黑色的线段炸裂。看起来很不祥，感觉更恶劣。 「不。」马修把椅子往后拉。「但妳有事情瞒著我，戴安娜。妳跟那巫师做了什麼？」
我瞪著他。
「我等著呢。」
「你可以等到地狱结冰，马修，因為我不是你的僕人。我问你一个问题。」线变成了紫色，开始翻转 扭曲。
「我要他们离开，免得他们目睹这段对话。现在，发生了什麼事？」丁香的味道令人窒息。
「我看到了哥伦。还有它的创造者，一个名叫亚伯拉罕的犹太巫师。他有赋予行动能力的异能。」 「我告诉过妳，我不喜欢妳操纵生与死。」马修替自己倒了更多酒。
「你一直在操纵生死，我接受那是你的一部分。你也必须接受我的这个部分。」
「这个亚伯拉罕。他是什麼人？」马修问道。
「天啊，马修。你不能因為我跟另一个编织者见面而觉得妒忌。」
「妒忌？我早就超越那种温血动物的情绪了。」他吞下一大口酒。
「你平时天天外出，為合议会或你父亲的事奔走，我们各过各的，今天下午跟所有那些日子有什麼不同？」
⑩Bearbaiting是一种对熊很残酷的活动，把捕来的熊用鍊条绑在墙边，然后放纵大型猎犬展开攻击，猎犬受伤、死亡或疲倦，会被更换下来，但熊 却要强迫斗到至死方休。这种活动在十六世纪的英国盛行，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一世都喜欢看斗熊。
「非常不同，因為我闻得到妳接触过的每一个人的气味。妳总是满身安妮和杰克的味道，这已经够糟 了。盖洛加斯和彼埃尽量避免碰触妳，但也没办法——他们总是在妳周围。然后加上宗师的气味，还有麦 瑟先生，另外还至少有两个男人。我唯一能容忍的，就是只有我自己的味道跟妳混在一起，但我又不能把 妳关在笼子裡，所以唯有努力忍耐。」马修放下酒杯，猛然站起，企图拉大我们中间的距离。
「在我听来，这就是妒忌。」
「不是。我可以应付妒忌。」他怒道.?「我现在的感觉——这是一种无止境的可怕折磨，充满失落与 愤怒，因為在纷乱的生活当中，我对妳的印象无法保持清晰——已超出我的控制。」他的瞳仁变得越来越 大。
「那是因為你是吸血鬼。你的佔有慾很强。这是你的天性。」我断然道，无视他的愤怒，向他走过 去。「而我是个女巫。你承诺要接纳我的本来面目——光明与黑暗，既是女人，也是女巫，既是我自己， 也是你的妻子。」万一他改变心意怎麼办？万一他不愿意生活中有这麼多的不可预测怎麼办？
「我接受妳。」马修用一根温柔的手指触摸我脸颊。
「不对，马修。你是容忍我，因為你以為有朝一日，我会驯服我的魔法。罗兀拉比警告过我，容忍是 可以收回的，然后你就会在冰天雪地裡无家可归了。我的魔法不是什麼可以驯服的东西，它就是我。我不 要在你面前隐藏我自己。爱情不是这样的。」
「好吧。不再隐藏。」
「好。」我鬆了 一口气，但这口气很短。
马修以一个乾净俐落的手势，把我从椅子上抓起来，抵在墙上，他的大腿插入我两腿之间。他扯开我 的头髮，让它沿著我的脖子垂到我胸前。他不放开我，低头把嘴唇凑到我紧身上衣的边缘。我颤抖了一 下。他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亲吻这裡了，从我小產以来，我们就不曾有过性生活。马修的嘴唇扫过我的下巴，落到我的颈静脉上。
我抓住他的头髮，把他的头推开。「不要。除非你从头做到尾。什麼同床不及於乱、带著遗憾的吻， 我受够了，这辈子再也不要。」
几个让人目不暇给的吸血鬼式动作，马修解开了长裤的繫带，把我的裙子撩到腰上，便撞入我体内。 这不是我第一次违反自己的意愿，被一个试图在宝贵的几分鐘内拋开一切烦恼的人佔有。有几次甚至还是 我採取主动。
「这次只有妳和我——没有任何其他因素。没有孩子。没有那本该死的书。没有皇帝和他的礼物。今 晚这栋房子裡只准有我们两个的气味。」
马修的手紧紧捏住我的臀部，全靠他的手指缓衝，我才不至於被他抵著我的身体衝撞墙壁的力道，撞 得满身淤青。我用力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的脸拉过来，飢渴地寻求他的味道。但马修不愿意我主导这个 吻，就如同他做爱时不肯让我主导。他的嘴唇强硬而需索，我坚持要佔上风时，他警告地咬了一口我的下 唇。
「哦，上帝啊。」他稳定的节奏让我全部的神经奔向解放，我喘著气嘆道。「哦——」
「今晚就连祂也不准分享妳。」马修吻走我最后一句呻吟。一隻手继续托住我臀部，另一隻手探进我 两腿之间。
「谁拥有妳的心，戴安娜？」马修问道，他大拇指的搓揉构成让我失去理性的威胁。他移动著、继续 移动，等我回答。「说出来。」他咆哮道。
「你知道答案。」我说：「你拥有我的心。」
「只有我。」他道。再移动一下，让我们两人紧绷的张力终於释放。
「永远……只有……你。」我喘道，我圈住他臀部的两条腿都在颤抖。我让双脚滑落地板上。
马修呼吸粗重。他的额头抵在我额上。他放下我裙子时，眼中有懊悔一闪而过。他温柔地吻我，几乎 不带情慾的色彩。
我们再怎麼激烈地做爱，都无法让马修无视於我已经毫无疑义属於他的事实，打消他执意继续追逐我 的衝动。我开始担心他永远不会满足了。
我的沮丧慢慢涌起，形成一股强劲的气流，将他从我身旁推开，顶著对面的墙壁。马修见形势丕变， 眼睛变得乌黑。
「觉得如何，我的爱？」我柔声道。他满脸惊讶。我弹一下手指，解除空气对他的压制。他舒张几下 肌肉，恢復行动力，张口想说话。我恶狠狠地说：「你敢道歉看看。如果我不喜欢你刚才碰触我的方式，
一开始就会说不要。」
马修抿紧双唇。
「我不禁想到你朋友布鲁诺的话：『慾望鼓励我向前，恐惧约束我。』我不怕你的能力、你的蛮横或 你的任何其他东西。」我道：「你怕的是什麼，马修？」
懊悔的唇掠过我的唇。就这样，然后一阵微风扫过我裙裾，让我知道他没回答就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