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谁会做这种东西？」二十分鐘后，我已回到家中，捧著一杯药草茶，坐在一楼正厅裡的火炉旁发 抖。「太血腥了。」
就如同大多数手抄本，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抄录在皮纸上——这种皮革有特别的工序，要先浸石灰水， 除去毛髮，刮净皮下残餘的肉屑和脂肪，然后再度浸泡，用木架撑开，再刮洗一遍。
此处的差别在於，这批皮纸的原料不是来自常见的牛、羊，而是魔族、血族和巫族。
「应该是留下来做记录用。」马修仍试图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这本书有好几百页。」我无法置信地说。光是想到有人把这麼多魔族、血族、巫族的皮剥下来，
做成皮纸，就觉得无法理解。我不确定自己以后的夜裡是否还能睡得安稳。
「换言之，那本书裡有几百个不同的DN A样本。」马修抓了不知多少下头髮，看起来颇像一隻刺帽。
「我们跟艾许摩尔七八二号之间连接的线，很像双螺旋。」我道。我们必须為盖洛加斯解释现代遗传 学，他因為欠缺后来四个半世纪的生物学和化学训练，听得十分辛苦。
「所以DIN—A就像家谱，但它的枝叶涵盖不止一个家族。」盖洛加斯把「DN A」念得特别慢， 每个字母中间都顿一下。
「是的。」马修道：「大致就是如此。J
「你看见第一页的那棵树吗？」我问马修：「树干是人体组成，树上同时开花、结果、长叶，就像我 们在玛莉的实验室裡做出来的戴安娜之树一样。」
「没有。但我看到那隻把尾巴含在嘴裡的生物。」
我努力回想看过的东西，但我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却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背弃了我。
「就是那幅有两隻怪兽搏斗^^或拥抱，我无法断定——的图。我来不及数牠们有几隻脚。牠们流下 的血產生了几百隻新生物。如果其中一隻不是四隻脚的龙，而是蛇……J
「如果其中还有一隻两隻脚的火龙，那麼这对錬金术的龙就可能象徵妳和我。」马修轻声咒骂，情绪 很亢奋。
盖洛加斯耐心聆听，等我们说完，然后重新回到他原先的问题。「这个DIN1A活在我们的皮肤裡 吗？」
「不仅你的皮肤，还有你的血液、骨骼、头髮、指甲^^它遍布你全身。」马修解释道。
「嗯。」盖洛加斯搓搓下巴。「你究竟要解答什麼样的问题，為什麼说这本书可能有所有的答案？」
「我们為什麼跟凡人不一样。」马修简单地说：「為什麼戴安娜这样的一个女巫会怀上魅人的孩子。」
盖洛加斯笑得很开心。「你是说你的孩子，马修。早在伦敦，我就知道婶娘做得到。她一直有种与眾 不同的独特气味——还有你的气味。菲利普知道吗？」
「几乎没有人知道。」我连忙道。
「韩考克知道，还有芳丝娃和彼埃。我猜有人会把详情稟报菲利普。」盖洛加斯站起身：「那麼我去 帮婶娘拿书好了。如果跟柯雷孟家族的小宝贝有关，我们就非拿到不可。」
「鲁道夫会把它锁起来，或者抱著它入睡。」马修预测。「把它从宫裡偷出来绝非易事，尤其万一他 们找到了皮斯托利乌斯，他又施了咒语从中作梗。」
「说到鲁道夫皇帝，我们可不可以把那条项錬从婶娘肩膀上拿下来？我讨厌那个该死的徽章。」
「乐於从命。」我拆下项鍊，把那个华而不实的东西扔在桌上。「落败龙骑士团到底跟柯雷孟家族有 什麼关係？我猜他们不是拉撒路骑士团的朋友，因為那条可怜的咬尾蛇被剥掉了一部分皮，而且还想勒死 自己。」?.
「他们痛恨我们，巴不得我们死。」马修平淡地说道：「卓九勒家族⑩反对我父亲宽大為怀，对伊斯 兰教徒和鄂图曼帝国一视同仁，他誓言要把我们通通打倒。这样他们才能贯彻政治野心。」
?「落败龙骑士团」(order of the Defeated Dragon)亦名「龙骑士团」(order of Dragon)。基督教文化把龙视為恶的象徵，甚至是魔鬼的 化身，这个骑士团成立的宗旨是打击异端，捍卫基督教信仰，所以两种名称在意义上并无衝突。落败龙骑士团由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席吉斯蒙德 (sigismund，1387-1437，一四三三年即帝位)於|四〇八年成立，企图联合东欧与南欧各诸侯的力量，对抗鄂图曼帝国的侵略。这骑士团的标 誌是一条用尾巴勒住自己脖子、彷彿要自杀的龙，它的成员也都在家徽上添加环形龙或蛇的图案。其中於一四三七年获准加入的瓦拉基亚大公伏 拉德二世，还在名号中加入「恶龙」(Dracul) 一词，向世人昭告自己是骑士团的|员。伏拉德二世之子伏拉德三世顺理成章就以Dlla為姓， 意為「小恶龙」或「恶龙之子」，发音则是「卓九勒」。后来因小说渲染，卓九勒成為吸血鬼的同义词。
?Draculeu是瓦拉基亚两大统治家族之一，卓九勒家族的始祖是伏拉德二世，他原本是东欧贵族巴萨拉家族的一员，因改姓卓九勒而自立门户，与 同样出身巴萨拉家族的戴恩家族(Danesti)争夺瓦拉基亚统治权，从十五世纪初到十七世纪初，战火绵延不绝。
「他们也想要柯雷孟的钱。」盖洛加斯道。
「卓九勒家族。」我声音很微弱。「但卓九勒是凡人编的神话——用来散播对吸血鬼的恐惧。」所有 与吸血鬼有关的凡人神话都从它开始。
「他们的族长恶龙伏拉德，听了会很讶异。」盖洛加斯道：「不过他若知道自己能一直让人害怕，应 该也很高兴。」
「凡人所谓的卓九勒——人称穿心魔的恶龙之子⑩——不过是伏拉德眾多子孙中的一个。」马修解释
道0 ..
「穿心魔是个卑鄙的杂种。幸好他已经死了，我们只需要担心他的父亲、兄弟和跟他们狼狈為奸的贝 托利家族@。」盖洛加斯总算心情好了一点。
「根据凡人的记载，卓九勒活了好几个世纪——说不定现在还活著。你们确定他真的死了吗？」我问
道。
「我亲眼看著巴德文扯下他脑袋，把它埋在距他身体三十哩外的地方。当时他真的死了，现在也确实 死了。」盖洛加斯谴责地看著我：「妳应该不至於相信这些凡人的故事吧，婶娘。它们从来没有一丝一毫 是真的。」
「我记得班哲明也有一个这种龙徽章，是麦瑟先生交给他的。皇上拿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它们顏色 相近。」
「你告诉我班哲明离开了匈牙利。」马修控诉地瞪著他姪子。
「他真的离开了。我发誓。巴德文勒令他离开，否则就得落得跟穿心魔相同的下场。你该看看巴德文 的脸色，就连魔鬼本尊都不敢违背你哥哥。」
「我希望太阳上升时，我们全体都尽可能离布拉格越远越好。」马修阴沉地说。「有些事非常不对劲，我闻得出来。」
「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你难道不知道今晚是什麼日子？」盖洛加斯问道。马修摇摇头。「沃普吉斯 之夜。人们在全城各地点燃篝火，焚烧女巫的芻像——如果能烧真货，当然更好。」
「天啊。」马修的手指又插进头髮裡，把它抓得更加乱糟糟。「至少篝火可以分散注意力。我们得设 法绕过鲁道夫的警卫，进入他的私室，找到那本书。然后管它火不火，我们一定要离开这城市。」
「我们是魅人，马修。除了我们还有谁偷得到那本书。」盖洛加斯信心十足道。
「不是你想的那麼简单。我们或许进得去，但出得来吗？」
「我可以帮忙，罗伊登老爷。」跟盖洛加斯带著回声的低音和马修的男中音比起来，杰克脆生生的小 嗓门宛如笛子。
「不行，杰克。」他坚决地说：「你不准偷东西，记得吗？况且你只去过皇宫的马厩，你完全不知道 要去哪儿找。」
「嗯…：.这不完全是事实。」盖洛加斯显得有点不安。「我带他去过大教堂。还去大厅看你从前在骑 士阶梯的墙壁上画的漫画。他也去过厨房。哦，」盖洛加斯好像刚刚才想起：「杰克也去过动物园。不让 他看那些动物好像很残忍。」
「他也跟我去过城堡。」彼埃在门口说：「我不希望他哪天出外冒险时迷路。」
「你又带杰克去了那儿呢，彼埃？」马修的语气冰冷。「宝座厅吗？他有没有爬上王座，跳上跳下 呢？」
⑩伏拉德三世绰号Vlad the Impaler，因為他最喜欢的一种行刑方式是用一根削尖的长棒穿过人体，把人插在棒子上竖在路旁，让他们在眾目睽睽下 缓慢而痛苦地死去。这种残酷的手段令土耳其军队闻风丧胆，為他赢得「穿心魔」的封号。
⑩Bdthory為匈牙利贵族世家，还出过一个波兰国王。
「没有，老爷。我带他到铁匠铺去见贺夫纳吉师傅。」彼埃挺起他相对而言算是矮小的身材，直视他 的雇主。「我认為他该拿他的画给一个在这种方面真正有技巧的人看。贺夫纳吉师傅对他很欣赏，当场就 用水墨帮他画了一幅肖像，算是奖励。」
「彼埃还带我去警卫室。」杰克悄声说道：「这就是我从那儿拿来的。」他举起一串钥匙。「我只想 看看独角兽，因為我想像不出独角兽怎麼爬楼梯，我猜牠们一定有翅膀。后来盖洛加斯老爷带我去看骑士 阶梯——我好喜欢你画的那隻奔跑的鹿，罗伊登老爷。警卫在聊天，我不是全部听得懂，但我听见einhorn (德文：一隻角)这个字，我想他们说不定知道牠在哪儿，所以——」
马修抓住杰克的肩膀，蹲下来跟他四目相对：「你知道万一被他们逮著，会怎麼处置你吗？」我丈夫 表现得跟那个孩子一样害怕。
杰克点点头。
「為了看独角兽，值得挨这顿打吗？」
「我以前也挨过打，但我从来没见过魔法异兽，除了皇上动物园裡的狮子，还有罗伊登夫人的龙。」 杰克吓了一跳，建忙用手撝住嘴巴。
「所以你连那个都看过了？布拉格还真是一个让人大开眼界的城市啊。」马修站起身，伸出手。「钥 匙给我。」杰克不怎麼情愿地交了出来，马修向他鞠躬道：「我欠你一次，杰克。」
「但是我坏坏。」杰克小声说道。他揉揉自己的屁股，好像已经感受到马修早晚会加诸他的处罚。
「我一直都坏坏。」马修承认：「有时候反而得到好处。」
「是啊，但是没有人会打你。」杰克道，仍然试图理解这个成年人会欠小孩子一份情，英雄也有终究 不完美的世界。
「有次马修的父亲用剑打他，我亲眼看见的。」火龙的翅膀在我的肋骨裡轻轻拍动，无声地表示赞
同。「后来还把他打倒，站在他身上。」
「那他一定长得跟皇上的熊西斯托一样大。」想到竟然有人能击败马修，杰克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错。」马修道，发出一声熊的咆哮。「回床上去，快去。」
「可是我很灵活——动作又快。」杰克抗议道。「我可以拿到罗伊登夫人的书，不会被人看见。」
「我也可以，杰克。」马修承诺道。
马修和盖洛加斯从皇宫回来时满身沾著血、尘土和煤烟——带著艾许摩尔七八二号。
「你们拿到了！」我喊道，安妮和我在一楼守候，我们已经收拾妥旅行必备物品，打成小包。
马修打开封面。「前三页已经不见了。」
只不过几小时前还完完整整的书，现在已受损，文字在书页上奔驰而过。我本来打算在取得这本书 后，用手指触摸所有的字母与符号，研判它们的意义。现在已没有可能了。我的指头一碰到书页，文字就 向四面八方逃窜。
「我们发现书在凯利手上。他像疯子一样弯著腰趴在书上吟唱。」马修顿了 一下：「书还会回应。」 「是真的，婶娘。我听见字句，但是听不懂。」
「所以这本书确实是活的。」我喃喃道。
「也确实是死的。」盖洛加斯摸摸书皮。「它既邪恶又强大。」
「凯利一看到我们就放声尖叫，开始把书页一张张撕下来■。我还没跑到他身边，警卫已抢先赶到了。 我只能在凯利和书之间选一个。」马修迟疑一下。「我做对了吗？」
「我想是吧。」我说：「我在英国看到这本书时，它就受损了。到未来去找失落的书页，或许比现在 容易些。」既然我已经知道要找的是什麼，现代捜索引擎与图书馆目录可以帮很大的忙。
「只要那几页没有被销毁。」马修道.?「否则的话……」
「我们便永远不会知道这本书的祕密。即使如此，你的现代实验室或许能从残餘的部分，挖掘出我们 踏上这趟追寻时意想不到的材料。」
「所以妳準备回去了？」马修问道。他眼睛有什麼火花一闪而过，但立刻被他熄灭了。是兴奋？是恐 隐？ .
我点头。「是时候了。」
我们在篝火光中逃出布拉格。其他超自然生物在沃普吉斯之夜都躲了起来，不希望被狂欢者看见，以 免被扔进火堆。
北海冰冷的海水刚可以通航，春天冰融，打开了结冻的海港。準备离港前往英格兰的船很多，我们未 多耽搁就上了 一艘船。儘管如此，驶离欧陆海岸时还是风雨交加。
在我们位於甲板下的船舱裡，我看到马修研究那本书。他发现它是用长股的人髮缝合的。
「天啊。」他低声道：「这玩意儿裡藏了多少遗传情报？」我还来不及拦阻，他就用小指尖碰一下自 己的舌头，然后又去触摸现在变成第一页的那幅画中，洒落在婴儿头髮上的血滴。
「马修！」我惊呼。
「不出我所料。墨水裡有血。如果是这样，我猜这些金银画裡的金、银叶片，都是用骨头提炼的胶水 黏上去的。超自然生物的骨头。」
船身往下风方向倾斜，我的胃也跟著一侧。我晕船结束后，马修把我抱在怀裡。书躺在我们中间，书 页略微翻开，一行行文字仍在找寻它们在万物秩序中的位置。
「我们做了什麼？」我呢喃道。
「我们找到了生命之树，也找到了生命之书，都整合在一起了。」马修的脸颊贴在我头髮上。
「彼得?诺克斯对我说，这本书收集了所有巫族的原创咒语时，我说他疯了。我无法想像任何人会蠢 到把那麼多知识放在同一个地方。」我摸摸那本书：「但这本书包含的还更多——而且我们还不知道文字 写些什麼。如果这本书在我们的时代落入居心叵测的人手中——」
「便可以用来毁灭我们全体。」马修替我把话说完。
我仰起头看他：「所以我们该拿它怎麼办？带它一起回到未来，或把它留在这裡？」
「我不知道，吾爱。」他把我抱紧一点，使风雨吹打船身的声音不那麼清晰。
「但这本书可能掌握了你所有问题的解答。」我很意外，马修在知道书的内容后，竟然还愿意放下 它。
「不是所有的。」他道：「有I个问题，只有你能回答。」
「什麼？」我皱起眉头问。
「妳是晕船，还是怀孕了？」马修的眼睛低垂，就如暴风雨裡的天空.，不时还有亮晃晃的闪电掠过。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我们几天前才做过爱，.不久我就发现月经迟了。
「我在妳的血液裡看不见孩子，也没听见心跳-I还太早。但我注意到妳的气味变了。我记得上一次 的味道。妳充其量才怀孕几週吧。」
「我以為我若怀孕，你会更渴望把书留在身旁。」
「或许我的疑问并不像我过去以為的那麼迫切需要解答。」為了证明他的论调，马修把书放在地板 上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我原本以為可以靠它告诉我，我是谁，為什麼在这裡。但说不定我已经知道 了。」
我等他解释。
「经过所有的追寻，我发现我就是我一直都是的那个人：马修?柯雷孟。丈夫。父亲。吸血鬼。我在 这裡只為一个理由：造成一些改变。」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就如同大多数手抄本，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抄录在皮纸上——这种皮革有特别的工序，要先浸石灰水， 除去毛髮，刮净皮下残餘的肉屑和脂肪，然后再度浸泡，用木架撑开，再刮洗一遍。
此处的差别在於，这批皮纸的原料不是来自常见的牛、羊，而是魔族、血族和巫族。
「应该是留下来做记录用。」马修仍试图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这本书有好几百页。」我无法置信地说。光是想到有人把这麼多魔族、血族、巫族的皮剥下来，
做成皮纸，就觉得无法理解。我不确定自己以后的夜裡是否还能睡得安稳。
「换言之，那本书裡有几百个不同的DN A样本。」马修抓了不知多少下头髮，看起来颇像一隻刺帽。
「我们跟艾许摩尔七八二号之间连接的线，很像双螺旋。」我道。我们必须為盖洛加斯解释现代遗传 学，他因為欠缺后来四个半世纪的生物学和化学训练，听得十分辛苦。
「所以DIN—A就像家谱，但它的枝叶涵盖不止一个家族。」盖洛加斯把「DN A」念得特别慢， 每个字母中间都顿一下。
「是的。」马修道：「大致就是如此。J
「你看见第一页的那棵树吗？」我问马修：「树干是人体组成，树上同时开花、结果、长叶，就像我 们在玛莉的实验室裡做出来的戴安娜之树一样。」
「没有。但我看到那隻把尾巴含在嘴裡的生物。」
我努力回想看过的东西，但我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却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背弃了我。
「就是那幅有两隻怪兽搏斗^^或拥抱，我无法断定——的图。我来不及数牠们有几隻脚。牠们流下 的血產生了几百隻新生物。如果其中一隻不是四隻脚的龙，而是蛇……J
「如果其中还有一隻两隻脚的火龙，那麼这对錬金术的龙就可能象徵妳和我。」马修轻声咒骂，情绪 很亢奋。
盖洛加斯耐心聆听，等我们说完，然后重新回到他原先的问题。「这个DIN1A活在我们的皮肤裡 吗？」
「不仅你的皮肤，还有你的血液、骨骼、头髮、指甲^^它遍布你全身。」马修解释道。
「嗯。」盖洛加斯搓搓下巴。「你究竟要解答什麼样的问题，為什麼说这本书可能有所有的答案？」
「我们為什麼跟凡人不一样。」马修简单地说：「為什麼戴安娜这样的一个女巫会怀上魅人的孩子。」
盖洛加斯笑得很开心。「你是说你的孩子，马修。早在伦敦，我就知道婶娘做得到。她一直有种与眾 不同的独特气味——还有你的气味。菲利普知道吗？」
「几乎没有人知道。」我连忙道。
「韩考克知道，还有芳丝娃和彼埃。我猜有人会把详情稟报菲利普。」盖洛加斯站起身：「那麼我去 帮婶娘拿书好了。如果跟柯雷孟家族的小宝贝有关，我们就非拿到不可。」
「鲁道夫会把它锁起来，或者抱著它入睡。」马修预测。「把它从宫裡偷出来绝非易事，尤其万一他 们找到了皮斯托利乌斯，他又施了咒语从中作梗。」
「说到鲁道夫皇帝，我们可不可以把那条项錬从婶娘肩膀上拿下来？我讨厌那个该死的徽章。」
「乐於从命。」我拆下项鍊，把那个华而不实的东西扔在桌上。「落败龙骑士团到底跟柯雷孟家族有 什麼关係？我猜他们不是拉撒路骑士团的朋友，因為那条可怜的咬尾蛇被剥掉了一部分皮，而且还想勒死 自己。」?.
「他们痛恨我们，巴不得我们死。」马修平淡地说道：「卓九勒家族⑩反对我父亲宽大為怀，对伊斯 兰教徒和鄂图曼帝国一视同仁，他誓言要把我们通通打倒。这样他们才能贯彻政治野心。」
?「落败龙骑士团」(order of the Defeated Dragon)亦名「龙骑士团」(order of Dragon)。基督教文化把龙视為恶的象徵，甚至是魔鬼的 化身，这个骑士团成立的宗旨是打击异端，捍卫基督教信仰，所以两种名称在意义上并无衝突。落败龙骑士团由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席吉斯蒙德 (sigismund，1387-1437，一四三三年即帝位)於|四〇八年成立，企图联合东欧与南欧各诸侯的力量，对抗鄂图曼帝国的侵略。这骑士团的标 誌是一条用尾巴勒住自己脖子、彷彿要自杀的龙，它的成员也都在家徽上添加环形龙或蛇的图案。其中於一四三七年获准加入的瓦拉基亚大公伏 拉德二世，还在名号中加入「恶龙」(Dracul) 一词，向世人昭告自己是骑士团的|员。伏拉德二世之子伏拉德三世顺理成章就以Dlla為姓， 意為「小恶龙」或「恶龙之子」，发音则是「卓九勒」。后来因小说渲染，卓九勒成為吸血鬼的同义词。
?Draculeu是瓦拉基亚两大统治家族之一，卓九勒家族的始祖是伏拉德二世，他原本是东欧贵族巴萨拉家族的一员，因改姓卓九勒而自立门户，与 同样出身巴萨拉家族的戴恩家族(Danesti)争夺瓦拉基亚统治权，从十五世纪初到十七世纪初，战火绵延不绝。
「他们也想要柯雷孟的钱。」盖洛加斯道。
「卓九勒家族。」我声音很微弱。「但卓九勒是凡人编的神话——用来散播对吸血鬼的恐惧。」所有 与吸血鬼有关的凡人神话都从它开始。
「他们的族长恶龙伏拉德，听了会很讶异。」盖洛加斯道：「不过他若知道自己能一直让人害怕，应 该也很高兴。」
「凡人所谓的卓九勒——人称穿心魔的恶龙之子⑩——不过是伏拉德眾多子孙中的一个。」马修解释
道0 ..
「穿心魔是个卑鄙的杂种。幸好他已经死了，我们只需要担心他的父亲、兄弟和跟他们狼狈為奸的贝 托利家族@。」盖洛加斯总算心情好了一点。
「根据凡人的记载，卓九勒活了好几个世纪——说不定现在还活著。你们确定他真的死了吗？」我问
道。
「我亲眼看著巴德文扯下他脑袋，把它埋在距他身体三十哩外的地方。当时他真的死了，现在也确实 死了。」盖洛加斯谴责地看著我：「妳应该不至於相信这些凡人的故事吧，婶娘。它们从来没有一丝一毫 是真的。」
「我记得班哲明也有一个这种龙徽章，是麦瑟先生交给他的。皇上拿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它们顏色 相近。」
「你告诉我班哲明离开了匈牙利。」马修控诉地瞪著他姪子。
「他真的离开了。我发誓。巴德文勒令他离开，否则就得落得跟穿心魔相同的下场。你该看看巴德文 的脸色，就连魔鬼本尊都不敢违背你哥哥。」
「我希望太阳上升时，我们全体都尽可能离布拉格越远越好。」马修阴沉地说。「有些事非常不对劲，我闻得出来。」
「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你难道不知道今晚是什麼日子？」盖洛加斯问道。马修摇摇头。「沃普吉斯 之夜。人们在全城各地点燃篝火，焚烧女巫的芻像——如果能烧真货，当然更好。」
「天啊。」马修的手指又插进头髮裡，把它抓得更加乱糟糟。「至少篝火可以分散注意力。我们得设 法绕过鲁道夫的警卫，进入他的私室，找到那本书。然后管它火不火，我们一定要离开这城市。」
「我们是魅人，马修。除了我们还有谁偷得到那本书。」盖洛加斯信心十足道。
「不是你想的那麼简单。我们或许进得去，但出得来吗？」
「我可以帮忙，罗伊登老爷。」跟盖洛加斯带著回声的低音和马修的男中音比起来，杰克脆生生的小 嗓门宛如笛子。
「不行，杰克。」他坚决地说：「你不准偷东西，记得吗？况且你只去过皇宫的马厩，你完全不知道 要去哪儿找。」
「嗯…：.这不完全是事实。」盖洛加斯显得有点不安。「我带他去过大教堂。还去大厅看你从前在骑 士阶梯的墙壁上画的漫画。他也去过厨房。哦，」盖洛加斯好像刚刚才想起：「杰克也去过动物园。不让 他看那些动物好像很残忍。」
「他也跟我去过城堡。」彼埃在门口说：「我不希望他哪天出外冒险时迷路。」
「你又带杰克去了那儿呢，彼埃？」马修的语气冰冷。「宝座厅吗？他有没有爬上王座，跳上跳下 呢？」
⑩伏拉德三世绰号Vlad the Impaler，因為他最喜欢的一种行刑方式是用一根削尖的长棒穿过人体，把人插在棒子上竖在路旁，让他们在眾目睽睽下 缓慢而痛苦地死去。这种残酷的手段令土耳其军队闻风丧胆，為他赢得「穿心魔」的封号。
⑩Bdthory為匈牙利贵族世家，还出过一个波兰国王。
「没有，老爷。我带他到铁匠铺去见贺夫纳吉师傅。」彼埃挺起他相对而言算是矮小的身材，直视他 的雇主。「我认為他该拿他的画给一个在这种方面真正有技巧的人看。贺夫纳吉师傅对他很欣赏，当场就 用水墨帮他画了一幅肖像，算是奖励。」
「彼埃还带我去警卫室。」杰克悄声说道：「这就是我从那儿拿来的。」他举起一串钥匙。「我只想 看看独角兽，因為我想像不出独角兽怎麼爬楼梯，我猜牠们一定有翅膀。后来盖洛加斯老爷带我去看骑士 阶梯——我好喜欢你画的那隻奔跑的鹿，罗伊登老爷。警卫在聊天，我不是全部听得懂，但我听见einhorn (德文：一隻角)这个字，我想他们说不定知道牠在哪儿，所以——」
马修抓住杰克的肩膀，蹲下来跟他四目相对：「你知道万一被他们逮著，会怎麼处置你吗？」我丈夫 表现得跟那个孩子一样害怕。
杰克点点头。
「為了看独角兽，值得挨这顿打吗？」
「我以前也挨过打，但我从来没见过魔法异兽，除了皇上动物园裡的狮子，还有罗伊登夫人的龙。」 杰克吓了一跳，建忙用手撝住嘴巴。
「所以你连那个都看过了？布拉格还真是一个让人大开眼界的城市啊。」马修站起身，伸出手。「钥 匙给我。」杰克不怎麼情愿地交了出来，马修向他鞠躬道：「我欠你一次，杰克。」
「但是我坏坏。」杰克小声说道。他揉揉自己的屁股，好像已经感受到马修早晚会加诸他的处罚。
「我一直都坏坏。」马修承认：「有时候反而得到好处。」
「是啊，但是没有人会打你。」杰克道，仍然试图理解这个成年人会欠小孩子一份情，英雄也有终究 不完美的世界。
「有次马修的父亲用剑打他，我亲眼看见的。」火龙的翅膀在我的肋骨裡轻轻拍动，无声地表示赞
同。「后来还把他打倒，站在他身上。」
「那他一定长得跟皇上的熊西斯托一样大。」想到竟然有人能击败马修，杰克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错。」马修道，发出一声熊的咆哮。「回床上去，快去。」
「可是我很灵活——动作又快。」杰克抗议道。「我可以拿到罗伊登夫人的书，不会被人看见。」
「我也可以，杰克。」马修承诺道。
马修和盖洛加斯从皇宫回来时满身沾著血、尘土和煤烟——带著艾许摩尔七八二号。
「你们拿到了！」我喊道，安妮和我在一楼守候，我们已经收拾妥旅行必备物品，打成小包。
马修打开封面。「前三页已经不见了。」
只不过几小时前还完完整整的书，现在已受损，文字在书页上奔驰而过。我本来打算在取得这本书 后，用手指触摸所有的字母与符号，研判它们的意义。现在已没有可能了。我的指头一碰到书页，文字就 向四面八方逃窜。
「我们发现书在凯利手上。他像疯子一样弯著腰趴在书上吟唱。」马修顿了 一下：「书还会回应。」 「是真的，婶娘。我听见字句，但是听不懂。」
「所以这本书确实是活的。」我喃喃道。
「也确实是死的。」盖洛加斯摸摸书皮。「它既邪恶又强大。」
「凯利一看到我们就放声尖叫，开始把书页一张张撕下来■。我还没跑到他身边，警卫已抢先赶到了。 我只能在凯利和书之间选一个。」马修迟疑一下。「我做对了吗？」
「我想是吧。」我说：「我在英国看到这本书时，它就受损了。到未来去找失落的书页，或许比现在 容易些。」既然我已经知道要找的是什麼，现代捜索引擎与图书馆目录可以帮很大的忙。
「只要那几页没有被销毁。」马修道.?「否则的话……」
「我们便永远不会知道这本书的祕密。即使如此，你的现代实验室或许能从残餘的部分，挖掘出我们 踏上这趟追寻时意想不到的材料。」
「所以妳準备回去了？」马修问道。他眼睛有什麼火花一闪而过，但立刻被他熄灭了。是兴奋？是恐 隐？ .
我点头。「是时候了。」
我们在篝火光中逃出布拉格。其他超自然生物在沃普吉斯之夜都躲了起来，不希望被狂欢者看见，以 免被扔进火堆。
北海冰冷的海水刚可以通航，春天冰融，打开了结冻的海港。準备离港前往英格兰的船很多，我们未 多耽搁就上了 一艘船。儘管如此，驶离欧陆海岸时还是风雨交加。
在我们位於甲板下的船舱裡，我看到马修研究那本书。他发现它是用长股的人髮缝合的。
「天啊。」他低声道：「这玩意儿裡藏了多少遗传情报？」我还来不及拦阻，他就用小指尖碰一下自 己的舌头，然后又去触摸现在变成第一页的那幅画中，洒落在婴儿头髮上的血滴。
「马修！」我惊呼。
「不出我所料。墨水裡有血。如果是这样，我猜这些金银画裡的金、银叶片，都是用骨头提炼的胶水 黏上去的。超自然生物的骨头。」
船身往下风方向倾斜，我的胃也跟著一侧。我晕船结束后，马修把我抱在怀裡。书躺在我们中间，书 页略微翻开，一行行文字仍在找寻它们在万物秩序中的位置。
「我们做了什麼？」我呢喃道。
「我们找到了生命之树，也找到了生命之书，都整合在一起了。」马修的脸颊贴在我头髮上。
「彼得?诺克斯对我说，这本书收集了所有巫族的原创咒语时，我说他疯了。我无法想像任何人会蠢 到把那麼多知识放在同一个地方。」我摸摸那本书：「但这本书包含的还更多——而且我们还不知道文字 写些什麼。如果这本书在我们的时代落入居心叵测的人手中——」
「便可以用来毁灭我们全体。」马修替我把话说完。
我仰起头看他：「所以我们该拿它怎麼办？带它一起回到未来，或把它留在这裡？」
「我不知道，吾爱。」他把我抱紧一点，使风雨吹打船身的声音不那麼清晰。
「但这本书可能掌握了你所有问题的解答。」我很意外，马修在知道书的内容后，竟然还愿意放下 它。
「不是所有的。」他道：「有I个问题，只有你能回答。」
「什麼？」我皱起眉头问。
「妳是晕船，还是怀孕了？」马修的眼睛低垂，就如暴风雨裡的天空.，不时还有亮晃晃的闪电掠过。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我们几天前才做过爱，.不久我就发现月经迟了。
「我在妳的血液裡看不见孩子，也没听见心跳-I还太早。但我注意到妳的气味变了。我记得上一次 的味道。妳充其量才怀孕几週吧。」
「我以為我若怀孕，你会更渴望把书留在身旁。」
「或许我的疑问并不像我过去以為的那麼迫切需要解答。」為了证明他的论调，马修把书放在地板 上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我原本以為可以靠它告诉我，我是谁，為什麼在这裡。但说不定我已经知道 了。」
我等他解释。
「经过所有的追寻，我发现我就是我一直都是的那个人：马修?柯雷孟。丈夫。父亲。吸血鬼。我在 这裡只為一个理由：造成一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