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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那天晚上是我们婚姻真正的开始。马修表现出我前所未见的专注。我们相处至今常发生的针锋相对、 捉摸不定、衝动莽撞等现象,都不见了。马修变得深谋远虑,进退有度——但还是一样能致命。他进食比 较规律,会在市区和附近的村子裡狩猎。他的肌肉长了分量和力量以后,我才理解菲利普早就指出的一个 事实:虽然以马修的体型来说不大可能,但他的儿子确实因為营养不良而日渐憔悴。

我胸前留下一个银色的月亮,标示他喝血的位置。它跟我身上其他的疤痕都不一样,不像大多数伤口 上会有保护组织增生变硬。马修告诉我,这是他唾液的一种特性造成的,能把伤口封住,却不让它完全痊 癒。

马修饮用配偶心臟附近的静脉血的惯例,以及我借助女巫之吻进入他思想的新仪式,使我俩更加亲 密。他跟我同床时,我们不见得每次都做爱,但一旦做爱,事前事后一定会有这两种如火似荼的交心时 刻,坦诚相见不仅使马修不再焦虑,也消除了我的一大隐忧:我们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祕密毁灭。即使不

做爱的时候,我们也会用所有恋人都梦寐以求的开放态度无所不谈。

第二天早晨,马修把班哲明现身之事告诉盖洛加斯和彼埃。盖洛加斯的怒火来得快也去得快,但彼埃 的恐惧却持久不散,每当有人敲门或在市场接近我,他的惧怕就会浮现。眾吸血鬼不分昼夜捜索他的下 落,马修则為长途旅行做準备。

但就是找不到班哲明。他就这样消失了。

復活节来了又去,接下来那个週六,就是我们為鲁道夫安排的春季庆典,活动已进入最后阶段。贺夫 纳吉和我用无数盆鬱金香把宫殿大厅装扮成姹紫嫣红的花圔,这场地用柳树枝条优雅的弧形穹窿支撑拱 顶,令我讚嘆不已。

「我们要把皇上的橘子树也搬进来。」贺夫纳吉道,无限的创意在他眼睛裡闪耀。「还有孔雀。」

表演当天,僕人把宫裡和教堂裡所有备用的枝状大烛台,都搬进这座回音隆隆的石砌大厅,製造夜空 繁星点点的幻象,并在地板上铺了新鲜的芦苇。我们用通往御用小教堂的阶梯底层充当舞台。这是贺夫纳 吉的点子,因為这样我就可以像月亮一样在楼梯顶端现身,马修也可以用哈白梅製作的观星仪记录我不断 改变的位置。

「你不觉得这麼做哲学味太浓了一点吗?」我咬著手指问道。

「这是鲁道夫二世的宫廷。」贺夫纳吉面无表情道??「哲学味永远不嫌太浓。」

宫廷中人列队进来享用盛宴时,看到我们布置的场面都连声惊嘆。

「他们喜欢。」我和马修藏在人群看不见的帷幕后,我悄声对他道。我们的盛大出场安排在上甜点的 时刻,在此之前,我们就窝在大厅旁边的骑士楼梯上。马修讲他当年骑马纵上宽广的石砌楼梯参加比武的 老故事,让我听得津津有味。我质疑在房间裡比武的可行性时,他挑起一道眉毛。

「妳想我们干嘛要把房间盖得那麼大,天花板挑得那麼高?布拉格的冬季长得要命,持有武器又觉得

无聊的年轻人很危险的。与其跟邻国开战,倒不如让他们互相高速衝刺来得省事。」

有无限供应的葡萄酒和美食助兴,隔壁房间的谈话声很快就震耳欲聋。甜点经过时,马修和我悄悄就 位。贺夫纳吉為马修画了 一些美丽的田园风景,并小器地只分配给他一棵橘子树,他坐在树下一张铺了羊 毛毡、偽装成岩石的板凳上。我要等信号才能出场,从小教堂裡走出来,站在一扇横立在地上,绘製成马 车模样的旧木门后面。

「你敢逗我笑试试看。」马修亲吻我脸颊祈求好运时,我警告他。

「我就喜欢挑战。」他悄声答道。

音乐响彻大厅时,廷臣逐渐安静下来。等全室鸦雀无声,马修对著天空举起他的观星仪,宣告假面剧 开始。

我决定製作这齣戏最好的方式是让对话分量减至最少,舞蹈分量增加到最多。不说别的,谁在饱食大 餐后愿意坐著听长篇大论的演讲呢?我凭参加过多次学术活动的经验,深知这不是什麼好主意。巴塞帝老 师也很乐意教几位命妇跳「流浪星星之舞」,这样马修在等待他心爱的月亮升起时,就有好些天体可以观 察了。宫中名媛在节目中演出,个个穿著珠光宝气的华丽戏服,顿时為这场假面剧添上小学生游艺会的色 彩,甚至爱女心切的家长也一个不少。马修扮著苦脸,一副这种场面他连一分鐘都看不下去的表情。

舞蹈结束后,音乐以一通急鼓和喇叭长鸣示意我出场。贺夫纳吉在教堂门上装了一块布帘,我应该很 有女神风采地掀开帘子走出来(而不是像排演时那样,让我的星月头饰鉤到布帘),迷恋地低头看马修。 而他呢,若女神保佑,也该欣喜欲狂地看著我,没让眼珠子撞在一起,也不曖昧地盯著我的乳沟。

我花了一分鐘进入角色,深深吸一口气,自信满满地掀开帘子,试著像月亮一样凌空滑翔。

全宫廷的人都发出惊呼。.

我对出场成功感到很满意,低头望向马修。他眼睛瞪得像两个圆盘。

不好。我伸长脚趾碰触地板,但不出我所料,我已经离地好几吋——而且还在上升。我连忙抓住马车 边缘,稳住身形,这才注意到我的皮肤散发出一种明亮的珍珠光泽。马修朝我那顶饰有银色新月的头冠偏 一下头。我没有镜子,不知道它的状况,但我担心是最坏的状况。

「女神!」鲁道夫站起来拍手道:「太妙了!妙不可言的效果!」

廷臣半信半疑地跟著拍手。其中有些人先在身上画了十字。

我已掌握全场的注意力,双手在胸前合握,对马修眨了几下眼睛,他却用凝重的微笑回报我爱慕的眼 神。我集中精神,让自己降到地面,以便走向鲁道夫的御座。他扮演宙斯,高踞在宫廷阁楼裡所能找到雕 刻最繁复的一件家具之上。它丑得不得了,却最适合这场合。

值得庆幸的是,我走到皇帝面前时,身上已不再发光,观眾也不再盯著我头顶,好像那儿在放烟火似 的。我屈膝行礼。

「妳好,女神。」鲁道夫运起丹田力道大声说,他自以為这麼做才有天神的派头,殊不知此举可以列 入表演过当的经典案例。

「我爱上了俊美的恩迪米昂。」我站起身,回头指著楼梯,马修已躺进一个羽毛被褥铺成的窝,假装 入睡。接下来的台词是我自己写的(马修建议我说:「如果你不停止骚扰我,恩迪米昂会把你的喉矓撕 破。」跟济慈的诗一块儿被我否决了 )。「看他多麼安详。我是青春永驻的女神,我不要衰老与死亡夺走 我的爱人。求求你把他变成神仙,让他与我廝守到永远。」

「有一个条件!」鲁道夫喊道,他放弃了偽装天神的低沉腹音,只靠音量取胜。「他必须长睡,再也 不醒来。唯有如此,他才能永保青春。」

「谢谢你,无所不能的宙斯。」我道,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英国喜剧杂耍团的丑角。「这 样我就能永远永远看著心爱的人了。」

鲁道夫臭著一张脸。幸好他没有获得剧本审查权。

我退回马车上,慢慢倒退回到帘子裡,这时宫廷命妇出场表演最后一支舞蹈。演出结束后,鲁道夫率 领全体观眾用力跺脚拍手,吵得屋顶都几乎掀翻了。唯一没做到的就是让恩迪米昂起床。

「起来啦!」我去向皇帝致谢他提供我们这麼一个取悦他的好机会时,经过马修身边,压低声音道。 回应的只是一个戏剧化的鼾声。

於是只有我一个人在鲁道夫面前屈膝為礼,不绝口地称讚哈白梅师傅的观星仪、贺夫纳吉设计的道具 与特殊效果,以及音乐的水準。

「朕龙心大悦,女神——比我预期的好很多。妳可以向宙斯讨一个赏。」鲁道夫说,他的眼睛溜到我 的肩膀,然后往下来到隆起的胸部。「不论妳想要什麼,说出来就是妳的了。」

房间裡嚶嚶嗡嗡的聊天声停了。寂静中我听见亚伯拉罕的话:只要妳要求它,那本书就会来找妳。真 的那麼简单吗?

恩迪米昂在鹅绒床上动了一下。我不想他来干预,两隻手在身后挥挥,示意他继续待在梦乡。整个宫 廷都屏住呼吸,等我提出一个显赫的头衔、一片土地、一大笔金子。

「我要看罗杰?培根那本錬金术的书,陛下。」

「妳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婶娘。」盖洛加斯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回家的路上,他压低嗓门道: 「而且口才流利得没话说。」

「说得好,谢谢你。」我心花怒放道:「顺便问一下,假面剧裡我的脑袋是怎麼回事?大家都瞪著它 看。」

「小星星不断从月亮裡喷出来,然后消失。我可不担心。看起来太像真的,所以大概所有的人都会以

為是种幻术。毕竟鲁道夫的贵族以凡人居多。」

马修的反应比较保守。「先别太高兴,我的爱。这种情形下,鲁道夫除了答应妳没有别的选择,但他 还没有把手抄本交出来。妳等著瞧,皇帝一定会要求妳付出某种代价,才让妳看他的书。」

「他还来不及坚持,我们就跑掉了。」我说。

结果证明马修的审慎是正确的。我以為他和我第二天就会受邀去欣赏那件宝贝,私下解决。但这样的 邀约迟迟不来。过了几天,我们才收到一份召我们入宫,跟几位即将来访的天主教神学家共餐的正式通 知。信中允诺,餐后会有几个经过挑选的客人,被邀请到鲁道夫的寓所,参观皇上收藏品中几件特别神祕 而有宗教意义的宝物。访客中包括约翰尼斯,皮斯托利乌斯,他生长在路德会家庭,一度改宗皈依喀尔文 教派,现在又即将担任天主教的神职。

「我们中计了。」马修不断用手指爬梳著头髮说:「皮斯托利乌斯是个危险人物,心狠手辣的敌人, 而且是个巫师.。再过十年,他会回到这裡听鲁道夫告解。」?

「他真的是合议会挑中的继任者吗?」盖洛加斯小声问道。

「是的。他就是巫族巴不得成為他们代言人的那种高级知识分子流氓。我不是要冒犯妳,戴安娜。但 这个时代的巫族处境很艰难。」他道。

「我不觉得受冒犯。」我温和地回答。「但他还没有成為合议会的议员,而你已经是议员。有你在旁 监视,即使他想惹麻烦,又能有多少成功的机会呢?」

「说得好——要不然鲁道夫也不会邀他与我们共餐。皇帝也在划清战线,集结他的人马。」

「他為什麼要打仗呢?」

「手抄本——还有妳。他两者都不想放弃。」

「我告诉过你,我是非卖品,我也不是战利品。」



「妳不是。但在鲁道夫心目中,妳是一块无主的土地。鲁道夫身兼奥地利大公,匈牙利、克罗埃西 亚、波希米亚的国王,莫拉维亚侯爵,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他还是西班牙菲利普王的外甥。哈布斯堡是一 个贪婪好胜的家族,凡是他们看中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

「马修绝不是哄妳,婶娘。」我正要抗议,盖洛加斯就沉重地说:「如果妳是我的妻子,第一件礼物 送到的当天,我就会离开布拉格。」

因為情势曖昧,彼埃和盖洛加斯护送我们进宫。我们向马修曾协助设计的那座大厅走去时,三个吸血 鬼和一个女巫同行,不出所料引起很多注意。

鲁道夫安排我坐他身旁,盖洛加斯像个彬彬有礼的僕人,站在我背后。马修的位子在宴会桌另一头, 由殷勤的彼埃伺候。在一个普通的旁观者眼中,马修跟一群淑女和寻求比皇帝更拉风的角色模范的年轻人 嘻嘻哈哈,似乎乐在其中。马修那个小朝廷的欢笑声不时飘到我们这边来,陛下阴鬱的心情越发开朗不起 来。

「但為什麼要流那麼多血,约翰尼斯神父?」鲁道夫对他左侧那位肥胖的中年医生抱怨。皮斯托利乌 斯就任圣职的命令还1过几个月才颁布,但出於新皈依者的狂热,他一点也不反对提前使用神职头衔。

,「因為我们必须把异端和非正统学说斩草除根,陛下。否则它们会找到新的土壤生长。」皮斯托利乌 斯的三角眼落到我身上,他的目光充满刺探。我的第三隻眼张开,对他企图引起我注意的鲁莽行径非常不 满,这跟项皮尔侦测我祕密的手法如出一辙。我开始讨厌受过大学教育的巫师了。我放下刀,回瞪他。他 先收回目光。

「家父相信宽容比较睿智。」鲁道夫道:「你也研究过犹太祕典裡的智慧。有些服事上帝的人把犹太

⑩Johannes Pistorius ( 1546-1608 ),德国神学家,年轻时研修政治、法律,并获有医学博士学位。他曾多次转换教会,最后皈依天主教,从一六 〇一年开始担任鲁道夫二世的告解神父。他留下很多驳斥基督新教,尤其是马丁 ?路德本人的著作。

祕典称作异端。J

马修灵敏的听力使他能像夏卡追猎松鸡一般,把我的交谈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他皱起眉头。

「我丈夫告诉我,你是一位医生,皮斯托利乌斯先生。」用这题目使谈话继续,不算很流畅,但勉强

奏效。

「是的,罗伊登夫人。或者该说我本来行医,但后来我的重心从保存肉体转到救赎灵魂。」

「约翰尼斯神父以治癒瘟疫闻名。」鲁道夫道。

「我只是上帝意志的执行工具。祂才是唯一真正的治癒者。」皮斯托利乌斯谦逊地说。「基於对我们 的爱,他创造了许多自然疗法,在我们不完美的身体上產生奇蹟的效果。」

「哦,对啊。还记得你说牛黄是治疗百病的万灵丹。女神最近罹病的时候,我就送了 一块牛黄石给 她。」鲁道夫赞许地对他微笑。

皮斯托利乌斯仔细打量我。「你的疗法显然有效,皇上。」.

「是啊,女神完全康復了。她的气色真好。」鲁道夫说,他仔细观察我的时候,下唇更形突出。我穿 著一件有白色刺绣、款式简单的黑色长衫,外罩一件黑丝绒袍子,薄纱荷叶边在我脸畔飘拂。马修送的火 蜥蜴项鍊上的红宝石刚好垂掛在领口,成為我一身素净顏色中唯一的彩色。鲁道夫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件美 丽的首饰上。他皱起眉头,召来一名僕人。

「不知道牛黄石或麦西米连皇帝的舐剂,何者更有效呢。」我道,趁鲁道夫讲悄悄话时望向海叶克求 助。他正忙著享用第三道野味,狂咳一阵把一口鹿肉吞下肚后,才开始因应状况。

「我相信是舐剂,皮斯托利乌斯大夫。」海叶克道:「我用独角兽角做的杯子调配这种药剂。鲁道夫 陛下认為这麼做可以提高疗效。」

「女神还用角匙服用舐剂。」鲁道夫道,现在他眼光流连在我嘴唇上。「為了额外的保障。」

「这套杯子和药匙也在我们今晚要参观的您的宝藏之列吗,陛下?」皮斯托利乌斯问道。我和这个巫 师之间的空气忽然劈啪作响,彷彿有了生命。这个医生神父周围的线条迸发出汹涌的紫色与橘色,警告我 有危险。然后他露出微笑。我不信任妳,女巫。他对我的思维低语。也不信任即将成為妳情人的鲁道夫皇 帝。

我正咀嚼的野猪肉——皇帝说,这道添加迷迭香和黑胡椒的美味佳餚有温筋活血的功效——在我口中 化為尘泥。它非但没有发挥预期的效果,反而使我的血液冷却。

「有什麼不对吗?」盖洛加斯弯腰凑近我肩膀,低声道。他递一条披肩给我,虽然我没要求,甚至不 知道他带著。

「皮斯托利乌斯受邀到楼上去看那本书。」我转头面对他,用英语说得极快,减少被他人听懂的危 险。盖洛加斯散发出海盐和薄荷的气味,有支持与重建信心的双重效果。我的情绪稳定下来。

「交给我吧。」他道,捏一下我的肩膀。「顺便告诉妳,婶娘,妳太亮了 一点。今晚最好不要让人看 到星星。」

发出警告后,皮斯托利乌斯转而谈论其他话题,并热烈地跟海叶克大夫辩论起解毒丹的疗效。鲁道夫 则轮流用忧鬱的眼神瞟我,用怒目瞪马修。我们越接近看到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我胃口就越差,只好找隔 壁的贵妇攀谈。又上了五道菜——包括一大排镀金的孔雀,和一组把烤猪肉和小乳猪组成戏剧化画面的拼 盘——筵席总算结束了。

「妳看起来好苍白。」马修把我从桌前拉走,说道。

「皮斯托利乌斯怀疑我。」那人让我联想到彼得?诺克斯和项皮尔——基於相同的原因。说他们是 「高级知识分子流氓」,再恰当不过。「盖洛加斯说他会处理。」

「难怪彼埃跟著他去了。」

「彼埃要做什麼?」

「确保皮斯托利乌斯活著离开这裡。」马修愉快地说:「如果让盖洛加斯為所欲為,他会掐死那傢 伙,把他扔进鹿壕,给狮子当消夜。我姪子跟我一样喜欢保护妳。」

鲁道夫邀请客人跟他一起到内书房去:就是我和马修看过博斯绘製的祭坛三连屏的那个画廊。史查达 在那儿迎接我们,為我们导览收藏品,并回答问题。

我们进入那个房间,见马修的三连屏仍放在铺著绿毡的桌子正中央。鲁道夫把其他珍品散置在它四 周,供我们玩赏。其他来宾对著博斯的画作连声讚嘆时,我打量室内。有几个用半宝石打造、不同凡响的 杯子,一条镶珐瑯的金錬,一根号称取自独角兽的长角,若干雕像,一个塞席尔群岛椰子雕刻——昂贵、 医学相关、异国风情的精心组合。但没看到鍊金术的手抄本。

「它在哪?」我低声问马修。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就觉得有一隻温暖的手搭在我手臂上。马修整个 人一僵。

「我有件礼物送给妳,亲爱的女神。」鲁道夫呼吸裡有洋葱和红酒的味道,我的肠胃翻了好几个身表 示抗议。我回过身,以為会看见艾许摩尔七八二号。但皇帝拿在手中的却是那条珐瑯项錬。我还来不及拒 绝,他就把项錬套过我头顶,掛在我肩上。我低头看去,只见一个由许多红色十字架围成的圆圈中间,垂 吊著一个绿色的咬尾蛇图案,密密麻麻镶著篛翠、红宝石、钻石和珍珠。色泽让我联想到麦瑟先生交给班 哲明的那件珠宝。

「您送这件礼物给内人很奇怪,陛下。」马修低声道。他站在皇帝正后方,不屑地看著那条项鍊。这 是我第三条同类型的项鍊,我知道那个符号背后一定有意义。我拿起咬尾蛇,细看上面的珐瑯。事实上不 该称牠為咬尾蛇,因為牠有脚V看起来比较像蜥蜴或火蜥蜴,不像蛇。尤其重要的是,那生物并没有把尾 巴衔在口中,而是被尾巴缠住脖子、即将被勒死似的。

「这是敬意的标誌,罗伊登先生。」鲁道夫对我丈夫的姓氏做了微妙的强调。「它一度属於伏拉第史 劳斯国王?,后来传给我祖母。这标誌属於一个勇敢的匈牙利军团,人称落败龙骑士团。」

「龙?」我如梦初醒,望向马修。那隻蜥蜴的腿又粗又短,所以牠应该是一头龙。这图案跟柯雷孟家 族的纹章极端相似,唯一的差别是这条咬尾蛇正以非常缓慢而痛苦的方式死去。我又想起福克斯先生—— 班哲明——的誓言,不论龙在哪裡出现,都要杀死牠。

「这头龙象徵我们的敌人,尤其是那些企图妨碍皇族特权的人。」鲁道夫的语气彬彬有礼,但实质上 等於向整个柯雷孟家族宣战。「如果妳下次进宫戴著它,朕会很高兴。」鲁道夫的手指轻触我胸前的龙, 然后停留在那儿。「而且妳可以把妳的法国小蜥蜴留在家裡。」

马修眼睛死盯著那条龙和皇帝的御指不放,鲁道夫言语辱及火蜥蜴时,他眼睛整个变黑。我努力模仿 玛莉.锡德尼的思考方式,终於想到一个暂时还算适切、而且可以安抚吸血鬼的应对。至於我遭受摧残的 女权意识,只好留待以后处理。

「我要不要戴您的礼物,得由我丈夫决定,陛下。」我冷漠地说道,硬逼著自己不后退,撇开鲁道夫 的手指。我听见惊呼,有人低语。但我只在乎马修的反应。

「我看不出今晚剩下的时间妳有不能戴它的理由,吾爱。」马修欣然赞成。他已经顾不得英格兰女王 的使者说话有法国贵族口音了。「毕竟火蜥蜴跟龙本来就是亲戚。两者為了保护心爱的人,都必须承受火 的试炼。皇上又那麼仁慈,愿意让妳看他的书。」马修四下张望:「不过史查达先生的办事能力似乎又出 了问题,因為那本书不在这裡。」我们又少了一条退路。

「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鲁道夫烦躁地说。「我有别的东西要先给女神看。去看看我那件来自

?vladislaus II (1456-lil6 ),身兼波希米亚、匈牙利、克罗埃西亚、斯洛凡尼亚、塞尔维亚、保加利亚等许多小国的国王。因只有|子一女,儿

子无后,所以后来他的眾多王位就由嫁给奥地利国王费迪南的女系子孙继承。

马尔地夫的核果雕刻。它是举世无双的。」所有的人都听话地朝史查达手指的方向走去,唯独马修例外。

「你也去,罗伊登先生。」

「当然。」马修喃喃道,模仿他母亲的口吻简直是天衣无缝。他慢吞吞地跟在人群后面。

「这儿有件我特别交代要拿出来的东西,是约翰尼斯神父帮我取得的宝物。」鲁道夫迴望室内,看不 到皮斯托利乌斯,他皱眉道:「他到哪裡去了,史查达先生?」

「从出了大厅就没看到他了,陛下。」史查达答道。

「你丨」鲁道夫指著一名僕人:「去把他找来!」那人立刻跑步离开。皇帝恢復了镇定,把注意力放 回我们面前的奇珍异宝上。它看起来就像一个雕工粗糙的裸体男子。「这个,女神,就是传说中埃彭多夫 的树根。一百年前,有个女人从教堂偷了圣体的麵饼,趁著满月照耀,将它种在土裡,希望提升她花园的 生產力。第二天早晨,他们发现一棵巨大无比的包心菜。」

「从圣饼长出来的吗?」一定是翻译过程中遗漏了什麼东西,否则就是我对基督教圣体本质的理解错 误。戴安娜之树是一回事,包心菜树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

「是的,那是个奇蹟。包心菜挖出来后,它的根呈现基督身体的形状。」鲁道夫把那个东西递给我。 它戴了一个镶珍珠的金冠,应该是后来加上去的。

「好神奇。」我努力装出感兴趣的表情和声调。

「我要妳看,一方面也因為它跟妳要求看的那本书裡的插图很相似。叫爱德华过来,欧泰维欧。」

爱德华?凯利走了进来,把一本皮革装订的书抱在胸前。

我一看见它,就知道没错。即使跟那本书隔了一整个房间的距离,我还是全身刺痛。它的力量几乎可 以触摸得到——比博德利图书馆那个改变我一生的九月夜晚更强大。

这就是失落的艾许摩尔手抄本——在它落入艾许摩尔手中之前,在它失落之前。

「妳坐这裡,坐我身边,我们一块儿来看这本书。」鲁道夫指著一张桌子,桌前有两把椅子亲密地排 在一起。「书给我,爱德华。」鲁道夫伸出手,凯利不情愿地把书交到他手中。

我给马修一个询问的眼色。如果手抄本像在博德利图书馆一样发光,或有其他怪异表现,怎麼办?如 果我不能让我的思维停止探询这本书和书中的祕密,怎麼办?这种时刻让魔法迸发,一定会酿成灾难。

这就是我们来此的目的,他信心十足地点头,发出这个信息。

我在皇帝身旁坐下,史查达率领分散在室内各处的廷臣去观赏独角兽的角。马修四处溜达,靠我们更 近。我看著面前的书,几乎不敢相信完整无缺的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终於出现在我面前。

「怎麼样?」鲁道夫问道:「妳要翻开它吗?」

「当然。」我道,把书拿近一点。书页裡没有发出霞光。為了比较起见,我把手掌按在封面上等了一 会儿,就如同上次从书库裡取得这本书时一样。当时它认识我似的发出一声嘆息,好像一直在等我出现。 但这次,书安静地躺著。

我翻开正面包著牛皮的木板,露出一页空白的羊皮纸。我迅速回想几个月前所见。有朝一日,艾许摩 尔和我父亲都会在这一页上写字。

我翻动这一页,感觉到同样一种神祕的重量。终於翻过去时,我轻呼一声。

艾许摩尔七八二号遗失的第一页,是一幅华丽无比的金银画,画著一棵树。树干弯曲,长出许多节 瘤,粗壮而遒劲。枝干从最上端长出,在纸面上盘旋,七弯八拐。末梢违反常理地同时长出了树叶、艳红 的果实和花朵。它跟玛莉用马修和我的血造出的戴安娜树非常相似。

我低头细看,真是一口气噎在喉咙裡,无法喘息。树干的组成不是木头、树枝或树皮,而是数百具身 体——有的因痛苦而扭曲、抽搐,有的平静交缠,还有的孤单而恐惧。

这一页最下方,用十三世纪末的字跡写著罗杰?培根為它取的书名:《真正的祕密中的祕密》。

马修的鼻孔翕张,好像企图辨别一种气味。这本书确实有种奇怪的味道——我在牛津已注意到的那种 霉味。

我再翻开一页,这是寄给我父母、后来由毕夏普老宅收藏多年的那页:凤凰展开双翼,拥抱化学婚 礼,神话与鍊金传说中的异兽為太阳和月亮的结合做见证。

马修显得震惊,也瞪著这本书目不转睛。我皱起眉头。他离这本书那麼远,不可能看得清楚。那麼让 他吃惊的是什麼呢?

我很快又把化学婚礼这一页翻过去。失落的第三页画的是两条鍊金术的龙,牠们尾巴互相交缠,身体 也纠缠在一起,不知是交战或拥抱——完全无法判断。牠们的伤口血落如雨,滴入一个盆子.,盆裡又跳出 数十个白色的赤裸人形。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鍊金术图画。

马修站在皇帝肩后,我本以為他是因為看到新奇的图画,从惊讶变為兴奋,凑上来破解书中的祕密。 但他的表情就像看到鬼一样。他用苍白的手掩住口鼻。我担心地皱眉,马修却点头示意我继续。

我吸一 口长气,準备面对我在牛津看到的第一幅诡异的鍊金术图画。果然出现了那个小女婴和两朵玫 瑰。出乎意料的是,她周围的每一吋空间都写满了文字。其中夹杂许多奇怪的符号,还有些零散的字母。 在博德利,这些文字都被咒语隐藏,使这本书看起来像一个用魔法削去字跡后的新写本。现在书是完整 的,所以祕密文本全部呈现出来。但儘管看得见,我还是无法解读。

我的手指跟随一行行的文字移动。我的触摸把文字拆开,变成一张脸、一个轮廓剪影、一个名字。就 像这文本试图叙述一个涉及数千个生物的故事。

「妳要什麼我都可以给妳。」鲁道夫热呼呼的气息喷到我脸上。我再次闻到洋葱与红酒。这跟马修清 洁而带有香料气味的气息截然不同。而且我自从习惯吸血鬼的冰冷后,对鲁道夫的温暖只觉得憎厌。「妳 為什麼选中这个?没有人看得懂,虽然爱德华认為裡头藏了 一个大祕密。」

一隻长臂伸到我们中间,轻轻触摸书页。「哎呀,这就跟你偷换给可怜的狄博士那个手抄本一样毫无 意义。」马修的表情跟他的话全然不符。但鲁道夫或许没看到马修下顎上的肌肉抽搐,也不知道他全神贯 注的时候,眼睛周围的细纹会加深。.

「不见得。」我仓促道??「鍊金术的文本需要研究和思考,才能充分理解。或许我多花点时间…:.」

「即使如此,也需要上帝特别降福。」鲁道夫看著马修,满面怒容。「爱德华享有上帝没给你的祝 福,罗伊登先生。」

「哦,他是受到祝福没错。」马修瞥一眼凯利,说道。这个英国鍊金术士手中一没有书,行為就变得 很奇怪。有很多绳索把他跟书连在一起。但凯利為何会跟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有关联呢?

这疑问在我心头掠过之际,一条黄、白二色,把凯利和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绑在一起的细线,忽然换了 新的面貌。它既不是紧紧搓在一起的两股色线,也不是以垂直与水平交织的方式合成一条线,而是两股线 沿著一个看不见的核心,鬆散地缠绕在一起,就像生日礼物包装上扭转的丝带。中间有许多条短短的水平 线,将捲曲的线隔开,不让它们彼此碰触。看起来就像——

双螺旋。我捣住嘴巴,然后低头瞪著手抄本。现在我摸过这本书,它霉臭的怪味附著在我手指上,浓 烈异常、彷彿野味,就像——

血和肉。我看著马修,心知我震惊的表情简直就是方才他脸上那种表情的翻版。

「妳看起来不舒服,吾爱。」他诱导地说,拉我站起身。「我带妳回家吧。」爱德华.飢利偏挑中这 一刻发作。

「我听见他们的声音。他们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你们听得见吗?」

他发出绝望的呻吟,双手撝住耳朵。

「你们说些什麼9.」鲁道夫道:「海叶克大夫,爱德华有问题。」


「妳也会在裡面找到自己的名字。」爱德华告诉我,他越说越大声,好像企图盖过另外那个声音。

「我第一次看到妳就知道。」

我低头望去,.捲曲的线把我也跟那本书连接起来了——只不过我的线是紫、白二色。马修跟它的连线 则是红、白二色。 .

盖洛加斯不请自来,没有人宣告他来。一名魁梧的警卫跟在他身后,一手抱住自己无力下垂的手臂。

「马已经备好了。」盖洛加斯向我们通报,手指著出口。

「你没有获准进到这儿来!」鲁道夫喊道,所有精心安排都泡了汤,令他勃然大怒。「还有妳,女 神,妳没有获准离开。」

马修完全不理鲁道夫。他抓起我的手臂,.大步往门口走去。我觉得手抄本拉扯著我,线绷紧了要我回 它身边去。

「我们不能离开那本书。它——」

「我知道它是怎麼回事。」马修板著脸说。

「拦住他们!」鲁道夫尖叫。

但断了手臂的警卫已经吃过愤怒吸血鬼的亏,他不会再找马修试运气。他白眼一翻,倒在地上,就昏 了过去。

我们快步下了楼梯。盖洛加斯替我把斗篷披上肩头。另外两名警卫——都昏迷不醒——倒在楼下。

「回去拿书!」我命令盖洛加斯,限制活动的紧身褡和跑过大院的速度,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们既 然知道它是怎麼回事,就不能让它落在鲁道夫手中。」

马修停下脚步,紧紧扣住我的手臂。「没有手抄本我们就不离开布拉格。我会回来取它,我保证。但 我们得先回家。我在回来的时候,妳要让孩子準备好动身。」


「我们的退路全都断了,婶娘。」盖洛加斯道:「皮斯托利乌斯被关在白塔裡。我杀了一名警卫,伤 了三个。鲁道夫对妳毛手毛脚,我恨不得杀了他。」

「你有所不知,盖洛加斯。那本书可能是所问题的解答。」马修再度拉著我跑之前,我奋力地把这 几句话说出口。

「哦,我知道的比妳以為的多。」盖洛加斯的声音在我耳畔的风中飘拂。「我在楼下打倒那几个警卫 的时候,就闻到它的味道。那本书裡有死去的魅人。我打赌一定也有女巫和魔族。谁想得到,失落的生命 之书竟然会发出天堂都闻得到的尸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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