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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你让我大失所望!」

一隻红色锦缎鞋凭空飞来。马修头一歪,没让它撃中。鞋子从他耳边飞过,撞翻桌上一个镶满宝石的 浑天仪,终於落在地上。浑天仪裡层层相扣的圆环徒然而沮丧地在固定轨道上转动不停。

「我要的是凯利,你这笨蛋。结果来的却是皇帝的大使,他告诉我,你做了好多不检点的事。他不到 八点就来求见,太阳才刚升起呢。」伊丽莎白女王正逢牙疼,这丝毫不能改善她的脾气。她把一边脸颊吸 进去,贴著那颗受感染的臼齿,愁眉苦脸道:「你在哪裡?偷偷溜进来,一点也不关心我受的苦。」

一个蓝眼美女走上前,把.一块沾满丁香油的布递给女王陛下。有个情绪激动的马修在我身旁,房间裡 的香料气味浓得化不开。伊丽莎白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布塞在脸颊与牙齦之间,那名女子退后几步,绿色长 裙在足踝周围摆盪。这麼一个浓雲密布的五月天,她穿这顏色显得很乐观,好像要加速夏季的来临。从格 林威治宫四楼的这个房间望出去,灰色河流、泥泞地面、英格兰典型暴风雨将至的天空,都一览无遗。虽 然这个房间洋溢男性气息,家具都是早期都鐸款式,又开了很多扇窗,但银色的晨光却驱不散室内凝重的 气氛。雕刻在天花板上的人名缩写字母II相互纠缠的H与A,代表亨利八世与安妮.波林——显示这还 是在伊丽莎白诞生之初做的装潢,后来使用的次数不多。

「您把墨水瓶扔出去之前,或许我们该听听罗伊登怎麼说。」威廉?塞索温和地建议。伊丽莎白停住 手臂,却没有放下那个沉重的金属瓶。

「我们确实有凯利的消息。」我开口道,希望能帮得上忙。

「朕没有要妳提供意见,罗伊登夫人。」英格兰女王尖声道。.「我朝中有太多像妳这样的女人,没有家教,不懂礼貌。如果妳想跟妳丈夫一起留在格林威治,不被送回妳该待的乌斯托克,就放聪明点,学习 索洛克摩顿夫人⑩的榜样。除非我下令,她从不乱说话。」

索洛克摩顿夫人瞟一眼站在马修身旁的华特。我们在通往女王私室的后梯上遇见他,虽然马修认為没 必要,华特还是坚持陪我们一闯虎穴。

贝丝抿紧嘴唇,压抑心中笑意,但她的眼睛在跳舞。女王这位迷人的年轻受监护人,跟她手下英勇瀟 洒而沉默寡言的海盗非常亲密这一事实,好像只有伊丽莎白不知道。果然被马修言中,华特?芮利爵士陷 入爱神丘比特的罗网。他一副為情所困的模样。

华特的口型在情人挑衅的目光下变得柔和,他明目张胆地用评鑑的眼神回报,承诺要在更私密的场合 考核她的礼仪规范。

「既然您不需要戴安娜在场,或许可以接受我方才的要求,准许贱内回家休息。」马修的语气平淡, 但他眼睛已变黑,而且像女王一样充满怒火。「她赶了好几个星期的路。」我们还没有踏上黑衣修士码 头,就被皇家驳船拦截下来。

「休息!自从听说你在布拉格的冒险,我连续好几个晚上没閤过眼。我问完话,她再休息不迟。」伊 丽莎白声音尖厉,墨水瓶沿著御鞋的轨跡飞过来。它像一颗高深莫测的变化球,方向一转,直衝我而来, 马修伸手将它接住。一言不发,交给芮利,芮利随即又把墨水瓶扔给已把鞋子捡在手中的侍僕。

「比起那个天文玩具,要找到罗伊登老爷的递补人选难多了,陛下。」塞索送上一个绣花靠枕。「或

⑩Elizabeth Throckmorton (1565-1647),小名贝丝,是华特?芮利之妻。她的父亲曾任英格兰驻法国大使,j五七一年因任务失败遭处决,母亲 在父亲死后不久改嫁,伊丽莎白一世便将贝丝留在身边,任命她做内务女官。贝丝与芮利私订终身,在一五九一年祕密结婚,但不久就因贝丝怀 孕而曝光。此举使芮利丧失伊丽莎白I世的宠信,以后多次下狱,并於一六一八年斩首处死。据说贝丝与芮利感情深厚,她把芮利的头做防腐处 理后,一直带在身边。许您补给弹药时可以考虑这个。」

「你胆敢指挥我,伯力爵士?」女王火冒三丈。她怒气冲天,转身瞪著马修:「当年就连沙巴斯丁 . 圣克莱也没有这样对待我父亲。他根本不敢触怒都鐸的雄狮。」

贝丝?索洛克摩顿对这不熟悉的名字眨眨眼。金髮的脑袋从华特转向女王,像一朵春季的水仙寻觅太 阳。塞索对这年轻女子显而易见的困惑轻咳一声。

「我们等下次可以向令尊致适当敬意的场合时,再怀念他吧。您不是有问题要问罗伊登老爷吗?」女 王的国务大臣歉意地看著马修。他的表情好像在问,两害相权取其轻,你怎麼选择?

「说得对,威廉。狮子本来就不喜欢跟老鼠或其他无足轻重的小动物廝混。」不知何故,女王的辱骂 竟然使马修委顿,缩成宛如一个小男孩。见他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懺悔后——虽然他下巴上抽搐的肌肉,使 我怀疑他的悔意究竟有几分真诚——女王花了一点时间稳住自己,她紧握住椅子扶手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 白。

「我要知道我的影子把事情搞砸到什麼程度。」她声音变得很哀怨。「皇上有那麼多鍊金术师,何需 来抢我的。」

华特的肩膀矮了一分。塞索压抑著鬆了 一口气的嘆息。女王称呼马修的绰号,可见她气已经消了。

「不论宫中有多少株玫瑰,我们都不能像摘掉一根长歪的莠草一般,把爱德华?凯利从皇帝身旁带 走。」马修道:「鲁道夫非常重视他。」

「所以凯利成功了。他拥有贤者之石了。」伊丽莎白猛抽一口气。冷空气碰到她的坏牙,令她连忙捧 住脸。

「不,他没有成功——这是问题的核心。只要凯利做的承诺比实际完成的多,鲁道夫就永远少不了 他。皇帝的行径像缺乏人生经验的少年,而不是阅人无数的君王,他一心只想追求得不到的东西。皇帝陛下WI欢追逐。它佔领他的白昼,盘据他的梦境。」马修若无其事地说道。

欧洲各地湿漉漉的原野和高涨的河流,拉开了我们跟鲁道夫二世中间的距离,但我仍然不时意识到他 不受欢迎的碰触和贪婪的眼光。虽然五月已回暖,炉中也有熊熊火燄,我还是打了个寒噤。

「新上任的法国大使告诉我,凯利把铜块变成黄金。」

「菲利普?德莫内不比他的前任——我记得他曾试图行刺您——更值得信任。」马修的语气在諂媚与 不悦之间取得一个完美的平衡。伊丽莎白先愣了一下,然后才恍然大悟。

「你在戏弄我吗,罗伊登老爷9.」

「我从不戏弄狮子——也不戏弄狮子的幼崽。」马修慢吞吞说道。华特闭上眼睛,好像不忍目睹马修 这番话注定引起的可怕后果。「我有次做这种事,留下满身疤痕,我不想再毁损自己俊美的外貌,否则恐 怕您再也不愿意看见我了。」

一阵惊讶的沉默,最后被一阵毫无淑女风范的狂笑打破。华特瞪大眼睛。

「你罪有应得,趁年轻淑女做女红的时候偷偷靠近她。」伊丽莎白带著听起来很像是宠溺的口吻说。 我轻摇一下头,确定我没听错。

「我会记住的,陛下,如果我下次遇见另一头带著锋利剪刀的年轻母狮。」

现在华特和我也像年轻的贝丝一样大為困惑。似乎只有马修、伊丽莎白和塞索听得懂他们方才的对话 ——以及弦外之音。

「即使那时候,你已经是我的影子。」伊丽莎白看著马修的眼神,使她看起来又像一个少女,而不是 行将六十的妇人。我眨一下眼,她又恢復成一个衰老、疲倦的君主。「你们退下吧。」

「陛……陛……下?」贝丝结巴道。

「我要跟罗伊登老爷私下谈话。我看他不会让他那个大嘴巴老婆离开他的视线,所以她可以留下。到

议事室去等我,华特。把贝丝也带走。我们很快就会去找你们。」

「但是——」贝丝抗议。她紧张地四下张望。她的职责就是守在女王身边,没有仪范可以遵循,她不 知如何是好。

「妳来帮我吧,索洛克摩顿夫人。」塞索靠著粗大的柺杖,痛苦地挪动几步,离开女王身旁。从马修 身旁经过时,他定睛看著马修。「我们把陛下的安危交给罗伊登老爷了。」

女王挥手把侍者赶出房间,只剩下我们三人独处。

「天啊。」伊丽莎白呻吟道:「我的头痛得像一颗快要裂开的烂苹果。你难道不能挑个合适点的时机 给我惹外交纠纷吗?」

「我帮您看看。」马修要求。

「你以為你能提供朕的御医做不到的治疗,罗伊登老爷?」女王怀著警戒的希冀问道。

「我想我能為您止痛,如果上帝恩准。」

「我父亲临死之前都还在想念你。」伊丽莎白的手在裙子的褶缝裡抽搐。「他把你比作补药,只可惜 对他无效。」

■「怎麼会呢?」马修毫不掩饰他的好奇。这个故事他以前没听过。

「他说你比他认识的任何人都能以更快的速度消除他的坏心情——不过,你也像大多数良药,不好吞 嚥。」见马修放声大笑,伊丽莎白也露出微笑,但她随即把笑容一敛。「他是个伟大的人,也是个可怕的 人——还是个笨蛋。」

「所有男人都是笨蛋,陛下。」马修连忙道。

「不。让我们再次没有心机地聊天吧,就当我不是英格兰女王,你也不是魅人。」

「除非妳先让我看妳的牙齿。」马修交叉双臂,抱在胸前道。

「从前只要邀请你跟我分享亲密时刻,就是足够的诱因,你也不会对我的建议提出附带条件。」伊丽 莎白嘆口气。「我失去的不只是牙齿而已。好吧,罗伊登老爷。」她驯服地张开嘴巴。马修用手捧住她的 头,以便把问题看得更清楚。

「妳还有牙齿剩下,已经是奇蹟了。」他严厉地说。伊丽莎白不悦地胀红了脸,挣扎著想回应。「我 完工后,您可以对我大吼大叫。不过到时您会有充分理由那麼做,因為我要没收您的糖渍紫罗兰和甜酒。 这麼一来,您除了薄荷水再也喝不到更具破坏性的饮料,除了擦牙齦的丁香片,也没有别的东西可吮。您 牙齦的溃疡已经很严重了。」

马修沿著她牙齿一颗颗摸下去。好几颗都摇得很厉害,伊丽莎白瞪大眼睛。他不满意地嘖嘖作声。

「您虽然贵為英格兰女王,小丽丝,但您不会因此就懂得医术和外科医学。还是听医生的话比较聪 明。好,不要动。」

就在我听到我丈夫称呼英格兰女王「小丽丝」,力持镇定之际,马修用食指顶了一下他最锋利的犬 齿,挤出一滴血,再度塞回伊丽莎白嘴裡,虽然他很小心,女王还是痛歪了脸,但她的肩膀随即鬆驰下 来。

「细细以。」她隔著他的手指嘟噥道。

「先别谢我,我完工后,就没有排队长达五哩的甜食了,而且恐怕还会再痛。」马修抽出手指,女王 用舌头舔舔嘴巴。

「啊,但现在不痛了。」她感激地说。伊丽莎白对近旁的椅子示意道:「恐怕这笔帐还是非算不可。 坐下,给我讲讲布拉格是怎麼回事。」

在皇宫裡待了几星期,我知道在统治者面前受邀坐下是一种非比寻常的特权,但现在我对这样的机会 尤其加倍感激。旅行加重了怀孕初期都会有的疲倦感。马修替我拉出一把椅子,我坐了上去。我把后腰贴在椅背的雕刻上,利用突起的部位给疼痛的关节做按摩。马修的手自动伸到那个位置,帮忙按压揉搓,减 少痠痛。女王脸上闪过一抹妒忌。

「妳也痛吗,罗伊登夫人?」女王热心地问道。她太和善了。鲁道夫这麼对待一名廷臣时,通常代表 可怕的事即将临头。

「是的,陛下。唉,这可是薄荷水治不好的。」我悽惨地说。

「薄荷水也搞不定皇帝竖起的鬃毛呢。鲁道夫的大使告诉我,你们偷了他一本书。」

「哪本书?」马修问道:「鲁道夫的书多著呢。」由於大多数吸血鬼距天真无邪的年代都很遥远,所 以他的演技有点虚假。

「我们不是玩游戏,沙巴斯丁。」女王低声道,证实了我的怀疑,马修曾用沙巴斯丁?圣克莱这名字 任职亨利王的朝廷。

「妳总在玩游戏。」他顶撞道:「这方面妳跟皇帝或法国的亨利没什麼不同。」

「索洛克摩顿夫人告诉我,你跟华特写些批判权力变化无常的诗,互相酬唱。但我不是那种虚荣的君 主,只配受人蔑视与嘲弄。我是严格的老师养大的。」女王反驳道:「我周围的人——母亲、阿姨、继 母、叔叔、堂表兄弟姊妹——都死了。我活下来。所以别跟我撒那种谎,以為可以脱身。我再问你一遍, 那本书怎麼了?」

「我们没拿到书。」我插嘴道。

马修震惊地看著我。

「那本书不在我们手上。目前没有。」它无疑地已送到鹿冠,安全地藏在马修的阁楼档案室裡。我们 沿著泰晤士河溯河而上,被皇家驳艇拦下时,我就把用油纸和皮革保护好的书交给盖洛加斯。

「好哇,好哇。」伊丽莎白的嘴巴慢慢绽开,露出发黑的牙齿。「妳让我很意外。看来,妳丈夫也很意外。」

「我这人就只是一连串的意外,陛下。有人这麼告诉过我。」不论马修称呼她多少遍丽丝,她也称他 沙巴斯丁,我都必须小心,只能使用她正式的头衔。

「这麼说来,似乎是皇上异想天开嘍。妳怎麼解释?」

「一点也不稀奇。」马修嗤之以鼻道:「我看鲁道夫已感染到家族遗传的疯狂。即使现在,他弟弟马 諦亚斯已為他的垮台做好準备,只等他无法视事就要下手夺权。」

「难怪他那麼热中留下凯利。贤者之石可以治好他,继续搁置继承人选的问题。」女王脸色一沉: 「他可以永生不死,不需要害怕。」

「算啦丄丽丝,别说没知识的话。凯利做不出那种石头的。他救不了妳,救不了任何人。即使贵為女 王和皇帝,也总有一天要死。」

「我们是朋友,沙巴斯丁,但不要得意忘形。」伊丽莎白目露凶光。

「妳七岁的时候,问我妳父亲是不是打算杀掉他的新妻子,我告诉妳实话。那时候我以诚实待妳,现 在也一样不骗妳,不论真话会让妳多麼生气。什麼都不能让妳恢復青春,丽丝,也不能使失去的亲人復 活。」马修毫不让步。

「什麼都不能吗?」伊丽莎白慢条斯理打量他。「我看不出你有皱纹或白髮。你看起来就跟五十年前 在汉普顿宫,我举起剪刀刺你时完全一样。」

「如果妳要我用我的血把妳变成魅人,陛下,我一定说不。盟约禁止涉入凡人的政治——当然也包括 让超自然生物坐上宝座,改变英格兰的王位传承。」马修一脸的凛然不可侵犯。

「如果鲁道夫提出这种要求,你也这麼回答吗?」伊丽莎白问道,黑眼睛闪闪发光。

「是的。这会造成混乱-^甚至更糟。」想到这种可能性就令人心头一寒。「妳的国家很安全。」马修向她保证。「皇帝的表现就像一个宠坏了的孩子没吃到糖。如此而已。」

「但他的舅舅,西班牙的菲利普王正在建造军舰。他计画再次侵略。」■

「结果会变成泡影。」马修承诺。

「你说得那麼有把握。」

「是真的。」

狮子和狼隔著桌子面面相覷。终於伊丽莎白满意了,她嘆口气,望向别处。

「很好。你没拿到皇帝的书,我得不到凯利或石头。我们必须学习在失望中生活。但我总要给皇帝的 大使一点东西哄他开心啊。」

「这个怎麼样?」我从裙子裡取出皮包。除了艾许摩尔七八二号和我手上的戒指之外,我最珍贵的东 西都在裡头——伊索奶奶给我用来编织咒语的丝线,杰克在易北河边的沙滩上找到、误以為是宝石的一块 圆滑玻璃,準备送给苏珊娜配药的一小块贵重的牛黄石,马修的火蜥蜴。还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送给我的 那条用垂死的龙当坠子、面目可憎的华丽项鍊。我把最后这件放在女王和我之间的桌面上。

「这麼花俏的首饰配得上女王,而不是普通仕绅的妻子。」伊丽莎白伸手摸摸那条闪闪发光的龙。 「妳给了鲁道夫什麼,他竟然送这个给妳?」

「正如马修说的,陛下,皇上总贪图他得不到的东西。他以為这可以赢得我的感情,事实上没有。」 我摇头嘆息说道。

「或许鲁道夫不能忍受别人知道,他竟然放掉了这麼有价值的东西。」马修道。

「你是指你的妻子还是这件首饰?」

「我的妻子。」马修不假思索答道。

「这件首饰总归有用的。说不定他本来想把项鍊送给我。」伊丽莎白思索道:「而你為了确保它安全

送达,所以亲自担起护送的责任。」

「戴安娜德文不好。」马修狡猾地笑道:「鲁道夫亲手把它戴在她脖子上时,可能只是為了方便想像 它戴在您身上的样子。」

「哦,我想不会吧。」伊丽莎白面无表情道。

「如果皇帝想把这条项鍊送给英格兰女王,他应该会希望透过适当的仪式交给她。如果我们让大使拥 有这份功劳……」我提议道。

「这个解决方案很漂亮。没有人会感到满意,当然,但至少新花样出现前,我的朝臣有个题材可以嚼 舌根。」伊丽莎白再次烦闷地敲敲桌面:「但书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如果我告诉您那本书不重要,您相信我吗?」

伊丽莎白摇头:「不相信。」

「我想也是。反过来说呢——未来可能靠这本书决定?」马修问道。

「这更说不通了。但我既然不愿意鲁道夫和他的亲人掌握未来,还书的事就交给你处理——当然是 说,如果它又落到你手中的话。」

「谢谢您,陛下。」不需要撒太多谎,就能解决这件事,我真是鬆了一 口气。

「我这麼做不是為妳。」伊丽莎白疾言厉色地提醒我。「来吧,沙巴斯丁。把鍊子替我戴上,然后你 就可以恢復罗伊登老爷的身分,我们一起到覲见室去演一齣致谢的戏,让他们大吃一惊。」

马修依令而行,他的手指在女王脖子上流连,超过必要的时间。她打一下他的手。

「我的假髮端正吗?」伊丽莎白站起身时问我。

「是的,陛下。」事实上,它被马修拨弄得有点歪。

伊丽莎白伸手扶一下假髮。「教教你老婆,撒谎要撒得令人相信,罗伊登老爷。她得好好学会骗人的技巧,否则在宫裡活不长。」

「这世界需要的是诚实,而不是再多一名廷臣。」马修扶著她的手肘道:「戴安娜不会改变。」

「把妻子的诚实当桩宝的丈夫。」伊丽莎白摇头道:「狄博士预测世界末日快到了,这是我目前所见 最好的证据。」

马修和女王一起出现在议事室门口,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房间裡挤得水洩不通,警觉的目光在女王, 一个我猜是帝国大使、看起来约莫大学生年龄的年轻人,以及威廉?塞索身上转来转去。马修放开女王搭 在他弯曲的手臂上的手。我的火龙惊醒,在我胸腔裡鼓动翅膀。

我把手放在横膈膜上安抚那隻动物。这儿有真正的龙,我无声地警告。

「我感谢皇上送我的礼物,阁下。」伊丽莎白笔直走向那个未满二十岁的大男孩,伸出手给他亲吻。 那年轻人莫名其妙地瞪著她。「Gratias tibi ago.」(拉丁文:谢谢。)

「他们一个比一个年轻。」马修把我拉到他身旁,低声道。

「我也这麼说我的学生。」我也悄声回应。.「他是什麼人?」

「维伦?斯拉伐塔。妳在布拉格时,该见过他父亲。」

我端详年轻的维伦,努力想像他再过二十年是什麼模样。「他父亲是个下巴有凹痕的胖子吗?」

「其中之一吧。鲁道夫大多数的官员都是妳刚描述的样子。」听马修这麼说,我白他一眼。

「不要说悄悄话,罗伊登老爷。」伊丽莎白凌厉地瞪了我丈夫一眼,他连忙鞠躬致歉。陛下用鏗鏘 有力的拉丁文说:「Decet eum qui dat, non meminisse beneficii: eum vero, qui accipit intueri non tam munus quamdantisanimum.」英格兰女王在考验大使的语言能力,看他有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

斯拉伐塔脸色惨白,这可怜的孩子会被当。

不去记掛给过别人什麼好处,乃是高明的施惠者:知道该珍惜赠礼者的心意,而不是礼物本身,乃是

高明的受惠者。我翻译出来后,轻咳一声,以免咯咯笑出声。

「陛下?」维伦用口音浓重的英语结巴道。

「礼物。皇上送给我的。」伊丽莎白威风凛凛指著掛在她瘦窄肩膀上的那串珐瑯项鍊。龙掛在女王身 上,比我配戴时垂得更低。她以夸张的怒气嘆道:「用他自己的语言告诉他,我刚说了什麼,罗伊登老 爷。我没有耐心给他上拉丁文。皇上难道不教育他的臣僕吗?」

「大使阁下懂得拉丁文,陛下。如果我没记错,斯拉伐塔大使在威登堡大学毕业后,又到巴塞尔攻读 法律。让他困惑的不是语言,而是您的讯息。」

「那就解释清楚,让他——和他的主子——听得懂。可不是為了我。」伊丽莎白带著威胁的语气道: 「翻译。」马修耸耸肩,随即用斯拉伐塔的母语把陛下的话重述一遍。

「我听得懂她的话。」年轻的斯拉伐塔惶惑地说:「但那是什麼意思?」

「你觉得困惑。」马修同情地用捷克文说:「新任大使通常都会遇到这问题。别担心。告诉女王,鲁 道夫很乐意送她这件珠宝。然后我们就去吃晚餐。」

「请你替我转告,好吗?」斯拉伐塔完全摸不著头脑。

「希望你不要在鲁道夫皇帝和我之间製造新的误会,罗伊登老爷。」伊丽莎白对於她通晓的七种语言 不包括捷克语感到不悦。

「大使阁下呈报,皇上祝陛下健康快乐。斯拉伐塔大使也很高兴项鍊顺利送达,因為皇上原本很担心 它在途中遗失。」马修热忱地看著他的女主子。她想说什麼,却忽然闭上嘴巴,瞪他一眼。好学心切的斯 拉伐塔很想知道马修用什麼手段让英格兰女王不囉唆。但这位大使做手势要求马修翻译时,塞索已上前握 住他的手。

「真是好消息,阁下,相信你今天又学会了一课。来吧,我们一起吃饭去。」塞索拉著他,向最近的桌子走去。被自己的情报头子和政策顾问抢尽锋头的女王,只好闷哼一声,靠贝丝和芮利搀扶,爬上三级 矮阶梯,坐到宝座上。

「现在又怎麼了?」我低声问。表演结束,但房间裡的人仍显得纷扰不安。

「我还有话要说,罗伊登老爷。」趁侍从把椅垫安排到令她满意的位置之际,伊丽莎白高声道:「别 走远。」

「彼埃在隔壁的会客室。他会带妳到我房间去,那儿有床,也很安静。妳可以休息到陛下放我离开。 应该不至於太久。她只要关於凯利的完整报告。」马修执起我的手,凑到唇边,给它一个正式的吻。

我知道伊丽莎白喜欢男性随扈围在身边,这可能要花好几个小时。

虽然我对会客室的嘈杂已有心理準备,却还是被吓得倒退了一步。地位不够重要,'没有资格在议事室 用餐的廷臣,经过时把我东推西搡,急著趁食物被拿光前吃到他们的晚餐。烤鹿肉的味道让我反胃。我永 远不会适应这道菜,而且宝宝也不喜欢它。

彼埃和安妮跟其他僕人一起站在墙边。他们看到我,一致露出鬆了一 口气的表情。

「老爷在哪?」彼埃把我从人堆裡拉出来,问道。

「正在伺候女王呢。」我道:「我站累了——也不想吃东西。你可以带我去马修的房间吗?」

彼埃担心地看了一眼议事室的入口。「当然。」

「我认识路,罗伊登夫人。」安妮道。刚从布拉格回来的安妮,才第二度来到伊丽莎白的宫廷,却已 学会装腔作势,刻意表现得不在乎。

「你们被带去见陛下时,我带她去看过老爷的房间。」彼埃解释道:「它就在楼下,在从前王后住所 的正下方。」

「我猜,现在轮到女王最宠爱的人了,」我低声道。无疑华特也曾在那儿睡觉——或挑灯夜战,视情况而定。「你在这儿等马修,彼埃。安妮和我找得到路。J

「谢谢你,夫人。」彼埃感激地看著我。「我不喜欢他跟女王共处太久。」

女王的手下在不怎麼华丽的侍卫室用晚餐。我和安妮经过时,他们用不经意的好奇看著我们。

「一定有更直接的路吧。」我咬紧嘴唇,看著下方长长的楼梯。大厅裡的人更拥挤。

「对不起,夫人,但确实是没有。」安妮抱歉地说。

「那我们只好面对人群了。」我嘆口气道。

大厅裡满是企图争取女王注意的请愿者。我从王宫内院走出来时,引起一阵骚动,发现我是不重要的 人物后,又掀起.一阵失望的嘟噥。经歷过鲁道夫的朝廷后,我己经比较习惯成為注意的焦点,但大量凡人 凝视的重量,来自魔族的几下推压,加上一个女巫令人刺痛的目光,还是令我不适。一个吸血鬼冰冷的眼 神落在我背上时,我不由得警觉地四下张望。

「夫人?」安妮询问。

我扫视人群,但找不到来源。

「没事,安妮。」我低语道,却感到不安。「只是想像力在愚弄我。」

「妳需要休息。」她责备的语气像极了苏珊娜。

但我在马修位於一楼、可眺望女王私人花园的宽敞房间裡,找不到休息,却见到了英格兰顶尖的戏剧 家。我派安妮去把杰克从他搅和到的无论什麼麻烦裡带出来,随即打起精神,面对克里斯多夫?马罗。 「哈囉,克特。」我道,那魔族从马修书桌上抬起头来,写满诗句的纸摊了满桌。「一个人吗?」 「华特和亨利在跟女王共餐。妳怎麼不跟他们一起?」克特显得苍白、瘦削、心不在焉。他起身把纸 收起来,焦虑地窥视门口,好像预期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太累了。」我打个呵欠。「但你不需要离开,留下来等马修吧,他会很高兴见到你。你在写什麼?」

「一首诗。j给了这个突兀的答案后,克特又坐下来。有什麼东西不对劲。这魔族很明显在抽搐。

他背后的掛毯描绘一个金髮少女站在塔上眺望大海。她提著一盏灯笼,望著远方。原来是这麼回事。 「你在写希罗与黎安德的故事。」这不是一个问题。克特很可能打从我们一月在格瑞佛森上船开始, 就对马修朝思暮想,著手写这首爱情长诗。他没有回应。

我沉吟了. 一会儿,开始背诵相关的几行诗。

有人矢言他是男装的少女,

那模样无处不惹人怜,

笑顏灿如花,明眸能解语,

眉宇间有爱情的盛宴。

知道他是男人的人也说,

黎安德,你天生要在情海中打滚 為什麼不尽情恋爱,做大眾的情人?

克特从椅子上跳起来。「妳耍什麼巫术?我才刚写完,妳就都知道了。」

「不是巫术,克特。除了我还有谁更了解你的心情?」我谨慎地说。

克特似乎恢復了自制,虽然他站起身时,双手还在颤抖。「我必须离开。我约了人在演武场见面。听 说下个月女王夏季出巡前,会有一场特别游行。他们请我帮忙。」伊丽莎白每年都率领大批的侍从和朝臣 组成篷车队,巡迴全国,对各地贵族领主予取予求,留给他们庞大的债务和空空如也的食物橱。

「我会告诉马修你在这裡。他若听说错失跟你见面的机会,一定很难过。」

一道欢喜的神采点亮马罗的眼睛:「或许妳愿意跟我一起来,罗伊登夫人。今天天气真好,妳还没见 过格林威治。」

「谢谢你,克特。」他情绪变化如此之快,令我困惑,但他毕竟是个魔族,而且他為马修痴狂。虽然 我很想休息,克特的建议又很空洞,但為了增进和谐,我应该努力一下。「远吗?我刚旅行回来,有点 累。」

「一点也不远。」克特鞠躬道:「妳先请。」

格林威治的演武场像一个大型田径场,有几块绳索围起来专供运动员使用的区域,有观眾的看台,还 有散置各处的器材。一片夯实的地面中间,架起两排路障。

「那就是比武的场地吗?」我想像中,依稀已听见马蹄声如雷,骑士疾驰,相对衝刺,他们挺举的长 矛,跟座骑的脖子形成一个角度,以便击中对手的盾牌,把他打下马来。

「是啊,想看清楚一点吗?」克特问道。..

这儿荒凉无人。长矛东一根西一根插在地上。我看见一个很像绞架、有点吓人的东西,有直立的桿子 和很长的横臂。但架上吊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沙包。它被刺破了,沙子慢慢漏出,形成一条细流。

「刺枪靶子。」马罗指著那装置解释道。「骑士用长矛瞄準沙包。」他伸手推动横臂,示范给我看。 靶子摇摇摆摆开始旋转,提供一个移动的目标,磨练骑士的技巧。马罗朝演武场眺望。

「你约的人来了吗?」我也帮著张望。但我只看到一个身穿华丽红衫、身材高跳的黑髮女子。她距我 们很远,想必是有个晚餐前的浪漫约会。

「妳看过另外那个刺枪靶子吗?」克特指著反方向,那儿有个稻草和粗麻布扎的假人,绑在一根柱子 上。看起来也很像死刑处决,不怎麼像运动器材。

我感受到一记冰冷而专注的眼光,还来不及转身,就被一隻吸血鬼用我已熟知的那种感觉上较接近钢 铁而非血肉的手臂攫住,但这不是马修的手臂。

「啊呀,她比我预期的更美味。」一个女人说道,她冰冷的呼吸蜿蜒在我咽喉周围。

玫瑰。麝香。我记得这气味,努力回想我在哪裡闻到过这两种香味的结合。

七塔。露依莎?柯雷孟的房间。

「她的血液裡有种魅人无法抗拒的东西。」克特的声音沙哑。「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就连胡巴德神 父都好像受制於她。」

锋利的牙齿在我颈项旁边嘶嘶作响,但它们没有弄破我的皮肤。「跟她玩一定很有趣。」

「我们的计画是杀死她。」克特抱怨道。露依莎出现后,他抽搐得更严重,也更加坐立不安。我保持 沉默,绝望地企图破解他们在玩什麼把戏。「然后一切会恢復原状,跟从前一样。」

「耐心些。」露依莎吸入我的气息。「你闻到她的恐惧吗?这玩意儿总是促进我的食慾。」

克特迷乱地靠过来。

.「你好苍白,克里斯多夫,要再来点清肠药吗?」露依莎调整对我的掌握,以便把手伸进她的皮包。 她递给克特一颗黏糊糊的咖啡色药锭。他兴奋地接过,扔进嘴裡。「这东西效验如神,不是吗?日耳曼的 温血人称之為『长生不老石』,因為其中的成分能让一无是处的凡人自以為是神仙。它也让你觉得再度强 壮起来了。」

「都是这女巫害我变弱的,就像她害妳弟弟变得软弱。」克特的眼神变得迷濛,嘴裡冒出一股令人作 呕的刺鼻甜味。鸦片。难怪他行為这麼古怪。

「真的吗?女巫。克特说妳违反我弟弟的意志束缚住他。」露依莎把我转来转去。她美丽的脸蛋拥有 温血人梦想中吸血鬼的所有特徵:白瓷般的皮肤、黝亮的SI髮、黑眼睛跟克特一样笼罩著鸦片的迷雾。她散发出恶毒的邪气,完美的弓形红唇不但性感,也很残酷。这是一头肆意猎杀、永不觉得懊悔的超自然生 物。

「我没有束缚妳弟弟。我选择了他——他也选择了我,露依莎。」

「妳知道我是什麼人?」露依莎挑起黑色的眉毛。

「马修在我面前没有祕密。我们是配偶,也是夫妻。妳父亲亲自為我们主持婚礼。」谢谢你,菲利 普。

「骗子!」露依莎大叫。她突然失控,瞳孔吞噬了整个虹膜。我要应付的不仅是毒品,还有血怒。

「不要相信她任何一句话。!__克特警告道。他从紧身上衣裡取出一把匕首,抓住我的头髮,把我的头 向后扭转,我痛得惨叫。克特拿著匕首在我右眼前转动。「我要挖出她的眼睛,让她再也不能用它们施 咒,或偷窥我的命运。我确定她知道我的死亡。没有了巫眼,她就不能控制我们——或马修了。」

「这女巫不配死得这麼痛快。」露依莎怨毒地说。

克特把刀尖抵在我眉骨下方,割进肉裡,一滴血沿著我脸颊滚落。「这不符合我们的协议,露依莎。 我必须得到她的眼睛,才能破除她的咒语,然后我就要她乾乾脆脆死掉。只要这女巫活著,马修就不会忘 记她。」

「嘘,克里斯多夫,我不是很爱你吗?我们不是盟友吗?」露依莎把克特拉过来,深深地吻他。她的 嘴唇沿著他下巴下移,来到血液在他静脉裡跳动的位置。她嘴唇轻拂皮肤,我看到随著她动作出现的血 痕。克特全身颤抖,抽了 一口气,闭上眼睛。

露依莎飢渴地凑在这魔族脖子上畅飮。她这麼做的时候,我们形成一个紧密的结,都被紧紧锁在吸血 鬼强壮的臂弯裡。我试图挣扎,但她唇齿扣紧克特的同时,也把我抓得更紧。

「甜蜜的克里斯多夫。」喝饱时,她呢喃著舔舐伤口。克特脖子上的伤痕银亮柔软,就跟我胸上的伤口一样。露依莎在此之前就喝过他的血。「我尝到你血中的长生不老,也看到在你思维裡跳舞的美丽字 句。马修不肯跟你分享,真是个傻瓜。」

「他只要那个女巫。」克特摸摸自己的脖子,幻想吸他血的是马修,而不是他的姊姊。「我要她 死。」

「我也要。」露依莎把无底洞似的黑眼睛转向我。「所以我们来比赛。胜利的一方可以随心所欲处置 她,让她弥补对我弟弟的一切恶行。你同意吗,我亲爱的小男孩?」

露依莎享用了克特满是鸦片的血,他们两个都亢奋得无以復加。我正开始惊慌,却想起在七塔时菲利 普的嘱咐。

思考。活下去。

然后我想到宝宝,惊慌又回来了。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蒙受危险。

克特点点头。「只要能让马修再度眷顾我,做什麼我都愿意。」

「我也这麼想。」露依莎微笑,又给他一个深深的吻。「我们来挑顏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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