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妳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露依莎。」我警告道，极力想挣脱束缚。她跟克特拆下柱子上那个稻草和 麻布做的假人，把我绑在柱子上。然后克特从一根閒置的长矛头上解下一条深蓝色的绸布，绑住我的眼睛，使我无法用目光对他们作法。他们两个站在附近，争论银黑二色的长矛归谁使用，金绿二色的长矛又 该谁用。
「妳去女王身边找马修，他会把一切解释给妳听。」我尽可能保持声音稳定，但它还是在颤动不安。 在现代的牛津，马修曾经告诉过我有关他妹妹的事，当时我们坐在老房子他的火炉旁喝茶。她很恶毒，也 长得很美。
「妳敢再说他的名字看看！」克特气得发狂。
「不许再说话，女巫，否则我就让克里斯多夫割掉妳的舌头。」露依莎的声音满怀恶意，我不需要看 见她眼睛就知道，鸦片不宜跟血怒混合。伊莎波的钻石尖端轻刮我的脸颊，刮出了血。露依莎把它从我手 上拔下来时弄伤了我手指，现在她自己戴著它。
「我是马修的妻子，他的配偶。妳想他一旦发现妳做了什麼，会有什麼反应？」
「妳是恶魔——野兽。如果我臝得挑战，我会剥掉妳虚偽的人皮，暴露底下的谎言。」露依莎的话像 毒药流进我耳裡。「我这麼做以后，马修就会看清妳的真面目，他会跟我们-起分享妳死掉的快乐.。」
他们的话声渐行渐远，我无从知道他们在哪裡，会从哪个方向回来。我彻底孤独无依。
思考。活下去。
有什麼东西在我胸腔裡拍动，但那不是慌乱，那是我的火龙，我并不孤独。我是个女巫，不需要眼睛 就能看见周围的世界。
你们看见什麼？我问大地和风。
我的火龙在回答。牠吱吱叫，喋喋不休。牠评估状况时，翅膀在我腹部与肺部之间的空间裡拍动。
他们在哪裡？我想知道。
我的第三隻眼大睁，暮春的色彩闪烁，一片辉煌的蓝与绿。一条深绿色的线跟白线绞扭在一起，又纠缠到一些黑色。我沿著它找到露依莎，她正往一匹惊慌的马背上爬。牠不肯為这吸血鬼好好站稳，不断闪 躲。露依莎咬牠的脖子，这使得马儿不敢再乱动，却也无法减轻牠的恐惧。
我跟著另一股线前进，这条线混合了猩红与白色，以為它可以带我去找马修。但我只看见一团令人迷 惑的形状与色彩的漩涡。我跌落——好远、好远，最后落在冰冷的枕头上。雪。我把寒冷的冬季空气吸进 肺裡。我已经不在五月末黄昏的格林威治宫，被人绑在柱子上。我大约四或五岁，仰天躺在我们剑桥家裡 那个小小的后院裡。
然后我记起来了。
父亲和我在一场大雪后一起玩耍。我的哈佛校色猩红手套映著白雪。我们在做雪天使，我们的手臂和 腿在雪地上划来划去。令我著迷的是，如果我手臂挥动得够快，白色的翅膀就好像镶上了红边。
「就像是一条有喷火翅膀的龙。」我悄声对父亲说。他的手臂忽然静止。
「妳什麼时候看过龙，戴安娜？」他的声音很严肃。我分辨得出那种声音跟他平时开玩笑的声音不一 样。它代表他期待一个答案---而且要诚实的答案。
「很多次.。多半在晚上。」我手臂挥得越来越快。手臂下面的雪开始变色，闪灿著绿色和金色、.红色 与黑色、银色和蓝色。
「在哪儿看到的呢？」他看著飞舞的雪，它在我周围堆积起来，不断掀动翻搅，像活了一样。有一蓬 雪长出尾巴，舒伸延长，冒出一个细细的龙头。雪龙向旁展开，现出一对翅膀。龙摇头摆尾，抖掉白鳞上 的雪花。牠转身看我父亲时，他喃喃说了几句话，拍拍牠鼻子，好像曾经跟这条龙见过面似的。龙把温暖 的蒸气呵进寒冷的空气裡。
「多半是在我裡面--这裡。」我坐起身，示范给父亲看。我用戴著手套的手按住弯弯的肋骨。它们摸起来很温暖，虽然隔著皮肤、隔著我的外套、隔著厚厚的毛线手套。「但牠想飞的时候，我必须让牠出 来，否则没有足够空间容纳牠的翅膀。」
一对闪闪发亮的翅膀靠在我身后的雪堆上。
「妳把自己的翅膀留在后面了。」父亲一本正经地说道。
龙钻呀钻呀钻出了雪堆，终於脱身，升入空中，牠眨眨银、黑二色的眼睛，随即消失在苹果树上空， 翅膀每拍一下，牠就变得更透明。我自己的翅膀也在背后的雪堆裡逐渐消失。
「那条龙不肯带我一起去，也从不停留很久。」我嘆口气道；「為什麼这样，爹地？」.
「也许牠要去别的地方。」 -我考虑这种可能性。「就像你和妈妈去上学一样吗？」父母要上学是个令人困惑的观念。这条街上所 有的小孩都这麼觉得，虽然他们的父母大都也整天待在学校裡。
「是像那样没错。」父亲仍坐在雪地裡，手臂环抱著膝盖。他微笑道：「我爱妳裡面的女巫，戴安
F -初。」
「牠吓著过妈咪。」
「不是啦。」父亲摇摇头：「妈咪只是害怕改变。」
「我试著保密龙的事情，但我觉得她还是会知道。」我愁眉苦脸道。.
「妈咪通常都这样。」父亲道。他低头看著雪。这时我的翅膀已完全消失了。「可是她也知道妳什麼 时候想喝热巧克力。如果我们回屋裡，我猜她已经做好了。」父亲站起身，朝我伸出手。
我把我仍然戴著猩红手套的手塞到他温暖的手掌裡。
「天黑的时候，你会一直在这裡握我的手吗？」我问道。夜色降临，我忽然害怕黑影。妖魔潜伏在黑 暗中，我玩耍的时候，有陌生的超自然生物在旁监视。
「不会。」.父亲摇头道。我嘴唇抖了几下.，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可是妳别担心。」他压低声音， 变成耳语：「妳的龙会永远在妳身边。.」
一滴血从我眼睛周围的伤口滴落我脚边的地面。虽然我被蒙住双眼，仍看见它悠然坠落，著地时发出 啪嗒一声。一根黑色的嫩芽从那一点钻出来。.
马蹄声向我奔来。有人发出凄厉的高喊，使我眼前浮现古代的战争画面。那叫声使火龙更加不安。我 必须脱身。尽快。
我没有寻找连接克特和露依莎的线，只把全副心思放在束缚我手脚的纤维上。我解开绳结刚有进展 时，一个尖利而沉重的东西撞上我的肋骨，变得四分五裂。衝击的力道使我透不过气。
「命中！」克特喊道。"「女巫是我的了！」
「擦过而已。」露依莎纠正他。「你必须把长矛刺进她身体，才能宣称她是你的奖品。」
可悲的是，我什麼规则也不懂——不论是比武或魔法。我们去布拉格之前，伊索奶奶曾经说得很清 楚。妳现在只有一条任性的火龙，跟瞎子无异的辉光，又总是提出一些只会换来灾难式答案的问题。我投 入宫廷的尔虞我诈而忽略了编织，為了寻找艾许摩尔七八二号而不再进修魔法。如果留在伦敦，我说不定 就会知道该怎麼脱离这场灾难。如今我却像一个即将被处火刑的女巫，绑在这根木柱上。
思考。活下去。
「我们必须再来一次。.」露依莎道。她催马绕柱一圈，然后策马远去，声音也渐渐模糊。
「不要这麼做，克特。」我说：「想想马修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如果你要我离开，我就走。我保 证。」
「妳的保证一文不值，女巫。妳会交叉手指，找到背信的途径。甚至现在我也看见妳周围满是辉光，
妳正在设法用妳的魔法对付我。」
跟瞎子无异的辉光。只会换来灾难式答案的问题。还有一条任性的火龙。
一切都静止了。
我们怎麼辨？我问火龙。
牠刷一声把翅膀完全展开。它们穿过我的肋骨、我的血肉，从我脊椎两旁伸展出来。火龙待在原位， 尾巴保护地围绕著我的子宫。牠从我胸骨后面探出头来，银、黑二色的眼睛灿亮，然后再拍一下翅膀。
活下去。牠悄声回答，此话一出，便有一重灰雾笼罩在我四周。
牠翅膀一用力，便折断了我背后粗大的木柱，参差的裂口割断了束缚我手腕的绳索。某种彷彿爪子的 利刃，把我脚踝上的绳子也割断了。克特和露依莎衝进火龙令人顿失方向的灰雾时，我已升上二十呎的高 空。他们衝得太快，来不及停下来变换方向。他们的长矛交错、纠缠，衝撞的力量让他们双双落下马鞍， 跌在硬邦邦的地上。：
我用没受伤的手扯下蒙住眼睛的布，安妮正好出现在演武场边缘。
「夫人！」她喊道。但我不希望她来这儿，不要靠近露依莎?柯雷孟。
「快走！」我嘘她。我在克特和露依莎的上空盘旋，说出来的字句都带著火和烟。
血从我的手腕和脚流下。不论血珠滴在何处，都长出黑色的新芽.，不久便有一道黑色细枝的栅栏把目 瞪口呆的魔族和吸血鬼围住。露依莎试图把它们从地上拔起，但我的魔法牢不可破。
「要我说出你们的未来吗？」我厉声问道。两人都从囚蘢裡抬起头，用贪婪、畏惧的眼神看著我。
「你永远不会如愿以偿，克特，因為有时候我们就是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还有妳，露依莎，妳内心的空 虚永远填不满^^不论用的是鲜血或愤怒。你们两个都会死，因為凡是生物都难逃一死。但妳绝无可能死 得平静，我向妳保证这一点a」
一阵旋风逼近。它静止下来，变得可以辨认，原来是韩考克。
「戴维！」露依莎美如珍珠的手指抓住围困她的黑木栅。「救救我们。这女巫用她的魔法抓住我们。 挖出她的眼睛，就能消灭她的法力。」
「马修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露依莎。」韩考克答道。「妳在栅栏裡接受戴安娜的保护，远比逃离他的 怒火来得安全。」
「我们都不安全。她会实现古老的预言，就是高伯特多年前告诉妈妈的，她会搞垮柯雷孟家族。」 「根本不是真的。」韩考克悲悯地说。
「就是！」露依莎坚持道：「『提防身怀狮与狼之血的女巫，她会用她的血摧毁黑夜的儿女。』她就 是预言中的女巫。你还不明白吗？」
「妳病了，露依莎。我看得很清楚。」
露依莎勃然大怒，挺起身来。「我是健康良好的食血者，韩考克。」
亨利和杰克接著赶到，他们因奔跑而气喘吁吁。亨利打量著演武场。
「她在哪？」他四处张望后，对韩考克喊道。
「上面。」韩考克对空竖起一根大拇指。「就如同安妮说的。」
「戴安娜。」亨利鬆了一 口气。
一股灰、黑二色的龙捲风横扫过演武场，在曾经綑绑过我的断柱旁停下。马修不需要询问别人我在哪 裡，他的眼睛準确地找到我。
华特和彼埃最后赶到。彼埃把安妮揹在背上，她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他停下时，她就滑下 来。
「华特！」克特衝到栅栏旁，跟露依莎一起。「一定要阻止她。放我们出去。我现在知道该怎麼办了。我跟新门那边的一个女巫谈过，而且——」
一隻手臂打穿黑色的栏杆，修长的白色手指扣住克特的喉陇。他咕嚕几声，沉默下来。
「不—准—再—说—话。」马修的眼光扫过露依莎。
「马丢。」血与药物使露依莎把他名字的法文发音念得更含糊。「谢天谢地，你在这裡。我见到你好 高兴。」
「妳不该高兴。」马修把克特扔到一旁。
我降下来，站在他身后。新长出来的翅膀缩回到我的肋骨裡。我的火龙仍保持警觉，牠的尾巴紧紧蜷 起。马修察觉我在，便把我搂进怀裡，但他的眼睛没有片刻离开我的俘虏。他的手指轻触我的紧身上衣、 紧身褡和皮肤都被长矛刺穿，只靠肋骨组成最后防线的位置。那儿已被血浸透，触手便是一片湿腻。
马修拨转我身体，跪在地上，撕开伤口周围的布帛。他咒骂一声。一手放在我腹部，眼神往我眼睛裡 捜索。
「我很好。我们都好。」我安慰他。
他站起身，眼睛漆黑，太阳穴上的血管猛烈抽搐。
「罗伊登老爷？」杰克怯生生挨过来。他下巴在抖索。马修飞快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在他靠近我 之前把他挡住。杰克没有退缩。「你做噩梦了吗？」
马修放下手，鬆开那男孩。「是的，杰克。一个可怕的噩梦。」
.杰克把手伸进马修手裡。「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噩梦结束。」泪水刺痛我的眼睛。那是每当杰克的 恐惧威胁要吞噬他时，马修在深夜裡常对他说的话。
马修握紧杰克的小手，表示领会他的心意。他们站在一起——一个高大、壮硕、满身焕发超自然的健 康，另一个矮小、笨拙，刚脱离受遗弃的阴影。马修的怒气慢慢平静下来。
「安妮告诉我，一个女魅人抓走妳的时候，我完全没想到——」他说不下去。
「都怪克里斯多夫！.」露依莎喊道，赶快跟她旁边那个疯狂的魔族撇清关係。「他说你著了魔。但我 闻得出你身上有她的血，你没有中了她的咒语，而是用她当食物。」
「她是我的配偶。」马修解释道，声音不带感情：「而且她怀孕了。」
马罗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他的眼光推挤我腹部，我受伤的手赶紧伸过去，替我们的宝宝挡住魔族的 窥探。 ，
「这不可能，马修不能……」克特的困惑转為愤怒。「即使现在她还在迷惑他。妳怎麼能这样背叛 他？谁是这孩子的父亲，罗伊登夫人？」
玛莉?锡德尼以為我遭人强暴。盖洛加斯一开始认定这孩子是去世的情人或丈夫所留，不论何者，反 正都激起马修的保护本能，也是我们速成罗曼史的成因。在克特看来，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我给他深爱 的男人戴了绿帽。
「抓住她，韩考克丨」露依莎哀求道。「我们不能让一个女巫把她的杂种带到柯雷孟家族裡来。」
韩考克对露依莎摇摇头，叉起双臂。
「妳企图撞死我的配偶，妳还吸她的血。」马修道：「而且这孩子不是杂种，是我的种。」
「不可能。」露依莎道，但她语气有点不确定。
「孩子是我的。」她弟弟再次强调。「我的骨肉，我的血。」
「她有狼的血，」露依莎低声道：「这就是预言中的那个女巫。如果孩子活下来，就会毁灭我们大 家！」
「把他们赶到我看不见的地方，」马修怒不可遏。「否则我会把他们撕成碎片餵狗。」他把栅栏踢 倒，抓起他的朋友和他的妹妹。
「我不走——」露依才开口，低下头便见韩考克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哦，我带妳去哪儿妳都得去。」他柔声道。韩考克从她手上拔下伊莎波的戒指，扔给马修。「相信 这是你老婆的。」
「克特呢？」华特问道，谨慎地看著马修。
「他们那麼欣赏彼此，把他跟露依莎关在一起好了。」马修把马罗塞给芮利。
「可是她会——」华特欲言又止。
「喝他的血？」马修满脸怒容。「她已经喝过了。血族唯有透过温血动物的血管，才能体会到酒和药 物的效果。」
华特衡量马修的心情，点头道：「好，马修，就照你的意思办。带戴安娜和孩子们回黑衣修士区吧。. 其他的事交给韩考克和我处理。」
「我告诉过他，没什麼好担心的，宝宝很平安。」我脱下罩衫。我们直接回家，但马修又差彼埃去把 苏珊娜和伊索奶奶接来。这下子，屋子裡满是愤怒的吸血鬼和女巫，挤到快要爆了。「或许妳们可以说服 他相信这一点。」
苏珊娜在一盆热肥皂水裡洗过手。「如果妳丈夫不相信他自己的眼睛，我不论做什麼也说服不了 他。」她唤马修过来。盖洛加斯跟他一起现身，两人把门口塞得满满的。
「妳还好吧，真的吗？」盖洛加斯脸色灰败。
「我断了一根手指，肋骨也裂了。就算在楼梯上跌一跤，也很可能有这种下场。得谢谢苏珊娜，我的 手指已痊癒了。」我伸直手掌，伤处还有点肿，我只好把伊莎波的戒指戴在另一隻手上，但我手指动作已 不觉得痛。我身侧的割伤需要较多时间痊癒。马修不肯用吸血鬼的血疗伤，苏珊娜只好用魔法缝合，再敷上膏药。
「目前有很多憎恨露依莎的理由。」马修阴沉地说：「但有几件事值得庆幸：她没有杀死妳。露依莎 瞄準绝不失手，如果她要用长矛刺穿妳心臟，妳一定活不成。」
「露依莎太相信高伯特告诉伊莎波的那则预言了。」
盖洛加斯和马修^<换一个眼色。
「那不算什麼，」马修不屑地说：「不过是他想像出来煽动我妈的蠢话。」
「那就是梅莉丹娜的预言，不是吗？」从露依莎提起的那一刻，我就打从心底知道是它。那些字句唤 回在皮耶堡被高伯特碰触的记忆。它还使露依莎周围的空气通电，劈啪作响，彷彿她是潘朵拉，掀开盖 子，释出了遗忘多年的大量魔法。
「梅莉丹娜企图用未来吓唬高伯特。她成功了。」马修摇头。「这跟妳毫无关係。」
「你父亲是狮子，你是狼。」我胃裡结了一块冰。我告诉自己一定在某个地方出了问题，在一个光线 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地方。我抬头望著丈夫。预言中提到一个黑夜的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已经死了。我 关上思想，不愿它在我心裡或脑海裡停留过久，留下痕跡。但这麼做也没用。我们之间太开诚布公，什麼 也瞒不过马修——或我自己。
「妳没什麼好怕的。」马修轻轻吻我。「妳充满了生命力，不可能是毁灭的前兆。」
我听从他的安慰，但我的第六感不听他的话。不知何故、在何处，有股危险而致命的力量已脱离控 制。即使现在，我也感觉得到它正在收紧绳索，把我拖进黑暗。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妳去女王身边找马修，他会把一切解释给妳听。」我尽可能保持声音稳定，但它还是在颤动不安。 在现代的牛津，马修曾经告诉过我有关他妹妹的事，当时我们坐在老房子他的火炉旁喝茶。她很恶毒，也 长得很美。
「妳敢再说他的名字看看！」克特气得发狂。
「不许再说话，女巫，否则我就让克里斯多夫割掉妳的舌头。」露依莎的声音满怀恶意，我不需要看 见她眼睛就知道，鸦片不宜跟血怒混合。伊莎波的钻石尖端轻刮我的脸颊，刮出了血。露依莎把它从我手 上拔下来时弄伤了我手指，现在她自己戴著它。
「我是马修的妻子，他的配偶。妳想他一旦发现妳做了什麼，会有什麼反应？」
「妳是恶魔——野兽。如果我臝得挑战，我会剥掉妳虚偽的人皮，暴露底下的谎言。」露依莎的话像 毒药流进我耳裡。「我这麼做以后，马修就会看清妳的真面目，他会跟我们-起分享妳死掉的快乐.。」
他们的话声渐行渐远，我无从知道他们在哪裡，会从哪个方向回来。我彻底孤独无依。
思考。活下去。
有什麼东西在我胸腔裡拍动，但那不是慌乱，那是我的火龙，我并不孤独。我是个女巫，不需要眼睛 就能看见周围的世界。
你们看见什麼？我问大地和风。
我的火龙在回答。牠吱吱叫，喋喋不休。牠评估状况时，翅膀在我腹部与肺部之间的空间裡拍动。
他们在哪裡？我想知道。
我的第三隻眼大睁，暮春的色彩闪烁，一片辉煌的蓝与绿。一条深绿色的线跟白线绞扭在一起，又纠缠到一些黑色。我沿著它找到露依莎，她正往一匹惊慌的马背上爬。牠不肯為这吸血鬼好好站稳，不断闪 躲。露依莎咬牠的脖子，这使得马儿不敢再乱动，却也无法减轻牠的恐惧。
我跟著另一股线前进，这条线混合了猩红与白色，以為它可以带我去找马修。但我只看见一团令人迷 惑的形状与色彩的漩涡。我跌落——好远、好远，最后落在冰冷的枕头上。雪。我把寒冷的冬季空气吸进 肺裡。我已经不在五月末黄昏的格林威治宫，被人绑在柱子上。我大约四或五岁，仰天躺在我们剑桥家裡 那个小小的后院裡。
然后我记起来了。
父亲和我在一场大雪后一起玩耍。我的哈佛校色猩红手套映著白雪。我们在做雪天使，我们的手臂和 腿在雪地上划来划去。令我著迷的是，如果我手臂挥动得够快，白色的翅膀就好像镶上了红边。
「就像是一条有喷火翅膀的龙。」我悄声对父亲说。他的手臂忽然静止。
「妳什麼时候看过龙，戴安娜？」他的声音很严肃。我分辨得出那种声音跟他平时开玩笑的声音不一 样。它代表他期待一个答案---而且要诚实的答案。
「很多次.。多半在晚上。」我手臂挥得越来越快。手臂下面的雪开始变色，闪灿著绿色和金色、.红色 与黑色、银色和蓝色。
「在哪儿看到的呢？」他看著飞舞的雪，它在我周围堆积起来，不断掀动翻搅，像活了一样。有一蓬 雪长出尾巴，舒伸延长，冒出一个细细的龙头。雪龙向旁展开，现出一对翅膀。龙摇头摆尾，抖掉白鳞上 的雪花。牠转身看我父亲时，他喃喃说了几句话，拍拍牠鼻子，好像曾经跟这条龙见过面似的。龙把温暖 的蒸气呵进寒冷的空气裡。
「多半是在我裡面--这裡。」我坐起身，示范给父亲看。我用戴著手套的手按住弯弯的肋骨。它们摸起来很温暖，虽然隔著皮肤、隔著我的外套、隔著厚厚的毛线手套。「但牠想飞的时候，我必须让牠出 来，否则没有足够空间容纳牠的翅膀。」
一对闪闪发亮的翅膀靠在我身后的雪堆上。
「妳把自己的翅膀留在后面了。」父亲一本正经地说道。
龙钻呀钻呀钻出了雪堆，终於脱身，升入空中，牠眨眨银、黑二色的眼睛，随即消失在苹果树上空， 翅膀每拍一下，牠就变得更透明。我自己的翅膀也在背后的雪堆裡逐渐消失。
「那条龙不肯带我一起去，也从不停留很久。」我嘆口气道；「為什麼这样，爹地？」.
「也许牠要去别的地方。」 -我考虑这种可能性。「就像你和妈妈去上学一样吗？」父母要上学是个令人困惑的观念。这条街上所 有的小孩都这麼觉得，虽然他们的父母大都也整天待在学校裡。
「是像那样没错。」父亲仍坐在雪地裡，手臂环抱著膝盖。他微笑道：「我爱妳裡面的女巫，戴安
F -初。」
「牠吓著过妈咪。」
「不是啦。」父亲摇摇头：「妈咪只是害怕改变。」
「我试著保密龙的事情，但我觉得她还是会知道。」我愁眉苦脸道。.
「妈咪通常都这样。」父亲道。他低头看著雪。这时我的翅膀已完全消失了。「可是她也知道妳什麼 时候想喝热巧克力。如果我们回屋裡，我猜她已经做好了。」父亲站起身，朝我伸出手。
我把我仍然戴著猩红手套的手塞到他温暖的手掌裡。
「天黑的时候，你会一直在这裡握我的手吗？」我问道。夜色降临，我忽然害怕黑影。妖魔潜伏在黑 暗中，我玩耍的时候，有陌生的超自然生物在旁监视。
「不会。」.父亲摇头道。我嘴唇抖了几下.，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可是妳别担心。」他压低声音， 变成耳语：「妳的龙会永远在妳身边。.」
一滴血从我眼睛周围的伤口滴落我脚边的地面。虽然我被蒙住双眼，仍看见它悠然坠落，著地时发出 啪嗒一声。一根黑色的嫩芽从那一点钻出来。.
马蹄声向我奔来。有人发出凄厉的高喊，使我眼前浮现古代的战争画面。那叫声使火龙更加不安。我 必须脱身。尽快。
我没有寻找连接克特和露依莎的线，只把全副心思放在束缚我手脚的纤维上。我解开绳结刚有进展 时，一个尖利而沉重的东西撞上我的肋骨，变得四分五裂。衝击的力道使我透不过气。
「命中！」克特喊道。"「女巫是我的了！」
「擦过而已。」露依莎纠正他。「你必须把长矛刺进她身体，才能宣称她是你的奖品。」
可悲的是，我什麼规则也不懂——不论是比武或魔法。我们去布拉格之前，伊索奶奶曾经说得很清 楚。妳现在只有一条任性的火龙，跟瞎子无异的辉光，又总是提出一些只会换来灾难式答案的问题。我投 入宫廷的尔虞我诈而忽略了编织，為了寻找艾许摩尔七八二号而不再进修魔法。如果留在伦敦，我说不定 就会知道该怎麼脱离这场灾难。如今我却像一个即将被处火刑的女巫，绑在这根木柱上。
思考。活下去。
「我们必须再来一次。.」露依莎道。她催马绕柱一圈，然后策马远去，声音也渐渐模糊。
「不要这麼做，克特。」我说：「想想马修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如果你要我离开，我就走。我保 证。」
「妳的保证一文不值，女巫。妳会交叉手指，找到背信的途径。甚至现在我也看见妳周围满是辉光，
妳正在设法用妳的魔法对付我。」
跟瞎子无异的辉光。只会换来灾难式答案的问题。还有一条任性的火龙。
一切都静止了。
我们怎麼辨？我问火龙。
牠刷一声把翅膀完全展开。它们穿过我的肋骨、我的血肉，从我脊椎两旁伸展出来。火龙待在原位， 尾巴保护地围绕著我的子宫。牠从我胸骨后面探出头来，银、黑二色的眼睛灿亮，然后再拍一下翅膀。
活下去。牠悄声回答，此话一出，便有一重灰雾笼罩在我四周。
牠翅膀一用力，便折断了我背后粗大的木柱，参差的裂口割断了束缚我手腕的绳索。某种彷彿爪子的 利刃，把我脚踝上的绳子也割断了。克特和露依莎衝进火龙令人顿失方向的灰雾时，我已升上二十呎的高 空。他们衝得太快，来不及停下来变换方向。他们的长矛交错、纠缠，衝撞的力量让他们双双落下马鞍， 跌在硬邦邦的地上。：
我用没受伤的手扯下蒙住眼睛的布，安妮正好出现在演武场边缘。
「夫人！」她喊道。但我不希望她来这儿，不要靠近露依莎?柯雷孟。
「快走！」我嘘她。我在克特和露依莎的上空盘旋，说出来的字句都带著火和烟。
血从我的手腕和脚流下。不论血珠滴在何处，都长出黑色的新芽.，不久便有一道黑色细枝的栅栏把目 瞪口呆的魔族和吸血鬼围住。露依莎试图把它们从地上拔起，但我的魔法牢不可破。
「要我说出你们的未来吗？」我厉声问道。两人都从囚蘢裡抬起头，用贪婪、畏惧的眼神看著我。
「你永远不会如愿以偿，克特，因為有时候我们就是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还有妳，露依莎，妳内心的空 虚永远填不满^^不论用的是鲜血或愤怒。你们两个都会死，因為凡是生物都难逃一死。但妳绝无可能死 得平静，我向妳保证这一点a」
一阵旋风逼近。它静止下来，变得可以辨认，原来是韩考克。
「戴维！」露依莎美如珍珠的手指抓住围困她的黑木栅。「救救我们。这女巫用她的魔法抓住我们。 挖出她的眼睛，就能消灭她的法力。」
「马修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露依莎。」韩考克答道。「妳在栅栏裡接受戴安娜的保护，远比逃离他的 怒火来得安全。」
「我们都不安全。她会实现古老的预言，就是高伯特多年前告诉妈妈的，她会搞垮柯雷孟家族。」 「根本不是真的。」韩考克悲悯地说。
「就是！」露依莎坚持道：「『提防身怀狮与狼之血的女巫，她会用她的血摧毁黑夜的儿女。』她就 是预言中的女巫。你还不明白吗？」
「妳病了，露依莎。我看得很清楚。」
露依莎勃然大怒，挺起身来。「我是健康良好的食血者，韩考克。」
亨利和杰克接著赶到，他们因奔跑而气喘吁吁。亨利打量著演武场。
「她在哪？」他四处张望后，对韩考克喊道。
「上面。」韩考克对空竖起一根大拇指。「就如同安妮说的。」
「戴安娜。」亨利鬆了一 口气。
一股灰、黑二色的龙捲风横扫过演武场，在曾经綑绑过我的断柱旁停下。马修不需要询问别人我在哪 裡，他的眼睛準确地找到我。
华特和彼埃最后赶到。彼埃把安妮揹在背上，她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他停下时，她就滑下 来。
「华特！」克特衝到栅栏旁，跟露依莎一起。「一定要阻止她。放我们出去。我现在知道该怎麼办了。我跟新门那边的一个女巫谈过，而且——」
一隻手臂打穿黑色的栏杆，修长的白色手指扣住克特的喉陇。他咕嚕几声，沉默下来。
「不—准—再—说—话。」马修的眼光扫过露依莎。
「马丢。」血与药物使露依莎把他名字的法文发音念得更含糊。「谢天谢地，你在这裡。我见到你好 高兴。」
「妳不该高兴。」马修把克特扔到一旁。
我降下来，站在他身后。新长出来的翅膀缩回到我的肋骨裡。我的火龙仍保持警觉，牠的尾巴紧紧蜷 起。马修察觉我在，便把我搂进怀裡，但他的眼睛没有片刻离开我的俘虏。他的手指轻触我的紧身上衣、 紧身褡和皮肤都被长矛刺穿，只靠肋骨组成最后防线的位置。那儿已被血浸透，触手便是一片湿腻。
马修拨转我身体，跪在地上，撕开伤口周围的布帛。他咒骂一声。一手放在我腹部，眼神往我眼睛裡 捜索。
「我很好。我们都好。」我安慰他。
他站起身，眼睛漆黑，太阳穴上的血管猛烈抽搐。
「罗伊登老爷？」杰克怯生生挨过来。他下巴在抖索。马修飞快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在他靠近我 之前把他挡住。杰克没有退缩。「你做噩梦了吗？」
马修放下手，鬆开那男孩。「是的，杰克。一个可怕的噩梦。」
.杰克把手伸进马修手裡。「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噩梦结束。」泪水刺痛我的眼睛。那是每当杰克的 恐惧威胁要吞噬他时，马修在深夜裡常对他说的话。
马修握紧杰克的小手，表示领会他的心意。他们站在一起——一个高大、壮硕、满身焕发超自然的健 康，另一个矮小、笨拙，刚脱离受遗弃的阴影。马修的怒气慢慢平静下来。
「安妮告诉我，一个女魅人抓走妳的时候，我完全没想到——」他说不下去。
「都怪克里斯多夫！.」露依莎喊道，赶快跟她旁边那个疯狂的魔族撇清关係。「他说你著了魔。但我 闻得出你身上有她的血，你没有中了她的咒语，而是用她当食物。」
「她是我的配偶。」马修解释道，声音不带感情：「而且她怀孕了。」
马罗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他的眼光推挤我腹部，我受伤的手赶紧伸过去，替我们的宝宝挡住魔族的 窥探。 ，
「这不可能，马修不能……」克特的困惑转為愤怒。「即使现在她还在迷惑他。妳怎麼能这样背叛 他？谁是这孩子的父亲，罗伊登夫人？」
玛莉?锡德尼以為我遭人强暴。盖洛加斯一开始认定这孩子是去世的情人或丈夫所留，不论何者，反 正都激起马修的保护本能，也是我们速成罗曼史的成因。在克特看来，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我给他深爱 的男人戴了绿帽。
「抓住她，韩考克丨」露依莎哀求道。「我们不能让一个女巫把她的杂种带到柯雷孟家族裡来。」
韩考克对露依莎摇摇头，叉起双臂。
「妳企图撞死我的配偶，妳还吸她的血。」马修道：「而且这孩子不是杂种，是我的种。」
「不可能。」露依莎道，但她语气有点不确定。
「孩子是我的。」她弟弟再次强调。「我的骨肉，我的血。」
「她有狼的血，」露依莎低声道：「这就是预言中的那个女巫。如果孩子活下来，就会毁灭我们大 家！」
「把他们赶到我看不见的地方，」马修怒不可遏。「否则我会把他们撕成碎片餵狗。」他把栅栏踢 倒，抓起他的朋友和他的妹妹。
「我不走——」露依才开口，低下头便见韩考克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哦，我带妳去哪儿妳都得去。」他柔声道。韩考克从她手上拔下伊莎波的戒指，扔给马修。「相信 这是你老婆的。」
「克特呢？」华特问道，谨慎地看著马修。
「他们那麼欣赏彼此，把他跟露依莎关在一起好了。」马修把马罗塞给芮利。
「可是她会——」华特欲言又止。
「喝他的血？」马修满脸怒容。「她已经喝过了。血族唯有透过温血动物的血管，才能体会到酒和药 物的效果。」
华特衡量马修的心情，点头道：「好，马修，就照你的意思办。带戴安娜和孩子们回黑衣修士区吧。. 其他的事交给韩考克和我处理。」
「我告诉过他，没什麼好担心的，宝宝很平安。」我脱下罩衫。我们直接回家，但马修又差彼埃去把 苏珊娜和伊索奶奶接来。这下子，屋子裡满是愤怒的吸血鬼和女巫，挤到快要爆了。「或许妳们可以说服 他相信这一点。」
苏珊娜在一盆热肥皂水裡洗过手。「如果妳丈夫不相信他自己的眼睛，我不论做什麼也说服不了 他。」她唤马修过来。盖洛加斯跟他一起现身，两人把门口塞得满满的。
「妳还好吧，真的吗？」盖洛加斯脸色灰败。
「我断了一根手指，肋骨也裂了。就算在楼梯上跌一跤，也很可能有这种下场。得谢谢苏珊娜，我的 手指已痊癒了。」我伸直手掌，伤处还有点肿，我只好把伊莎波的戒指戴在另一隻手上，但我手指动作已 不觉得痛。我身侧的割伤需要较多时间痊癒。马修不肯用吸血鬼的血疗伤，苏珊娜只好用魔法缝合，再敷上膏药。
「目前有很多憎恨露依莎的理由。」马修阴沉地说：「但有几件事值得庆幸：她没有杀死妳。露依莎 瞄準绝不失手，如果她要用长矛刺穿妳心臟，妳一定活不成。」
「露依莎太相信高伯特告诉伊莎波的那则预言了。」
盖洛加斯和马修^<换一个眼色。
「那不算什麼，」马修不屑地说：「不过是他想像出来煽动我妈的蠢话。」
「那就是梅莉丹娜的预言，不是吗？」从露依莎提起的那一刻，我就打从心底知道是它。那些字句唤 回在皮耶堡被高伯特碰触的记忆。它还使露依莎周围的空气通电，劈啪作响，彷彿她是潘朵拉，掀开盖 子，释出了遗忘多年的大量魔法。
「梅莉丹娜企图用未来吓唬高伯特。她成功了。」马修摇头。「这跟妳毫无关係。」
「你父亲是狮子，你是狼。」我胃裡结了一块冰。我告诉自己一定在某个地方出了问题，在一个光线 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地方。我抬头望著丈夫。预言中提到一个黑夜的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已经死了。我 关上思想，不愿它在我心裡或脑海裡停留过久，留下痕跡。但这麼做也没用。我们之间太开诚布公，什麼 也瞒不过马修——或我自己。
「妳没什麼好怕的。」马修轻轻吻我。「妳充满了生命力，不可能是毁灭的前兆。」
我听从他的安慰，但我的第六感不听他的话。不知何故、在何处，有股危险而致命的力量已脱离控 制。即使现在，我也感觉得到它正在收紧绳索，把我拖进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