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卡拉·夜影感到一阵剧烈的轰鸣，这轰鸣声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之中拉了出来，她拼命地想要吸气，但却感到一阵窒息。死灵法师再次试着去呼吸，可她的肺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工作。
卡拉拼命咳嗽着，试图把海水咳出去。她每一次咳嗽，都在努力让肺空出来一点，好吸进救命的空气。
最后她感觉自己勉强可以呼吸了，虽然还是那么艰难。女死灵法师依然蜷缩在那里，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试图找到身体的平衡。她的意识在渐渐恢复，慢慢开始对身边的事物有所感知，开始能感觉到周围的寒意，还有那被海水浸透的衣服。她努力将口中的一些杂物吐出来，逐渐意识到自己正脸朝下趴在沙滩上。
就在此时，卡拉感觉整个世界又开始了新的震动。她努力抬起头来，看到头顶上布满了乌云，那与国王之盾号一路上所遇到的恶劣天气并无二致。事实上，她怀疑这些乌云就是那场风暴的前兆，现在它们已经做好了攻击东部海岸的准备。
她回忆起之前的事情，想起杰隆南船长与那些亡灵的战斗，想起后来那两个亡灵拖着自己进入传送门，逃入了冰冷狂暴的大海之中。可之后的事情，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卡拉根本不清楚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女法师不知道杰隆南和他的手下遭遇了何种命运。那道传送门看起来对船体没有任何影响，如果国王之盾号能够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那么它应该会接着驶向达鲁·高因——如果它现在还没有抵达的话。
卡拉一边眨着眼睛，一边想着那座城市。就算不去考虑国王之盾号的命运，可拉斯玛又会将她引向何方呢？浑身湿透的女死灵法师竭尽全力单膝跪起身来，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
卡拉起初看到的东西没有给她任何启示。周遭是沙滩和一些典型的海岸植物。她没有看到任何人，或者类似的迹象。她面前是一道高高的山脊，不爬上去的话，她根本无法看到内陆的任何景象。她左看右看，想找到其他更省力的方法，但这两个方向并没有给她任何新的希望。她唯一的选择依然只有这座山脊。
卡拉尽量不去回忆自己在双子海的那些遭遇，开始竭尽全力向前走去。她知道自己应该尽快脱掉那些湿得要命的衣服，可是更害怕自己裸露的身体随时可能被当地人看到。此外，除了有风，天气还是比较温暖的。如果她继续往前走一段时间，衣服很快就会干。
卡拉没有看到萨顿·崔斯特和弗兹汀，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经摆脱了那两个亡灵。很可能它们两个在激烈的水流中被冲散了，她感觉这两个家伙被冲到了更远的海岸那边。如果是这样的话，女死灵法师就更得尽快赶到鲁·高因了，尽可能早地找到它们提到的那个维兹杰雷法师，那个卓格南。她怀疑这法师会更乐于和亡灵合作，看上去它们一直试图借助他的学识来找到自己从前的战友。可不管怎么样，卓格南的出现都是她摆脱这些亡灵的最好契机，而且能够借此定位到诺雷克和那铠甲。
女死灵法师费了不少力气才爬到这砂石丛生的山脊之顶——然后发现了一条破败不堪的小路。更令人欣喜的是，她在南面看到了一片昏暗的类似建筑的东西，她猜想那应该是一座城市。
鲁·高因？
卡拉努力振奋精神，开始向南面走去。如果像她期望的那样，鲁·高因就在前方，那她也得经过至少一天的跋涉，尤其是在身体状况如此之差的情况下。更糟糕的是，她早已经饥肠辘辘，而且每走一步，都觉得饥饿在噬咬她的肠胃。可无论如何，卡拉都不可能向饥饿妥协。她已经为了自己的使命跋涉了那么远，怎么可能在这小小困难前止步？
不过，卡拉还没有走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停下来向后望去，欣喜地发现有两辆满载的货车正从北方向她驶来。她看到一位大胡子老人和一名体格敦实的妇人，然后又看到一个大眼睛的年轻人和一个看上去像是他妹妹的女孩。很显然，这个商人家族正在将货物运往繁华都市。精疲力尽的女死灵法师停下来，希望他们能对这浑身湿透的流浪者略施援手。
老人目不斜视地带着他的商队从卡拉身边行过，但是他的妻子看了看卡拉，还是让老人停了下来。他们简短地交谈了几句，随后这妇人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问她道：“你还好吧，年轻人？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助吗？”
疲惫的女死灵法师几乎没有力气回答，她好不容易才指着东方道：“我的船，它——”
她根本不需要再说什么。年长的妇人面上露出了悲伤的神情，甚至连那老人都表现出了怜悯之情。任何在此居住或者旅行到此的人都领略过大海的狂暴。毫无疑问，这支商队对海难并不陌生。
那老人用令人难以置信的灵敏步伐走过来。当他靠近之后，他问道：“还有其他什么人吗？只有你自己？”
“没……没有其他人了。我……船应该没事……我是……从船上掉下来的。”
那妇人发出了同情的叹息。“你身上湿透了，年轻人！而且你的衣服破烂不堪！赫西亚！给她找一件上衣，还有一张暖和的毯子！赶紧给她换上！快！”
卡拉并不想被人白白施舍。她相信自己的口袋里应该至少还有几个金币。“我会付给你们钱的，请放心。”
“别说废话！”那妇人的丈夫说道。不过当她坚持将几个钱币塞到他手中的时候，他还是收下了大部分。
赫西亚——就是这两位商人鲁宾和杰米丽的女儿——递给卡拉一件显然是她自己的衣服。很明显她注意到了女死灵法师那严肃的穿衣风格，出于尊重，女孩给她选了一件黑色上衣，同时拿过来一条灰色的毯子好让她裹住自己。卡拉在鲁宾和他的儿子拉努尔的视线之外脱掉那些湿漉漉的衣物，换上了干净的新衣，立刻感觉好多了。
不过卡拉在穿上这件上衣之后，就有些后悔脱下她自己的斗篷了。虽然这件衣服的颜色符合她的审美，但是它有些太紧了，而且领口极低。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让她安下心来思考更重要的事情。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坚持要付钱。
让卡拉感到欣慰的是，杰米丽让她坐到了第一辆货车上。拉努尔正处于对女性最感兴趣的年龄，一开始他只是装作毫不在意地打量这女法师，等到她换了这身干净的衣服之后，他对她的兴趣显然就更浓厚了。卡拉不想伤害他，但也不想让自己跟这施以援手的一家人有任何瓜葛。
最后，在这一家人的帮助下，卡拉·夜影在太阳下山前的一个多小时抵达了鲁·高因。她在第一时间就想跑去港口看看杰隆南船长是不是已经到岸，不过毕竟手边还有更紧急的事情。那就是追踪诺雷克·维扎兰和巴图克的铠甲。
卡拉在热闹纷繁的集市上告别了杰米丽一家。她满怀感激地返还了那张毯子，然后试图在市场上找到一套便宜而实用的斗篷。找这么一件连帽斗篷花掉了她一个小时的宝贵时间，不过她现在感觉自己踏实多了。卡拉本来还想再买点其他衣物，但她口袋里的钱币实在有限，现在最好还是先去找点吃的。
她小心地向当地人打听那个神秘的黑暗法师卓格南，最后得到了些有用的信息。他似乎住在一所古旧的建筑里，那儿离这庞大的城市有一段距离。除了偶尔有人找他买点丹药什么的，很少有其他人去拜访他。卓格南离开他的居所，基本都是为了去拜访一些其他学者，或者寻找一些他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在一个主要供应蔬菜同时也卖各种维兹杰雷施法用品的小贩那里，卡拉打听到了路线，她随后便走入了这迷宫一般的街道。各种嘈杂的声音和炫目的色彩令她眼花缭乱，不过这次她可不想再迷失方向。她时不时地向路过的行人打听，问他们是否见过一个身穿红色铠甲的男人，不过没有人给她确定的回复。
被挟持到海里之后，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随身物品。她的口袋里除了两样物品外，就只剩几个钱币了。不幸的是，那些药粉和化学物质全部都毁掉了，现在仅存的两个药瓶暂时派不上用场。但令她惊讶的是，塔格奥的徽记依然挂在自己脖子上，她感谢这伟大的守护神龙。它令女死灵法师在这陌生的土地上感到一丝慰藉。
这些损失并不意味着她再也不能施法了，不过现在的确受到了限制。幸运的是，她早前换下了所有的衣物，现在没有人能从服饰上辨识出她的职业，尽管那样的话也许会有一两个商贩试着向她兜售更多的信息。在鲁·高因，死灵法师并不受欢迎。王国里占据统治地位的萨卡兰姆教派对维兹杰雷教派的容忍度都非常有限，虽然年轻的苏丹相对还算宽容。一两个萨卡兰姆教徒从她身边走过，不过到目前为止，除了短暂的一瞥，他们对这身材苗条的年轻女性并没有过多留意。
卡拉用自己的钱币购买了足够支撑很长时间的食物，这样在找到卓格南之前她就不必再为此头疼了。不过想到要面对一位技艺超群的维兹杰雷法师，她就觉得有些发怵，但直面其锐显然是不明智的，很可能一上来就会被对方干掉。她不能想当然的认为两人的相遇会是友好的。两个法师派系之间的仇恨一直都未曾消弭。
三名骑马的卫兵从她身边经过，他们目光严肃，一只手始终放在佩刀旁边。为首的一个显然是他们的头领，骑着一匹鞍羁华丽的白色种马，而他的两个手下则身跨棕色的健壮坐骑。卡拉平时很少骑马，但是她现在突然意识到，如果按照自己之前的计划继续前进的话，最好是想办法搞到一匹马。在埃拉诺克沙漠，黑暗法师可找不到什么法术来减轻旅行的负累。甚至在故乡的时候，卡拉就已经听说过那里严酷的自然环境。
卡拉周围的环境渐渐变得破旧而潮湿，这和她一开始造访的区域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她暗暗责备自己没有足够的钱币，甚至没有办法再买一把合用的匕首。杰隆南船长在甲板上借给她的那一把遗失在了海中。这女死灵法师开始全神贯注于施法，她心中极其希望在这种紧迫的情况下自己仍然能够施放出足够的力量。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小贩含糊不清地描述过的那座古旧建筑。尽管它的外观看上去破败不堪，但卡拉感知到了它周围层层魔法力量的波动。有些似乎拥有悠久的历史，甚至比这建筑还要古老。不过其他法术显然比较新一些，有些应该是最近才施放的。
卡拉一步步迈上外面的台阶，仔细打量了一下破损的大门，然后走了进去——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古旧但宏伟的大厅之中，它似乎仍然在向人们讲述那些过去的辉煌与荣耀。这座拥有高耸圆柱的大厅看起来已经废弃了太久，其破旧程度与它的外部结构没有什么区别，以至于卡拉觉得有必要出去重新确认一下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不过她很快确认了这一点，矗立在这里的并非一片废墟，而是一座古老而且宏伟的建筑，即便是如今的鲁·高因也完全不如它辉煌。
女死灵法师慢慢走入大厅之中，她虽然还记挂着自己的任务，不过现在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却被宏伟的大理石柱和几乎覆盖了整面墙的石头壁炉所吸引。她小心谨慎地一步步走过铺满巨大拼花地板的地面。
事实上，卡拉每走一步，都更加被这地板吸引。地面上有以高超的技艺刻画出的现实与虚构的世界。巨龙蜷伏在大树周围，狮子追逐着羚羊。身着重甲冷血无情的战士正在互相厮杀。
远处的墙壁上突然发出一声哗啦的声响。
卡拉停了下来，立刻凝视着那个方向。可是，尽管她的夜视能力非常强，却也只能隐约看到另一端淡淡的灰色门廊。女死灵法师静静地等待着，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可是，接下来并没有什么新的声响，卡拉松了一口气，她想到这古老的建筑是由大理石和其他石块筑就的，偶尔有落下来的石屑也属正常。即便是轻微的回响，也可能会引起如此的震动。
可就在此时，她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刮擦大理石地板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突然意识到亡灵们可能一直在追踪自己，直到此时才选择现身。卡拉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与它们对抗，可她也没打算束手就擒。它们已经做得太多了，够过分了。
不过，迎接她的并不是那永远咧嘴笑着的萨顿·崔斯特和他的法师朋友，但却令她更加吃惊。
一个灰色的身形缓慢但坚定地举起一柄长剑指向卡拉，他的意图非常明显。卡拉开始怀疑他只是个藏在暗处准备劫掠的蟊贼，不过几秒钟之后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当然，即便卡拉没有认出来这个家伙是谁，也已经看清对方身上全都由小石块组成的铠甲——甚至包括他的皮肤。
这石块拼凑起来的战士紧盯着她，眼里充满杀机。那野蛮的表情和当初只存在于地板上的形象一模一样。它猛地向卡拉挥出一剑——却将它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它虽然在高度和宽度上都与人类相似，但是却单薄得跟地砖没多大区别。
不过，卡拉从来没觉得这是它的弱点。它既然是魔法创造出来的，那就不可能过于脆弱。攻击这石板战士无异于击打一堵石墙。她怀疑这石剑的锋利程度也绝对不会输给新磨砺出来的刀剑。
可是，就这么让它为所欲为吗？很显然卓格南不大可能用这种方式来欢迎每一位造访者。不，卡拉觉得这更可能是某些隐藏在阴暗之处的死灵法师所施放的法术，这种法师往往效忠于某些绝对黑暗的魔法力量。她了解一些类似的侦测法术，而且也清楚某些法师会利用此类法术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卡拉最近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过她很确定地回忆起了早前一些与此相关的信息——那也许能阻止这次的致命邂逅。
那石板战士的身后发出了一阵嘎嘎的声响，女死灵法师惊恐地发现第二个战士从地面爬了起来，加入了第一个的阵营。卡拉迅速转向自己的右方，伴随着同样的噪音，第三个石板战士也站起来了。
“我没有恶意，”她低语道，“我在找你们的主人。”它们是卓格南的仆从吗？卡拉只希望自己没有找错地方。但也可能是之前给她指路的那些人，他们辨识出了女死灵法师的身份，然后故意指向这里，让她自己寻上死路。对于当地人，尤其是那些信奉萨卡兰姆的人们，他们可能觉得死上个把死灵法师根本无关紧要。
第一个石板战士几乎已经把剑挥到了卡拉的头顶。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反击。
女死灵法师紧紧握住胸前的塔格奥徽记，然后迅速吟唱出几句咒语，将徽记指向第一个进攻者。与此同时，卡拉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如果她的法术发挥效果的话，那么即将被摧毁的可不仅仅是眼前这魔法造就的卫兵。
空气中出现一大批尖利的魔法弹丸，随即如雨点一般落在距离最近的那个石板战士身上。巨龙塔格奥之利齿——或者简单点，叫作巨龙之齿——撕裂了那守卫的石头身躯，它碎成了无数小石块，撒落得到处都是。石板战士还想继续移动，但是它的四肢已经碎成了齑粉，又怎么能再移动分毫呢。它的表情依然阴郁无比，此时却拼命想要对卡拉发起最后一击，只是徒劳之后轰然倒在地上，碎成了千万块小石子。
卡拉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已经灭掉了一个敌人，同时祈祷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来对付剩下的对手。召唤巨龙之牙，令这本来就已经非常虚弱的女死灵法师感觉更加疲倦了。可是，如果卡拉还能继续进行两次施法，从而完全解决掉这两个没有生命的敌手，那么也许她还能得到休息的机会。
女死灵法师再次紧紧攥住了胸前的徽记，低声吟唱出几个单词——
突然间，卡拉周围开始剧烈地震动，这震动是如此强烈，让她几乎无法站稳。她向下看了一眼，发现地面上无数的碎石现在正在迅速集结到一起。令她恐惧的是，开始是一只脚，渐渐地，双腿也重新凝聚成形。这石板战士一点点重新恢复了原样，跟被破坏之前几乎没有差别。
卡拉所施放的塔格奥之利齿失败了。她向后退了一步，迅速进入黑暗的大厅，开始向大门奔去。她还有其他一些法术可以使用，但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有这封闭的环境，她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继续施法。
“沃考斯！”一个叫声响了起来，“沃考斯……尼亚尼斯！”
当这声音响起的时候，三个邪恶的战士同时停止了动作……然后突然崩塌了，碎裂的石块落到地板上，在这古老的大厅里发出沉重的回响。但是这些碎石并未停留在原地，而是迅速回到了之前雕绘有战士图案的那些地砖之上，每一块都精准地返回了自己固有的位置。一块挨着一块，毫无差池。仅仅是片刻之间，这些穷凶极恶的战士不仅放弃了它们的进攻，而且彻底又变成了地板上的图像。
卡拉转过头去看着这施以援手的人，觉得对方就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卓格南。“谢谢你的帮助——”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看上去像个乞丐，根本不像是城里那些小贩描述的那个充满威严身着优雅得体的维兹杰雷服饰的老人。这眼睛充满血丝须发皆白乞丐模样的老人看起来有些过于老迈了，他的身体看上去还算硬朗，但是皮肤布满皱纹，而且水蓝色的眼睛中透着疲倦，卡拉甚至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年迈的老人。
他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压在唇边。“安静！”不过这老丐的低语也有些过于响亮了，“太邪恶了！太危险了！我们根本不该来这里！”
“你是……你是卓格南吗？”
老人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掸了掸自己那破旧的丝绸长袍，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几秒钟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来回答道：“不……当然不是！现在，安静！周围有太多恶魔！我们必须要小心！一丝一毫也不能松懈！”
卡拉快速地思考着。这老人也许是个法师，或者只是某个法师的仆从。也许卓格南只是看他疯了，出于同情才收留了他。她决定直奔主题。或许这人还算理智，能帮自己找到一些跟维兹杰雷有关的线索。“我需要见你的主人，卓格南。我会告诉他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那就是巴图克的——”
“巴图克？”当听到那死去的战神的名字时，这乞丐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巴图克？不！恶魔来了！我警告你！”
就在此时，另外一个声音在建筑的出口响了起来。“是谁？是谁侵入了我的领地？”
女死灵法师转过头正想说话，但这衣衫褴褛的老人却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到她身边，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低声道：“噤声！我们不能被他听到！他可能就是巴图克！”
相反，这位新来者更可能是位维兹杰雷法师——至少更可能是卡拉要找的人。令人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好像刚出了点什么意外，因为他的脸上有些瘀伤，而且每次抬起右腿的时候都感觉沉重无比。这位更加老迈的法师臂弯里有一个小包裹。她更加确信此人便是卓格南，他一定是刚刚完成某些任务。
“诺雷克？”他喊道，“维扎兰？”
他知道卡拉正在追寻的那个人！她想要回应，但却没想到那乞丐的力气是如此之大，她居然张不开口。
“闭嘴！”这乞丐低声道，“这儿到处都是恶魔！我们必须要小心！不能被看见！”
卓格南走近了，这个距离显然已经能看到他们——可是，他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两个入侵者，就好像他们是空气一样。
“奇怪……”他用力地吸了口气，然后皱起了眉头，“闻上去好像有个死灵法师在附近……可是这也太荒唐了。”卓格南扫视了一下地面，尤其是那些战士的图像。“没错，太荒唐了。”
他还在凝视着，似乎陷入了沉思。这法师一次也没有注意到挣扎着的女性和那奇怪的乞丐。最后，他摇了摇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其他方向搜寻着，最后完全消失在了另外一条道路上。令卡拉沮丧的是，他就从自己和那个疯子身边走了过去，却完全视而不见。卓格南向黑暗走去，同时一直望向她早前发现的那道门。
远离了那个急需他救助的人。
直到卓格南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衣衫褴褛的老人才将他的手从卡拉口边松开。他对女死灵法师低声道：“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我们最好回去！我们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他会发现我们！”
她知道这人说的不是卓格南。不，从他之前的反应来看，他说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巴图克。
老人带着她穿过布满雕像的地板，一直走到大厅的最中央，在那里，不知名的工匠在地板砖上雕刻出了精致而复杂的神庙，这些庙宇也许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维兹郡。卡拉一点儿也不想跟着他，可是就像从前被那些亡灵所俘获一样，她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甚至不能大声叫喊。
“我们马上就会安全的！”这疯狂的家伙对她喃喃说道，“我们马上就会安全的！”
他用右脚重重地跺了一下——突然间，庙门打开了，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大洞，女死灵法师可以看到一道台阶直通向下——会通向哪里呢？
“来，来！”疯狂的老人对她呵斥道，“在巴图克发现我们之前！赶紧来，来！”
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向下走去，在遥远的前方，她看到淡淡的昏黄灯光。当卡拉深入到地板之下的时候，她感觉到上面的石头发生了变化，似乎维兹杰雷的神庙又恢复了之前的形态。
“我们在这下面是安全的，”这疯狂的老人向她保证道，他现在看上去平静多了，“我兄弟永远都不会发现我们在这里……”
兄弟？她没有听错吧？
“霍拉松？”卡拉突然冲口而出，此时令她惊讶的不仅仅是自己刚刚做出的判断，更讶异于她突然可以发声讲话了。很显然，在这岩层和泥土之下，对方不再害怕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他正视着卡拉，水蓝色的眼睛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盯着她。“我们认识吗？我不认为我们彼此认识……”卡拉没有立刻回答他，于是他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同时继续喃喃说道，“我不能确认我们是否认识，不过我想我们可能知道对方是谁……”
卡拉·夜影依旧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跟随着他，她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女死灵法师的思维现在几近崩溃，她的世界已经完全颠倒。
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鲜血战神的铠甲，可是她找到的——尽管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却是巴图克那该死的兄弟，活生生的、会呼吸的霍拉松。
* * *
当诺雷克恢复知觉的时候，令人无法置信的灼热正在向他袭来。起初他猜测这应该是来自卓格南的密室中的火焰，它的威力如此之大，居然可以穿透邪恶铠甲中所蕴含的神秘力量。不过随着意识越来越清醒，他逐渐意识到这种灼热到底来自何处，它虽然令人难以忍耐，可并没有燃烧起来——这是来自太阳的热量。
诺雷克翻了个身躺在地上，他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试图弄清楚他的方位，这时候他才看到周围到处都是沙海。他扮了个苦相，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身在何方。诺雷克看到在远处有一片阴云，好像暴风雨正从那里直逼过来。鲁·高因就在那些乌云的下面吗？似乎他走到哪里，暴风雨就要跟到哪里。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他现在应该身处这沿海国度的北方或者西北方。
可为什么呢？
卓格南曾经说过，那铠甲欺骗了他们。这些话语是如此真实。它将维兹杰雷法师和他耍得团团转，很显然是借助法师的力量它才最终确定了自己的目标。那里就是霍拉松的坟墓？卓格南曾经是如此确信。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诺雷克会出现在如此荒凉的地方？
这疲惫不堪的战士费了很大力气才站起身来。他看了看太阳，感觉至少还有一两个小时太阳才会下山。可是走回鲁·高因可能要花两天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路上。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确定这套铠甲会不会让他回去。如果它坚持要留在这里，它会尽一切可能让诺雷克停留在沙漠之中。
诺雷克试着向前走了几步以测试铠甲的决心。当他感觉这东西没有任何阻止自己返回城市的意图时，他立刻加快了步伐。至少，诺雷克希望能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哪怕只是在山间的岩缝里休息一个晚上。不过这就需要他在日落之前赶往那座小山，尽管现在天气酷热，他还是立刻加快了步伐。
诺雷克向前赶路的时候，他感觉双腿实在是疼痛难忍。起伏不定的沙丘令他经常难以前进。他有时候甚至发现当自己绕过一堆沙丘的时候，甚至连本来的方向都搞错了。
不过，尽管路上有着重重阻碍，那座山终究还是越来越近了。诺雷克祈祷着，祈祷能找到一点水，他在沙漠里几乎已经快要渴死了。如果不能赶紧找到饮水的话，也许在到达小山之前他就——
一个巨大的带着翼展的阴影从他身上掠过——迅速跟上了他。
诺雷克抬起头来，试图避开那刺眼的阳光。他看到了两三只正在空中飞行的东西，但是看不太清楚。这是秃鹰吗？在埃拉诺克沙漠可以经常看到它们，不过这些东西看上去明显大很多，而且飞行方式也不像是鸟类。诺雷克习惯性地立刻将手伸向本来挂佩武器的地方，可是什么也没有摸到，他不禁再次诅咒巴图克的铠甲，诅咒这东西又一次将他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甚至舍不得给自己一把趁手的武器。
尽管他早已疲惫不堪，但老兵还是立刻加快了步伐。如果他能到达那片岩石丛生的区域，就能找到藏身的地方，这样的话也许还能稍微防御一下那些飞行的怪鸟。秃鹰是典型的食腐动物，不过这群鸟类有些过于凶悍了，他一时间也无法分辨它们到底属于何种族类，只是心中觉得非常不安。
那片阴影再次覆盖了他，只是这次大了许多，也明显了很多。显然这些禽类降低了高度以求将他看得更加清楚。
诺雷克几乎在同一时间感觉到这些身披羽毛的家伙落在了自己身后。疆场厮杀多年磨炼出来的直觉令他下意识地扑倒在地上，接着便听到了巨大的爪子刮擦铠甲的刺耳声音，他的头发险些被这怪物给攫住。这坚强的战士咕哝了一声，翻过身来准备面对那些禽类。很显然他可以吓跑秃鹫，尤其是现在他已经向那帮家伙证明自己并非躺在地上等死的可怜虫。
可它们并不是秃鹫……尽管它们的祖先应该就是这些沙漠里的食腐动物。
四只和他差不多高长着鸟头的怪物站在他面前，双翼不停地鼓动着，下肢生着尖利的爪子，跟人类手掌类似的上肢上也长着类似的利爪，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将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扯下来。它们如鞭子一般的尾巴猛烈地抽向诺雷克，令他不得不拼命地向后退去。恶魔一样的鸟类发出尖利的叫声，试着围住这可怜的人，它们的叫声令诺雷克感觉头昏脑胀。
诺雷克盼着巴图克的铠甲能做点什么，可是这东西现在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一边诅咒，一边努力让自己站稳身形。就算要死在这里，他也绝不可能束手待毙，至少铠甲可以帮他抵挡一阵子。他这辈子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之中厮杀。这一回，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只巨大的秃鹫向他扑过来。诺雷克以令自己根本不敢相信的敏锐速度躲了过去，然后抓着它的腿将它扔到地上。这些怪物虽然体格庞大，但就像它们的祖先一样，它们的骨骼生得更适合飞行，因此体重出奇的轻。他充分利用了这一点，靠自己的体重来压制住这尖叫着的怪物，随后竭尽全力去拧断它的脖子。
不过当他从那无力的怪物身上爬起来的时候，另外三只幸存的家伙的攻势却更加猛烈了。但现在它们面对的诺雷克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在这么多天里第一次靠自己战胜了对手的战士。当第二只怪物试图偷袭他的时候，他却已经将一把沙子甩进了这狡猾的东西的眼睛里。可怕的怪鸟用尾巴盲目地向诺雷克扫去，却让经验丰富的老兵趁机抓住了它的两只前爪。
这怪鸟嘶鸣着试图飞走，但诺雷克抓住它拼命地甩来甩去，借此击退了另外那两只怪鸟。这只鸟的爪子徒劳地撕扯着他戴着护手的双手，现在巴图克的铠甲倒是很好地保护住了自己的宿主。
诺雷克感觉自己的鲜血沸腾了。这些沙漠里的怪鸟对他的攻击令他感觉到的不仅仅是危险。从很多方面来看，它们都成了他的不满和愤怒的牺牲品。他已经历遍了太多苦痛，太多恐惧，但每次都无能为力。战神的铠甲是拥有强大的魔法力量，但却从未听从过他的命令。如果这铠甲肯听从他号令的话，他早就用魔法把它们烤成飞禽大餐，或者用大火球把它们直接轰成炭粉。
他的护手突然开始闪耀出明亮的红光。
诺雷克急切地望着它们，然后又看着这些秃鹫一样的恶魔。没错，我需要这地狱般的火焰……
他抓住了一只怪鸟的脖子。疯狂的鸟喙想撕破他的脸，不过这令他更下定决心尽快结束战斗。
诺雷克死死盯着那怪物。“燃烧吧！”
这生着双翼的怪物突然浑身着起火来，伴随着一声狂乱的嘶叫，它立刻倒了下去。
战士没有分毫的迟疑，立刻将它掷向另外两只幸存者，其中一只的身上随着燃起火来。最后一只怪鸟立刻转身向反方向飞去，其速度之快，就像有一只地狱猎犬在后面拼命地追赶它。诺雷克对它的逃走毫不在意，接着专心去彻底解决掉第三只怪鸟。
它的羽毛已经完全烧焦，可还在试图追随刚逃走的那同伴的步伐，只是它受的伤太重了。它勉强还能抬一两下爪子，可是对这充满复仇怒火的老兵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诺雷克抓住了它一只翅膀，然后提着它的脑袋——现在这可怜的家伙无力地用爪子挠着他的胸甲。
诺雷克脸上的肌肉迅速抽搐了一下，然后拧断了它的脖子。
事实上，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一到两分钟，不过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老兵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诺雷克将这覆满羽毛的尸体丢到沙地上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兴奋，而在之前的任何战斗中，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取得了胜利，而是因为该死的铠甲居然服从了他的意志。诺雷克弯曲着手指，第一次认真地欣赏这护手的工艺。也许是与卓格南的相遇改变了一切，也许是因为与它那么长时间的抗争终于取得了成果，以至于它开始接受这宿主成为自己的主人。
也许他可以测试一下。毕竟他已经看过了它的所作所为，他现在可以用一个最基本的命令来测试它。
“很好，”他说道，“听着！我需要水！我现在就要！”
他的左手感到刺痛和些微的抽搐，就好像铠甲在寻求控制权——控制他的权限。
“去做。我命令你！”
护手向地面指去。诺雷克跪下来，用他的食指在沙地上画了个圆圈，随后在圆圈外面一道一道地画了几圈，在每个圆圈中都画了一个小十字架。
诺雷克念出几句咒语，但是他这次非常欢迎他们。
整个图阵突然裂开，每个图案之中都闪耀着微小的火花。它的中心现出一道微小的裂缝。
然后，它的表面开始冒出水泡。
诺雷克立刻屈膝跪下，尽情地痛饮着清水。这股水流清凉而甘甜，令他感觉如饮醇酒。干渴的战士不停地饮水，直到最后再也喝不下去。
他向后仰去，用一捧清水洒在自己脸上。柔和舒缓的水滴慢慢地从下巴淌过去，流到他的脖颈，然后又流到他发烫的铠甲上。
“我喝够了。”他最后说道。
他将手挥向那微小的清泉。地面的裂缝很快合上了，那股泉水很快渗入沙地，不久便已经无影无踪。
诺雷克心中充满了胜利的狂喜，禁不住纵声大笑起来。这铠甲已经连续两次臣服于他。现在已经两次了，他变成了主人，而不是奴隶。
他振奋精神，继续向小山进发。现在诺雷克不再担心自己是否能在沙漠中生存下来。如果这铠甲完全顺从于他，他又怎么会活不下来呢？就此而言，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自从巴图克之后，还没有什么人可以如此控制这铠甲！拥有了它，诺雷克不再是一个无名小卒，而是真正的局势掌控者。他也不再是盲从的追随者，而是一名领导者……
从一个乡巴佬变成叱咤风云的帝王？
这番景象令他大为兴奋。诺雷克王，脚下这片土地的统治者。骑士们会对他俯首帖耳，名媛淑女们渴望得到他的青睐。大地在他脚下，无数的财富等着他去挥霍……
“诺雷克王……”他低语道。老兵面上再次浮起了一丝邪恶的微笑，这笑容在诺雷克·维扎兰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事实上，尽管他自己一无所知，可他的微笑却像极了另外一个男人，一个比这老兵所在的年代早得多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作巴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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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拼命咳嗽着，试图把海水咳出去。她每一次咳嗽，都在努力让肺空出来一点，好吸进救命的空气。
最后她感觉自己勉强可以呼吸了，虽然还是那么艰难。女死灵法师依然蜷缩在那里，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试图找到身体的平衡。她的意识在渐渐恢复，慢慢开始对身边的事物有所感知，开始能感觉到周围的寒意，还有那被海水浸透的衣服。她努力将口中的一些杂物吐出来，逐渐意识到自己正脸朝下趴在沙滩上。
就在此时，卡拉感觉整个世界又开始了新的震动。她努力抬起头来，看到头顶上布满了乌云，那与国王之盾号一路上所遇到的恶劣天气并无二致。事实上，她怀疑这些乌云就是那场风暴的前兆，现在它们已经做好了攻击东部海岸的准备。
她回忆起之前的事情，想起杰隆南船长与那些亡灵的战斗，想起后来那两个亡灵拖着自己进入传送门，逃入了冰冷狂暴的大海之中。可之后的事情，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卡拉根本不清楚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女法师不知道杰隆南和他的手下遭遇了何种命运。那道传送门看起来对船体没有任何影响，如果国王之盾号能够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那么它应该会接着驶向达鲁·高因——如果它现在还没有抵达的话。
卡拉一边眨着眼睛，一边想着那座城市。就算不去考虑国王之盾号的命运，可拉斯玛又会将她引向何方呢？浑身湿透的女死灵法师竭尽全力单膝跪起身来，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
卡拉起初看到的东西没有给她任何启示。周遭是沙滩和一些典型的海岸植物。她没有看到任何人，或者类似的迹象。她面前是一道高高的山脊，不爬上去的话，她根本无法看到内陆的任何景象。她左看右看，想找到其他更省力的方法，但这两个方向并没有给她任何新的希望。她唯一的选择依然只有这座山脊。
卡拉尽量不去回忆自己在双子海的那些遭遇，开始竭尽全力向前走去。她知道自己应该尽快脱掉那些湿得要命的衣服，可是更害怕自己裸露的身体随时可能被当地人看到。此外，除了有风，天气还是比较温暖的。如果她继续往前走一段时间，衣服很快就会干。
卡拉没有看到萨顿·崔斯特和弗兹汀，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经摆脱了那两个亡灵。很可能它们两个在激烈的水流中被冲散了，她感觉这两个家伙被冲到了更远的海岸那边。如果是这样的话，女死灵法师就更得尽快赶到鲁·高因了，尽可能早地找到它们提到的那个维兹杰雷法师，那个卓格南。她怀疑这法师会更乐于和亡灵合作，看上去它们一直试图借助他的学识来找到自己从前的战友。可不管怎么样，卓格南的出现都是她摆脱这些亡灵的最好契机，而且能够借此定位到诺雷克和那铠甲。
女死灵法师费了不少力气才爬到这砂石丛生的山脊之顶——然后发现了一条破败不堪的小路。更令人欣喜的是，她在南面看到了一片昏暗的类似建筑的东西，她猜想那应该是一座城市。
鲁·高因？
卡拉努力振奋精神，开始向南面走去。如果像她期望的那样，鲁·高因就在前方，那她也得经过至少一天的跋涉，尤其是在身体状况如此之差的情况下。更糟糕的是，她早已经饥肠辘辘，而且每走一步，都觉得饥饿在噬咬她的肠胃。可无论如何，卡拉都不可能向饥饿妥协。她已经为了自己的使命跋涉了那么远，怎么可能在这小小困难前止步？
不过，卡拉还没有走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停下来向后望去，欣喜地发现有两辆满载的货车正从北方向她驶来。她看到一位大胡子老人和一名体格敦实的妇人，然后又看到一个大眼睛的年轻人和一个看上去像是他妹妹的女孩。很显然，这个商人家族正在将货物运往繁华都市。精疲力尽的女死灵法师停下来，希望他们能对这浑身湿透的流浪者略施援手。
老人目不斜视地带着他的商队从卡拉身边行过，但是他的妻子看了看卡拉，还是让老人停了下来。他们简短地交谈了几句，随后这妇人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问她道：“你还好吧，年轻人？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助吗？”
疲惫的女死灵法师几乎没有力气回答，她好不容易才指着东方道：“我的船，它——”
她根本不需要再说什么。年长的妇人面上露出了悲伤的神情，甚至连那老人都表现出了怜悯之情。任何在此居住或者旅行到此的人都领略过大海的狂暴。毫无疑问，这支商队对海难并不陌生。
那老人用令人难以置信的灵敏步伐走过来。当他靠近之后，他问道：“还有其他什么人吗？只有你自己？”
“没……没有其他人了。我……船应该没事……我是……从船上掉下来的。”
那妇人发出了同情的叹息。“你身上湿透了，年轻人！而且你的衣服破烂不堪！赫西亚！给她找一件上衣，还有一张暖和的毯子！赶紧给她换上！快！”
卡拉并不想被人白白施舍。她相信自己的口袋里应该至少还有几个金币。“我会付给你们钱的，请放心。”
“别说废话！”那妇人的丈夫说道。不过当她坚持将几个钱币塞到他手中的时候，他还是收下了大部分。
赫西亚——就是这两位商人鲁宾和杰米丽的女儿——递给卡拉一件显然是她自己的衣服。很明显她注意到了女死灵法师那严肃的穿衣风格，出于尊重，女孩给她选了一件黑色上衣，同时拿过来一条灰色的毯子好让她裹住自己。卡拉在鲁宾和他的儿子拉努尔的视线之外脱掉那些湿漉漉的衣物，换上了干净的新衣，立刻感觉好多了。
不过卡拉在穿上这件上衣之后，就有些后悔脱下她自己的斗篷了。虽然这件衣服的颜色符合她的审美，但是它有些太紧了，而且领口极低。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让她安下心来思考更重要的事情。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坚持要付钱。
让卡拉感到欣慰的是，杰米丽让她坐到了第一辆货车上。拉努尔正处于对女性最感兴趣的年龄，一开始他只是装作毫不在意地打量这女法师，等到她换了这身干净的衣服之后，他对她的兴趣显然就更浓厚了。卡拉不想伤害他，但也不想让自己跟这施以援手的一家人有任何瓜葛。
最后，在这一家人的帮助下，卡拉·夜影在太阳下山前的一个多小时抵达了鲁·高因。她在第一时间就想跑去港口看看杰隆南船长是不是已经到岸，不过毕竟手边还有更紧急的事情。那就是追踪诺雷克·维扎兰和巴图克的铠甲。
卡拉在热闹纷繁的集市上告别了杰米丽一家。她满怀感激地返还了那张毯子，然后试图在市场上找到一套便宜而实用的斗篷。找这么一件连帽斗篷花掉了她一个小时的宝贵时间，不过她现在感觉自己踏实多了。卡拉本来还想再买点其他衣物，但她口袋里的钱币实在有限，现在最好还是先去找点吃的。
她小心地向当地人打听那个神秘的黑暗法师卓格南，最后得到了些有用的信息。他似乎住在一所古旧的建筑里，那儿离这庞大的城市有一段距离。除了偶尔有人找他买点丹药什么的，很少有其他人去拜访他。卓格南离开他的居所，基本都是为了去拜访一些其他学者，或者寻找一些他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在一个主要供应蔬菜同时也卖各种维兹杰雷施法用品的小贩那里，卡拉打听到了路线，她随后便走入了这迷宫一般的街道。各种嘈杂的声音和炫目的色彩令她眼花缭乱，不过这次她可不想再迷失方向。她时不时地向路过的行人打听，问他们是否见过一个身穿红色铠甲的男人，不过没有人给她确定的回复。
被挟持到海里之后，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随身物品。她的口袋里除了两样物品外，就只剩几个钱币了。不幸的是，那些药粉和化学物质全部都毁掉了，现在仅存的两个药瓶暂时派不上用场。但令她惊讶的是，塔格奥的徽记依然挂在自己脖子上，她感谢这伟大的守护神龙。它令女死灵法师在这陌生的土地上感到一丝慰藉。
这些损失并不意味着她再也不能施法了，不过现在的确受到了限制。幸运的是，她早前换下了所有的衣物，现在没有人能从服饰上辨识出她的职业，尽管那样的话也许会有一两个商贩试着向她兜售更多的信息。在鲁·高因，死灵法师并不受欢迎。王国里占据统治地位的萨卡兰姆教派对维兹杰雷教派的容忍度都非常有限，虽然年轻的苏丹相对还算宽容。一两个萨卡兰姆教徒从她身边走过，不过到目前为止，除了短暂的一瞥，他们对这身材苗条的年轻女性并没有过多留意。
卡拉用自己的钱币购买了足够支撑很长时间的食物，这样在找到卓格南之前她就不必再为此头疼了。不过想到要面对一位技艺超群的维兹杰雷法师，她就觉得有些发怵，但直面其锐显然是不明智的，很可能一上来就会被对方干掉。她不能想当然的认为两人的相遇会是友好的。两个法师派系之间的仇恨一直都未曾消弭。
三名骑马的卫兵从她身边经过，他们目光严肃，一只手始终放在佩刀旁边。为首的一个显然是他们的头领，骑着一匹鞍羁华丽的白色种马，而他的两个手下则身跨棕色的健壮坐骑。卡拉平时很少骑马，但是她现在突然意识到，如果按照自己之前的计划继续前进的话，最好是想办法搞到一匹马。在埃拉诺克沙漠，黑暗法师可找不到什么法术来减轻旅行的负累。甚至在故乡的时候，卡拉就已经听说过那里严酷的自然环境。
卡拉周围的环境渐渐变得破旧而潮湿，这和她一开始造访的区域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她暗暗责备自己没有足够的钱币，甚至没有办法再买一把合用的匕首。杰隆南船长在甲板上借给她的那一把遗失在了海中。这女死灵法师开始全神贯注于施法，她心中极其希望在这种紧迫的情况下自己仍然能够施放出足够的力量。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小贩含糊不清地描述过的那座古旧建筑。尽管它的外观看上去破败不堪，但卡拉感知到了它周围层层魔法力量的波动。有些似乎拥有悠久的历史，甚至比这建筑还要古老。不过其他法术显然比较新一些，有些应该是最近才施放的。
卡拉一步步迈上外面的台阶，仔细打量了一下破损的大门，然后走了进去——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古旧但宏伟的大厅之中，它似乎仍然在向人们讲述那些过去的辉煌与荣耀。这座拥有高耸圆柱的大厅看起来已经废弃了太久，其破旧程度与它的外部结构没有什么区别，以至于卡拉觉得有必要出去重新确认一下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不过她很快确认了这一点，矗立在这里的并非一片废墟，而是一座古老而且宏伟的建筑，即便是如今的鲁·高因也完全不如它辉煌。
女死灵法师慢慢走入大厅之中，她虽然还记挂着自己的任务，不过现在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却被宏伟的大理石柱和几乎覆盖了整面墙的石头壁炉所吸引。她小心谨慎地一步步走过铺满巨大拼花地板的地面。
事实上，卡拉每走一步，都更加被这地板吸引。地面上有以高超的技艺刻画出的现实与虚构的世界。巨龙蜷伏在大树周围，狮子追逐着羚羊。身着重甲冷血无情的战士正在互相厮杀。
远处的墙壁上突然发出一声哗啦的声响。
卡拉停了下来，立刻凝视着那个方向。可是，尽管她的夜视能力非常强，却也只能隐约看到另一端淡淡的灰色门廊。女死灵法师静静地等待着，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可是，接下来并没有什么新的声响，卡拉松了一口气，她想到这古老的建筑是由大理石和其他石块筑就的，偶尔有落下来的石屑也属正常。即便是轻微的回响，也可能会引起如此的震动。
可就在此时，她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刮擦大理石地板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突然意识到亡灵们可能一直在追踪自己，直到此时才选择现身。卡拉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与它们对抗，可她也没打算束手就擒。它们已经做得太多了，够过分了。
不过，迎接她的并不是那永远咧嘴笑着的萨顿·崔斯特和他的法师朋友，但却令她更加吃惊。
一个灰色的身形缓慢但坚定地举起一柄长剑指向卡拉，他的意图非常明显。卡拉开始怀疑他只是个藏在暗处准备劫掠的蟊贼，不过几秒钟之后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当然，即便卡拉没有认出来这个家伙是谁，也已经看清对方身上全都由小石块组成的铠甲——甚至包括他的皮肤。
这石块拼凑起来的战士紧盯着她，眼里充满杀机。那野蛮的表情和当初只存在于地板上的形象一模一样。它猛地向卡拉挥出一剑——却将它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它虽然在高度和宽度上都与人类相似，但是却单薄得跟地砖没多大区别。
不过，卡拉从来没觉得这是它的弱点。它既然是魔法创造出来的，那就不可能过于脆弱。攻击这石板战士无异于击打一堵石墙。她怀疑这石剑的锋利程度也绝对不会输给新磨砺出来的刀剑。
可是，就这么让它为所欲为吗？很显然卓格南不大可能用这种方式来欢迎每一位造访者。不，卡拉觉得这更可能是某些隐藏在阴暗之处的死灵法师所施放的法术，这种法师往往效忠于某些绝对黑暗的魔法力量。她了解一些类似的侦测法术，而且也清楚某些法师会利用此类法术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卡拉最近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过她很确定地回忆起了早前一些与此相关的信息——那也许能阻止这次的致命邂逅。
那石板战士的身后发出了一阵嘎嘎的声响，女死灵法师惊恐地发现第二个战士从地面爬了起来，加入了第一个的阵营。卡拉迅速转向自己的右方，伴随着同样的噪音，第三个石板战士也站起来了。
“我没有恶意，”她低语道，“我在找你们的主人。”它们是卓格南的仆从吗？卡拉只希望自己没有找错地方。但也可能是之前给她指路的那些人，他们辨识出了女死灵法师的身份，然后故意指向这里，让她自己寻上死路。对于当地人，尤其是那些信奉萨卡兰姆的人们，他们可能觉得死上个把死灵法师根本无关紧要。
第一个石板战士几乎已经把剑挥到了卡拉的头顶。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反击。
女死灵法师紧紧握住胸前的塔格奥徽记，然后迅速吟唱出几句咒语，将徽记指向第一个进攻者。与此同时，卡拉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如果她的法术发挥效果的话，那么即将被摧毁的可不仅仅是眼前这魔法造就的卫兵。
空气中出现一大批尖利的魔法弹丸，随即如雨点一般落在距离最近的那个石板战士身上。巨龙塔格奥之利齿——或者简单点，叫作巨龙之齿——撕裂了那守卫的石头身躯，它碎成了无数小石块，撒落得到处都是。石板战士还想继续移动，但是它的四肢已经碎成了齑粉，又怎么能再移动分毫呢。它的表情依然阴郁无比，此时却拼命想要对卡拉发起最后一击，只是徒劳之后轰然倒在地上，碎成了千万块小石子。
卡拉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已经灭掉了一个敌人，同时祈祷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来对付剩下的对手。召唤巨龙之牙，令这本来就已经非常虚弱的女死灵法师感觉更加疲倦了。可是，如果卡拉还能继续进行两次施法，从而完全解决掉这两个没有生命的敌手，那么也许她还能得到休息的机会。
女死灵法师再次紧紧攥住了胸前的徽记，低声吟唱出几个单词——
突然间，卡拉周围开始剧烈地震动，这震动是如此强烈，让她几乎无法站稳。她向下看了一眼，发现地面上无数的碎石现在正在迅速集结到一起。令她恐惧的是，开始是一只脚，渐渐地，双腿也重新凝聚成形。这石板战士一点点重新恢复了原样，跟被破坏之前几乎没有差别。
卡拉所施放的塔格奥之利齿失败了。她向后退了一步，迅速进入黑暗的大厅，开始向大门奔去。她还有其他一些法术可以使用，但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有这封闭的环境，她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继续施法。
“沃考斯！”一个叫声响了起来，“沃考斯……尼亚尼斯！”
当这声音响起的时候，三个邪恶的战士同时停止了动作……然后突然崩塌了，碎裂的石块落到地板上，在这古老的大厅里发出沉重的回响。但是这些碎石并未停留在原地，而是迅速回到了之前雕绘有战士图案的那些地砖之上，每一块都精准地返回了自己固有的位置。一块挨着一块，毫无差池。仅仅是片刻之间，这些穷凶极恶的战士不仅放弃了它们的进攻，而且彻底又变成了地板上的图像。
卡拉转过头去看着这施以援手的人，觉得对方就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卓格南。“谢谢你的帮助——”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看上去像个乞丐，根本不像是城里那些小贩描述的那个充满威严身着优雅得体的维兹杰雷服饰的老人。这眼睛充满血丝须发皆白乞丐模样的老人看起来有些过于老迈了，他的身体看上去还算硬朗，但是皮肤布满皱纹，而且水蓝色的眼睛中透着疲倦，卡拉甚至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年迈的老人。
他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压在唇边。“安静！”不过这老丐的低语也有些过于响亮了，“太邪恶了！太危险了！我们根本不该来这里！”
“你是……你是卓格南吗？”
老人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掸了掸自己那破旧的丝绸长袍，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几秒钟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来回答道：“不……当然不是！现在，安静！周围有太多恶魔！我们必须要小心！一丝一毫也不能松懈！”
卡拉快速地思考着。这老人也许是个法师，或者只是某个法师的仆从。也许卓格南只是看他疯了，出于同情才收留了他。她决定直奔主题。或许这人还算理智，能帮自己找到一些跟维兹杰雷有关的线索。“我需要见你的主人，卓格南。我会告诉他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那就是巴图克的——”
“巴图克？”当听到那死去的战神的名字时，这乞丐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巴图克？不！恶魔来了！我警告你！”
就在此时，另外一个声音在建筑的出口响了起来。“是谁？是谁侵入了我的领地？”
女死灵法师转过头正想说话，但这衣衫褴褛的老人却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到她身边，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低声道：“噤声！我们不能被他听到！他可能就是巴图克！”
相反，这位新来者更可能是位维兹杰雷法师——至少更可能是卡拉要找的人。令人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好像刚出了点什么意外，因为他的脸上有些瘀伤，而且每次抬起右腿的时候都感觉沉重无比。这位更加老迈的法师臂弯里有一个小包裹。她更加确信此人便是卓格南，他一定是刚刚完成某些任务。
“诺雷克？”他喊道，“维扎兰？”
他知道卡拉正在追寻的那个人！她想要回应，但却没想到那乞丐的力气是如此之大，她居然张不开口。
“闭嘴！”这乞丐低声道，“这儿到处都是恶魔！我们必须要小心！不能被看见！”
卓格南走近了，这个距离显然已经能看到他们——可是，他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两个入侵者，就好像他们是空气一样。
“奇怪……”他用力地吸了口气，然后皱起了眉头，“闻上去好像有个死灵法师在附近……可是这也太荒唐了。”卓格南扫视了一下地面，尤其是那些战士的图像。“没错，太荒唐了。”
他还在凝视着，似乎陷入了沉思。这法师一次也没有注意到挣扎着的女性和那奇怪的乞丐。最后，他摇了摇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其他方向搜寻着，最后完全消失在了另外一条道路上。令卡拉沮丧的是，他就从自己和那个疯子身边走了过去，却完全视而不见。卓格南向黑暗走去，同时一直望向她早前发现的那道门。
远离了那个急需他救助的人。
直到卓格南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衣衫褴褛的老人才将他的手从卡拉口边松开。他对女死灵法师低声道：“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我们最好回去！我们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他会发现我们！”
她知道这人说的不是卓格南。不，从他之前的反应来看，他说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巴图克。
老人带着她穿过布满雕像的地板，一直走到大厅的最中央，在那里，不知名的工匠在地板砖上雕刻出了精致而复杂的神庙，这些庙宇也许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维兹郡。卡拉一点儿也不想跟着他，可是就像从前被那些亡灵所俘获一样，她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甚至不能大声叫喊。
“我们马上就会安全的！”这疯狂的家伙对她喃喃说道，“我们马上就会安全的！”
他用右脚重重地跺了一下——突然间，庙门打开了，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大洞，女死灵法师可以看到一道台阶直通向下——会通向哪里呢？
“来，来！”疯狂的老人对她呵斥道，“在巴图克发现我们之前！赶紧来，来！”
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向下走去，在遥远的前方，她看到淡淡的昏黄灯光。当卡拉深入到地板之下的时候，她感觉到上面的石头发生了变化，似乎维兹杰雷的神庙又恢复了之前的形态。
“我们在这下面是安全的，”这疯狂的老人向她保证道，他现在看上去平静多了，“我兄弟永远都不会发现我们在这里……”
兄弟？她没有听错吧？
“霍拉松？”卡拉突然冲口而出，此时令她惊讶的不仅仅是自己刚刚做出的判断，更讶异于她突然可以发声讲话了。很显然，在这岩层和泥土之下，对方不再害怕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他正视着卡拉，水蓝色的眼睛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盯着她。“我们认识吗？我不认为我们彼此认识……”卡拉没有立刻回答他，于是他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同时继续喃喃说道，“我不能确认我们是否认识，不过我想我们可能知道对方是谁……”
卡拉·夜影依旧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跟随着他，她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女死灵法师的思维现在几近崩溃，她的世界已经完全颠倒。
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鲜血战神的铠甲，可是她找到的——尽管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却是巴图克那该死的兄弟，活生生的、会呼吸的霍拉松。
* * *
当诺雷克恢复知觉的时候，令人无法置信的灼热正在向他袭来。起初他猜测这应该是来自卓格南的密室中的火焰，它的威力如此之大，居然可以穿透邪恶铠甲中所蕴含的神秘力量。不过随着意识越来越清醒，他逐渐意识到这种灼热到底来自何处，它虽然令人难以忍耐，可并没有燃烧起来——这是来自太阳的热量。
诺雷克翻了个身躺在地上，他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试图弄清楚他的方位，这时候他才看到周围到处都是沙海。他扮了个苦相，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身在何方。诺雷克看到在远处有一片阴云，好像暴风雨正从那里直逼过来。鲁·高因就在那些乌云的下面吗？似乎他走到哪里，暴风雨就要跟到哪里。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他现在应该身处这沿海国度的北方或者西北方。
可为什么呢？
卓格南曾经说过，那铠甲欺骗了他们。这些话语是如此真实。它将维兹杰雷法师和他耍得团团转，很显然是借助法师的力量它才最终确定了自己的目标。那里就是霍拉松的坟墓？卓格南曾经是如此确信。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诺雷克会出现在如此荒凉的地方？
这疲惫不堪的战士费了很大力气才站起身来。他看了看太阳，感觉至少还有一两个小时太阳才会下山。可是走回鲁·高因可能要花两天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路上。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确定这套铠甲会不会让他回去。如果它坚持要留在这里，它会尽一切可能让诺雷克停留在沙漠之中。
诺雷克试着向前走了几步以测试铠甲的决心。当他感觉这东西没有任何阻止自己返回城市的意图时，他立刻加快了步伐。至少，诺雷克希望能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哪怕只是在山间的岩缝里休息一个晚上。不过这就需要他在日落之前赶往那座小山，尽管现在天气酷热，他还是立刻加快了步伐。
诺雷克向前赶路的时候，他感觉双腿实在是疼痛难忍。起伏不定的沙丘令他经常难以前进。他有时候甚至发现当自己绕过一堆沙丘的时候，甚至连本来的方向都搞错了。
不过，尽管路上有着重重阻碍，那座山终究还是越来越近了。诺雷克祈祷着，祈祷能找到一点水，他在沙漠里几乎已经快要渴死了。如果不能赶紧找到饮水的话，也许在到达小山之前他就——
一个巨大的带着翼展的阴影从他身上掠过——迅速跟上了他。
诺雷克抬起头来，试图避开那刺眼的阳光。他看到了两三只正在空中飞行的东西，但是看不太清楚。这是秃鹰吗？在埃拉诺克沙漠可以经常看到它们，不过这些东西看上去明显大很多，而且飞行方式也不像是鸟类。诺雷克习惯性地立刻将手伸向本来挂佩武器的地方，可是什么也没有摸到，他不禁再次诅咒巴图克的铠甲，诅咒这东西又一次将他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甚至舍不得给自己一把趁手的武器。
尽管他早已疲惫不堪，但老兵还是立刻加快了步伐。如果他能到达那片岩石丛生的区域，就能找到藏身的地方，这样的话也许还能稍微防御一下那些飞行的怪鸟。秃鹰是典型的食腐动物，不过这群鸟类有些过于凶悍了，他一时间也无法分辨它们到底属于何种族类，只是心中觉得非常不安。
那片阴影再次覆盖了他，只是这次大了许多，也明显了很多。显然这些禽类降低了高度以求将他看得更加清楚。
诺雷克几乎在同一时间感觉到这些身披羽毛的家伙落在了自己身后。疆场厮杀多年磨炼出来的直觉令他下意识地扑倒在地上，接着便听到了巨大的爪子刮擦铠甲的刺耳声音，他的头发险些被这怪物给攫住。这坚强的战士咕哝了一声，翻过身来准备面对那些禽类。很显然他可以吓跑秃鹫，尤其是现在他已经向那帮家伙证明自己并非躺在地上等死的可怜虫。
可它们并不是秃鹫……尽管它们的祖先应该就是这些沙漠里的食腐动物。
四只和他差不多高长着鸟头的怪物站在他面前，双翼不停地鼓动着，下肢生着尖利的爪子，跟人类手掌类似的上肢上也长着类似的利爪，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将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扯下来。它们如鞭子一般的尾巴猛烈地抽向诺雷克，令他不得不拼命地向后退去。恶魔一样的鸟类发出尖利的叫声，试着围住这可怜的人，它们的叫声令诺雷克感觉头昏脑胀。
诺雷克盼着巴图克的铠甲能做点什么，可是这东西现在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一边诅咒，一边努力让自己站稳身形。就算要死在这里，他也绝不可能束手待毙，至少铠甲可以帮他抵挡一阵子。他这辈子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之中厮杀。这一回，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只巨大的秃鹫向他扑过来。诺雷克以令自己根本不敢相信的敏锐速度躲了过去，然后抓着它的腿将它扔到地上。这些怪物虽然体格庞大，但就像它们的祖先一样，它们的骨骼生得更适合飞行，因此体重出奇的轻。他充分利用了这一点，靠自己的体重来压制住这尖叫着的怪物，随后竭尽全力去拧断它的脖子。
不过当他从那无力的怪物身上爬起来的时候，另外三只幸存的家伙的攻势却更加猛烈了。但现在它们面对的诺雷克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在这么多天里第一次靠自己战胜了对手的战士。当第二只怪物试图偷袭他的时候，他却已经将一把沙子甩进了这狡猾的东西的眼睛里。可怕的怪鸟用尾巴盲目地向诺雷克扫去，却让经验丰富的老兵趁机抓住了它的两只前爪。
这怪鸟嘶鸣着试图飞走，但诺雷克抓住它拼命地甩来甩去，借此击退了另外那两只怪鸟。这只鸟的爪子徒劳地撕扯着他戴着护手的双手，现在巴图克的铠甲倒是很好地保护住了自己的宿主。
诺雷克感觉自己的鲜血沸腾了。这些沙漠里的怪鸟对他的攻击令他感觉到的不仅仅是危险。从很多方面来看，它们都成了他的不满和愤怒的牺牲品。他已经历遍了太多苦痛，太多恐惧，但每次都无能为力。战神的铠甲是拥有强大的魔法力量，但却从未听从过他的命令。如果这铠甲肯听从他号令的话，他早就用魔法把它们烤成飞禽大餐，或者用大火球把它们直接轰成炭粉。
他的护手突然开始闪耀出明亮的红光。
诺雷克急切地望着它们，然后又看着这些秃鹫一样的恶魔。没错，我需要这地狱般的火焰……
他抓住了一只怪鸟的脖子。疯狂的鸟喙想撕破他的脸，不过这令他更下定决心尽快结束战斗。
诺雷克死死盯着那怪物。“燃烧吧！”
这生着双翼的怪物突然浑身着起火来，伴随着一声狂乱的嘶叫，它立刻倒了下去。
战士没有分毫的迟疑，立刻将它掷向另外两只幸存者，其中一只的身上随着燃起火来。最后一只怪鸟立刻转身向反方向飞去，其速度之快，就像有一只地狱猎犬在后面拼命地追赶它。诺雷克对它的逃走毫不在意，接着专心去彻底解决掉第三只怪鸟。
它的羽毛已经完全烧焦，可还在试图追随刚逃走的那同伴的步伐，只是它受的伤太重了。它勉强还能抬一两下爪子，可是对这充满复仇怒火的老兵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诺雷克抓住了它一只翅膀，然后提着它的脑袋——现在这可怜的家伙无力地用爪子挠着他的胸甲。
诺雷克脸上的肌肉迅速抽搐了一下，然后拧断了它的脖子。
事实上，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一到两分钟，不过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老兵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诺雷克将这覆满羽毛的尸体丢到沙地上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兴奋，而在之前的任何战斗中，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取得了胜利，而是因为该死的铠甲居然服从了他的意志。诺雷克弯曲着手指，第一次认真地欣赏这护手的工艺。也许是与卓格南的相遇改变了一切，也许是因为与它那么长时间的抗争终于取得了成果，以至于它开始接受这宿主成为自己的主人。
也许他可以测试一下。毕竟他已经看过了它的所作所为，他现在可以用一个最基本的命令来测试它。
“很好，”他说道，“听着！我需要水！我现在就要！”
他的左手感到刺痛和些微的抽搐，就好像铠甲在寻求控制权——控制他的权限。
“去做。我命令你！”
护手向地面指去。诺雷克跪下来，用他的食指在沙地上画了个圆圈，随后在圆圈外面一道一道地画了几圈，在每个圆圈中都画了一个小十字架。
诺雷克念出几句咒语，但是他这次非常欢迎他们。
整个图阵突然裂开，每个图案之中都闪耀着微小的火花。它的中心现出一道微小的裂缝。
然后，它的表面开始冒出水泡。
诺雷克立刻屈膝跪下，尽情地痛饮着清水。这股水流清凉而甘甜，令他感觉如饮醇酒。干渴的战士不停地饮水，直到最后再也喝不下去。
他向后仰去，用一捧清水洒在自己脸上。柔和舒缓的水滴慢慢地从下巴淌过去，流到他的脖颈，然后又流到他发烫的铠甲上。
“我喝够了。”他最后说道。
他将手挥向那微小的清泉。地面的裂缝很快合上了，那股泉水很快渗入沙地，不久便已经无影无踪。
诺雷克心中充满了胜利的狂喜，禁不住纵声大笑起来。这铠甲已经连续两次臣服于他。现在已经两次了，他变成了主人，而不是奴隶。
他振奋精神，继续向小山进发。现在诺雷克不再担心自己是否能在沙漠中生存下来。如果这铠甲完全顺从于他，他又怎么会活不下来呢？就此而言，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自从巴图克之后，还没有什么人可以如此控制这铠甲！拥有了它，诺雷克不再是一个无名小卒，而是真正的局势掌控者。他也不再是盲从的追随者，而是一名领导者……
从一个乡巴佬变成叱咤风云的帝王？
这番景象令他大为兴奋。诺雷克王，脚下这片土地的统治者。骑士们会对他俯首帖耳，名媛淑女们渴望得到他的青睐。大地在他脚下，无数的财富等着他去挥霍……
“诺雷克王……”他低语道。老兵面上再次浮起了一丝邪恶的微笑，这笑容在诺雷克·维扎兰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事实上，尽管他自己一无所知，可他的微笑却像极了另外一个男人，一个比这老兵所在的年代早得多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作巴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