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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有峨螺处必有路

九月在月亮上行走,一只龙虾和两只豺指控她多有不道德之处,叫了一只螃蟹,见到了一只非同寻常的软体动物。
我们曾说过世界是一间房子。你和我曾一同去过藏着地下世界的那个地窖。我们在前厅舒适地休息,品尝我们熟悉的茶,周围是各种熟悉的事物:奥马哈和欧洲、讨厌的同学、间谍电影、飞机制造厂、亲切的狗狗。我们在楼上卧室里玩有趣的游戏,那里有图书馆翼龙、水精、女巫、会说话的大猫,大家都从床柱后面往外看,卧室的灯永远不会关。你可能以为,接下来我会带你去阁楼,两片天花板交会起来,底下挂着薄纱,正安静地等待我们的脚步。但不是这样的。世界这间房子,它的天花板不在阁楼上。
根本就没有天花板。
要爬上去看看吗?
怎么了?那里每样东西都飞得很高,高得几乎看不见,每样东西都想逃离下方的掠食者。那好心的老世界总想把跑得太远的东西用力抓回来,让所有东西都维持着脆弱的整体:棒球和绒毛熊,鸟巢和秋天的最后一片树叶,齐柏林飞艇和伊卡洛斯以及达·芬奇的飞行器,精灵和翼手龙和智天使以及热气球还有一两只俄罗斯狗狗。爬上去要花很长时间,你必须爬出窗户,摇摇晃晃地爬上烟囱,为了不踩破排水沟,手指要抓稳,把自己固定好。重力发挥着作用,逃逸的速度始终被不可打破的诅咒限制着。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怕黑,任何人都能去地窖。任何你想要讲出来的故事,都需要去地下跑一趟,多拿一袋面粉,再加一点有关你阴暗本性的应用知识。世界的表面如同一张黑色的大网,你随时都可以从中穿过,掉到更深处。但是相对每一个下层世界,都有一个表层世界,那是和下层世界一样古怪的上层世界,也和它的兄弟一样聪明。在这个世界下的雪像另一个世界的雨一样四处飞溅——这里的光明跟阴影一样蕴藏着危险。有位意大利诗人给自己订到了来往于两个世界的往返车票,然后回来告诉我们他的见闻,他真是很有风度。
下去的必将上来。
当你离开那个世界,路途变得艰难,不管你是个化学燃料驱动的火箭还是一个小女孩。抓住我的手,我知道路。讲述者有义务不让他们的货物掉在地上。
阿鲁斯托克和九月各自发着呆。A型车的轰鸣声变成低沉的喵喵声,那是由于压舱的汽水油在她体内流淌的缘故。月亮上的太阳光是纯白色的;珍珠般的沙砾在四个颜色斑驳的轮胎下闪耀着光芒,仿佛别有用心。
九月看着周围。她盯着天空。她不知道高耸在那上面的东西该叫什么名字。既使是她拉好了手刹,来到车外,她也还是一直仰望着那东西。来到月亮上已经好一会儿了,她的手还在抖。最终他们尴尬地走了几步。那个下坡凄惨地落在她身后,被震动扭曲击碎变得乱七八糟,在半空中碎掉了。象牙色的石楠碎片落进星星点点的黑色夜空;一阵骇人的金属吱嘎声从银色的铺路石中传出来。压·下的月亮码头打捞船也随着下坡路平稳且方向明确地向后飘,四处寻找损坏的物品。但九月根本没听到货船和道路破碎的声音。她身后的那些事情完全不重要。
在她面前,有一个山那么大的海螺在打呵欠。
它侧身躺着,螺壳高达数英里,呈锥形逐渐变细,大的那一端则戴着一顶瘤状的螺旋王冠。顺着它的螺旋方向竖着巨大的尖刺,刺的尖端闪着白色的火焰。它看上去仿佛充满着各种色彩,王冠上的翡翠绿、紫晶色、亮银色旋转交织成深蓝、靛青和亮紫红色,当它的尾巴在岸边摆动时,那些颜色又变成泛白的橙色、黄铜色和金色。那条下坡路彻底消失了,不止是通往巨海螺的那段,甚至连通往海滩的路也没有了,海滩前方是朱红的大海,海浪冲刷着弧形的螺壳,留下一层粉色的盐。那个海螺高得让九月眩晕。闪亮的珠母层镶嵌在海螺宽阔的开口处。它优雅地张开嘴,仿佛在微笑。有一架陡斜的珊瑚楼梯通往入口,那里头会有什么,九月实在想不出。
“张张嘴有什么关系呢,小姑娘。我喜欢人们张嘴!张嘴就说明他们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九月吓了一跳。那个巨大的海螺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根本没看见别的东西,甚至没看见三个生物正守着那架楼梯。楼梯左边蹲着一只黑豺,有着大大的黑色耳朵和闪亮的银色眼睛。楼梯右边蹲着一只白豺,有着白色的鼻子和锐利的黑眼睛。在他们之间,一只巨大而强壮的翠绿色龙虾守卫着楼梯。她厚实强劲的钳子里握着一支长长的双尖叉子,叉子尖端光芒闪耀,仿佛在提醒九月自己非常锋利。她的触须和两只豺的尾巴以同样的节奏摇晃着。螺壳上两根很大的尖刺被刻成他们三位的模样。刚才说话的是白豺。
“如果你还要继续惊讶,请告诉我们大致时间,亲爱的。”黑豺也说话了。他们的声音很尖,很像人类。
“这里是什么地方?”九月低声说。大海发出的呼呼声仿佛在推她,让她的皮肤刺痒发热。
龙虾清了清嗓子——龙虾有嗓子吗?九月心想。
“欢迎来到阿玛纳克,万物合一之地!避难所,安全屋,纸片马戏团之家,月亮艺术大学,天空路线上的头号旅游胜地,月亮的首都!这两位是我的助手,拉什和维特3,晨昏地带的骑士,而我是邪恶·自由·铜皮三世,龙虾守卫。”
“这里是阿玛纳克?这里头……有一座城市?”白豺笑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这里还能是哪儿?毕竟高速路都通往这里了。”“但是高速路可以去任何地方!”
邪恶·自由·铜皮三世跺了跺叉子:“它们确实可以,但它们不会的。嘎扎蟹陛下下令,在一个良好的帝国内,所有道路都必须通往首都,不能容忍捣蛋的路随便通往自己想去的地方。一条路至少要通往某个城市,否则它会被逮捕,并被送往乡下进行康复治疗。”
九月对此实在难以相信,但又无法不信。她认为自己应该去拜访查理,越快越好。
“当然了,严格来说月亮不是精灵国度的一部分。”拉什,那只白豺,嚎叫起来。
“当然不是,”龙虾哼哼道,“我的曾曾祖母,我的名字就来自她,她宁可把自己的墓碑夹烂也不愿看到那种事。当月亮不再理会精灵国度,决定抽身离去时,我的曾曾祖母参加了峨螺之战。她冲着一个停车位扔了个蛇怪,我的曾曾祖母!结果她被一个精灵咬掉了爪子,但那爪子基本上也变成石头了。后来她活下来,产卵,脱壳,惩治那些背叛的小龙虾。现在我继承了她的名字,接手她的工作!没有人比我扔叉子扔得更远。而且我还会杂耍,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她悄悄地补充道,“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
“但那条路是从精灵国度开始的,所以是他们的路,他们不停地使唤这条路,跟它说如何走捷径,还让它去角落里待着,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黑豺维特把话说完。
“好了。”邪恶·自由阴沉地说。她拍拍钳子。
“好吧,”九月深吸一口气,“如果这里是阿玛纳克,那我到达目的地了!”她拿起后座上那个细长的雕花盒子,把它像盾牌一样举在面前。“我得把这个直接交给月亮峨螺。”
龙虾守卫用钳子敲了敲盒盖,仔细听其中的回音。但即使有回音,九月也没听到。
“哼,我看不像。”维特高声嚎叫道。“你开玩笑的吧。”拉什低吼道。
“背风面到处都布满了洞穴和隧道,你知道的吧?”邪恶·自由低声补充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前门进。好大的胆子!但是,说真的,为什么啊?有人告诉你我们几个都很容易上当吗?还是我们容易被收买?不是的,否则我的名字也不会是——”
九月跳起来:“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只想放下这东西然后去干我自己的事!”
拉什眯起他黑色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走私某种装备或武器或伪造品或……”
“……偷来的宝藏或邪恶的小动物或炸弹。”维特继续把话说完。
“绝对不是!”
“但你是罪犯!”龙虾守卫喝道。“我才不是。”九月叹气道。
“但你穿得就像个罪犯。”拉什呜呜地说,他粉色的舌头不断舔着自己的鼻子。
“哼,如果你能在那些穿黑衣服的人面前通过审判,”维特顶了她一句,重重地摇晃着他的黑尾巴,“那我也能。”
“那里头是什么?”拉什嗅了嗅盒子,他的颈毛立起来。
“我……我不知道,一个风把它郑重地交给我,风有时候很烦人,他们真是特别恶劣。但我确定不是你们说的那些东西!”她确定吗?盒子非常非常重。
邪恶·自由再次恼怒地拍了拍她的大螯:“如果你穿丝绸,那你就是王国的罪犯。你敢说你衣服兜里没有证书!”
九月不能那么说。她从黑色裤子那又软又深的口袋里掏出证书展开给守卫看。邪恶·自由捂住眼睛不肯看。
“我们这儿不承认精灵的堕落事物。我说,你还是像个诚实的甲壳动物一样,在黑暗中实施你的罪行去吧。下头的人可能会对你很好,因为你有那么点官方的危险——可是要我和我的曾曾祖母说,那点危险证明不了什么也代表不了什么——但我们这是在月亮上,我们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我看你就像看潮水一样清楚!犯罪证书一概不承认!驳回申请!拿上你的垃圾去别处,小姐!”
但那龙虾还是忍不住有点好奇。她透过绿色大螯上锯齿的缝隙瞄了九月的文书。然后她张开钳子。然后张得更开了。
“职业革命家?”她看着那份文件叫起来,“你是说你领导了暴动?真正的革命?在精灵国度?”
九月辩解说:“不,不,那是误解,当时事情都不太对劲……”但是她看见豺的颈毛都竖了起来,龙虾也站得笔直。于是她清清嗓子,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我推翻了统治着精灵国度的女爵大人,但那不是革命,只有我一个人。”
“别谦虚了!”邪恶·自由高兴地大喊,“任何精灵国度的敌人都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我的曾曾祖母要是知道我对眼前的同志招待不周,她肯定会气得壳都掉了!”
拉什鞠了个躬,像猫一样伸出前腿。“请上楼,女士,”他呜呜地说,“请注意脚下。”
维特舔了舔鼻子:“如果有事需要我们帮助,你只要叫一声就好了,我们能听见。在阿玛纳克,声音传播得非常清晰。”
九月不愿把女爵当作进门口令,这太奇怪了。事实比她说的复杂得多。而且这样听起来就像在讨价还价,考虑其后果,整件事其实一点也不好。而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动物如此讨厌精灵国度——还有精灵,精灵们已经像异齿龙一样几乎完全灭绝了,只剩下几个流浪的孤儿,比如查理国王、贝琳达·卡贝奇以及卡珀尼亚·四分之一便士。但是除了她自己的名号以外,她也没有可以拿来讨价还价的东西。越快结束这场胡说八道,她就能越快出发去找A到L和星期六。
“你们能不能把我的……朋友吊上来?我觉得她没法自己走上来。”九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阿鲁斯托克,一个龙虾和两只豺会怎么称呼汽车呢?
龙虾骑士看起来半信半疑:“你的朋友会压坏珍珠!把它们碾得粉碎。我们这里有严格的保护条件。一切外来运输工具都不得进入。但别担心。你会发现阿玛纳克能满足你的一切需求,我保证。出行有公共电车、的士蟹或常规线路秋千!要看那片月亮花田,可以坐到豪华月亮鹈鹕的嘴里!你不会有任何抱怨的,朋友。”
“但我不能离开阿鲁斯托克。如果有人偷走她怎么办?或者万一有人破坏她的零件呢?哦,我不是说他们会故意搞破坏,但是她是个很复杂的机器。一个工具,工具享有权益。”九月顺口说出这个她唯一说得出名字来的法令。
豺们互相看了看。“谁告诉你这个的?”它们齐声问道。
“无所谓,无所谓!”邪恶大声说着,一面挥舞着她翠绿色的大螯,“我们会把她照顾得舒舒服服。安全得像海马。不管怎么说,我们就是干这个的!你办完事就回来找她吧。”
九月很不愿意离开A型车。精灵国度的居民似乎对汽车都特别着迷。但快去快回!九月关掉引擎,把钥匙揣进兜里。她拍拍装在麻袋里的轮胎。“我很快就回来,”她低声说,“这回可别乱跑了!一个老家伙,带着一百只海鹦和一张漂亮脸蛋来了,你可别上这种人的当啊!”
阿鲁斯托克安静下来,九月则登上珊瑚楼梯进入阿玛纳克。当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时,一件怪事发生了。先前安在驾驶室门上的那个生锈的旧喇叭熔化成一股热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大的蓝白色条纹的留声机喇叭。一个橡胶球从喇叭底部冒出来,它看上去像郁金香的球茎,很漂亮,是黄铜色的,上面覆盖着一层像活物一样的薄膜。
两只豺嗅了嗅它。闻起来像阳光。
九月走进螺壳内部,沿着长而闪亮的街道前进,街上满是喧哗声。它沿着螺壳向下延伸至深处——但上和下在这里显然成了好朋友,很难分清谁是谁。阿玛纳克整个都是珠母层,银绿色和蓝紫色在这里互相追逐,形成闪耀的条纹。房屋和街灯和商铺和明亮的塔楼和喷泉和桥和亭子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不单是从螺壳的地板上冒出来,也从墙上横着冒出来,还从雾气弥漫的天花板上倒着冒出来。它们仿佛是长在这里,像蘑菇一样四处绽放。每个银行、每个赌场、每个面包店和每个酒吧都闪耀着珠母的光泽。一切都是阿玛纳克,阿玛纳克就是一切。渔妇往珍珠色的河里撒网,那河沿着螺旋状的墙壁流过,水本来应该溅得满街都是,溅到九月身上,但他们都没有被溅湿。人和动物和车子或走动或翻滚前进,大家愉快地交谈,男士们佩戴着海葵似的精美佩花,女士们戴着珊瑚高礼帽,有人路过时她们就碰碰帽子致意。还有一个巨大的鹈鹕,它的尾巴没有羽毛,却是一条长而华美的金鱼尾巴,在它头顶摇晃着,美人鱼在它巨大喉囊里的池塘中喧哗嬉戏。
一个东西突然狠狠地冲向九月,它几乎撞倒了阿玛纳克入口处一个漂亮的枝形大烛台,然后在倾斜的瞬间,靠着八条腿中胡乱扑腾的四条腿稳住了自己。它跌跌撞撞挣扎着站好了之后,用锐利而智慧的眼神打量了九月一番:那是个宽大的、光滑的、有着黑白棋盘格花纹的螃蟹。
“下午好,”他干脆地说,“我的名字是轮辐,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我是你的的士蟹。第一次来阿玛纳克?第一次来的人我能看出来。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他们还会吐!请你不要吐。我刚洗干净。”
九月看了看棋盘格花纹的螃蟹,又看了看绿珍珠层的天花板,目光最后落回螃蟹身上。“但我没有叫……的士蟹。”她轻声说。
“又有谁叫过呢?要我说,大喊大叫多没效率!阿玛纳克满足你的一切需求。我觉得要是你坚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拿一份步行地图,但是它们很难拿,至少需要四只手才能抓住,而且还得应付它那个会反抗的尾巴,所以作为一个从业多年的的士蟹,我的专业意见是,你快点爬上来,说个目的地,让我把你载过去!”
确实,螃蟹那棋盘格花纹的背上,用很多黑色带子绑着一个加了衬垫的椅子,看起来非常舒适。座位上的抱枕泛着珠母的多重光泽,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很有吸引力。
“恐怕我没有费用……”九月咬紧腮帮,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尴尬的神情。她一直努力避免这种情况啊!她一直努力存钱来着!
的士蟹细长的爪子咔嚓咔嚓响:“费用?我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你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而我是个非常老的螃蟹,当我的孩子们不听话的时候,我会非常公平地夹他们一顿。但如果你的意思是付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阿玛纳克会在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满足你最微不足道的需求。哼哼哼!上来吧,别害羞,我不会把你甩下来的——嗯,至少不会甩太远。我离地面很低,这就是我所说的安全!”
九月忍不住笑起来。蓝风不在了,她感觉到螃蟹的快乐情绪像温暖愉快的热水一样流过她全身。她像踩住马镫一样,一只脚踩上绳圈,然后顺势一跃,爬上那把舒适的椅子。
“你要去哪儿,四条腿的小姐?”
“我没有四条腿!我觉得你一定是数错了。”
“你当然有!就像我有十条腿一样。啊,不许说八条腿,我的钳子是用来走路的,但也能夹东西,挖洞。我敢说,只要你愿意,你也能手脚着地走路。那你为什么坚持身体一个部分只能做一件事呢?那样会变慢。而且太狭隘了!”
九月笑着抓紧了椅子扶手,她突然很怀疑轮辐坚持的这种移动方式。“我要去见月亮峨螺,麻烦你了。”她紧张地说。
的士蟹的壳子深处发出一阵吐泡泡的声音,仿佛某种咯咯的笑声。
“抱歉,但是你得说得再详细些。有峨螺处必有路,我一直是这么说的!好吧,我们都这么说。我可不能乱说。这是的士蟹们的座右铭。”
“我……我不太懂,先生。但是我有个漂亮的长条形盒子”——她觉得最好还是说一下那个盒子,免得有人起疑心——“我要把它交给月亮峨螺,希望有人知道月亮峨螺是谁。我不是这一带的人——我甚至不是这一带所在的那一带的人。”
的士蟹再次发出吐泡泡的声音:“好好,我知道了。你的脑子里就别想这件事了。我想得足够多了!”
轮辐像马一样后腿直立,前爪抠进路里,然后奋力一跃,向前奔去,将一盏盏路灯、一个室内溜冰场和一群小水仙女——她们海浪泡沫的头发上扎着丝带,正高兴地挥手叫喊——甩在身后。在一个橱窗里摆满圆形米花糖的商店旁边,他们发出一连串吱吱嘎嘎声停了下来,由于滑得太远,九月的头发全吹到后面去了,眼睛里也溢满泪水。的士蟹完全没有任何逻辑。他跳上一堵墙,然后又突然转身冲向天花板,吓得九月尖叫不已,因为那座位上没有安全带,于是九月几乎倒挂着。然后他又跳下来,棋盘格花纹的腿伸开,降落在某个倒霉蛋的后花园里,把人家雪白的葡萄藤撕烂——并将其连根拔起,当他再次跳跃时,葡萄藤像彩带一样在他身后飘着。
“你的左边是精彩绝伦的纸片马戏团!不远处你可以看到跳舞熊,比我们的熊灵活得多,演出指挥也更有大师风范,月亮大象也更轻快!”
九月尽可能靠左往下看。她能看见跳舞熊,还能看见演出指挥像喷火一样从她的嘴里绽放出牡丹花,一头大象高举着鼻子漂浮在空中,她脚上还跳着狐步舞——所有这些都是纸做的。熊的皮肤是折叠起来的信封,它们等着封口蜡做的眼睛。演出指挥穿着生日邀请卡做的套装,上面有闪亮的气球和蛋糕和贴着紫色箔片的礼物;她的脸是电报纸。大象则像是用某个遥远办公室的废弃信头纸做的,厚实,光滑,上面还清清楚楚地印着加粗的文字。一架很高的秋千从他们面前荡过去。两个杂技演员吊在秋千上,其一是用购物清单做的,另一个则是法律文书做的。九月甚至能看见后者身上的拉丁文,而前者身上则潦草地写着柠檬、冰、面包(非黑麦!)和羊排。当他们松开秋千的横杆时,就突然转身翻个筋斗,变成纸飞机,在落满牡丹花的马戏场里盘旋滑翔。九月舒了口气,大力鼓掌——但杂技演员已经降落在他们身后鞠躬致意了,并用纸牙齿咬着纸玫瑰。
“在那顶上你能看见月亮艺术大学——倾斜图书馆和失眠大剧院的所在地。啊!太晚了,我们已经过了——要看快点!只要你多练习,你的眼珠就会动得很快,甚至在你还没想着离开的时候你就能看到自己走过去。”
所有东西都变成一片混合的色彩旋涡飞掠而过。九月感到眼睛一阵眩晕。“也许螃蟹可以!”她喊道。
“的士蟹必须像时间一样柔软,而且比时间精确两倍!”轮辐冲过大一片婀娜摇曳的乳白色花田,“走直线就输了!我曾经载过一位妖精老太太,还不及一个树桩大,眼睛却像灯笼鱼!她要去赴少女时候错过的一次会面,我们刚好赶上把驴头拿给一位男士,还踹了他两脚,然后回来还有时间吃晚饭。”
“你该不会是说——”
这时他们又后腿直立站起来,阿玛纳克那鳞次栉比的天花板在视野里不断放大又缩小,简直令人眩晕——随后螃蟹暂停了一下,两只钳子得意地敲击起来。
“我们到了,阿玛纳克中心地带,行政区!下来吧,不用谢,我得去马戏团了,小心,我的带子会打结,好了,你安全到达了,我也走了——看好你的时间,我得赶在下班的熊发现她的自行车扁了之前去接她!无论白天黑夜,亲爱的小姑娘,你都要看仔细,你会发现自己的目标。”
然后的士蟹就走了。他那棋盘格花纹的身影迅速消失,九月的目光完全跟不上。
轮辐把她放在一个小洞穴里,四周的珠母层厚得形成了石笋和分叉状的突起,还有些大块的黑色泡泡。一张很细的金丝网子高悬在她头顶,网子上缀着很多萤火虫似的小亮点。又有很多装满液体的碗放在各个平面上,仿佛这里刚举行了盛大的派对,但所有人都没喝完自己的饮料。在这个小山洞的中间,站着一个很小很美也很苍白的人。过了一小会儿,九月屏住呼吸——在遇到地震和螃蟹之后,她整个人是吵吵闹闹横冲直撞的——她走下那些又硬又滑的彩色小山丘。那个人站在凹陷处,一动不动。
“欢迎,”那个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不断回响,“我是阿玛纳克。”
九月不清楚阿玛纳克是男是女。这个人有着丝绸般的长发,颜色如同玫瑰糖,还有一张尖下巴的漂亮面孔。苍白的长卷须伸展到山洞各处,像藤蔓一样盘绕在覆盖其身体的绸缎和薄纱周围,并浸入随处可见的碗里。阿玛纳克至少有六只手,其中四只优雅地交叠起来,剩下两只张开,伸向九月。
“抱歉,”九月有点害羞,有点喘不过气,还有点窘迫,“我以为阿玛纳克指的是这座城市。”
阿玛纳克笑了,它的嘴唇是黄昏般的红色。它说起话来十分亲切:“阿玛纳克是这座城市,小东西,但阿玛纳克也是我。它是我的壳;它围着我生长,逐年变得更长更宽。当我的子民需要某个东西时,我就提供那个东西。我用力闭上眼睛,为他们生长出一座房子,或一座山,或一座雨伞博物馆。阿玛纳克,”它轻声说,“会在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满足你的一切需求。我是月亮峨螺。你需要什么,莽撞的两腿小动物?”
“所有这些,全部,那些马戏团、大学、草坪还有河流——全都是你?你的……你的身体?人们住在你的体内?”过了一会儿,九月补充道:“我不是动物。”
一丝玫瑰色的涟漪拂过阿玛纳克棉花糖般的头发:“一个峨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只要不被吃掉、不被压碎、不被饿死,总会长到最大。给它一个小水晶瓶,你会得到一个小水晶瓶峨螺。给它一片大海,谁知道它能长多大呢?给它一个月亮,你就能得到……我。我从未被吃掉、被碾碎或被饿死。”它的一条触须发现了一个碗,于是立即浸入那紫红色的液体中。阿玛纳克愉快地闭上眼睛。“请原谅,我饿了。我一直都饿着。现在我得吃很多才行。我很大。大的就需要大的,你没发现吗?”过了一会儿,峨螺又补充道:“我们都是动物。”
九月羞怯地点头,在这些事情上她很愿意承认峨螺的意见,因为她自己没那么大。
阿玛纳克伸出另外四只手,露出珍珠色的手掌:“我曾经不这么大,就像你一样。我还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即使是那时候,藤壶和贻贝也生长在我的外壳上,小小的海虫生长在我的壳里,他们小得你完全看不见——但我能听见他们,他们过着看不见的海洋假日,就哲学问题争执不休。我们在壳里很安全,我们在壳外很危险。小虫子的思想很简单,但他们拥有温柔和简单。随着我渐渐长大,我慢慢地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我觉得很孤单。有一天,一条主教鱼走进我的壳里——当时我长得很大了,她大概以为我是空的,可以用作一个很好的隐居地。她那鳟鱼般的头上戴着一顶比她自己还大的主教法冠,腿上则钩着些乱七八糟的鱼钩,只剩下一点点皮肤。我们相处得很好。她的哲学更刻板,其中有很多思辨和批评和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是最终还是得到那个结论:我们在壳里很安全,我们在壳外很危险。越来越多的居民来了,他们需要的东西很多。我第一次长出一座房子的时候简直高兴得快死掉了。我看着我的主教鱼睡觉,我给她唱歌。你有没有想过要给予某人他们想要的一切?要让他们在你的怀抱中感到安全?要喂养他们,不让他们受到外界的任何伤害?”
九月想起了爸爸,他腿上的伤痛和他的心和他的记忆。她也想起了妈妈,一直忧愁劳累的妈妈。她还想起了星期六,他曾被关在一个小笼子里,小得他根本无法站起来。
“当我长到更大时,这种感觉在我心里也越发扩大,大到可以容纳一切,”阿玛纳克继续说,“我的心是一座大宅,随时都有空房间。我希望能实现小海虫们的哲学。也许我的哲学没那么周密,不过是:进来吧。我爱你。一个峨螺的爱在条件允许时会尽可能地大。”阿玛纳克用自己的卷须从远处的碗里喝了一口墨黑的糖浆。“看。我刚把大学宿舍的灯点亮了。整栋楼的灯都是他们最讨厌的教授的形状,就为了逗学生们开心。”
“你不担心他们会把你耗尽了吗?这里居民这么多,而你却孤身一人!”
阿玛纳克闭上粉红色的眼睛。“他们都很饿,你知道吧。在这种哲学的基础中,有个很真实很绝望的低语: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很饥饿。每个人都在挨饿。每个人都想要很多东西,多得超过他们的胃口。每个人都很饥饿,而且不只是渴望食物——还有舒适、爱、惊喜和不孤单。任何人对所有的好东西都想据为己有。即使是小海虫和贻贝。但没人能够耗尽你,除非你让他们把你耗尽。”阿玛纳克开心地大声叹了口气,“长大的目的就是长到足够大,把你想要的世界纳入自己体内。但是这需要很长时间,你必须吃掉蔬菜,而且很多时候,你得在自己身上把你想要的世界创造出来。”
九月的眼睛被泪水刺得生疼。在她所知道的各种精灵国度居民的怪癖中,这一个似乎最奇怪但又最不奇怪。她多希望也被这样照顾着、关心着、注视着啊。但与此同时,她也很理解这个峨螺,她也希望自己能长得足够大,能够容纳所有她爱的人,保证他们安全,让他们一直和她在一起,知道他们所有不为人知的需求并做出答复。当她说话时,她的嗓子发紧。
“那你吃什么呢?”
“我吃他们的饥饿。当我壳里的某个小生命需要东西时,就会有一个碗充满了液体。当我造出一座小屋、一盏街灯、一个跑马场或一家夜总会时,我就把他们的需求喝掉,他们满足了,我自然也就满足了。我赖以生存的条件是我的‘必不可少’。”
“真奇怪。”
阿玛纳克深绿色的眼睛十分明亮:“是吗?你有没有为你爱的人去做一件漫长而艰辛的事情?特别漫长,特别艰辛,那份艰难简直令你全身发抖,当它结束时,你变得口渴难言、疼痛难忍并且饥肠辘辘,但是没关系,你甚至感觉不到那种干渴、痛苦或饥饿,因为你做的事情‘必不可少’。”
“是的。”九月低声说。她能感觉到阴险海的盐分仿佛还粘在自己的皮肤上。仿佛自己还在精灵国度,为了救自己的朋友而远航。
“那就不奇怪了。‘必不可少’和圆白菜和草莓派一样,都是食物。而你大老远赶来,肯定是需要我做些什么。说出来吧,我会尽力完成的。我并非无所不能,但无所不能的人都特别无聊。”
九月内心已经开始唱歌了:我要找到星期六和?A?到?L,我要抚摸他们,看着他们,闻到他们的气味,听见他们的声音,我不要一个人在精灵国度走动。我想要愉快地冒险,没有人像背小背包一样背着危险出现,也没有人像关门一样关闭一个国家。但是她没说出来。她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干你的活,不要多管闲事。再说,她也不太相信阿玛纳克。她不是居民之一——跑来胡乱提自私的要求是不对的。九月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内心其实在高呼各种要求,她咬着腮帮,等到可以平静说话不至于说出心声才松开。
哎呀,九月,要隐藏自己的内心是很困难的!更糟糕的是,当你发现这件事很简单时,坦白内心就变得加倍困难了。要求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很可怕的魔法。发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并直视它需要付出相当漫长的努力,但这绝不是可怕的原因所在。我真希望可以扯下这个山洞的帘子,坚决而严肃地抓住九月,告诉她成长的秘密!但我不能。那样做会违反规则。即使是我也要遵守某些规则。
“一个风让我带点东西给你。”九月说,“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赶来就是为了把它给你。”
阿玛纳克那精灵般的脸上露出非常开心且感激的神情:“谢谢你,孩子!你真是了不起,考虑如此周全。”月亮峨螺伸出所有六只玫瑰色的手,打开那只雕刻精美的象牙白的盒子。
但盒子却打不开。
阿玛纳克用几根卷须寻找锁孔。它咬着舌头,摆弄着这个机器。
但还是打不开。
突然,月亮峨螺用她右边的第一只拳头砸了盒子。九月笑着看这个平和的峨螺砸盒子。
还是打不开。
“非常抱歉,我的小朋友。”它说着,伸出没有拿盒子的四只胳膊。九月不知为什么就走了过去。月亮峨螺抱住她。它的皮肤很温暖。它摇着头,在九月的头发间低声说:
“恐怕你得把它交给图书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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