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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馨和亮次除了念书之外,还花了很多时间在闲聊上,闲聊的内容大都以一般科学为主题,这不由得令阿馨回忆起小时候和秀幸辩论的一些片段。
阿馨曾经期望将超异常现象等非科学领域和科学连在一起,藉此说明宇宙结构,可是每当他下苦心去钻研时,总会在某个环节中发现无法解释的现象,而且都适逢秀幸发病,因此阿馨才转往医学这条道路。
如今,阿馨眼前这个男孩也想要解开世界构造之谜,他向阿馨询问各种有关遗传因子的问题。
亮次坐在床上,将空虚的眼神往前直射,脸上挂着一抹苍白、无奈的笑容,看起来彷佛已知生命即将进入尾声的人,正在嘲笑这个世界。
或许他已经习惯用这种方式来看待自己的病情,但是将这种表情挂在一个小男孩的脸上,实在令人伤感。
对亮次来说,要使他放掉这种嘲笑的表情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和他进行激烈的争辩,把他驳倒就行了。
“你对进化论有何感想?”阿馨谈到关于进化论的话题。
“没什么感想啊!”亮次有些坐立不安,他吊起眼睛瞪着阿馨。
“那我问你,首先,进化的目的是偶然或是已经被预定好的?”
“阿馨,你认为呢?”亮次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在他说出自己的意见之前,总喜欢先试探对方的心意。
“我认为进化有某种程度的选择,它是有目的的。”阿馨无法十分认同正统派的达尔文进化论,即使身为一位自然科学家,他也不能抛弃目的论的说法。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要不要按照发生的顺序来逐一探讨?”
“发生的顺序?”亮次发出尖锐的叫声。
“如何去抓住生命‘发生’的瞬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那样吗?”亮次皱紧眉头,似乎希望快点脱离这个问题。
阿馨无法理解亮次的态度,他认为“生命如何诞生”这一类的问题是件很有趣的事。关于地球上的生命为何能得到进化,以及生命是如何诞生下来,这些疑问都是紧密相连在一起,阿馨以前就是和秀幸以这个为主题一路讨论过来。
“你再继续讲下去吧!虽然我不知道最初生命诞生时是什么构造……”
阿馨讲到一个段落,亮次又催着他继续往下讲。
“我想最初的生命就像种子一样,种子会发芽成长,人类也会发育成熟,就像生命树一样,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间可以输入遗传情报。”
“但是,有时也会有‘没有把握’的疑虑。”
“嗯,只要一个小小的种子就能长成大树。从树干的粗细、叶子颜色,到果实种类,这些遗传情报都包含在最初的种子之中。当然大树也会受到大自然的影响,如果没有经过日晒就会枯萎,养份太少树干会变细,有时候打雷还会导致树干断裂,强风则会使树枝折断。不论受到外界任何影响,其本质都是不变的,即使下雨、下雪,也不可能让银杏树长出苹果来。”
阿馨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又继续说道:“海中的生物会爬到陆地上来、长颈鹿的脖子会变更长,这都是因为最初就写好生长的程序。”
“嗯,没错。”
“但是生命在成长之前,应该有某种意志驱使它做这些动作。”
“是谁的意志?是神吗?”亮次很天真地问道。
阿馨所说的并不是神的意志,而是指在发生之前或在进化阶段里,那种无形、看不到的神秘力量。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群鱼群向陆地游去的情景,鱼群将海染成一片黑色,并且在水面上跳跃着,想要往陆地冲去。
实际上,海里的生物并不是自己想要往陆地去,而是在重复的造山运动下,河水变小了,于是鱼类就在干枯的水边顺利适应陆地的生活,这是正统派的进化论者所持的说法。
阿馨眼前浮起一大群鱼类奋力向陆地游去,最后却有一大半死在半途的水边,眼中还流露出迷惘的眼神。
无论如何,阿馨仍旧无法相信其中一部分鱼类可以适应陆地的生活,因为环境起了变化,为了适应环境,内脏器官也跟着改变,将呼吸的器官从鳃改成肺,如果在变换内脏器官中发生错误的话,那该怎么办?
阿馨将目光焦点放在亮次光滑的头上,想象在这个瘦小的身体内部,正在演出一场激烈的细胞攻防战,情况正和秀幸相同。秀幸如今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胃、一部分的大肠和肝脏,往后不知道癌细胞又将附着在哪一个新部位。
阿馨想到这里,忽然有个灵感一拥而上。
癌细胞会使正常的器官变色、变形、增加一些突起的疣状物,使器官的运作不正常,导致个体坏死。仔细一想,癌细胞的活动彷佛人类用手去试探各个器官,病毒随着血液和淋巴腺去戳刺各器官的细胞,并且重复做这些实验,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要适应新的身体,创造出新器官吗?“转移性人类癌病毒”之所以会四处活动,那是为了要进行在体内创造出新器官的实验吗?
这种过程导致水边的鱼类几乎濒临灭亡,大多数的人们也都会死亡。然而,如果海洋生物经过一亿年之后登陆成功,那么同理可证,经由无数人们的牺牲,人类或许也可以获得新的内脏。
届时人类将会获得进化,而且是和鱼类从海上跃到陆地同原则在进化,只是不知要等到何时。
近来,因为癌症而死亡的人数增加不少,卫生机关还不能确知癌细胞究竟何时开始活动,也不知道这种进化的实验对象是否专指向人类,更不知道这种“进化”的时间长短。
唯今之计,只有尽力缩短“进化”所需的时间,才能减少为此牺牲的人数。
而从鱼类进化到两栖类,以及人猿进化到人类所需要的时间来看,后者所需的时间比较短,因此进化所需的时间可能是依次缩短。
阿馨期待秀幸不会成为癌症的牺牲者,而是成为完成进化的先驱。谁都想要拥有再生的机会,并且因此拥有永远不死的生命。依“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特征来看,很有可能制造出永生不死的细胞,连亮次都有存活的机会。
阿馨决定不对亮次说明这种可能性,因为像这类随便臆测病情变化的说法,会降低病人对生命的执着。
这时,阿馨听到后面传来睡觉的呼吸声,转头一看,礼子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阿馨和亮次互相对望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现在才晚上八点,时间还很早,窗外映出初夏的大都会夜景,并且传来川流不息的车流声。
阿馨和亮次静静盯着礼子,冷不防的,礼子的手肘忽然动了一下,桌下的脚将一只空罐子踢到床底下,但她依然没有醒过来。
阿馨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要离开了。
“你妈妈睡着了,我也该走了。”
“刚才你不是还没说完吗?”亮次意犹未尽,一脸不服气的表情。
“下次再继续吧!”
阿馨从椅子上站起来环视一下室内,礼子把脸放在重迭的手背上,脸朝着阿馨这个方向。她的嘴巴半开,流出些许唾液在手背上,让阿馨觉得很可爱。
阿馨头一次对十岁以上的女性用“可爱”这两个字来形容,瞬间,全身的爱意都沸腾起来,心中升起一股想要触摸礼子身体的欲望。
亮次从床上伸出手来摇晃礼子的肩膀,嘴中叫唤着:“妈妈、妈妈……不行,她已经睡得很熟了。”
亮次先看向阿馨,然后又将视线转向旁边的床。
“妈妈一直很辛苦的照顾我,今天晚上还要起来,趁着能睡的时候让她多睡一会儿吧!”亮次淡淡地说着。
听在阿馨的耳中,他直觉认为亮次是对他说:“不要吵醒妈妈,将她轻轻抱起来放在旁边这张床上。”
以阿馨的体力来说,要搬移一个女人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他害怕一接触到礼子的肌肤,欲望就变得很难控制,心中不由得迟疑起来。
“妈妈睡成这样子,教我怎么搬得动!”亮次故意把脸朝向阿馨,他好像已经看出阿馨对礼子有相当的好感,故意测试阿馨的反应。
阿馨默默地把旁边那张床整理好,一方面是不想让亮次看扁了,另一方面是想试试身体上的碰触刺激,会不会在精神上造成强力的影响。
阿馨把双手伸到礼子的脖子和膝盖下方,一口气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在移动的过程中,礼子的嘴唇不经意地碰到阿馨的脖子,并且无意识地用力抱紧阿馨,然后慢慢张开眼睛,一看到是阿馨,又马上安心地慢慢放松力气,再度进入梦乡。
阿馨怕将礼子吵醒,动作格外地轻柔。他贴近礼子的身体,将脸靠在她胸部和腹部中间,因感受到她衣服下的柔软身躯,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阿馨把礼子放在床上后,脖子上的刺激感觉犹未消去,他慢慢挺起身子,并不断地询问自己是否已经喜欢上礼子。
“我下星期再来。”
阿馨胸中的激动尚未平静下来,他轻轻打开房门,然后回头看着亮次。
亮次盘着腿坐在床上,上下摇动着膝盖,让关节发出嘎嚓嘎嚓的声响,他脸上原有的戏谑表情全都消失了,呈现出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晚安。”
阿馨悄悄地走出房间,他知道亮次脸上冷淡的笑容会随着门的关上而消失。
他直觉感到自己与他们母子的相会并非偶然,在自己未来的人生里,应该和他们有相当深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