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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川睁开眼睛,但是他的视线无法固定,他以天花板的某一点为中心,慢慢地往外画圆般骨碌碌地转动着。虽然透过视网膜将情景传送到脑部,却没有“看”的意识,只是反射性地转动眼球。
虽然浅川的眼球转动不具有任何意识,但是阿馨非常清楚浅川现在在什么地方。
病床旁边隔着白帘子,还有打点滴的金属架子。这些设备对阿馨来说,有份既熟悉又痛苦的感觉。
浅川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追撞事故后,马上被送到医院。之后,他几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以阿馨看到的大都是黑暗的景象。
浅川多数时间都紧闭双眼,偶尔会睁开眼睛环视四周,然而眼神却虚无缥缈。
这天,阿馨透过浅川的眼睛看到两个男子,其中有一个经常见到的白衣男人,他应该是浅川的主治医生,另外一个则是阿馨首度见到的陌生脸孔。
那位陌生男人看着浅川的脸,低声叫唤:“浅川先生。”
那个男人将手放在浅川的肩膀上,想刺激浅川的皮肤触感,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连阿馨也找不到浅川的意识,浅川彷佛沉入阴暗的海底,无论是谁都无法让他脱离昏迷状态。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男人离开床边,向医生询问浅川的状况。
“是的,一直都是如此。”接下来,男人开始低声和医生交谈。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可以知道那个男人也具有丰富的医学常识,说不定他也是个医生。
“浅川先生……”男人又弯下腰注视浅川的脸,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眼神里充满不忍之情。
“这样是没有用的。”医生喃喃说着。
阿馨对那个男人的表情深感兴趣,因为他似乎对浅川特别关心。
(再继续锁定浅川这个点似乎没什么意思,他老是躺在病床上维持昏迷状态,这样得不到任何情报的,还是换一个对象比较好。)
阿馨现在想要锁定的对象正是以关怀的眼神看着浅川的男子。
虽然这是一张陌生脸孔,但是阿馨对他有份亲切感,而且从他和医生谈话的内容来判断,他应该和这个事件有很深的关联才对。
阿馨马上在键盘上按下好几个指令,解除和浅川的视、听觉同化,然后重新设定在刚从病房走出来的那个男人身上。
就在那一瞬间,阿馨从浅川的心中跑出来,进入安藤的听觉、视觉。阿馨立刻感受到安藤心里的纷乱情绪,体会到他的痛苦。
由于安藤的心境和阿馨差不多,不消多少工夫,阿馨就觉得自己找到最适合的对象,他甚至为安藤心中的落寞深深地叹了口气。
安藤是负责解剖和浅川一同找寻录像带之谜的高山的法医,正如阿馨所想象的,他和整个事件有很深的关系。安藤在某大学附设医院有间研究室,和一位病理学研究室的同事同心协力想要了解这整个事件的全貌。
目前因为看过录像带而死亡的人数已经累积到七个,其中包括最初在同时间死亡的四位年轻男女,以及高山和浅川的妻子及女儿,总共有七位受害者。
而且这七具尸体上都发现到某种不明的新型病毒。
当安藤从同事那里得知新型病毒的存在时,他相当震惊。而阿馨对这个发现也非常惊讶,他心想或许这种新病毒和现实世界中正在蔓延的“转移性人类癌病毒”有关联。
阿馨随手拿来一张记事用纸,简单地记录着——解读“环”界里新发现的病毒DNA。
(解读出来的结果会不会和“转移性人类癌病毒”排列情形相同?如果发现到其中的共同点,应该就非常容易解读出“环”界中病毒的遗传情报。)
阿馨觉得透过安藤的眼睛和耳朵所看到、听到的世界,无一不充满悲伤。他无法理解那份悲伤是从何处而生,究竟是安藤本身的个性使然,或者是有其它原因?
阿馨发觉安藤的眼睛含着泪光,他似乎曾经经历过某件深刻、痛苦的事情,至今仍然影响他的日常生活作息。阿馨对安藤悲伤的的原因很感兴趣,他很想探查安藤的过去,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阿馨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阿馨大略知道安藤很关心的一个女人失踪了,因此安藤像只没头苍蝇般的四处乱找。
失踪的女人是高山的学生,叫做高野舞,她独自一人住在公寓的小套房里,安藤这个星期都无法联络到她,因此判断和高山走得很近的高野舞,可能发生不祥的事情,或是被不明的病毒感染,所以决定去她的住所实地勘查一番。
安藤前往高野舞住的套房,依然没有发现她的踪影,只有看到她的录像机内留下一卷录像带,而且高野舞好像已经看过那卷录像带。
然而,录像带中的内容只剩下一小部分,其它都被消除得一乾二净。
安藤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高野舞,如果她已经看过这卷录像带的话,那么高野舞就没有救了,况且她现在人又失踪,很有可能已经死在某个地方。
至今看过录像带还存活下来的只有浅川一个人,他是因为有复制录像带才得救。
可是,为何他的妻女同样复制录像带后却还是被判死刑?到底录像带中的谜底是什么?
安藤在高野舞的房间里经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受,他觉得房间内似乎有种生物存在的气息,是种很小、身上光溜溜的,而且发出少女般笑声的生物。
安藤的心情也传给了阿馨,后来,安藤还觉得脚踝处好像被什么东西抚摸过,小腿肌肉有种湿湿的感觉。
这让安藤不禁觉得非常恐怖,马上夺门而出。
(那个房间里一定有奇怪的东西,我不想回到那个房间了……)
当安藤冲出高野舞的房间时,他心里想着。
安藤委托同事所做的病毒DNA解读大有进展,而且发现很多有趣的现象。
另一方面,安藤接到一位新闻记者的电话,那位新闻记者自称是浅川的同事,想跟安藤见个面。
安藤从那位新闻记者身上得知高山和浅川追查录像带的原由,浅川还将这整件事完整地记录下来,存在磁盘当中。
浅川发生交通事故之后,当时放在车上的文书处理机连同磁盘,统统都被浅川的大哥领回去。安藤循线找到浅川的大哥,顺利得到那张磁盘。
他拿到磁盘后马上读取里面的数据,并且打印出来,这篇报告题名为“铃”,而阿馨由安藤的眼睛看到“铃”中的内容,彷佛活生生地透过高山、浅川的眼睛和耳朵祠身体验所有的过程一般。
浅川将他所看到、听到的情报,藉由文字记录下来,这种举动如同将录像带的内容转化成文字。
安藤后来从DNA的盐基排列中解出一个暗号讯息——“MUTATION”(突变)。
他以这个暗号做为推理根据,联想到高野舞房间里的录像带被消掉影像,浅川的那卷则连同录放机一起丢进垃圾车,而其余的两卷(浅川的岳父、母各有一卷)也被处理掉了,因此这卷恶魔录像带已经不存于这个世界。
而这卷录像带在刚开始,就被那四名年轻男女以恶作剧的心态消掉最后的咒文,如同DNA中的部分遗传因子受伤一般。接着,不知情的浅川又拷贝一卷给高山,就此发生突变,因而形成另外一种新的种类,所以就算旧的录像带被人全数毁灭,对新录像带的增殖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这里又生出两个问题,一个是录像带进化成什么形态?第二个问题则是浅川为何还活着?
这里面也隐含了另一个关键,就是高野舞的尸体在哪里被发现的。
高野舞失踪了一个多礼拜之后,被人发现陈尸于大楼屋顶上的排气沟内,无法判断究竟是饿死还是冻死。解剖结果发现,死因并不是心肌梗塞,这和之前七位受害者完全不同,她是跌落到排气沟里上受困其中,直到体力衰竭而死。
更不可思议的是,高野舞的体内残留着刚生产完毕的迹象,她到底生下什么东西?
这个消息对安藤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因为他在这之前曾见过高野舞,当时高野舞并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体态也非常轻盈。
安藤和同事利用大学附设医院里的设备来做各种分析与检验,在这段期间内,因为观看录像带而死亡的人已经增加到十一个,其中包括了浅川,他到死前都没有恢复意识。
这十一个人的血液中都带有病毒,但却出现环状病毒和线状病毒这两种形态。
其中在浅川和高野舞的遗体中发现较多的线状病毒,而且他们并不是因为心肌梗塞而死,其余的九具遗体则发现到较多的环状病毒。
因此“病毒是否会导致死亡”的这种推论开始有了分歧点,如果病毒的环状形体断掉了,那受害者就可以得救,如果病毒还呈现环状,那么看过录像带的人会在一个星期后面临死亡的命运。
安藤和他的同事拚命想找出合理的解释,就在这时,他们发现某种关联性,那就是线状病毒的游动情形和精子很类似。
(既然高野舞的遗体上残留曾经生产过的痕迹……那么高野舞若是在排卵日当天看到录像带中的影像,那将会变成怎样呢?假如这个病毒不是以心脏冠状动脉为攻击目标,而是对准卵子的话……那是线状病毒让她怀孕,然后生出某种东西吗?她到底生出什么东西?我想“那个东西”应该就是高野舞房间里的“那个东西”吧?)
安藤将相同的理论放在浅川身上。
(浅川是个男人,所以他没有办法生出小孩,那他又生出什么?)
没多久,安藤得到答案了。
安藤和一个自称是高野舞姊姊的女子偶然相遇,他之前曾在高野舞陈尸的大楼楼顶上碰到这个女子,这次偶然相会,使得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
当这个女子正在冲澡的时候,安藤随手翻阅出版社的新书目录,看到上面刊载近期即将出版一本名叫“铃”的书。这正是浅川写的报告,如今竟然要编成书在市面上发行。
安藤赫然想到浅川所“生”出来的东西就是“铃”这份报告,“RING”病毒藉由浅川来达到繁殖的目的,它正式从录像带进化到“铃”这本书,也就是即将引发爆炸性的繁殖行动。
这时,安藤收到同事传真过来山村贞子生前的照片,他一看到照片中的脸孔,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她就是那个自称为高野舞姊姊的女人。
原来高野舞所生下来的“东西”就是她,而她正是山村贞子本人。山村贞子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弃尸于水井内,肉体应该已经腐烂了,她居然藉由高野舞的子宫执行复活计划。
之后,山村贞子对安藤提出要他成为盟友并协助她的要求,尤其是录像带已经进化到“铃”的形态,她希望安藤不要阻止这本书的发行,破坏繁殖计划。
而且,“铃”除了以书本的型态出现之外,还会透过各式各样的传播媒体达成目的,像是音乐、电影、电视、计算机光盘、计算机游戏、因特网等等。如果女性们在排卵日当天去看“铃”所改编的电影,就会受孕并且生下山村贞子。
如此一来,不消多久,“RING”病毒就可以侵略全世界,安藤无法想象这将会带来多大的灾难。
也就是说,山村贞子这个雌雄同体会一再复制单一的遗传讯息,而“RING”病毒则是一边突变,一边将遗传讯息传送出去。
世界上的所有生物体因为具有多样性的遗传讯息,所以生命也富有趣味性。一旦变成单一的遗传讯息,那么所有的生命就会丧失它的乐趣。
虽然山村贞子能获得永远的生命,但是其它的生物很有可能会被她毁灭殆尽。面对全世界人类的存亡问题,安藤不得不下定决心是要成为山村贞子的伙伴而存活下来,或是选择死亡。
山村贞子为了达到目的,又提出一个交换条件——让安藤在两年前因为溺水而死的儿子再度活过来。
阿馨这时才知道原来安藤胸中的悲痛,是因为两年前爱子死亡。安藤和他的同事都认为如果利用山村贞子的子宫,安藤死去的儿子很有可能会复活。况且,安藤还留着当时从儿子头上拉下来的几根毛发,毛发上面留有珍贵的遗传讯息。
安藤眼下已经没有其它选择了,无论要或不要成为山村贞子的伙伴,都要丧失自己原来的生命,他决定先看到儿子重生,其它事以后再说。
阿馨没有半点责怪安藤的意思,因为安藤想让儿子复活的强烈意念也传给阿馨,今天阿馨如果站在相同的立场,他也很难抉择。
安藤和同事从山村贞子身上取出受精卵,再输入安藤儿子的遗传基因,然后放回原处。一个星期后,安藤的儿子就从山村贞子的肚子生出来。
就这样,安藤以出卖这个世界换取两年前丧生的儿子。
“铃”一书发行之后,看过这本书的读者中,大约有三万名女性受孕,并且生下“山村贞子”。在这些新伙伴的鼎力相助之下,“RING”病毒的形态开始突变了,人类的遗传因子渐渐丧失了多样性。
不久,感染“RING”病毒的人数急遽增加,终于演出一场爆发性的繁殖,所有的人都无法幸免于难。
尔后,“RING”病毒也对人类以外的各种生物造成影响,同样夺走其它生命多样性的遗传因子,扭曲了生物界的生存定律。例如一棵具有茂盛枝叶的生命之树,原本生气蓬勃地慢慢朝向进化的道路迈进,一旦它的种子变成单一遗传因子的话,那么种子的数量会愈来愈少,并且会反过来又回到远古的原始生命形态。
为了得到永恒的生命而丧失多样性的DNA,生命的演化实在非常奇妙,如同登山的人为了享受谷底桃花源的美丽而放弃登顶,终将无法攀上顶峰而完成生命的进化目标。
“环”界中的生命变成单一遗传因子之后,日子变得很无聊、没有变化,每天都过着重复的生活,因此生物放弃进化,终于慢慢走入癌化状态。
阿馨操作键盘解开安藤身上的锁定,将镜头慢慢往天空升上去。从高处俯瞰“环”界里蠢动的癌化生命体,每个生命体的模样都非常单调且不美丽。
阿馨觉得这个情景非常熟悉,他在大学附设医院的病理学研究室里,将秀幸的癌细胞放在显微镜上观看时,癌细胞在透明的培养皿中,不停地胡乱繁殖,并且呈现出丑陋的斑块,那和现在阿馨从高处观看“环”界的情形非常相似。
阿馨将头套型屏幕拿不来,喃喃自语着:
“‘环’已经癌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