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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首批子裔主所创,影障一侧徒观望。
彼端生活遥不及,空自艳羡使癫狂。
妒忌之心盛及顶,黑暗一片生魔障。
——博识[ 《博识颂歌》全篇均被教会判作《不谐韵律》。]颂词,第2章第1节
邓肯在其他人身旁走着,感到比起他们来,他只是身上有一些青肿而已。他们休息了将近三四个小时,有足够的时间让他脱下那套感觉已经穿了几星期的汗湿皮甲,在伤口处抹上魔法药膏了。是菲奥娜把它传了过来,他们靠着火取暖的所有人都依次涂了一点,伴随而来的是一连串痛苦的嘘声、咕哝声、以及宽慰的叹息。
他的手臂依然有些僵硬而疼痛,不过凯尔仔细察看了一下,宣称骨头已经复位了。菲奥娜的法术很成功,而药膏则大大减轻了自战斗之后就一直折磨着他的酸痛感。他试探地握拳放拳,却发现要好好握紧拳头似乎很困难,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他是可以做到的,这就行了。
哈伏特是他们之中唯一睡了个好觉的。他们才刚刚点起火堆,这只猎狗就蜷缩在主人脚边,没几分钟就打起呼来。邓肯很喜欢这只狗后腿颤动的样子,还喜欢它偶尔喷鼻息,就好像要在睡梦中咬人的样子。狗儿的梦很可能是在阳光充足的草地上奔跑,朝着松鼠吠叫吧,邓肯自己也想做这一类的梦。
继而他想起哈伏特和其他灰袍守护者一样受了腐化。也许它的梦也是一样的黑暗,它的奔跑是在逃离吓人的影子,这些常常潜伏在灰袍守护者的意识边缘。
为了狗儿好,他真希望自己是错的。
吉纳维芙紧绷着身体,率先安静地走下了通道。此时她渴望着要尽速到达奥尔坦地城,容不得更多的延误。其他人努力想跟上,但即使这样,她还是超得越来越远了。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都想知道她会不会在乎同自己小队的其他人拉开那么长一段距离。
邓肯怀疑大概不会。
他缓缓朝菲奥娜靠过去,在她身边走了一会儿。法师在得到休息之后,脸色稍微没那么苍白了。吉纳维芙严格禁止她再使用任何魔法去加快其他人的痊愈速度,尽管菲奥娜一肚子牢骚,但邓肯也不得不认同这样。他们较重的伤势都已经处理好了。她需要保持体力,尤其是在奥尔坦地城真有玛瑞克所说的那么凶险的情况下。
他将八年前他们一行到那里时所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们。因为腐毒而变异了的巨蜘蛛,从覆盖整个地城上部的一大片蛛网中朝他们扑了下来。为了击败它们,他们把蛛网全烧毁了。邓肯不知道是否还会有蜘蛛在那儿,这个想法令他战栗。他不喜欢小蜘蛛,而一想到要面对和他一样大的、上颚滴着毒液的巨蜘蛛,他就不由得恶心起来。
“我得告诉你一些事情。”他低声对菲奥娜说道。
不远处,尼古拉斯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加快步子走到前面去了。邓肯看得很明白,他是得不到原谅了。在营火旁边时那战士就显得沉闷而愠怒,几乎没怎么处理自己的伤口,甚至根本没有脱下那件脏兮兮的铠甲。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了第一班守夜,在其他人怜悯的目光中僵硬地走开了。
精灵感兴趣地凝视他:“什么事?是关于玛瑞克的吗?”
“不!”他哼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她恼怒地叹了一口气。“没事。你想告诉我什么?”
“是关于吉纳维芙的。”他朝前方的指挥官瞟了一眼,可只能在远处的阴影中勉强看到她。这就仿佛是那个地城在吸引、拉扯着她,而他们离那儿越近,那对她的引力就越强。“她晚上离开了营地,而且也不是去守夜。我的意思是她偷偷溜开了。”
菲奥娜看起来很迷惑。“偷偷溜开?为什么啊?”
“这我也想知道。所以我跟踪了她。”
“可她没看到你?”
“你要知道,在你们出现之前,我在瓦尔皇城可是一个很厉害的窃贼。”
“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看到了什么?”
“她实际上并没有走多远。”他犹豫起来,突然对自己一开始该不该提起这件事感到不确定了。或许吉纳维芙会把这当成是侵犯她的个人隐私。他是窥探了她,可那时他告诉自己这是在确保她的安全。但他既然已经向菲奥娜提起来了,那么再避口不谈就说不过去了。“她只是拿着火把从十字路口往回走了一段路。然后她就开始除下她的铠甲。”
“你偷看她脱衣服?”
“不!我是说……好吧,是的,不过不是你想象那样。我也想她可能是需要些私人空间,而正在我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
“看到什么?”
“我本来以为那是一块淤青。”他记得太清楚了,那块污斑从指挥官裸露的肩膀沿肋骨侧边一直向下,几乎延及她的大腿。他一开始惊恐起来,尤其震惊于它的严重程度。是淤青的话太暗了,他还想这可能是被巨龙的火焰吐息给烧伤了。她这么长时间来都掩藏着自己的伤势吗?她为何要这样?“不过那并不是烧伤。我觉得吉纳维芙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举近了火炬,在火光下细细观察来着。”
“那她看到了什么?”
“我想……我想那看起来像是暗裔的皮肉。”
菲奥娜凝视向前方,边走边思考着这件事情。有那么一瞬间,邓肯都后悔告诉她了。他看到那“淤青”时并不确定那是什么。他吓坏了,而从吉纳维芙脸上的表情看来,她的感觉也差不多。然而他觉得出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它了。她知道它在那里,并且掩藏着不让他们其他人知道。
“那可能就是一道伤痕。”菲奥娜说,“一道旧伤。”
“我不这么想。”
“那它还能是什么?”她转过头尖锐地看着他,“你觉得她染上了瘟毒?她可是个灰袍守护者,这怎么可能呢?”
他耸耸肩:“我不知道。”
玛瑞克忽然朝他们走了过来,这立刻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你们俩那么急切地嘀咕些什么啊?”他问道,同时抑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
“没什么。”菲奥娜不等他话音落下便答。
“我只是在跟她说我有多累。”邓肯插嘴道,“我们还没怎么睡,吉纳维芙就把我们都踹起来了。我正想发誓说那时我才刚闭上眼睛。”
凯尔走近了,他的弓取了下来一直拿在手上。哈伏特亲近地靠在他身边轻步走着。“我本人就很高兴我们没有睡太久。”猎人喃喃道。
“真的吗?”玛瑞克问道。
“那梦境令人难以忍受。”凯尔的眼神变得深邃,他看向了别处。哈伏特抬头瞧了瞧自己的主人,不解地呜咽着。
乌莎也向他们走来,比划了好几个表现不安的手势。菲奥娜叹了口气,点头同意道:“我也一样。我一闭上眼睛梦境就降临了,就好似我被它拖进去一样。”她闭上双眼,由于回忆而战栗起来。
“或许在深坑通道里就是这样吧?”凯尔问道。
玛瑞克耸了耸肩。“我没做任何怪梦。我是说超出正常范围的那种。”
“灰袍守护者总是会做怪梦。”菲奥娜解释道,“这是与一部分暗裔群体意识一同获得的。自从我们进入深坑通道后,这怪梦就变得更加糟糕了。”
“一夜更甚于一夜。”凯尔严酷地补充道。
“我不是。”邓肯举起了手,“我一直挺好的。”
菲奥娜用怀疑的眼神审视着他。“你确定吗?我本以为你肯定……”
“不。只是正常的那种奶酪梦。”
“噢!那我也做过。”玛瑞克轻笑道。
“真的吗?菲奥娜用法术把暗裔变成了臭烘烘的巨型奶酪柱,于是我就想:‘为什么偏偏是臭奶酪呢?我讨厌臭奶酪。’不过她没有换别的法术,而且还对我勃然大怒。”
“你是说像这样?”他指着精灵,后者确实怀着强烈的不满瞪着他们。
“你们俩都是白痴。”她白了白眼睛嘟囔道。
“我觉得她很可能特别喜欢臭奶酪。”他对玛瑞克说,“她每根柱子都会去咬一大口。可我闻到的只有臭脚丫子味儿。”
“真恶心。”
“这正是我想说的!”
吉纳维芙的现身,宛如一泼冷水突然截住了他们所有的话头。他们全都目视着她带着冰冷的怒意,风风火火地朝他们走回来。“你们为什么那么慢?”她质问道,“我们到了。”她不等他们回应,又转身走去。
他们快步赶了上去,很快就发现她说的没错。
菲奥娜举起了她的法杖,让耀眼的白光照亮了他们所进入的洞窟,却仍不能照到全部。这座巨大的洞窟满是古老矮人建筑的骨架,长久以来安顿于此静静地腐朽,邓肯感到他们侵扰了一座坟墓。他可以看出破碎走廊的残迹,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巨型圆柱和雕像,还有内部严重毁坏的建筑——有的连高高的拱顶都塌陷了。
这里曾经是一座熙熙攘攘的城市,但现在看起来只剩一片沉寂。厚厚的黑灰覆盖了所有东西,洞窟上部全是一丛丛奇怪的土块,远看就好似一大朵灰黑色的云。如果那就是好多年前那些蛛网烧剩下的残骸,那它们就没有得到恢复。或许那些巨蜘蛛已经离开了?希望总是有的。
“奥尔坦地城。”玛瑞克低声说。邓肯注意到了他眼中恍惚而忧伤的眼神。他每次一想到自己那次深坑通道之旅就会这个样子。邓肯不禁想这个人究竟为什么会答应回到这里来(不算他们对任务紧迫性的认知的话)。
吉纳维芙警惕地将巨剑举在身前。实际上,此时他们都把武器拿在手上,盯着静止的影子,好像预料到会有一群怪物跳出来冲向他们似的。“有什么改变么?”她问玛瑞克。
“蛛网更少了。”
指挥官朝凯尔做了个手势,后者走上前去跪了下来,仔细检查覆盖着石头的厚重灰土层。哈伏特围着他踱步,鼻子贴在地上,边嗅边打喷嚏。“这个洞窟里有很多移动的痕迹。其中大多数都是最近才有的,而且有暗裔的。”
“那我哥哥的呢?”她问道。
凯尔停顿了,问题空悬着。他用浅色的眼睛凝视地面,就似乎他可以看见他们其他人都注意不到的模糊痕迹。邓肯猜想可能真是这样。比起他当灰烬战士时所学的追踪能力,他对腐化的感知要敏锐得多。他总是率先感知到暗裔的接近,而且单凭气味就能辨别它们的不同种类。以前还有些灰袍守护者声称凯尔对他们也是一样,远远地就能感知出谁是谁来,就好似他们是暗裔一般。就算是这样,猎人本人也从未提及此事。
“你哥哥曾经过这里。”最后他答道。
“在哪儿?”
他朝她扬起了眉毛。“我很熟悉他特有的气味,吉纳维芙,然而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在这么多混杂的气味中追踪到他。他来过这儿,我只知道这个。”他向地上指了指,这下连邓肯都看出来黑色的尘土层被许多双脚印踩散了。推测是暗裔的脚印,但显然不是全部。
吉纳维芙失望地皱着眉头,无助地扫视地城远处的阴影。接着她的面容又坚毅起来,回转身挺起下巴凝视其他人。“那我们就搜遍这座遗迹的每一寸石地,直到找出他的踪迹为止。”
“我们怎么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他的踪迹?”玛瑞克问道,“他可能只是路过。根据我们的了解,他可能是被追着跑过这里的。”
“那我们就找出他跑去了哪里。”她咆哮道。她将巨剑扛在肩上,转身走进了地城荒废的街道。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异议地跟了过去。
他们在建筑之间狭窄的走道上小心地走了一会儿。有一些墙壁和走廊已经倒塌了,路上到处都是石块和碎砾,但多数都还算完好。这许多刻满符文的拱门和精美的雕塑矗立至今,是矮人高超工艺技巧的有力证明。
菲奥娜法杖发出的刺眼强光照亮了一切,也映出许多影子。邓肯看到哪都有黑暗躲在杖头的白光边缘,它们隐藏起这个地方所保有的秘密,在雕像后和门洞里等待着。在他的想象里,玛瑞克所说的蜘蛛还藏在那些深渊中,用它们那许多只黑色的小眼睛窥视他们向前,等着他们深入到来不及撤退的地方。
他突然感到了寒冷,便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菲奥娜忧郁地看了他一眼。她也牢牢握着自己的法杖,警觉地注视着攻击的迹象。他们都是一样。除了他们自己踩在尘土中那低沉的脚步声,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哈伏特的咆哮。猎犬颈上的毛又竖了起来,它好像觉得他们经过的每座建筑都有必要瞪视一番。
唯有玛瑞克似乎并没有准备要战斗。他随意地垂手握着长剑,和其他人一道走着,同时瞪大了眼睛哀戚地凝视他们周围的墙壁。他已经告诉他们蜘蛛的事了,没错,可这儿还发生过什么别的吧?他是想到他爱的那个精灵女子了吗?还是想到他的妻子了呢?
他们穿过了一座石制拱门,它边上的墙壁已经塌了,只余积灰开裂的拱顶孤零零地立着。那顶上刻着巨大的符文,乌莎抬头凝望着它们停下了脚步,她的表情严酷莫测。
“怎么了?”凯尔从她后面走上来,平静地问道。
她打了好几个手势,大多数邓肯都看不懂。不过他认出了其中一个词:家族。他意识到这里一定曾属于她的家族,是她们家族的一部分遗产。凯尔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继续凝望着拱门,眼中似乎暗自下了决心。
他们走进了一座看来曾是露天剧场的地方,台阶早已碎裂了,舞台上四处散落着暗裔经久泛黄的骨殖。这片残骸中竟堆了那么多暗裔骨头,令邓肯很是惊讶。
他们途经一道窄小的巷子时,尼古拉斯发现一面墙上有一道裂缝,通向一座老旧的兵工厂。工厂很大,石砌的熔炉仍旧伫立着,看上去即使现在也依然可以走过去把火烧旺,让它们重新运作起来。工厂里其余的东西都成为了废墟:散了架的木桶,锈蚀的金属器械散落在地上。墙上还挂着不少可能用来锻造金属的器具,以及看上去挺不错的武器,可现在都是遍布凹痕、锈迹斑斑。
其中一座熔炉高得出奇,一直延伸到了顶上的石制天花板,而且烟囱侧面也盖满了符文。它看起来更像是巨人的烤箱,邓肯想,只不过边上开了些间隔相同的奇怪孔洞。
“这是用来锻造龙骨的。”玛瑞克在他身后说道,“他们把骨头烧得太烫,需要从那些孔洞中浇水来冷却。你看到管子经过地板通到哪里没有?它通到一个熔岩坑去了。”他对邓肯咧了咧嘴:“反正安德林王在向我展示奥兹玛那座熔炉时是这么说的。他还说它有几个世纪没人用过了。”邓肯通过其中一个孔洞朝里窥视。他只看到一片黑暗,然而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机关可以打开熔炉。“也许你的剑就是在这里铸造的。”
“也许是吧。”
他们穿过兵工厂,使劲打开了锈死的大门,发现外面本来应该是个中心广场之类的地方。法杖的光芒揭示了很久以前那场战争的证据,它们还没有在时间的流逝下全然消失。一些路障还留存着,一块块石板、一张张长凳,以及其他的大件物品都被拖来封锁周边的小巷,其中大多数已经碎裂了。他们四周的墙壁要么是崩解了,要么就是被攻击这里居民的那支部队冲毁了。
因为这些都留在这里。即使掩盖在厚重尘土之中,邓肯还是能够看出骨头的碎块和生锈的武器、盔甲残片——它们都不是暗裔造的。广场中心有一眼喷泉石堆,吹着号角的矮人雕像仍站在那中间。那上面长满了地衣和又厚又黑的苔藓,但大多都枯萎了,喷泉里的水几个世纪之前就一滴不剩了。那周围堆积的白骨厚重而密集。或许是背水一战:守军被迫背朝着喷泉,同暗裔入侵者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这是一片凄凉的景象。邓肯尽量不去想象那些被抛弃在这里听天由命的矮人那时有多么的绝望。他们都倒在这里,其中那些伤者或幸存者无疑是被暗裔带走了,而其他人就这么死在了倒下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尸体腐烂了,积起了灰尘,喷泉干涸了,根本没人悼念他们的死亡。
乌莎走近一堆路障,开始拉扯那底下的一块平坦的大石板。它纹丝不动,于是她就使出吃奶的力气,更用劲地拉着,这时邓肯意识到她正在哭泣。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她的脸庞,她仍想要把石板拉出来,她的沮丧愈发明显了。
尼古拉斯走过去协助她,可他一走近矮人就停下了手。他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弯下腰来帮忙。她镇静下来之后,便回去继续这项工作。凯尔也加入了进去,不一会儿,三人就把石板拉了出来。吉纳维芙静静地看着,没有反对这个奇怪的举动,不过她显然很渴望能继续前进。
他们缓缓地把石板拖向了喷泉,随后一起把它竖了起来,斜靠在石堆上,汗流浃背的乌莎解下黑色的斗篷,丢在石板顶上。斗篷稳稳盖在了上面,而她默默地凝视着。
他们都凝视着。这可能是一座糟糕的纪念碑,然而总比没有要好。
乌莎擦干了眼泪,挥去了悲痛。倘若她要对那些圣者先祖们献上祷词,那她也只能讲给自己听。邓肯倒是很愿意向上帝说上一段祷词,但他并没有玛瑞克王的那种才能。他背不出任何一句光明圣歌,况且他也不知道死去的矮人是否会感激这样的悼念。
他们继续前行。一段时间后,凯尔将他们带到了一垛废弃的营火旁。邓肯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它的,他们一接近他就给指了出来。高高的方尖碑脚下的那一小垛营火,完全没有受到时间流逝的影响。而方尖碑像一根手指一样扎进黑暗,每一面都极其光滑,它的顶端掩盖在阴影之中。
吉纳维芙匆匆跑过去,急切地想要在营火附近搜寻遗留的线索。什么都没有找到,但从尘土纷乱的痕迹看来,像是最近刚有人在这儿铺过睡袋。她转头打着手势催促凯尔,不过后者已经在快步跑向她了。
在火旁跪坐了一会之后,他抬头看向她,并点了点头。“他之前就在这儿。营地是新近设的。”
“有什么迹象表明他去哪儿了吗?”
“没有。然而他曾睡在这儿,很明显走到这么远都没有碰到暗裔。”
“这可能吗?”她困惑地问道,“它们应该能感知到他的。一名落单的灰袍守护者在深坑通道里行走,暗裔应该会趋之若鹜才对。”
“可是,他确实到这儿了。”
玛瑞克上前一步。“你确定是暗裔抓住他的吗?还是说连他是否被抓都不确定?你说他还活着,那他可能确实还活着,然而我并未看到暗裔会抓任何俘虏。”
吉纳维芙旋身面向国王,有一瞬间邓肯还以为她想要攻击他。但她的怒气逐渐平息了,她又转回头去盯着烧尽的营火。她的眼神变得空洞而忧愁。“不。”她最终承认道,“我不能确定。”
整整一分钟全小队都一声不吭。黑暗的洞窟中没有任何响动,只有极其微弱的微风带着霉味拂过——邓肯估计,空气正经由矮人在这地方遗留的工程杰作源源输送进来。他也很想知道这底下还有什么别的生物可能会抓一名灰袍守护者,以及它们为啥要这么做。要是人是暗裔抓的,那它们又为啥突然表现得跟以往大相径庭了呢?
吉纳维芙举目四顾整个洞窟,到处搜寻着。他真的不知道她是要找什么。线索?感知?随便什么?这个地城还有那么多笼罩在阴影中,她很可能看都看不清楚。各类建筑的骨架轮廓高耸在他们头上,坚固的雕像啦,破旧的庄园啦,肯定曾经都属于某些伟大的矮人家族。他们没有时间去搜索所有这些地方。
“在那儿。”她指向远处坚定地说道。
邓肯看向她所指的地方:在地城被阴影遮蔽的另一头,依稀可以在法杖光芒的边沿看见一座巨大王宫的残迹,应该是在岩壁上修凿出来的。它以前一定很美,两边饰有石柱的散步道直通向几扇富丽堂皇、高高俯视来访者的大门,然而现在它只是虚有其表,台阶破损不堪、碎屑满地,墙壁上裂开了深深的口子。整座古老的王宫都覆盖着一缕缕久积的尘土,谁知道那黑暗狭小的过道里潜藏着什么?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他喃喃自语道。
“可为什么是在那儿?”凯尔谨慎地问道。
“因为那就是他会去的地方。”她确信不疑地说,“如果他来过这儿,那么他就会想要到那里去的。”她没有再说别的,而是开始朝那个方向前行。其他人迟疑地相互看了看,但还是一个个跟着她走了过去。实在没有什么选择。
“我们是在闭着眼睛乱闯。”菲奥娜绷着脸低声道。邓肯瞥了她一眼,不过没有回应。他们并没有闭眼,真的。他们所追随的是吉纳维芙的异象,然而他们越来越像是在踉踉跄跄地追逐一只鬼魂。他很想知道他们的指挥官是否确实明白自己要去哪儿,而且他怀疑其他人也抱有和他一样的想法。

他们花了好几个小时,终于走到了王宫遗迹。他们愈是接近,上坡就愈是明显,碎石也愈积愈厚,大路都没法走了。整个上层建筑都塌落在这里堵住了路,他们实际上连绕都绕不过去,只得被迫翻过一个个砖石堆。
等他们走到王宫正门的台阶脚下时,邓肯才意识到这地方其实非常庞大,光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台阶就要走100多英尺[ 合30多米。]那么远。许多台阶早已裂成了碎块,上面杂乱地散落着上面掉下来的石头,还有碎骨和锈蚀的金属片,很可能是以前的尸体遗留下来的。
台阶两边还算完好的石柱中,有一根少说也有七八十米高,几乎伸到了洞窟顶端。它的表面布着蛛网般的细密裂纹,他真想知道倘若这根石柱塌下来,王宫的拱顶是不是就会直接砸在他们头上。那座拱顶上过去一定装饰着令人叹为观止的壁画,可现在它遍布污迹与焦痕,只能窥见一丝它曾经的辉煌。
其余的石柱有好几根已经倒塌了,其中就有一两截巨大的石柱挡在了他们路上。显然在它倒下来的时候,还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在宏大宫门前的大理石梯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宫门只剩下了一扇,它歪斜地大敞着,勉强挂在铰链上,仿佛也快要轰然倒地一般。邓肯觉得它应该是铜质的。它现在染上了一层丑陋的铜绿,还覆盖着粗砺的苔藓,完全遮住了原来表面上精美的铭文与刻印。
门后面只有一片阴影。他看见了巨大蛛网的痕迹,蛛丝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而小队成员看到门内那具发黑的空壳时,不由得警惕地相互看了一眼,靠近之后他们才发现,那是一只玛瑞克提到过的那种巨蜘蛛,它的腿蜷缩在体侧,宛如一整块扭曲的肋骨。他们看不出它躺在这儿多久了,不过肯定是挺长的时间,因为它跟入口的其他东西一样盖满了灰尘。
“也许你们把它们都解决了。”邓肯仍恐惧地瞪着蜘蛛低语道。
“我们不这么想。”玛瑞克说,“次日我们听到了它们移动的声音。至少我们觉得那是它们的声音。”
吉纳维芙举剑戳了戳那具空壳,随后用力一推,把它翻了过来。它的头露了出来,邓肯看到它那足以轻松切下人头的上颚。好在它众多的眼睛早就皱缩起来被尘土覆盖了,他可不想看到这些。“你认为蜘蛛是在王宫里面筑巢吗?”吉纳维芙问国王道。
“我们可没到这里来看过。”
“我们来到这里之后,一只活蜘蛛都没见到过。”她沉思道,这话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凯尔跪下身,用手摸了摸地上的那层灰,继而又在手指间揉搓了一下。“最近刚有人经过这儿。”他小声说道。
“是我的哥哥吗?”吉纳维芙询问道。
“我不知道。”他困惑地皱起了眉头,“这痕迹很奇怪。这肯定是单个的生物,要么是我们要找的人,要么是暗裔。但是……”
“这就够了。我们进去。”她慎重地把剑举在身前,开始穿过门廊,上下打量着四周垂挂的蛛丝。
“等等,我还不……”
“来啊。”她命令道。邓肯跑过去追她,并听到其他人也跟在后面。随着他们逐渐深入矮人的王宫,邓肯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猛跳,汗珠从他的脸上滴下。他不知道他们会在里面找到什么,但萦绕在心头的恐惧告诉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本还以为蛛网会越来越厚重,最终带他们到达蜘蛛巢的中心,有一只蜘蛛女王之类的巨大怪物来迎接他们。然而事情完全不是这样。没离入口多远,就开始看不到蛛网了,而在他们看到了另外几具皱缩的蜘蛛尸体后,这也同样不再出现了。他们周围的阴影聚拢开来,空气愈发凝重。他所能听到的,就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他们在岩石上缓慢行进时回荡的脚步声。
他们进入了一间巨大的陈列室,里面所陈设的矮人雕像和大幅画作都在时间的流逝中破损腐朽。法杖的光芒只能照到其中一小部分,不过这里简直无边无际,硕大的大理石柱向上延伸,撑起了他根本看不见的天花板。
他们的脚步声突然变了,变成了嘈杂的吱嘎声,就好像他们脚底下踩的是碎石。“快看。”凯尔说。
邓肯低头看去。陈列室的地板上铺着茫茫一片骨头。暗裔的骨头。有不少骷髅依然还是完整的,上面的腐肉早已干缩,只剩下一层皮。它们仍旧穿着佩带着发黑的胸甲及武器。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大战,这些暗裔向里面压过去……究竟是要找什么?另外又是什么把它们全都杀死了?
他们越往里走,尸骸就越多。要在这片骨殖中找路穿过去可不太容易。邓肯开始在暗裔尸骸中辨认出了矮人的骨架。他们寡不敌众。他看到有一具矮人尸体仍穿着锈蚀的盔甲,周围全是暗裔的骨堆。照这样子看起来,这群怪物在将这名矮人撕碎时与他同归于尽了。全都是一瞬间发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这太诡异了。”玛瑞克在他身旁四顾,说出了跟他一样的想法。邓肯只是点了点头。“而她哥哥还要穿过这里?”
“留有一点痕迹。”凯尔在边上答道。
“可那是他留的吗?”
猎人用浅色的眼睛看着玛瑞克,什么都没有说,他们都清楚答案:他不知道。然而吉纳维芙可不会因此而停止搜索,她只会以更快的速度穿过这间陈列室,就仿佛万分确信能在另一头找到她哥哥似的。
邓肯疑虑起来。这里除他们以外还有活物吗?假如吉纳维芙的哥哥在这里,那他怎么会听不到他们接近了呢?他们吱嘎的脚步声响亮地在陈列室中回荡,在这静谧的坟场里显得极其刺耳。他听说过骷髅被恶魔附身,站起来猛烈攻击一切活物的故事。他半期待着这些骨头会这样,起身将侵入它们寂静领地的人封口。
两扇庞大的石门隐隐出现在他们面前,犹如白骨堆里的一对巨石碑,矗立在朦胧的黑暗中。这两扇门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撞得歪向里面,不过很容易看出这是怎么回事。门前有几具硕大的暗裔尸体——头骨上长着弯曲的大角,大约有12英尺[ 约3.65米。]高的庞然大物。他要没记错的话,这些怪物被称作食人魔,但他从没见过活的。
它们的攻城槌就躺在它们的尸体旁边,那是看起来就很危险的一大块金属,它们一定是用它来将门撞开的,然而花了多长的时间就只能靠想象了。可能两三天吧。大门的另一边堆着各种各样的杂物,形成了巨大的障碍物,可最后还是被暗裔撞开了,它们虽然死伤成百上千,却还是不顾死活地涌了进去。
吉纳维芙小心地接近大门,睁大眼睛努力朝里面窥视。她对尼古拉斯摆了摆手,将他派到了食人魔尸体的另一侧。没有动静。
“光再加强点。”她命令菲奥娜道。
法师皱了皱眉头,随着她精神的集中,法杖忽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邓肯眯起并遮住了眼睛。他瞬间看清了陈列室中死者的骷髅,在他身后绵延百余米。这是一整支军队。他还能辨认出石柱上刻印着符文,强光还纵横交错着照到了30米高的天花板上。
门后是一间圆形、有穹顶的房间。邓肯首先注意到的是坐落在那中央石制高台上的王座,其次就是满屋的骷髅。它们全都是矮人,骨头堆得都看不见地板了。高台上倒空荡荡的,只有一具骷髅孤零零地坐在王座上。这一名大屠杀沉默的见证者,现在已经覆盖了一层灰土。
小队成员依次走进房间。他们惊异地瞪视着周围,小心地在尸堆中挑选落脚点。房间里俨然一片肃静,就宛如他们涉足于某个黑暗而恐怖的地方,菲奥娜杖头的光亮似乎都太过刺眼、令人反感了。
“看看它们啊。”菲奥娜敬畏地说道。
房间里在门边的骷髅是最多的。他一开始设想暗裔冲进门来时,矮人们肯定会与之战斗,这会是这位矮人统治者的最后一搏。然而正殿里暗裔的尸体都在哪呢?一具都没有。
乌莎睁大眼睛做了个手势。凯尔点点头:“我同意。这太奇怪了。”
“我们应该离开。”玛瑞克平静地说道。
“不。”吉纳维芙厉声说。她持剑在手,开始向王座靠去。“这里有什么东西。我能感觉得到。”
“肯定有什么东西。”玛瑞克在她身后喊着,“但不是你哥哥!”
她没有理他。
邓肯走向门边的尸体,跪下身来细细端详。菲奥娜同样好奇地跟在他身后。他注意到那其中只有少数仍持有武器(当然现在也生锈无用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拿。在门外的陈列室里,那些骷髅手上都还拿着刀剑,或者武器就在近旁;可在这里,武器只是随处落在地上。
菲奥娜猛吸了一口凉气:“看门上面!”
在光照下他清楚地看到,门的内侧到处都是长而浅的抓痕。有些骷髅依然伸着手臂抓向大门。门边的墙壁上也是一样满布抓痕。其中一些尸体的指骨上指甲都磨没了。
这些矮人并没有同暗裔战斗。即使暗裔就在外面锤着大门,他们也试图要冲出去。有什么东西令他们如此恐惧,竟想空手挖出口子来。接着他们一下子全都死了,暗裔也继他们而死。
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情况非常非常地不对头。邓肯转身看到吉纳维芙正走上高台,玛瑞克和其他人都跟在她身后。她似乎被王座上坐着的那一具矮人骷髅震慑住了。那骷髅胳膊靠着扶手,斜倚在比它大得多的石座上,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它戴着一顶制作精美的黑色头盔,上面还有小枝和铁制面罩,黑色的锁链甲也仍旧罩在它的骨架上。而在它周遭的10米之内,完全看不到别的尸体。
矮人们是试图要远离王座。
“等等!”邓肯大喊道。
吉纳维芙停下脚步,好奇地转过身,他惊惧地看到她旁边王座上的骷髅忽然动了起来。它取下了自己的头盔,眼窝中闪着不祥的红光。他们四周的阴影中萦绕着深厚的魔力,一个声音在他们耳边婆娑,一种古老的魔法开始起效了。
指挥官旋身朝向那骷髅,恐惧地睁大了双眼,她威吓性地举起了剑。“退后!退后!”她对其他人喊道。乌莎和凯尔慢慢地向后退去,猎人拉紧了弓弦,哈伏特在他身边威胁般地咆哮着。玛瑞克和尼古拉斯依然手持武器,待在吉纳维芙身后。
“你来了。”声音同时从高台上骷髅的口中和邓肯的脑中响起。他感觉到它就像条鳗鱼一般,滑进了他的意识,还留下了一道恶心的痕迹,令他不禁战栗起来。“我一直等待着,你终于还是来了。”
尼古拉斯忿怒地吼叫着,他将盾牌护在胸前,锤棍高高举过头顶冲向那骷髅。骷髅朝他挥了一下手,一股能量就把他冲下了高台,重重跌落在地上的骨架中。
“尼古拉斯!”吉纳维芙喊着。
“矮人王子召唤我时,我答应了他的愿望。之后我就在黑暗里等待有人将我带回到光明之中,你终于来了。”
“决不!”吉纳维芙又一次高喊,“我决不!”
邓肯拔出匕首,和身旁的菲奥娜一起奔向高台。随着她低声的吟诵,她的杖头已经蓄积起了一圈日冕状的能量。魔力充斥着整个房间,不过他并不能肯定这都源于她。其光芒发暗发绿,戳刺着他的皮肤,使他奇怪地感到全身沉重。
“不是说你。”此时那骷髅转过身,伸出瘦长的指骨指着菲奥娜。她被一团黑暗裹住,顿时刹住了脚,大声喘息着。“就是你。”法杖从她手中掉落,杖头白色的光芒完全消散了,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玛瑞克冲向骷髅,它挥起另一只手,射出一束闪电将他击退,电流在他浑身上下放着火花,迫使他倒在地上痉挛抽搐。他痛苦地哀嚎着。
两支箭矢急速射向骷髅,却徒劳地扎在它的骨头上。吉纳维芙高举起她的剑。“攻击它!消灭它!”她跃过地上的玛瑞克,冲向这只怪物,乌莎紧跟在她身后。邓肯转身去帮菲奥娜,他伸出手去,想要从束缚她的黑色能量中将她解救出来,但那能量冰寒刺骨,冻伤了他的手。他因突然的疼痛而嘶声怪叫着缩了回去。
“我知道你们的愿望。”此时那骷髅举起双手,房间里绿色的光芒更盛了。邓肯感到这光芒在影响着他,吸走了他的力量。他单腿跪倒在地,脑袋里突然一片空白,仿佛刚从熟睡中醒来似的。高台上的吉纳维芙和乌莎也跪倒在了地上。凯尔摇晃着丢下了他的弓,而哈伏特疑惑地哀叫起来。“我用实现愿望的希望,引诱你们到这里来,而你们来了。我终于能够从黑暗中解放了。”
邓肯费尽全力也只能坚持不倒地而已。他的额头上冒出滚滚汗珠,双匕已经掉在了地上,眼前眩晕一片。他看到玛瑞克咬紧牙关趴在地上,英勇地想要爬向那骷髅。乌莎倒地失去了意识,吉纳维芙就躺在她身后不远处。
邓肯惊恐地看到,那骷髅身上冒出了什么东西,它就像一股股轻飘飘的烟气般从骨头上升腾起来,从空中飘过,渗入了菲奥娜体内。
精灵脑袋后仰,发出了一声恸哭般的恐怖哀号。她全身都绷得紧紧的,双手平举于两侧。她的皮肤变成了灰白色,接着转变就开始了。她痛苦地尖叫不已,同时她的身体变得肿胀扭曲,呈现出丑恶的样貌,她的头上长出了肉瘤和尖牙。
转变就这样完成了。现在菲奥娜所在的地方站着一只恶魔般的憎恶——皮肉破碎、爪子细长的怪物,甚至连它的性别都看不出来了。这只怪物眼中带着威胁,饶有兴致地凝视邓肯。它朝他挥了挥手。
“睡吧。”
世界变得灰暗而模糊,地面宛如迎接他一般扑面而来。他睡着了。尽管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努力抵抗睡意,但他还是睡着了。
他们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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