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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主啊,尽管黑暗朝我而来,可我还将拥抱光明,
我应经受这股风暴,我应忍耐。
我由您亲手所创,没有谁能够撕碎。”
——试炼颂词,第1章第10节
邓肯能找回他们的武器,算是撞大运了。
在菲奥娜使用了几个快速治疗法术之后,小伙子轻手轻脚地拉开了牢房的石门,探出头去确认没有危险。照灰袍守护者的感知来看,靠近他们牢房周围几乎全无那些怪物。没有卫兵、没有巡逻、门也没锁——在邓肯看来,即使现在暗裔抓俘虏了,它们显然还是相当缺乏经验的。
玛瑞克倾向于同意他的意见。或许抓他们的人根本没想到他们会摆脱枷锁,甚或是根本没想到他们会有这个意愿。很可能那些家伙都清楚,他们无论往哪去都会遇到暗裔大军。
一分钟不到,邓肯就两手搂着他们的武器回来了。这些武器就放在他们牢房隔壁的屋子,他们的背包以及让暗裔无法侦测到灰袍守护者行踪的魔法胸针也在。把所有东西都放在这儿,大概是考虑到他们最终都会同意吉纳维芙的计划。不过,这些武器连一个看守都不派看起来还是很愚蠢。
但也许那群怪物并没有看守。缔造者暗示过,它并不能完全掌控它的同类。它需要全力介入,把玛瑞克和其他人从攻击他们那些暗裔的口中夺下来,而不是命令它们停止攻击。它是一个异类,也正因如此,它能派去做看守牢房之类事情的手下很有限,甚至根本没有。玛瑞克可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把龙骨长剑又握在手中的感觉真好,即便它还沾着一层黑黑的食人魔脓血也一样。他不禁想到他们是如何拿起它,并将它带到这里的,不过他能有这点好运,也一样没什么可抱怨的。
菲奥娜的法杖在,凯尔的连枷也在。唯一不见了的武器是邓肯那两把炼银匕首,然而小伙子从他的背包里又翻出来一把刀柄雕刻得很古怪的黑曜石匕首。他掂了掂匕首的重量,又空挥了几下。他似乎很满意,而玛瑞克也不得不承认它看起来确实很致命。乌黑的刀刃让他联想起灰袍守护者们的胸针,不过相比之下匕首要精致多了,简直跟玻璃一样。
“哦,至少你还有一把称手的武器。”玛瑞克说道。
“我们在法师圆环那会我从那儿偷的。”邓肯轻描淡写地说,“我差点都忘记我背包里有这个了。”
菲奥娜拿回了法杖,得以照亮他们的周围,不用仅靠他们牢房里挂着的照明石找路了。
后面不能再光靠运气,但邓肯展现出了他除双匕功夫之外,为吉纳维芙所看重的能力。小伙子带着他们慢慢地在遗迹的走廊里穿行,偶尔会潜行到前面去侦察路线,并成功地躲开了游荡的暗裔。这倒也不算很难——不知什么原因,遗迹里的这些怪物不算多,都是匆匆而过去做暗裔做的事——这方面玛瑞克真的毫无头绪。
在玛瑞克看来,这个遗迹本身好像是某个废弃的矮人要塞。它濒临破碎,石造建筑的断垣残壁上满是裂纹和孔隙,腐毒的蔓延令岩石上覆盖着一层黝黑的皮膜。这地方还在深坑通道里吗?还是说他们已经身处其下了?更重要的是,吉纳维芙和她的新盟友离发现他们逃跑还有多久?
邓肯第三次执行侦察任务回来时愁容不展。玛瑞克注意到他的匕首上滴着脓血。“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邓肯怨道。
“它看到你没有?”凯尔问他。
“当然没有。你觉得这样它们就发现不了了?”
猎人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那我们快走。”
他们加快了步伐,一感知到有暗裔接近就冲进附近的房间躲藏。他们在黑暗中等待时,哈伏特发出了低沉的喉音咆哮,还好不怎么响,那些怪物没有听见。凯尔责备地瞪了他的猎犬一眼,后者至少倒知道摆出认错的表情。很明显,胸针仍掩盖着灰袍守护者们的存在。或者也可能是它使暗裔把他们当成了同类忽略了过去。
邓肯带领着他们在黑暗的残破走廊中行进了一个小时,到了一座楼梯处,宽阔的台阶向下延伸进了一片黑暗。但他没有继续前进,反而停了下来,并朝后伸手拦住他们。他紧咬嘴唇凝视着那片黑暗。
“好多的暗裔。”菲奥娜咕哝着。
“肯定啊。”
灰袍守护者们都脸色凝重。就连哈伏特看了一眼楼梯下面,也垂下了耳朵,露出尖牙无声地咆哮着。“你们说的是多少?”玛瑞克问他们。
“一百只。”凯尔答道,“可能不止。”
“这儿还有别的出路吗?”
“我找过了。”邓肯叹道,“我想是有一条更宽广的通道通往外面,但在那尽头有着更多的暗裔。大概成千上万了,我算不清。我可不想尝试那条路。”
“好想法。”
他们犹豫不决地站在楼梯顶端。这就是吉纳维芙他们始终不怎么在乎的原因。就算他们逃出了牢房,那又如何呢?离开这片废墟的唯一通道里占据着一大队暗裔。他们是没希望打通出路的。
邓肯做手势让他们原地待着,蹑手蹑脚地沿台阶下了几步隐入黑暗。凯尔不安地凝视着他消失的地方,但他们也做不了什么。现在要么前进,要么回头,然而往回走只会碰到麻烦。吉纳维芙会顽固地再度将他们关进牢房,或至少如此图谋。一旦她成功,她和她哥哥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那个暗裔特使大概不太了解要如何看守囚犯,但他们可不会有这个问题。
于是他们继续等待。凯尔坐在一级台阶上,拨弄着哈伏特头上的毛,而猎犬不安地哀鸣着。菲奥娜注视着邓肯那个方向,脸上刻满了担忧。玛瑞克倚靠在石墙上,下意识地盯着她,瞧着她深色的眼眸和颈部的曲线。在如此沉重的气氛中他还移不开视线挺古怪的,可他就是忍不住会去看。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个晚上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他在那里能看得到什么?”最后他问道。
“是看不清。”菲奥娜回答,他们的视线短暂交会了一会儿。法师很快移开了视线,但他已经看懂了她的眼神。她也在想那段情事。
“菲奥娜……”他开了口,但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他准备对她说些什么?既不是这个时候也不是这个地方,但他也许没有别的机会了。
她没有看他。“玛瑞克,你不必说什么。”
“可我觉得有必要。”
她似乎想要说些别的什么,但被回来的邓肯转移了注意力。小伙子蹲着身子隐匿爬上楼梯,从阴影中冒了出来。他在他们面前一两米处揉着下巴停了下来。“噢。”他咕哝道,“我不骗你们,情况挺糟。”
凯尔闭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最后拍了拍哈伏特的头,将手抵在膝盖上直起身来。“告诉我们,你有什么发现?”
“楼梯到下面就断了,通进了一个天然的洞窟,好大一个。那些暗裔都在那里面。我想是在挖掘。”
“挖掘?”
“在我听来就是这样。我四处转了转,可也不能走得太远。你一踏进洞窟,就能看到满眼的暗裔。那里没有地方隐藏,它们也不可能看不到我们。”
猎人再度点头道:“然后呢?有出去的路吗?”
“我看不出来。”邓肯叹道,“好像我们往左拐的话是有向上去的坡道,不过这毫无意义。我们不可能通得过那么一大队暗裔。只要有其中一只在挖掘的时候抬一下头,我们就完了。”
“那我们再找别的路出去吧。”玛瑞克坚定地说。
“不。”凯尔说。他转过身俯视身后黑暗的通道:“我相信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不见了,现在正在搜寻我们呢。我们没有时间了。”
“那我们完了。”玛瑞克沮丧不已,焦虑地用手捋着自己的头发,“要不我们就返回去投降,另想别的办法。我们可以跟吉纳维芙或她哥哥谈谈,让他们明白过来。”
邓肯冷哼道:“你见过吉纳维芙了,不是吗?”
菲奥娜摇了摇头。“玛瑞克,我不认为那样会有用。”
“所以呢?你们打算直冲出去然后全被杀死吗?”他大步走向她,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她似乎十分气馁,都快哭出来了。
“玛瑞克……”她黯然地摇着头。
“不!我不能让你们去死!而且我也不想去死。我来到这儿……本以为是想寻死的。我本以为自己愿意这样。我本来感觉自己已经生无可恋,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可这样做只是让她看他的眼神中有了更多的同情。
“玛瑞克,已经太晚了。”
“我拒绝接受这一切。我所认识的菲奥娜,能够挺身面对奴役她的那个杂种,因此让她再来一次也不在话下。”他挺着下巴正视她,要求她不要屈服,就仿佛他光凭意志就能鼓动她一样。她在他的注视下没有再萎靡,而是勉强直起身来点了点头。他看到她的眼中又现出了决心。
“就随你吧。”她沉着脸说。
“无论你打算怎么办,”邓肯插话道,“我们都得尽快行动了。暗裔全都相互联系着,消息传得很快。再过几分钟,它们或许就会把我们围个水泄不通的。”
“那我们回去战斗吧。”菲奥娜宣称。她从玛瑞克手中挣脱出来,杖头周围的蓝色魔法能量开始劈啪作响。“我们去同那个缔造者战斗,而要是吉纳维芙、她哥哥或者乌莎试图想要阻止我们,那我们就连他们一起打。”
“不。”凯尔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个字。菲奥娜转身睁大了眼睛瞪着他,玛瑞克也不明所以。猎人俯视着台阶下方,在那前面有个满是暗裔的洞窟,他的脸上现出了不屈不挠的决心。他手上紧紧握着腰带上的连枷柄,指节都发白了。“你们需要将警告送到地表。灰袍守护者组织需要知道暗裔之中发生了某些变化。他们需要从亲历者口中知晓缔造者和它的计划。”
菲奥娜看起来很困惑:“但是——”
猎人将手伸进背心,摸出了他们牢房里的照明石,走廊里立刻就充斥着它的橙光。他将它挂在了脖子上。“我会把暗裔引走的。我的感知力特别好,能够清楚地知道它们在哪儿,至少可以跟它们游走一段时间。”他回过身,浅色的眼珠冷峻地盯着菲奥娜的双眼,“你们会有足够的时间。”
精灵一下子惊恐起来,并看向玛瑞克和邓肯求助。邓肯似乎也和她一样惊慌,但玛瑞克很了解他的这种语调:他以前听洛根说起一些无疑必须要做的可怕事情时,用的正是这一语调。更糟的是,玛瑞克发现这话无可辩驳。
“凯尔,你不能这样!”她抗议道。
“我本来再多坚持一下就能劝大家趁早回头的。我本应做得更好。”凯尔蹲在哈伏特面前,神情严肃地抚摸它的脑袋,而哈伏特瞪大眼睛,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它察觉了有什么不对劲。“你们把它带上吧。”突然的情绪让猎人的声音沙哑起来,“它撑过了好长一段旅途和许多场战斗。我希望它能有机会活下去。”
他最后拍了拍狗儿,站起来朝邓肯生硬地点点头:“带玛瑞克王逃出去的任务就交付给你了。菲奥娜也会帮你的。我知道你能做得到的。”
小伙子只得木然地点头。
凯尔转向玛瑞克并伸出了手:“事态发展成这样我很遗憾,陛下。对于一个低地人国王来说,你是一名优秀的战士。”最后一句话是歪嘴笑着说的,就如同朋友间的一个玩笑。
玛瑞克也报以苦笑,握了握他的手:“愿上帝眷顾你,凯尔。”
猎人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开始沿台阶走了下去。他从腰间抽出了连枷,短链条吱嘎作响,带动另一端的刺球飞舞着。玛瑞克已经可以听到前头黑暗中的怪物们躁动了起来。一阵低语声传来,逐渐形成了熟悉的嗡嗡声,在他们周围震响。它们发觉了,它们就要过来了。
菲奥娜冲过去抓哈伏特的颈圈,想要将它拉住,但猎犬的速度要比她快得多。它跳下去一边奔向凯尔,一边气愤地低吠着。猎人回转身,带着明显的不快表情瞪视他的猎犬。“不。”他反手指着菲奥娜及其他人命令道,“哈伏特,跟他们走!”
猎犬疑惑地低垂着脑袋,耳朵也耷拉了下来。哈伏特是一只聪慧的狗,但毕竟也只是只狗。凯尔俯视着它,仿佛一下子就火大起来。“我说了走!”他喊道。
“到这儿来,哈伏特!”菲奥娜催促它。
哈伏特误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得罪主人的事,羞愧地匍匐在凯尔的脚边,用它的鼻子拱猎人的靴子,伤心地哀鸣着。凯尔生气地抓住它的项圈,将它拖了起来,用力将它转了个身,并把它往台阶上推:“去吧!快啊!你跟他们走!”
哈伏特依然没有去菲奥娜那边,而是又飞快地冲回凯尔身边,激动地哀叫着。凯尔苦恼地旋回身,这只壮硕的大狗就如同迷路的小狗仔一样在他脚边哀鸣。凯尔上前一步,毫无预警地大喊一声,一脚踢在狗儿身侧。“照我说的做!”他吼道。
这脚踢得很重,尽管哈伏特挺过了糟糕得多的攻击,可它毕竟也只是血肉之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惊惧的吠叫声在走廊里回荡。菲奥娜惊恐地捂住了嘴,玛瑞克也哑口无言。凯尔苦恼地朝他们看去,用眼神恳求他们帮忙。然后他又垂头凝视着在他脚边害怕地颤抖的狗儿,忽然痛哭起来。
“噢,哈伏特,我真的很抱歉。”悲痛令他的话走了音。他跪坐下来,搂住狗儿的头,有力地拍打着它的皮毛。哈伏特抬起棕色的大眼睛看着他,随即不确定地摇起了尾巴。泪流满面的凯尔挤出了一个微笑想让它安心。“实在抱歉,我的老朋友。”他低语道,“你能原谅我吗?”猎犬的耳朵缓缓竖了起来,它的尾巴拍打着台阶。甚至连问都不必问的。
暗裔的声音愈来愈近,玛瑞克都能听到楼梯底下洞窟的动静了。邓肯同他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他们没什么时间了。
凯尔站了起来,脸上泪痕未干,而哈伏特也随他跳起身来。凯尔悲痛地低头看了看他的猎犬,把连枷柄握得更紧了。“你怎么说,我的小家伙?”他问道,“准备好打最后一场仗了吗?只有我同你一起?”猎犬原地跳了起来,满怀期待地叫着,因为主人总算肯带着它了而欣喜不已。
猎人瞥向楼梯顶上的其他人,郑重地点了点头。“给我一分钟。”他坚定地说。他浅色的眼睛与玛瑞克的对视着,他的意思很明确了,不容再争辩。
他没有再作告别,转身朝洞窟跑去,哈伏特跳起来跟随着他。他挥舞着连枷球,爆发出一声战吼冲进了阴影之中。哈伏特长啸着寸步不离。这对暗裔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玛瑞克听到了狂躁的嘶嘶声和巨大的骚动,宛如水浇到了大火上,怪物们准备要攻击了。
然而凯尔比它们还要快得多,他和哈伏特疾速拐向右边,引着暗裔消失在了黑暗中。玛瑞克最后所看到的,是那护符急速消逝的橙光。
“他走了。”邓肯惊讶地喘着粗气。
玛瑞克点点头:“我们可别浪费了他为我们争取的机会。”
他们煎熬地等待了一分钟,身后通道中追赶的声音更响了。幸运的是,前面的房间颇为安静。显然凯尔成功地将它们引开了,至少目前是这样。最后,玛瑞克再也忍不住了,他拔出长剑朝楼梯下面跑去。菲奥娜和邓肯毫不犹豫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们一同跑出了矮人遗迹,回到了深坑通道之中。

玛瑞克不确定他们三个到底跑了多久。从他们出洞窟时起邓肯就一直跑在前面引路,还催促他们全力狂奔。大大小小的隧道都一掠而过,菲奥娜白色的法杖驱散了模糊的阴影。邓肯一旦感知到离暗裔很近了,就会提醒他们躲藏,可他们还是有三次被迫攻击了小股经过的暗裔,毕竟阴影中的凹洞和破碎的雕像显然是躲不下他们三个的。
每次攻击之后,他们都不得不对暗裔新一轮的狂乱行动作出反应,怪物们会聚拢来确定那几只的行踪。他们回回都有惊无险地甩掉了追踪者。
最后,小伙子抬头看着所在通道的洞顶,挡住了他们俩。玛瑞克也向上看去,但那上面跟他们之前所经过的地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尽是些石头支柱,而且有相当一部分都碎裂了,他不禁想知道深坑通道还要多久才会整个塌方。也许真到了那一天,这不是什么坏事也说不定。
“我们更接近地表了。我想我们是在往上走。”邓肯咕哝道。
菲奥娜对他挑了挑眉毛:“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直觉。”
他们歇了一会儿,每个人都累得满脸冒汗、大喘粗气,但邓肯最终又催他们前进了。菲奥娜没有任何抱怨,玛瑞克估计这只能是意味着他们都感知到暗裔又再度接近了。于是他们又跑了一程,玛瑞克都开始觉得他们最后会到达渥伦了。他知道这些隧道到头来都是通向东部城市的,届时就有趣了,因为他好几年前就下令,把渥伦的深坑通道入口永久封上了。
好吧,或许有趣这个词用得并不准确。还是用倒霉更合适。
他们经过了一条废弃的长廊,里面到处是石柱,地上堆满了顶上塌落的石块,他们不得不爬过这些小丘。他们站上一座小丘顶部时,这里又响起了深坑潜猎者的声音,令菲奥娜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它们是要追赶我们吗?”她紧张地问道。
“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了,所以为什么不呢?”玛瑞克本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但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很难做到。结果菲奥娜非难地瞪了他一眼,不过什么都没说。
“要是我们一直跑,它们就没时间来吃我们了。”邓肯提醒着他们。小伙子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劲,此时看起来也只是略有点疲乏,而菲奥娜和玛瑞克在他后面摇摇晃晃的,几乎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他们倒是成功地活到了现在,但这一点可能瞬间就会改变,因此他们继续跑了起来。
又在隧道里穿行了不知道多久之后,玛瑞克感觉自己就快累倒了。他甚至都没去注意他们经过的十字路口是否眼熟。邓肯之前保证过他们没有在兜圈子,但玛瑞克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选择走向的。据他所知,小伙子也有可能是在把他们带回那个遗迹。大概邓肯单纯只是选择了能远离他所感知到的暗裔的路线?这挺符合逻辑的,只不过他们这样下去可能哪儿都到不了。
不知道吉纳维芙现在在做什么?她会是在独自找寻他们吗?还是说缔造者指挥暗裔的能力其实远比它自称的强?他试着想象一名灰袍守护者率领着暗裔大军在洞窟网中有系统地搜索,但却在下意识地回避着这番景象。那可太诡异了。谢天谢地,就算吉纳维芙猜得出他们想要去哪儿,她也无法知道他们会走哪条路,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她并不会在乎的。可能她和她哥哥以及乌莎还在继续实施缔造者的计划,把他们的逃脱归于运气不好呢。毕竟她曾说过,他们本就打算独力完成这件事——可玛瑞克总觉得这话很难相信。
他们经过一个类似矮人哨站的遗迹时,玛瑞克注意到了矗立在正中央的污损雕像。他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它大半被腐蚀所掩盖,但矮人国王高举战锤的伟大形象是错不了的。他走到了充作哨站房舍的小洞穴边上,细细观察着碎石堆、塌落的通道、以及随处可见的奇怪杂物。这里会不会是……?
跑到前面的菲奥娜停了下来,邓肯也折回了头。“怎么了,玛瑞克?”她回头问道,“你有什么发现?”
“我来过这里。”他缓步走向那座雕像,靴子把石子踩碎了,响声在洞窟里回荡着。他忽然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酸痛不已。菲奥娜和邓肯也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靠近洞穴,他们四处张望着,就好像担心会有地底生物从阴影里跳出来似的。“这是安德林·石锤,”他低声说,“首位矮人国王。”
“挺好。”邓肯咕哝道,“我们干嘛停下来?”
“亡者军团曾把我带到这里。这里曾是他们的哨站。”他指着雕像附近的一片已经满是杂物的空地,“而那里就是我们第一次遇见他们时,他们埋葬与暗裔战斗而死的那些军团士兵的地方。”
“你觉得还有什么东西剩下吗?”菲奥娜问道。
“可能吧。我记得他们没法带走所有的补给。”
邓肯瞥了一眼侧部某座塌方的洞穴。有什么东西来过这儿,某种觑觎于毁除军团遗留一切的家伙。或许是暗裔?毕竟亡者军团跟灰袍守护者一样,是它们最为仇视的敌人之一。可能矮人们一走,它们立刻就来破坏这片区域了。
“那里面的所有东西可能都已经被压碎了。”小伙子说,“要不就是被糟蹋了。”
“看一看又有什么坏处呢?”
邓肯生气地瞟了玛瑞克一眼,可菲奥娜举起手说:“你跟我一样清楚,暗裔离我们很远了。眼下我甚至都感知不到它们。”
“也许你是对的。”邓肯瞥向了洞窟的入口,忽然不安起来,“只是我一直觉得吉纳维芙随时会带着现在这一身瘟毒,猛然从阴影里冒出来。我生怕她就跟在我们后面。”
菲奥娜嗤之以鼻:“她也只是个普通人,邓肯,她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是啊,我想是吧。”此时的邓肯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难过。他忧愁地最后望了一眼入口,便转过身来点头道:“那我们就留在这歇会儿吧。这座洞窟只有一个入口,而且这儿虽然石砾遍地,但也还算易守难攻,不会比周围任何一个地方差的。”
他们花了点时间在遗迹里搜寻,却只在其中一个小洞中找到了几个石头箱子,令玛瑞克大失所望的是,那里面只是些厨具、碗盘、几块用旧的毯子和一堆沾灰的衣服。好在矮人精心制作的结实箱子保护了里面的东西没有损伤。玛瑞克找出了一双称脚的靴子,而邓肯发现一件不错的灰色皮背心,便换下了他破损的皮上衣。
菲奥娜找到一箱大部分不怎么样的食品,看起来会被丢在这儿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但至少其中一小部分看起来还能吃,于是他们就默默地分食了。玛瑞克真看不出这些干肉圆子是用什么肉做的,或许这根本就不是肉也说不定。他不禁想起了奈瑟——亡者军团的头领,他曾抱怨说他们短缺像样的食物,现在看来这话无可非议。
之后,精灵在一堆石砾下发现了一个积灰开裂的盆子,她大为高兴,并声称这是一件永久附魔品。她一把手伸到盆子上面,那里面便开始冒出水来。玛瑞克那时在奥尔坦地城也见过类似的玩意,而菲奥娜解释说这是矮人元老最为擅长的一种简易附魔。
于是,他们得以轮流使用这个盆稍稍做一些清洗。玛瑞克在搓洗身上的灰土和血污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脏。他用水冲了冲头发,便惊慌地看到盆里瞬间变得一片赤褐。接着里面的水又渐渐清澈了,可能是魔法。
不,肯定是魔法。他自我纠正着,我们宫里也应该放上一些。
他用临时的洗脸巾又擦了一次脸,赞叹于水在皮肤上留下的凉爽感。他把警戒心抛到了九霄云外,松开了胸甲上的扣带,将上半身的盔甲脱了下来。继而他解下汗衫接着清洗。洞穴里有些狭窄,但这样就可以容许一点隐私。这一会他静静享受着坐在这里,倾听水花四溅的乐趣,又有了生而为人的感觉。
“要是我能早点想到就好了。”菲奥娜站在洞穴入口若有所思。
他朝她咧嘴一笑:“邓肯去哪了?”
“站在洞窟入口那儿守着。他看到我往洞里看,就翻了个白眼告诉我说他会一直呆在那儿,直到我们谁去叫他为止。”她轻笑着,可眼中一道阴影掠过,笑意飞快地消失了,眉头也紧皱了起来,“他依然没有听到召唤。”
“可你听到了?”
“是的,而且还愈加糟糕。”她朝他走去,把法杖靠在了墙上,并和他一样跪坐在盆子边。她不肯直面玛瑞克的眼睛,而是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脱下了自己的链甲和汗衫,她的裸背一露出来,他便注意到了有明显的腐化痕迹在蔓延。这些污斑很小,但足以看得见了,而在不到一天前他们共度的那一晚,他不记得曾见过这类东西。
菲奥娜忽然开始发起抖来,她用双手蒙住眼睛,压抑着无力的抽泣。“你看到了吗?”她语调痛苦地问道。
“是的。”
“你当然能看见,不然呢?”她擦了擦眼睛,接着又烦躁地摇了摇头,“我手上也有。我的下场就要跟凯尔或者乌莎一样了。”
“不会的。”
“别说这种傻话了。”菲奥娜责备般地看着他,“我一定会的。这又不会逆转,不是吗?就算我们成功到达了地表,我……我也死定了。我甚至都感觉自己不是个精灵了。”
他对她做了个平静的手势。而她闭上眼睛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他再度把毛巾浸在盆里,轻绞了绞帮她擦起背来。她被冷水激得跳了起来,但很快就默许了。他的手拿着毛巾,在她身上游移了一会儿,也擦过了腐化的地方,而她只是凝望着前方,间或在他手指的触碰下打个颤,什么也没说。小洞穴里十分安静,却仍有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紧张感。
“玛瑞克,”她终于开口问道,“你觉得我们真的能逃出生天吗?”
“是的,没错。”
“到底为什么呢?我们的机会挺渺茫的。”
“是这样的……”他微笑着,“我这辈子常常经历到意想不到的幸运。我在母亲被杀那晚堪堪逃得一命,并偶然遇到了洛根。在反抗时期,他救了我无数次。实际上,还不止是他呢。我想到这个时候我也该转转运了。”
“也可能你的好运都用完了。”菲奥娜说。她的语气比自己所希望的还要严厉,于是话一出口她便咬住了下唇。可他并不在意。他擦到了她的后颈,感觉到冷毛巾让她打起了哆嗦,就咧嘴笑得更欢了。
“事实上,我认为我的好运正在回复呢。”
精灵终于回过头来,好奇地注视着他。她脑中显然是思绪万千,而玛瑞克任她打量,继续擦着她身上的血渍。他一直不问,最后她便皱着眉头说出了想法:“你知道么,你不必活成这样的。”
“哦?我活成哪样?”
“像一个困苦不已的人一样。”这会轮到他回避她锐利的眼神了,“你是个国王,拥有极致的自由,玛瑞克。可你表现得就如同一名奴隶。你表现得仿佛是将上帝给你的赠礼视作为某种负担。”
他叹了口气,又一次把毛巾浸入盆中,这次时间挺长。弥散的脓血犹如一朵灰暗而致命的花朵开在水中。“我不认为自己有你想的那么自由。”
“不是么?那到底有什么在禁锢着你?”
“对于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的国家需要我。若婉看着我的眼神、洛根看着我的眼神……他们都期待着我去夺回我的王位,成为一名强势的国王、一名优秀的国王,去重建费罗登。而我就是这么去做的。可是……我还是感觉面前有一条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没有惊喜,也没有休息,我只能一直沿路走下去,直到哪天倒地而亡为止。”他苦笑着,“我敢保证他们会办一场极为隆重的葬礼,还会有许多费罗登女子在我的坟墓前为救星玛瑞克之死而悲泣。”
菲奥娜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他:“那你从来都不想当国王?一点点都不?”
“我想要为我的母亲复仇。我想要把奥莱伊人从费罗登赶出去。”
“就没有其他的了?”
“呃……”
她转过身来直面着他,长裙一阵窸窣落在了石地上。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裸坦着胸部,只是用手紧握住他的下巴:“被你杀死的那个女精灵,她叫什么来着?”
他感到自己脸红了起来。他并不太愿意谈及这件事,但她那双深色的眼睛紧盯着他,仿佛已看透了他的内心。“卡翠尔。”他轻声说道。
“你爱她吗?”
“这算哪门子问——”
“你爱她吗?”她执意问道。
“爱。”承认这一点令他心痛。要不是她还紧紧抓着他的下巴,他早就移开视线了。菲奥娜直视着他的双眼,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所以你后半辈子都要为了曾经的所作所为惩罚自己吗?”她摇摇头表示不解,眼里噙着泪水,“玛瑞克,你在楼梯那儿时说自己已经不一样了,说你想要活下去。那就活下去啊!你拥有我从未有过的极致自由。要利用好它!你想要抵偿那个被你严重冤枉的女精灵么?那就该确保不会再有人遭遇她那样的结局。”菲奥娜放开了他的下巴,眨去了眼泪,并因为刚才失态哭了出来而窘迫地大皱眉头,“关于救星玛瑞克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而我本来以为那些一定全都是谎言,以为那和我‘主人’的一样,只不过是绅士派头的伪装,是遮盖病态的笑脸。但费罗登挺幸运的,有这么一个好人儿当它的国王。”
“我算不上是什么好人儿。”
她满不相信地哼了一声。“只有好人儿会这么说。”她从他手上拿过湿毛巾,开始帮他擦脸。他由着她擦,只是静静地瞧着。随后她停下来,十分严肃地盯着他。“你需要原谅你自己,玛瑞克。否则我就得狠敲你的脑袋了,我发誓。”
这几乎和卡翠尔在影界中跟他说的一模一样。这个想法使他一阵痛悔,可菲奥娜的腔调还是引得他大笑起来,大笑真是令人爽快。她也随之展颜微笑,又要继续帮他擦脸,但他止住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跟我一起走,”他恳切地说,“回邓利姆。”
“我们甚至都还没逃出深坑通道呢……”
“我们可能都会死,我很清楚。跟我走就是了。”
她礼貌地微笑着,不过他甚至在她开口之前就看得出来她想拒绝。“我是个灰袍守护者。”她叹道,“而且是个精灵,更是个法师。这还不够,我还受到了腐蚀。我活不了太久的。”
“我都不在乎。”
“我在乎。”他看到了她不容争辩的神情,“而且我也在乎你。”
他俯身过去亲吻她。正准备再说下去的她猝不及防,但还是安静地接纳了他的拥抱。他将她慢慢推倒在地,他吻得愈发热情,把矮人的盆子都踢翻了,冷水顺着石地流过去,浸湿了他们的衣物。
两人都没有察觉。

一段时间之后,困惑不已的邓肯在洞穴入口重重地清着嗓子,将他们喊醒了。当他们最后准备离开时,衣服都湿透了,盔甲是匆匆套上的,令邓肯嗤笑起来。“那么我猜你们不会再相互埋怨了?”
看到菲奥娜的脸通红,他又咧了咧嘴。
邓肯说,他没有让他们再睡下去,是因为暗裔又迫近了。于是逗趣到此结束,他们收拾起所剩无几的合用补给,飞快地向外跑去。玛瑞克看到了邓肯的黑眼圈,感觉很过意不去。小伙子本可以睡上一会,可是自己同菲奥娜却自私地把休息时间都用光了。
然而,邓肯并没有抱怨什么,而且不知怎的似乎还更加坚决了。玛瑞克不确定自己的这种感觉对不对。
他们半跑半走,黑暗的走廊急速从他们身边掠过。尽管玛瑞克努力想要回忆起亡者军团去哨站时所走的路,但他却无法将片断拼凑到一起。过了良久,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辨认不出这些走廊。
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他们相互催促着,艰难地奔走向前。邓肯担忧的表情告诉玛瑞克,后面的暗裔离得不会太远,不过他完全没听见它们接近时伴随而来的那种声音。深坑通道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玛瑞克还发现周围腐毒的痕迹减少了。
“我们是接近地表了吗?”他并没有特意问谁。
菲奥娜和邓肯扫了他一眼,但都没说话。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们三人都汗流浃背、步履沉重。他们明显能感觉到在上坡,玛瑞克的腿痛很能证明这一点。他们虽然放慢了步伐,但一刻也没有停止前进。毕竟往上走正是他们所希望的。
到了坡道的顶端,菲奥娜法杖的光芒缓缓揭示出了一条断头的走廊。那顶上早就已经塌方了,隧道尽头堆满了石块和碎屑,没有路可走。他们缓步停了下来,睁大了眼睛瞪着这一大片尘土。
“好吧,到此为止了。”邓肯擦拭着前额嘟囔道,“我们得折返回去,而且要快,否则我们在回上个路口的半道上就会碰上暗裔。”他转过身打算离开,但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玛瑞克就举起手拦住了他。
“等等,你闻到了没有?”玛瑞克已经完全习惯了隧道中腐毒的臭气和灰尘的霉味,几乎还以为自己的鼻子因为自我防御机制而不听使唤了。但此时他离那巨大的石堆不到三米远站着,可以发誓他闻到了……
“是新鲜空气。”菲奥娜嗅了嗅说道,她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朝岩石走了过去,爬上小坡,停在了洞顶边上。她咧嘴笑了笑,回过头对他们说:“我想这里通得到外面!我觉得地表就在这前面了!”
“你确定吗?”邓肯问道。
“我没看到有光,不过顶上绝对有空气从岩石缝里透进来。”她伸出一只手,皱起眉头用力把它从几块大石头之间探了出去,“是的,我能感觉得到。”
玛瑞克搔了搔下巴思考着:“或许这里通向一条隔绝深坑通道与地表的门廊?现在肯定已经不成样子了。”
“没用的。”邓肯叹道,“挖地道出去是很好,可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在那之前暗裔早就找到我们了。”他瞥视着通道下面的一片黑暗。“至少先下去再找路上来会容易些。”
“不。”菲奥娜说道。她爬下石堆朝他们走来,手中紧紧握着法杖。她带着一种危险的表情,令玛瑞克紧张起来。“我们立刻就离开这儿。”
邓肯目瞪口呆地盯着她:“你是不是要……?”
她在他们面前站定下来,严肃地皱着眉头:“往后靠,靠到很后面。”
他们按她说的做了。就在玛瑞克和邓肯沿着通道往后跑开的时候,菲奥娜已经在集中精神了。魔法火焰的漩涡积聚在她的手中,并转移到了她的法杖上,随即火焰变得更炽热、更显著了。
不过她并没有释放这股能量。她将法杖高举过头,闭上了眼睛,口中默念着咒文。火焰变旺了。她的身上开始闪动起白色的能量,将整条通道照得如同白昼。法杖震颤着,显然这个魔法对于菲奥娜来说很难控制。她咬紧牙关,使劲握住法杖,身周逐渐形成了一道火圈。
“她疯了!”邓肯叫道,“她会让我们头顶的岩层全塌下来的。”
玛瑞克并不那么确定:“也许我们应该再往后退一点……”
火球终于释放了出来,伴随着耀眼的闪光撼动了整个通道。巨响都要把他们震聋了,爆炸的反冲力将他们俩掀退了两三米。好几块大石头落在了旁边,继而是一大片厚重的烟尘。玛瑞克被呛得连连咳嗽,几乎窒息,此时他觉得邓肯可能是对的,但很快就不这么认为了。
尘土渐渐散去。有一股微风吹进了通道,让浮尘打起旋来。
玛瑞克坐起身扇走尘埃,然后又咳嗽了一阵。邓肯似乎没事,但他隔着尘雾看不见菲奥娜。他爬了起来,宽慰地看到菲奥娜就仰身躺在不远处。法师是被火球震开的,现在因窒息而一脸苍白,不过看来没受什么别的伤。
堵住通道的那堆碎石已经消失了。墙壁和顶上遍布焦痕,通道上部炸出了一道口子,通向外面某处。那里一片漆黑,但大量的新鲜空气从那儿跑了进来。玛瑞克这一生从未闻到过如此香甜的味道。
“菲奥娜!”他大笑着,“你做到了!”
“太棒了。”她虚弱地呻吟道。玛瑞克俯下身,帮她慢慢站起身来。她浑身战栗着,他估计她把所剩全部的法力都用到那一炸上去了。好在它真的炸碎了岩石,而且没有把他们给埋起来,或者把火焰溅回到他们身上,或者……
他抬起头,正看见顶上的老岩层现出了明显的裂纹,可以说没有一块是完好的。更多的尘土和石块已经在往下掉了。
“我们得离开这儿。”邓肯咕哝着,跛行朝他们走来。
玛瑞克示意他上石堆去。他不像菲奥娜那样身形娇小,但她已经精疲力竭,需要帮把手才能上去。小伙子不用他提第二遍,迅速地爬上了岩石。石堆顶上开出的孔隙不大,他需要清出一条道来,慢慢地钻上去。
玛瑞克和菲奥娜并肩站立,紧张地看着邓肯身后的岩石一块接一块地碎裂。他仍旧没有钻过去,他们还能看到他的腿呢。与此同时,顶部摇晃着掉落下来更多的尘土和碎屑。他还看到显著的裂纹已延及到了墙壁上。这条通道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天哪。”菲奥娜说道。她已经彻底脱力了,看起来不像是在担心,倒像是觉得厌烦。“下场可能会很糟。”
“未必吧?”玛瑞克对她咧嘴笑笑,然后转头朝石堆上方喊道,“邓肯!时间很宝贵!”
他听到那双腿的上面传来模糊的回答,要么是赞同,要么就是咒骂。无论如何,随着邓肯最后的扭动,他的腿终于消失了。紧接着又有一大摞小石子被蹬了下来,哗啦啦地落在石堆侧边。过了一小会,小伙子从孔里探出了头。“这边是洞穴!”他叫着,“一座真正的洞穴,通向外面的。”
接着玛瑞克让菲奥娜上去,并将她高高举起,直到邓肯稳稳抓住了她。她一离手,玛瑞克马上就着手脱掉自己的盔甲。如果邓肯也只是勉强能钻过去的话,那他的机会就更小了——再要穿着他笨重的炼银板甲的话,那无疑是过不去的。胸甲啪嗒一声落在地上,而他又急急忙忙地去解其他的部件。失去这么一套优质的盔甲挺遗憾的,但也只能这样。
随着法杖消失在孔洞里,他唯一的光源也没了。那白色的光芒愈加黯淡,到最后他这边只剩一片阴影和逐渐响起的崩塌声。有什么又大又重的东西撞在他身后的地面上。玛瑞克发现自己对于看不见那究竟是什么很是欣慰。
上面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喊,听起来像是“她过来了”,而玛瑞克也没再迟疑。他跑上石堆,把宝剑和背包丢进了孔洞,跟着一头跳了上去。他没爬多远,身后通道里的崩塌声就变得震耳欲聋起来,又有一撮尘土倾泻在他身上。
片刻间他还以为自己会闷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透过尘土可以看到顶上朦胧的光芒,于是一边咳喘着,一边拼命地向前爬去。这有些太勉强了。感觉好似整个顶层的重量都在挤压着他。他一阵头晕慢了下来,同时听到身后的崩塌更严重了,碎裂声响得可怕,宛如整座山在他耳畔倒掉似的。他尖声喊叫,而他的尖叫声都淹没在了巨响之中。
随即有手抓住了他。他感觉到自己被拉扯着穿过孔洞。动作很慢,虽然他也尽可能地又踢又扭,但他的块头实在是大了点。岩石隔着汗衫扎得他很痛,而且他还听到了撕裂声。接着他感到石头刮擦着他的皮肉,刮破的地方一阵生疼。
最后他一下子穿了出来。他被拉到了另一侧,半滚半摔地来到了一个石坡下面。他平躺在地上,呆视着飞扬的尘土和朦胧的白光。邓肯和菲奥娜也在连连咳嗽,他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但在一片尘土中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玛瑞克感到头晕恶心,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绕着他旋转。
“我们得带他离开这儿!”菲奥娜喊道。
他们再度用手抓住他,试图要将他拉起来。这一次玛瑞克全力配合他们,努力想站起来,却没能起什么作用。他看到自己的长剑就靠在岩石上,便把它拿了起来,随后他被拖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在扶持下蹒跚而行,三人全都咳个不停。透过尘土,玛瑞克至少可以明确知道这个洞穴里全是某个遗迹。他看到了一扇矮人做的巨大金属门残迹半挡着洞穴的通道,估计以前是用来封锁入口的,可是它现在锈蚀得太厉害,甚至都辨认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他突然想知道这里到底是不是一个可通行的洞穴了。那个石堆不应该是来自于隧道崩塌吗?除非就是有人把石头堆起来封住深坑通道。他真的很想搞清楚这是从外部堵上的还是从内部堵上的。
一股寒冷的轻风吹在他的脸上,他才惊觉他们已经离开洞穴到达野外,正站在一座盖满积雪的石坡上。现在已是夜间,头上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缀满了上百万颗繁星,还挂着一轮接近满盈的银色月亮。此时此刻他们三人都站在原地,感概万千,玛瑞克觉得这是他毕生所见最美丽的景象了。
菲奥娜放开了他,倚靠在岩石上,擦去额角的汗珠。这里的雪很深,差不多到他们的小腿肚子。靴子里传来的激寒倒令他感觉舒爽,他还俯下身舀了些雪涂在脸上。他们全身都盖着一层灰白色的尘埃,粘在皮肤上像沙砾一样。
邓肯轻笑起来,他一面用手背擦着脸,一面扫视四周。大部分的视野都被周围的岩石挡住了,可玛瑞克还是能看到远处的树影。“我们在哪儿?”小伙子高声问道。
“我不确定。”玛瑞克回答,“我们需要再爬高点看看。”
“等等。”菲奥娜叹道。她起身离开了岩石,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玛瑞克顿时意识到他的汗衫已经是破破烂烂了,而且还沾着斑斑血迹。他的胸前有好几处很深的口子盖在灰土里,而且还在不断地渗血。
她虽则依然虚弱而苍白,却还是闭上眼睛,召唤起更多的魔法能量。他拦住她,摇了摇头:“不,我们可以以后再处理。”她没再争辩,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她有多么衰弱了。
邓肯搀扶着两人领路,他们慢慢地走上了附近最平坦的山坡。到达坡顶之后,玛瑞克在皎洁的月光下轻而易举地看清了周遭积雪的乡间。他们正位于冰脊山脉的山麓地带,树木星星点点地长在高低起伏的山丘上,地势一路向下汇入了远处的平地和密林。
“我想我们是在西北方向。”他说着指向了远方,“我觉得法师圆环就在这个方向。要是现在是白天的话,我们甚至都能够在这里看到它。”
菲奥娜茫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我是在王宫里出生的?别忘了,我前半辈子都躲在这群山之中。我本以为自己并没有特别去注意,但似乎还是挺熟悉的。我们离卡兰哈德湖并不太远。”
邓肯用力地摩擦着手臂,显然已经冻得够呛了,这回他可是连保暖的毛皮大衣都没有。他眼神怪异地瞟了玛瑞克一眼(后者不仅没了盔甲,而且还接近于赤膊),惊异地摇了摇头。“那我们快走吧。”他提议道。
他们开始朝山下进发。菲奥娜竭尽所能想把玛瑞克碎成染血布条的汗衫规整好,但基本没什么用。他并不在乎,还觉得微风吹拂和冷冽的空气很舒服呢,但他想等到夜晚过去,他可能就非常需要衣服遮身了。
然而他们在前进的时候,逐渐发觉有三个人影从山脚下朝他们走来。一开始对方像从阴影里冒出来一般,几乎无法辨认,当时玛瑞克还认为他们可能是暗裔,警惕地举起了剑,而邓肯也抽出了那把黑色的匕首,但菲奥娜激动地指着他们。
“是法师!”她喊道。
她说的没错。他们止步不前,等着那三名法师向他们走来,他们的法袍和法杖都清晰可辨了。事实上,领头的那个人正是首席巫师雷米尔本人,他亲切微笑着,挥手对他们问好。
“首席巫师?”邓肯疑惑地问道。
玛瑞克也觉得这个巧合太奇怪了,但菲奥娜看起来倒是如释重负。“首席巫师!”她朝他喊道,“感谢上帝你找到了我们!”她拎起裙子,开始向着走过来的首席巫师一行跑去。
玛瑞克突然警觉起来,伸出手去拉她,可她刚好滑出了他的手指。“菲奥娜!”他大喊着。太迟了,他看到首席巫师收起了笑容。雷米尔将法杖高举过头,整个杖身爆射出魔法能量。其他两名法师也在做同样的动作,于是菲奥娜猛然刹住脚步,她的激动转为了慌乱。
邓肯气喘吁吁地向前冲去。玛瑞克举剑大喊着紧跟在他身后。顷刻间,法师们便向他们释放出了一波魔法能量,他感到自己瞬间被麻痹了。他的剑停在空中,他动都动不了。他前面的邓肯也顿住了,而菲奥娜则站在半米开外震惊不已。一道能量环围绕着他们三人,他们被这个法术牢牢抓住了。
雷米尔放下法杖,再次微笑起来,不过这一次他的表情要恶毒得多。他走向菲奥娜,拍了拍她的脸颊,在她恐惧万分的瞪视下窃笑着。玛瑞克奋力挣扎着试图摆脱这个法术,他一心只想将这名奥莱伊法师一刀砍成两段,但却有心无力。
“噢。”对方饶有兴味地摸了摸尖胡子,轮番审视着菲奥娜、邓肯及玛瑞克说,“缔造者建议说你们或许打算从这里出来。我本以为这是不可能的,可你们确实在这儿了。”
他朝身后的两个法师打了个手势,他们便走上前来,变出了一个麻袋,并从中取出了好几根铁链。雷米尔对玛瑞克咧了咧嘴。
“我真够幸运的。”他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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