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刀光錢影1: 戰龍之途> 34 葛德

34 葛德

  葛德说不清他们究竟是何时离开龙道的。起先,龙道经过几间散乱延伸的商队驿站,但对喀西特来说有如城镇,狂风在路上堆起尘土和沙漠的石块。接着,就连最后的聚会所也落在身后,而路面的龙玉愈来愈难见,褐色泥土和灰黄的沙漠杂草愈来愈多,只能借着较为低矮的灌木、杂草来判断路径。这些植物的根才长了几吋,就因为碰到龙玉而无法继续延伸。

  然后龙道就这么消失了。葛德身处世界的东缘,骑马穿过高山与深谷,四周的树木稀疏扭曲,粗厚的树皮像是在模仿石头。夜里,尾巴亮黄的小蜥蜴溜上地面,穿过帐篷;到了早上,马的粮袋里时常可以发现一、两只蜥蜴的尸体。这里水源稀少,每次遇到混浊的小溪,他的五个仆人就得把所有能装水的容器盛满,然而即使如此,葛德仍经常发现他们的补给低于一半的量。每天晚上,他都听见仆人谈论着出没于荒凉之境的强盗和不洁的灵魂,虽然没发生任何危机,他还是睡不安稳。

  葛德几乎一辈子都在安提亚的国界内生活。对他而言,旅行是瑞分菡莫到坎宁坡,或随着国王的冬季猎事前往卡文坡、七坡或艾斯汀港。他到过卡尔特菲,也就是艾斯特洛邦的王都。那时他年仅七岁,去参加远亲婚礼。他参与过瓦奈远征,先是在特尼根勋爵麾下,接着又做了艾伦.克林爵士的手下。但他不曾想象自己会一个人(或者应该说几乎一个人)在如此荒凉、与世隔绝的地方旅行,这里的村民甚至从没听过安提亚或裂土王座。他来到一排散落在干涸湖畔的破屋子,出来见他的男人表现得小心翼翼,对他摇头又耸耸肩。

  他们的反应就像听见葛德说自己来自星星或地底深处的土地,或许对他们而言那还比较有意义。山中居民是原血人,不过生着如出一辙的橄榄肤色,黑眼睛,以及短而粗硬的头发,感觉好像单一血脉的家族。其中少数人稍微懂得文明语言,足以和前哨的人交易,不过他们大多用当地方言交谈。葛德从读过的一些古书拼凑出对话内容,发觉自己正骑马走向幽暗的过往。

  「辛尼尔。」葛德说。「那些是辛尼尔山脉吗?」

  年轻人回头望着村里来的十来个男人,然后舔舔嘴唇说道:「不在这里,在东方。」

  虽然在这座荒凉崎岖的山区中遇到的所有人都认识那个语词,知道他在问什么,但这两个星期以来,辛尼尔山似乎总在更东边的地方,彷佛海市蜃楼般在他面前不断后退。那些布满尘土的狭窄路径蜿蜒穿过谷地或爬上多岩的陡坡,不比鹿迹宽敞多少。葛德不只一次怀疑自己是否已经离开有人烟之处,结果下一个转弯又发现另一个贫困的小村落。

  「你能告诉我在哪吗?」葛德问。「你们有人能带我去吗?我会付铜币。」

  铜币对这些人其实没什么用。在这里,铜币跟明亮的小石头没什么分别,他的黑皮斗篷比较有价值,但他不忍割舍。更何况,自从离开喀西特,往毫无标记的大地而去之后,从来没人对他的提议有半点兴趣。这么问只是出于习惯,因为这是他之前一直重复的问题,并未真的期待他们接受这桩交易。

  「你为什么想去那里?」年轻人问。

  「我在找某件东西。」葛德说。「一个古老的地方。非常古老。跟龙有关。」

  男人又舔舔嘴唇,犹豫一下,然后点点头。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他说。「今晚留在这里,明早我可以带你去。」

  「真的吗?」

  「你要去老神庙,对吧?圣人住的地方?」

  葛德往后一靠,这是他第一次听人提起神庙或祭司的事情,感觉心跳加速。在几篇关于龙族帝国沦亡的论文中,有故事或文献指出让龙只长眠的舱体就藏在世界偏远一角,这有可能就是隐匿在书、卷轴、神话和传说之中的一个舱体。如果他能说服当地祭司阶层让他读他们的书,或买下誊写本……他努力思考自己有什么能当作回报。

  「殿下?」

  「什么?」葛德说。「噢,对。对,老神庙。我就是想去那里。我们一定得等到早上吗?可以现在就走。」

  「等早上,大人。」年轻人说。「你今晚和我们待在一起。」

  村里以拥有二十来间小木屋为荣,简陋的木屋挤在一片梣树林里,大概有上百人住在那片宁静干燥的鄙陋之地。在他们头上的高空,鹰群滑翔呜叫,朝着太阳盘旋,葛德让侍从把他的帐篷搭在湖边村落的范围之外,命令仆人轮流守夜。如果当地人有心谋害,五个仆人当然不足以保护他,不过如果他最多只能得到这么一点警告,他也不得不接受。

  日落时,一个老女人拿了一碗捣成糊状的食物来到帐篷,看起来是植物的根,里头还加了些许煮过的肉。他谢过她,给她几枚剩下的铜币,然后碰也没碰就把食物埋了。大地依旧散发着白日的高温,湖面则吹过冷飕飕的晚风,而葛德躺在帆布床上,脑子清醒得不得了。等待入睡时漫长缓慢的恐惧,是他一天之中最辛苦的差事。尽管糟糕的食物、令人感觉沉闷的单调小径和极度的孤寂都折磨着他,但在黑暗中从躺下直到真正失去意识那段安静的时间里,他试图逃离的一切似乎都追上他了。

  他想象坎宁坡可能发生的状况。政变失败后,背后的同谋会被揪出来,在街上吊死。但那是最理想的状况,也有可能来了另一批佣兵,屠杀了半个宫殿。他纳闷着乔瑞.凯廉的父亲会不会像自己父亲一样给他同样的建议,而乔瑞若要躲避动乱,又会去世上的哪个地方。

  葛德想象自己回家时,王国已彻底变得不同。如果那些佣兵背后的主使者是艾斯特洛邦,而那只是全面进攻的第一击,该怎么办?这么一来,葛德回家的时候,或许不再有安提亚,不再有裂土王座,也没有瑞分菡莫了。或许父亲现在就已不在人世。

  又或许克林和他的人再度受到眷顾。葛德想象自己骑马来到东门,却发现守卫正准备逮捕他,把他丢进公共监狱。他站在一座平台上,俯望着一片灼伤烧焦的脸孔,那是他下令毁掉的瓦奈城。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终于落入梦中。

  梦境在早晨淡去,仆人为他拿来两把干苹果和锡杯装的水。葛德步出帐篷后,发现村子的小径尾端已聚集了五、六个村民在等他,他们旁边搁了一台矮推车,车上载着一篮篮干豆子和三只刚宰的山羊,显然是给神庙的奉献。最年长的男人响亮地拍拍手,其他人便抓起粗绳子将推车拉过薄薄的尘土。葛德骑马跟着他们后面,在这群人中,只有他坐在马上。

  他们走上一条紧挨着裂隙和峭壁的小径,蜿蜒穿过山丘。石头变了。周围的岩石变得更加锐利且凹凸不平,似乎经过数世纪的侵蚀也无法软化。然后,葛德发现自己在推测这种地貌和龙道之间的关系。这里的大地是否和龙道一样历久不衰?辛尼尔山区和周围山区的差异就在此吗?

  有些岩石的形状特别有条理,有些带着柔和近乎优雅的曲线,还有些似乎密合着,像骨骼一样以关节相连。他们经过的一片草坪上有数块弧形的梯台,边缘苍白有孔的岩石,既不像葛德看惯了的旱漠岩石,也不像新出现的崎岖地形。看起来就像有个巨人死在那里,在宽敞的地方留下一堆乱糟糟的肋骨。然后葛德抬起头,看到了头盖骨。

  光是宽阔的前额就和他的马匹等长,眼窝处的空洞甚至能让他蹲进去,埋入地底的吻部彷佛倒下的巨龙在大地中啜饮,颚上仍长着五枚刀刃长的牙齿。几世纪的炙烈阳光让骨头褪色,但风、沙和雨并没有将之侵蚀殆尽。葛德勒马,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景象,而村民则继续推着他们的货车,彼此交谈、传递着水袋。葛德下马走向头骨,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抚摸晒暖的龙骨。残骸已在那里数千年,早在人类历史开始之前就已存在。

  「殿下?」村里的年轻人喊着:「来!来!」

  葛德颤抖着爬上马鞍,快步骑去。

  当队伍绕过一片如帆船般巨大的高耸石块时,太阳还未移动超过一掌宽的距离,接着神庙映入了眼帘。那是一栋凿进岩石里的建筑,门窗留下的黑暗洞窟正瞪着外头的风景,令葛德突然有种被一只巨大的昆虫监视的错觉。在小径末端,一座高如坎宁坡防御工事的墙伫立在那儿,曾是人形的高耸巨像如哨兵一样沿墙边固定在石块中,在被侵蚀后仅留下凸起和残肢,还有一只展翅的巨龙矗立所有人像上方。十三座雕像旁,各有一面大旗在微风中飘动,每面旗帜都带着一片不同的颜色──蓝、绿、黄、橘、红、褐、黑……等十三个不同色调,中央是淡色的圆圈,被四条线切成八等分。

  其符号是罗盘上的方位基点和基间点,代表全世界的八个方位皆无谎言藏身之处。那是真理使者的记号。葛德眼中涌出泪水,一阵宛如解脱的感觉盈满了他,或许是胜利感吧。就是这里。他找到了。

  他们一步步接近神庙,走得愈久,葛德愈能感受到这里令人屏息的宏伟。高墙面前开了一扇高大的铁门,既华丽又严峻,其上以粗糙的字迹刻着「基尼尔.奇克南姆.巴特」,每一字都有一人这么高。葛德瞇眼仰望,努力在沉醉中翻译。

  连结尚未斩断。

  村民在离大铁门五十码处停下推车。葛德这时发现,有一部分的铁门是复杂的转动装置,接着咬合的齿轮当一声开始转动,部分的铁门就像帷幕一样向两旁分开,六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的外形特征与村民相似,不过下巴比较圆,头发上也抹了油。身上穿的是腰间系有链子的黑袍,脚上的凉鞋包至脚踝,村里的人看到他们纷纷跪了下来,葛德向男人鞠躬,但没下马。他的马在他身下不安地挪着脚步。

  祭司面面相觑,然后转向带领队伍的年轻人。

  最年长的祭司问:「这是谁?」

  「陌生人。」年轻人说。「他来打听辛尼尔的事。我们照克洛仑吩附的,把他带给你们。」

  葛德策马靠近。那地方之雄伟令这头畜牲惊惧,但他紧勒着缰绳。接着最年长的祭司走向他。

  「你是谁?」那僧人问道。

  「葛德.帕里亚柯,瑞分菡莫子爵帕里亚柯之子。」

  「我没听过那个地方。」

  葛德说:「我是安提亚西密昂王的子民。」祭司依旧没答腔,于是他又说:「安提亚是个非常重要的王国,其实是帝国,那是原血人文化与权力的中心。」

  「你为什么来这里?」

  「这个嘛,」葛德说:「说来话长。我去过瓦奈,那是座自由贸易城邦,不过是之前的事,现在已经没了。我在那里找到一些书,书里谈到……呃,他们称之为真理使者或『辛尼尔.库希库』,而那应该在莫拉德巨龙的帝国衰亡前就已存在,我想如果我能把不同叙述中的所在地拿来和著书时间比对,我或许就能……找到。」

  祭司皱着眉仰望他。

  「你们听过真理使者吗?」葛德问道。「有没有可能听过?」

  他纳闷着如果那人说没有该怎么办。他没办法就这么回去,特别是在见过这一切以后,更不可能。

  而男人答道:「我们正是使者之仆。」声音里充满骄傲与确信。

  「太好了。正如我所愿!我能不能……」葛德说得结结巴巴,不得不停下来咳一声,保持镇定。「在下希望,如果你们有纪录……或是可以和你们谈谈。我想知道更多。」

  祭司说:「在这等着。」

  葛德点点头,但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了。祭司拖着推车穿过铁门的缝隙走进去,村人则取回一辆类似的。在葛德的注视下,那群祭司消失在神庙里,而村人在向他挥手微笑后,步下小径回家,留下葛德待在原地,既渴望造访墙后的神庙,又害怕自己找不到穿过山间回程的路。不久后,大门的装置嘎一声合上,绳子拉的推车也绕过石头看不见了,葛德仍坐在马上,刻意回避四个仆人的目光,他们被他从熟悉的世界拖来到这片无人之境,远方传来一只鹰隼的尖啸。

  然后他的侍从问道:「大人,我们扎营吧?」

  黑夜降临。葛德坐在他的帐篷里,听着高墙在微风中喃喃自语,他坐在小桌边就着一根蜡烛的烛光,读着已看过十遍以上的书。虽然眼睛看着字,却没有真正读进去。

  失望、遭拒和愤怒的感觉缓缓在腹中膨胀,他愈来愈确信祭司不会再出来了。他们留下他,让他像乞丐一样坐在门阶上,直到明白他们的意思后跛着脚离开,然后回到坎宁坡,回到安提亚,回到他离开的一切。

  他正处于旅程的尽头,甚至无法假装有个可以继续下去的理由。尽管他穿越了两个国家,翻过山峦和沙漠,最后还是被断然拒绝。他翻阅书页,完全不知道纸上写着什么,也不太在乎。他想象着自己回到家乡讲述他的经历──贾苏鲁预言师、龙的骨骸和神秘隐蔽的神庙。他们会问,之后呢?之后呢?帕里亚柯勋爵。

  他可以说谎。他可以说有一群堕落的祭司,进行着可悲而空洞的仪式,或者写一些论文,详细叙述他想到的任何扭曲事实,然后将之归因于神庙。要不是他,要不是葛德.帕里亚柯,历史上永远不会有这个地方。如果他们决定这样待他,他会让他们在别人眼中变成他决定的样子。

  然而这些祭司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在乎,所以这么做又有什么乐趣?等到早上,他会叫仆人收起帐篷,而他会踏上归途。或许他会在喀西特的某个城市找到愿意接受信用状的商人,买点象样的补给。或是到村里略作停顿,告诉村民祭司要他们把山羊给他。似乎值得一试。

  「大人!帕里亚柯大人!」

  葛德一听到叫声就爬出帐篷,眼前的侍从指着黑色的大铁门。侧边的小门还关着,不过两大扇门中央出现了颜色较深的阴影,是一道黑暗的缝。

  一个男人从缝里现身,朝他们走来,接着又走出两个背上缚着剑的男人。葛德朝火把挥挥手,他的仆人赶忙过去点燃火把。第一个男人体型壮硕,生着宽阔的肩与臀,没有头发的头皮在月光下似乎发着光,在火把的火光照耀下,他的袍子看起来是黑色的,但其实可能是任何较深的颜色。他身后的护卫穿的袍子和之前那位祭司一样,不过布料比较好,而且未出鞘的剑和剑柄与剑鞘都带着绿色光泽。

  高大的男人问道:「你是来学习辛尼尔.库希库知识的帕里亚柯殿下吗?」他的声音轻柔,却隐含着雷鸣的气势。葛德感到自己的血液随那声音在血管中流动。

  「对。」

  「你有什么可以回报?」葛德心想,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台货车,几个仆人。我的银币在来的路上几乎都花光了,而且你们能拿银币买什么呢?你们又不会去市集……

  「消息?」葛德说。「我可以向你们报告世界的状况。既然你们这么……地处偏远。」

  「你有意伤害女神吗?」

  「完全没有。」他的问题令葛德诧异,他读过的书上从没提过有个女神。

  高大的男人沉默半晌,注意力似乎转向内在。然后他点点头。

  「那就跟我来吧,殿下,我们来谈谈你的世界。」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