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刀光錢影1: 戰龍之途> 38 克莱拉.安尼莱.凯廉,欧斯特林丘男爵夫人

38 克莱拉.安尼莱.凯廉,欧斯特林丘男爵夫人

  「夫人。」特拉古门奴说着鞠躬。

  「早安,安贾许。」克莱拉说着伸展她痉挛的背。「能回到城里真是太好了。我喜欢庄园,但那里不适合夏天的艳阳。文生会……你记得文生吧?他会处理我们带来的东西,你找人帮他一下好吗?」

  「是,夫人。我想少爷他们应该在夏季花园里。」

  「他们?」

  门奴说:「巴利亚斯船长前几天到的。」

  「乔瑞和巴利亚斯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呀。唉,那场面一定不会太愉快。」

  门奴笑了。

  「夫人,您回来了真好。」

  克莱拉拍拍老人的手臂便离开温暖炎热的庭院,走向主建筑的阴暗凉爽中,她立刻看出事情走了样:大厅花瓶里的花枯萎了,地板积了层风吹来还没清掉的砂粒,室内的空气像窗户一连几天都关上那样闷窒不新鲜。看来乔瑞对宅里的仆役太好,或是慢慢变得和他亲爱的父亲一样不拘小节。无论如何,这下子有些事情做了。

  她还没走到花园就听到两个男孩的声音。乔瑞的声音比较尖锐,也比较强硬。巴利亚斯则是滔滔不绝地吐出他的论点,彷佛那些话尝起来味道很糟。自从乔瑞会说话以后,兄弟俩就水火不容,但其实他们很爱护对方,就像克莱拉和她自己的姊妹一样。除了我,谁也无权伤害她,而我一定要毁了她。爱常常就是那样。

  她在夏季花园的台阶上停下来。

  「为什么?因为那样过分简化了。」乔瑞说。「发生了上百件事,而且彼此相关。既然不成立农民议会了,我们还会遇上粮乱吗?如果北岸真的即将爆发另一场继承之战,艾斯特洛邦会不会顾不得我们?赫尔斯卡设计的新船是否代表艾斯汀港的海盗事件会增加,而塔文达克那里会减少?你不能在接收一切消息后把它们归纳成一件事,这世界没那么单纯。」

  「弟弟,选择没你想象得多。」巴利亚斯说道。「世上找不到既反对农民又支持艾斯特洛邦的人,不可能两全其美。没有既反对种族融合,又一边和勃尔嘉有贸易往来的家族。国王并不像拿到一块新岩石的雕刻家,反倒像个走进雕刻家院里子的人,因为他不能随心随欲地雕刻,只能从现有的作品中选择。」

  「而你觉得王子是他唯一能表现眷顾的事吗?」

  「那是唯一要紧的事。」巴利亚斯说。「如果陛下任何事、任何请求都偏袒达斯可林,却让玛斯成为埃斯特的监护人,那就表示以长远来看,王国仍依玛斯的远见塑造,所以伊桑德林──」

  「但如果国王──」

  两个声音互相纠缠,两个男孩都不听对方说话,而他们论点的条理打成了一个丑恶的死结。克莱拉走进园里,双手捂着唇,佯装指责。

  「你们这样迎接可怜的母亲,我真该把你们俩都送给狼养。」她说。

  她的两个儿子露出灿烂的笑容,过来拥抱她。他们这时表现得像个男人了,生着强壮的臂膀,身上带有男人的气息和发油的味道,但克莱拉觉得距离把他们抱在怀中的那些日子好像不过才经过一星期。接着他们的说话声又开始压过对方,只不过这时激烈言词的焦点不再是宫里的政治,而是她和她出现在那儿的原因。克莱拉朝两人欣喜地微笑,步入夏季花园茂盛的绿叶与白花之间,喷水池中──至少这里没忘记维护──池水从青铜铸成的锡内女人雕像前方洒下。那女人作沉思状,衣着过分简单。克莱拉坐在喷水池边,动手解下她旅程穿的外套。

  「你们可怜的父亲待在庄园里空着急,急得快疯了。我为了帮他忙,也算帮我自己一个忙,因此回来维持某种常态的假象。这场愚蠢的争执已经耗掉我大半个夏天,而且我非得见见亲爱的菲丽亚不可。」

  乔瑞扠着手臂靠在爬满长春藤的墙上,眉头深锁的模样像极了他父亲。巴利亚斯坐到她身边,放声大笑。「我真想念您。除了您,没有女人会把五代以来在坎宁坡街上发生的第一次武装冲突,称为愚蠢的争执。」

  「我只是和任何人一样,对亲爱的法斯卡兰勋爵发生那样的事感到遗憾。」克莱拉严厉地说。「那不叫蠢事,还能叫什么。」

  「我们别吵了,母亲,别吵了。」巴利亚斯说。「您说得对,只是没人这么说而已。」

  「真不懂为什么。」克莱拉说。

  「父亲知道您要拜访玛斯吗?」乔瑞问道。

  「他知道。你们听我说,我会全天带着护卫,所以别费神讲什么玛斯勋爵和他可能对我做什么的恐怖故事了。」

  她的两个儿子面面相觑。

  「母亲──」乔瑞才开口,她便挥手打断他,刻意转身面对大儿子。

  「亲爱的巴利亚斯,我想你应该是和舰队告假了吧。可怜的史基斯丁宁勋爵和他昏了头娶进门的那个浓妆艳抹泼妇,后来有什么发展?」

  城市的街道拥挤热闹,马车的轮子滚过圆石地嘎嘎作响。市场里,肉贩卖着肉,面包师傅叫卖面包,而轻刑犯负责铲起巷子和人行道上的粪便,监督的士兵即使穿的不是王室的标准制服,至少也是王室的用色。街道两旁的樱花树已结了带红的绿色果实,吊在裂谷上空的工人正在维修桥梁,克莱拉一直以为,一座城不会被恐惧的重担压弯了腰,外观看起来也会和盛世时相同,听起来、闻起来都一样。但她错了。

  迹象显现在小事情上。商人太快笑出声,人们为了争先抢道而口角,城里的人觉得没人注意时,脸上经常面无表情。连马也嗅出了不对劲,明亮的大眼睁得有些过大,步伐带着惊惧。

  她选择坐轿子去。轿子的两侧敞开,由四名轿夫抬着,文生.柯依在旁边护送。他们离开欧斯特林丘以前,那可怜家伙的眼睛出了点事,如今眼上的瘀青已经开始向脸颊扩散黄绿色。他穿着镶着铁饰钉的熟板甲,佩着已超出猎人配备的剑与匕首,再加上不久前的瘀伤,让他看起来颇为凶暴。

  费尔丁.玛斯的宅邸和伊桑德林共用一个私人庭院,两家的大门都是华丽的铁栅栏,房子本体粉刷装饰得富丽堂皇,彷佛是由一个疯狂的蛋糕师傅所设计。然而柯廷.伊桑德林和她的道森一样被放逐了,带着整个家族与仆役一起离开,如今那片庭院让克莱拉想起她的舅舅米勒斯。他年轻时撞伤了头,一辈子半张脸都面无表情,就像现在这个庭院,左半边热闹忙碌,右半边空荡死寂。

  菲丽亚站在门阶上。她穿着一袭紫丝绒裙,袖子和领口处绣着银线,穿起来应该很美才对。克莱拉将披肩交给男仆,走向菲丽亚。她表妹握起她的手,露出紧绷的微笑。

  「噢,克莱拉。」菲丽亚说。「我想死妳了。这一年实在好可怕。来,请进。」

  克莱拉朝门奴点点头。门奴不是她看惯了的达汀内女人,而是一脸严肃的贾苏鲁男人。他没回礼。克莱拉踏入玛斯前厅相对凉爽的地方。

  「嘿!你给我站住!」

  克莱拉转过身,她很意外别人这样唐突地对她说话,却发现那句话是对文生.柯依说的。贾苏鲁人站了起来,手掌挡在文生胸口。猎人不自然地僵住了。

  「他是跟我来的。」克莱拉说。

  门奴怒吼着:「不准带武器进去。」

  「文生,你可以在这里等着。」

  「夫人,不好意思,但我恕难从命。」猎人说话时,目光仍盯着贾苏鲁人。

  克莱拉不知所措地一手扶到脸颊上。菲丽亚的脸色更苍白了,双手像鸟儿一样甩来甩去。

  「那就把刀剑留下吧。」克莱拉说完,又对表妹说:「我想我们能信任你们的待客之道?」

  「当然。」菲丽亚说。「对,当然了。当然可以。」

  文生.柯依一言不发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克莱拉不得不同意,要是菲丽亚没重复说了三次「当然」,她的话会比较可信一点。文生的手伸向皮带解开扣环,将皮带连同鞘里的剑和匕首交给门奴。贾苏鲁人接了过去,点头示意他进门。

  克莱拉走在菲丽亚身边,说道:「上次见面之后,妳瘦了吧?身体还好吗?」

  菲丽亚回应她的微笑太脆弱,嘴角撑不起来。

  「好辛苦。自从国王放逐柯廷和艾伦──当然还有妳,一切都变得好辛苦,费尔丁几乎不睡觉了。真希望一切从来没发生。」

  「男人啊。」克莱拉说着拍拍菲丽亚的手臂。女人下意识地躲开她,接着发现自己似乎不该有此反应,才点头允许她碰触。克莱拉往下说:「道森也心神不宁。说真的,看他对每一小则传言都要咀嚼半天的样子,真会以为世界要毁灭了。」

  「我敬爱国王。老天有眼,我对王室绝对忠诚。」菲丽亚说。「但这一切西密昂处理得太差劲了,对不对?街头打架失控,他就把人放逐?这样只会让大家都觉得发生了可怕的事。用不着如此。」接着菲丽亚转身走上宽大晶亮的黑楼梯,克莱拉跟着她,在她们离开玄关末端时,克莱拉听到男人高声争执的声音,但听不出在说什么。其中一个是费尔丁.玛斯,另一个声音虽然耳熟,她却想不起来。她和文生.柯依眼神交会,朝玄关另一端点头示意。

  去看看能查到什么。

  他摇了一下头。不要。

  克莱拉挑起眉,但这时已经来到楼梯平台了。菲丽亚领着他们走进宽敞的客厅。

  克莱拉在门口说:「你在这里等着。」

  「遵命,夫人。」文生.柯依说着转过身,像守卫一样背对墙站立,一点也没有要下楼调查的迹象。真是恼人。

  自从克莱拉上次来过之后,这间客厅改装为各种色调的红与金,不过她喜欢的那个矮长沙发还搁在窗边,而菲丽亚也扮演好主人的角色,为她准备了烟斗。克莱拉拔下骨质与硬木的烟斗凹槽,填了点烟草进去。

  菲丽亚坐在长沙发上,说道:「我再也不晓得该怎么做了。」她像小孩一样两手迭在膝上往前靠。「我告诉自己,事情没那么糟,但我在夜里醒来后却再也睡不着。费尔丁一直不在身边,他和我一起就寝,但我一睡着,他就回到他的信件和会议中。」

  「眼下时机艰困。」克莱拉说。她用一旁专用的细银烛点燃烟斗,吸进烟雾。

  「你知道柯廷原来要被任命为王子的监护人,但他离开之后,大家对这位子你争我夺。我想……费尔丁或许会被任命,而我得要帮忙养大王子呢。」菲丽亚咯咯笑着。「妳能想象我扶养王子吗?」

  「埃斯特是个男孩。」克莱拉说。「我养大了三个男孩。养男孩子,不过就是把易碎物收在他们拿不到的地方而已。」

  「男人也没什么不同。」菲丽亚说。「他们从来不考虑会破坏什么。」

  克莱拉吸着烟嘴,呼出一片甜甜的灰烟,然后开口。

  「关键就在这儿,不是吗?我们有个问题,而这问题从宫里溢出去,淹到了北岸和艾斯特洛邦,沙拉喀和赫尔斯卡恐怕也注意到了。」

  「我知道。」

  「好吧,亲爱的,」克莱拉尽量以轻松的语调说,「我们该如何解决?」

  「我不懂有什么好担心。从前有多少年的时间,艾斯特洛邦、安提亚和北岸都听命于高王,所有人彼此通婚。仔细想想,我们几乎已经是一个王国了。」

  「一点也没错。」克莱拉说着坐到她表妹旁边。菲丽亚正用指尖拔着她的裙子上不存在的线头和毛绒。

  「我只是不懂,士兵打斗的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不可能有人希望发生那种事,不是吗?打起来对谁有好处?反正我们根本就是一个王国了。」

  「是啊,但只要坎宁坡有个王座,卡尔特菲也有个王座,他们就会对彼此挥剑。」克莱拉说。「他们就爱做那种事,是吧?」

  菲丽亚闻言吃了一惊,眼睛睁得比平时还大,双手紧抓着膝头,直到指节失去血色。这可有趣了。克莱拉假装没注意到,清清喉咙继续说。

  「问题是该怎么别对所有人要求太多,同时让他们保有尊严。除非能找到不用屈就的办法,否则道森是绝不可能讲道理的。我想费尔丁也差不多吧。」

  「但他赢了呀。费尔丁觉得自己赢了,如果王子真的来和我们住……」

  克莱拉等待着。

  「妳知道我很佩服道森。」菲丽亚说。「他总是那么可靠。即使他对费尔丁无礼,也是因为道森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从来不认为那是出于愤怒或恶意。」

  「我不会说我丈夫是没有恶意的人。不过我了解妳的意思,没错。」

  菲丽亚紧张地笑了。她像准备接受冲击的人一样拱着双肩。

  她问道:「妳听说了吗?朗妮亚.亥伦怀孕了。」

  克莱拉挣扎了一秒钟,决定让她的表妹改变话题。「不会又怀孕了吧。这是第几次了?」

  「如果只算活胎的话,这是第八次了。死产三次。」

  「真惊人的毅力。」克莱拉说。「她丈夫也拥有高尚的品格。朗妮亚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但生完双胞胎后,她的确有点像黄脸婆了。当然不是她的错,只是皮肤的关系。」

  「我的皮肤也一样。」菲丽亚说。「我真不敢想生完小孩后会变什么样子。」

  「亲爱的,妳还年轻,身材一定会恢复。我想,如果问妳那方面的进展,应该不太礼貌?」

  菲丽亚红了脸,不过也卸下心房。床笫闲话和复杂的女性身体虽然不够体面,却是比政治和战争传言安全的话题。那一小时里,克莱拉让她们俩随意闲聊,但不时替菲丽亚制造重拾话题的机会,继续谈论两人的丈夫和像大火的烟雾般笼罩全城的威胁。然而菲丽亚不曾利用机会,背后的意味不言自明。

  该离开的时候,克莱拉发现文生.柯依皱着眉站在原地。当他们走下阶梯,菲丽亚挽着克莱拉的手臂,每一步都倚向她;这次探访似乎让她平静不少,却让克莱拉深感不安。然后他们来到门口,文生由贾苏鲁人手上拿回武器,两名夫人拥抱道别,克莱拉的轿夫已将轿子准备好,克莱拉向男仆取回披肩上了轿。她离开庭院之后,直到最后一丝烟草烧完,才发觉自己不小心把菲丽亚的烟斗顺手牵羊了。她在文生对面的窗边将烟斗凹槽敲干净,免得烟灰飘到他身上。

  「你应该有偷听到吧?」她的声音大到能压过街上的吵杂传进他耳里。

  「完全没有,夫人。」

  「文生,拜托,我不是笨蛋。」她说。「你听到多少?」

  过了一会儿,猎人耸耸肩。「几乎都听到了,夫人。她在谈她不孕的问题时,压低了声音,还有妳们笑着对索侬勋爵情妇的评语。」

  「那你有听到最前面,我们在谈我和她丈夫的地方?」

  「有。」

  「你觉得她为何在意艾斯特洛邦和安提亚有共同历史的事?两国『根本就是一个王国』?」

  「夫人,据我猜测,大概是因为她预期两国又将有共同的历史。」

  他瞥了她一眼,脸上防备、镇静而严肃的表情让克莱拉明白他们所见略同。即使有血源与联姻的复杂关系,以及先例与政治因素,但只要西密昂和王子还活着,安提亚和埃斯特洛邦永远不会统一。菲丽亚虽然无意透露,但她本人却觉得统一并非遥不可及,甚至很可能发生,而埃斯特很可能住到她的屋檐下。

  似乎可以依此推断,费尔丁.玛斯和他的外国后台打算谋害埃斯特王子。

  「唉。」克莱拉说着叹了口气。「讲和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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