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垃圾弯道
没有时间用来思考。凯瑟琳高声尖叫，狗狗狺狺咆哮，少女略一犹豫，汤姆逮着机会，纵身向前扑去，就在少女举刀朝瓦伦丁的心脏刺去之际，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少女咝咝地吸着气，左右扭动，刀子掉在了甲板上，但她挣脱了，随即沿着人行步道冲刺。“抓住她！”瓦伦丁大声喝道，他想要跟上去，但其余难民已经看到了刀，惊慌失措地乱成一团，挡住了他的去路。几个拾荒者拔出了枪，一名重装警察像一辆蓝色甲壳虫车一样冲破人群，大声喊道：“伦敦城里不准持枪！”
汤姆的目光越过拾荒者们的头顶，在远处熔炉的火光映衬下，他瞥见了一个昏暗的剪影。少女远在悬空步道的另一端，灵活地爬上一架通向上一层的梯子。汤姆紧追不舍，就在她快爬到顶端的时候，一把抓向她的脚踝。只差几英寸没能抓住，便在这时，一支飞镖嗖地从他边上射了过去，撞在梯子横档上，火星四溅。他往后看去，又有两个警察挤过人群，举起了手里的弩弓。视线越过警察，汤姆看见凯瑟琳和她的父亲都注视着他。“别射！”他大喊，“我能抓住她！”
汤姆扑到梯子上，急切地向上攀爬，下决心要亲手抓住那个刺客。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激烈地跳动。在长久以来的沉闷岁月里，他只能梦想着去冒险，但突然之间，他就已经身在其中了！他救了瓦伦丁先生的命！他成了一个英雄！
少女早已朝着上一层的悬空过道跑去。这些悬空过道交织成的迷宫通向熔炉区。汤姆开始追赶，希望凯瑟琳还能看得到他。悬空过道分出岔道，逐渐变狭，扶手之间仅相距一码宽。在他下方，消化场的工作仍在进行，下面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头顶上方正在演出的好戏。汤姆跳进深沉的黑暗中，又跃入热烘烘伸手不见五指的蒸汽云里，那少女总是在他前头几英尺。一条低垂的管道钩住了她的头巾，把它扯了下来。她的长发在熔炉的昏暗闪光下宛如亮铜，但汤姆依旧看不见她的脸。他猜想她是不是挺漂亮的，会不会是一个反牵引联盟派来的美丽女刺客。
他弯腰钻过悬荡的头巾继续朝前跑，一边大口喘着气，摸索着解开自己的领口。冲下眼花缭乱的螺旋形铁楼梯，踩到了消化场的地板上，又飞快地从传送带和巨大的球形煤气罐的阴影中穿过。一群劳改犯惊讶地看着少女奔过。“抓住她！”汤姆叫道。当他经过的时候，他们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过等汤姆回头看时，某个监督他们的工程师学徒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加入这场追逐。汤姆立刻就后悔叫了那一声。他可不想把自己的胜利拱手让给某个愚蠢的工程师！他的脚下再度加了一把劲，好确保自己才是抓到她的人。
前方的路被甲板上的一个圆洞挡住，洞口围着一圈生锈的栏杆——是一条垃圾滑道，熔炉的渣块往里面倾倒，留下灼烧和熏黑的痕迹。那个少女的脚步略作停顿，考虑往哪边转弯。当她继续前进时，她领先的距离已经被汤姆缩短了。汤姆奋力伸出手指抓住了她的背包。背包带子断了，她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他，冶炼炉的红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的年纪并不比汤姆大，容貌丑得惊人。脸上一条可怕的伤疤从前额一直延伸到下巴，令她的脸看起来像是一幅被凶暴地划破的肖像画。她的嘴因为伤疤扭曲到一边，凝固成一个永久的冷笑。她的鼻子被砸扁只剩一段残垣。在这一堆伤残的五官之间，她的独眼凝视着他，幽灰，阴冷，如同寒冬之海。
“为什么你不让我杀了他？”她嘶声说。
汤姆震惊得没法挪动脚步，也没法说话，他只能站在那里，看着这少女捡起掉落的背包，转身继续往前跑。但从他身后响起了警哨，弩镖激射而来，在金属甲板和头顶的管道上擦出火星。少女向一旁摔倒，背包脱手而出，她喘着气骂了一句脏话。汤姆完全无法想象女生会知道这类字眼。“别射！”他高喊着，一边朝警察挥手。他们正横冲直撞地从绕着煤气罐的旋转楼梯跑下来，边跑动边射击，完全不在乎中间还隔着一个汤姆，“别射！”
那少女爬了起来，汤姆瞧见弩镖从她膝盖上方穿透了腿。她紧紧抓着弩镖，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泉涌而出。她呼吸粗重，向后靠着栏杆，然后艰难地爬到了栏杆上面。在她身后，垃圾滑道像一张嘴似的张开着。
“不！”当汤姆看到她想要干什么时，立刻大叫起来。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像是英雄了——他为这个可怜的丑女孩感到难过，同时又对自己把她困在这里感到愧疚。他朝她伸出手，想让她别跳。“刚才我不能让你伤害瓦伦丁先生！”为了让她能够在嘈杂的肠子里听见他，汤姆高声喊道，“他是个好人，一个善良的、勇敢的、绝好的……”
少女向前猛地一冲，把她那失去鼻子的丑陋的脸朝汤姆靠了过来。“看看我！”从她扭曲的嘴里吐出扭曲的嗓音，“看看你那勇敢善良的瓦伦丁对我做了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你去问他！”她尖叫道，“问他对赫丝塔·肖都做了什么！”
警察已经更近了，汤姆能够感觉到他们的脚步像敲鼓一样从甲板上传来。那个少女朝汤姆身后飞快张望了一下，便拖起她受伤的腿跨过栏杆，这个动作让她疼得叫出了声。“不！”汤姆再次恳求，已经太迟了。她的破烂大衣飘扬招展之间，人已经消失无踪。汤姆朝前探去，向着阴暗的滑道里努力凝视。一阵凉风朝他吹来，混杂着烂泥和压烂的植物的气味。这是在城市下方疾掠而过的大地的气息。
“不！”
她跳下去了！她跳出城外而死！赫丝塔·肖。他要记住这个名字，并为她向伦敦的诸多神明之一祈祷。
飘忽的烟雾中显现出绰约的黑影，警察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仿佛是一群谨慎的螃蟹。瓦伦丁也和他们在一起，他跑在最前面。在一座煤气罐的阴影下，汤姆看见那个年轻的工程师正一脸震惊地望过来。汤姆试着给他一个微笑，但他的脸僵硬着。下一刻，又一阵浓密的烟雾遮住了他，迷蒙了一切。
“汤姆！你没事吧？”瓦伦丁跑了过来，虽然刚经历了长长的追逐，但他的呼吸都没怎么乱，“她在哪里？那姑娘在哪里？”
“死了。”汤姆悲痛地说。
瓦伦丁站在他身边，目光越过栏杆。游弋不定的烟雾在他面庞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他的脸紧绷着，既苍白又恐惧，“你看到她了吗，汤姆？她的脸上有疤吗？”
“是的。”汤姆说，他不明白为什么瓦伦丁会知道，“她的脸太恐怖了！眼睛没了，鼻子也……”说到这里，他顿时记起那个少女告诉他的可怕事情。“她还说……”但是汤姆不知道他是否应该把她说的话告诉瓦伦丁先生——那肯定是谎言，是疯话，“她说她的名字是赫丝塔·肖。”
“伟大的魁科啊！”瓦伦丁倒抽一口冷气。汤姆畏缩地后退，他真希望自己没有提到这回事。不过当他再度抬头时，瓦伦丁正亲切地对他微笑着，他的双眼中尽是伤感。“别担心，汤姆。”他说，“我很抱歉……”
汤姆感觉一只温和的大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他完全无法确定这是怎么发生的——一扭，一推，他就翻过栏杆跌了下去，就像赫丝塔·肖刚刚掉下去那样。他拼命挥舞手臂想要寻找抓握之处，但触手所及只是垃圾滑道四壁光滑的金属材质。他推了我！汤姆想。他更多地感到惊讶，而不是害怕。然后这条黑黢黢的喉咙就把他吞进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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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的目光越过拾荒者们的头顶，在远处熔炉的火光映衬下，他瞥见了一个昏暗的剪影。少女远在悬空步道的另一端，灵活地爬上一架通向上一层的梯子。汤姆紧追不舍，就在她快爬到顶端的时候，一把抓向她的脚踝。只差几英寸没能抓住，便在这时，一支飞镖嗖地从他边上射了过去，撞在梯子横档上，火星四溅。他往后看去，又有两个警察挤过人群，举起了手里的弩弓。视线越过警察，汤姆看见凯瑟琳和她的父亲都注视着他。“别射！”他大喊，“我能抓住她！”
汤姆扑到梯子上，急切地向上攀爬，下决心要亲手抓住那个刺客。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激烈地跳动。在长久以来的沉闷岁月里，他只能梦想着去冒险，但突然之间，他就已经身在其中了！他救了瓦伦丁先生的命！他成了一个英雄！
少女早已朝着上一层的悬空过道跑去。这些悬空过道交织成的迷宫通向熔炉区。汤姆开始追赶，希望凯瑟琳还能看得到他。悬空过道分出岔道，逐渐变狭，扶手之间仅相距一码宽。在他下方，消化场的工作仍在进行，下面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头顶上方正在演出的好戏。汤姆跳进深沉的黑暗中，又跃入热烘烘伸手不见五指的蒸汽云里，那少女总是在他前头几英尺。一条低垂的管道钩住了她的头巾，把它扯了下来。她的长发在熔炉的昏暗闪光下宛如亮铜，但汤姆依旧看不见她的脸。他猜想她是不是挺漂亮的，会不会是一个反牵引联盟派来的美丽女刺客。
他弯腰钻过悬荡的头巾继续朝前跑，一边大口喘着气，摸索着解开自己的领口。冲下眼花缭乱的螺旋形铁楼梯，踩到了消化场的地板上，又飞快地从传送带和巨大的球形煤气罐的阴影中穿过。一群劳改犯惊讶地看着少女奔过。“抓住她！”汤姆叫道。当他经过的时候，他们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过等汤姆回头看时，某个监督他们的工程师学徒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加入这场追逐。汤姆立刻就后悔叫了那一声。他可不想把自己的胜利拱手让给某个愚蠢的工程师！他的脚下再度加了一把劲，好确保自己才是抓到她的人。
前方的路被甲板上的一个圆洞挡住，洞口围着一圈生锈的栏杆——是一条垃圾滑道，熔炉的渣块往里面倾倒，留下灼烧和熏黑的痕迹。那个少女的脚步略作停顿，考虑往哪边转弯。当她继续前进时，她领先的距离已经被汤姆缩短了。汤姆奋力伸出手指抓住了她的背包。背包带子断了，她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他，冶炼炉的红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的年纪并不比汤姆大，容貌丑得惊人。脸上一条可怕的伤疤从前额一直延伸到下巴，令她的脸看起来像是一幅被凶暴地划破的肖像画。她的嘴因为伤疤扭曲到一边，凝固成一个永久的冷笑。她的鼻子被砸扁只剩一段残垣。在这一堆伤残的五官之间，她的独眼凝视着他，幽灰，阴冷，如同寒冬之海。
“为什么你不让我杀了他？”她嘶声说。
汤姆震惊得没法挪动脚步，也没法说话，他只能站在那里，看着这少女捡起掉落的背包，转身继续往前跑。但从他身后响起了警哨，弩镖激射而来，在金属甲板和头顶的管道上擦出火星。少女向一旁摔倒，背包脱手而出，她喘着气骂了一句脏话。汤姆完全无法想象女生会知道这类字眼。“别射！”他高喊着，一边朝警察挥手。他们正横冲直撞地从绕着煤气罐的旋转楼梯跑下来，边跑动边射击，完全不在乎中间还隔着一个汤姆，“别射！”
那少女爬了起来，汤姆瞧见弩镖从她膝盖上方穿透了腿。她紧紧抓着弩镖，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泉涌而出。她呼吸粗重，向后靠着栏杆，然后艰难地爬到了栏杆上面。在她身后，垃圾滑道像一张嘴似的张开着。
“不！”当汤姆看到她想要干什么时，立刻大叫起来。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像是英雄了——他为这个可怜的丑女孩感到难过，同时又对自己把她困在这里感到愧疚。他朝她伸出手，想让她别跳。“刚才我不能让你伤害瓦伦丁先生！”为了让她能够在嘈杂的肠子里听见他，汤姆高声喊道，“他是个好人，一个善良的、勇敢的、绝好的……”
少女向前猛地一冲，把她那失去鼻子的丑陋的脸朝汤姆靠了过来。“看看我！”从她扭曲的嘴里吐出扭曲的嗓音，“看看你那勇敢善良的瓦伦丁对我做了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你去问他！”她尖叫道，“问他对赫丝塔·肖都做了什么！”
警察已经更近了，汤姆能够感觉到他们的脚步像敲鼓一样从甲板上传来。那个少女朝汤姆身后飞快张望了一下，便拖起她受伤的腿跨过栏杆，这个动作让她疼得叫出了声。“不！”汤姆再次恳求，已经太迟了。她的破烂大衣飘扬招展之间，人已经消失无踪。汤姆朝前探去，向着阴暗的滑道里努力凝视。一阵凉风朝他吹来，混杂着烂泥和压烂的植物的气味。这是在城市下方疾掠而过的大地的气息。
“不！”
她跳下去了！她跳出城外而死！赫丝塔·肖。他要记住这个名字，并为她向伦敦的诸多神明之一祈祷。
飘忽的烟雾中显现出绰约的黑影，警察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仿佛是一群谨慎的螃蟹。瓦伦丁也和他们在一起，他跑在最前面。在一座煤气罐的阴影下，汤姆看见那个年轻的工程师正一脸震惊地望过来。汤姆试着给他一个微笑，但他的脸僵硬着。下一刻，又一阵浓密的烟雾遮住了他，迷蒙了一切。
“汤姆！你没事吧？”瓦伦丁跑了过来，虽然刚经历了长长的追逐，但他的呼吸都没怎么乱，“她在哪里？那姑娘在哪里？”
“死了。”汤姆悲痛地说。
瓦伦丁站在他身边，目光越过栏杆。游弋不定的烟雾在他面庞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他的脸紧绷着，既苍白又恐惧，“你看到她了吗，汤姆？她的脸上有疤吗？”
“是的。”汤姆说，他不明白为什么瓦伦丁会知道，“她的脸太恐怖了！眼睛没了，鼻子也……”说到这里，他顿时记起那个少女告诉他的可怕事情。“她还说……”但是汤姆不知道他是否应该把她说的话告诉瓦伦丁先生——那肯定是谎言，是疯话，“她说她的名字是赫丝塔·肖。”
“伟大的魁科啊！”瓦伦丁倒抽一口冷气。汤姆畏缩地后退，他真希望自己没有提到这回事。不过当他再度抬头时，瓦伦丁正亲切地对他微笑着，他的双眼中尽是伤感。“别担心，汤姆。”他说，“我很抱歉……”
汤姆感觉一只温和的大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他完全无法确定这是怎么发生的——一扭，一推，他就翻过栏杆跌了下去，就像赫丝塔·肖刚刚掉下去那样。他拼命挥舞手臂想要寻找抓握之处，但触手所及只是垃圾滑道四壁光滑的金属材质。他推了我！汤姆想。他更多地感到惊讶，而不是害怕。然后这条黑黢黢的喉咙就把他吞进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