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海盗镇
那天深夜，在锈水沼泽深处，塘桥轮镇终于抓到了它的猎物。那座精疲力竭的小镇不小心陷进了一个水坑里，疾如雷霆的海盗镇根本都懒得减速，就这么从侧面撞了上去。撞击将小镇撕得四分五裂，当海盗镇调头冲回来吞噬残骸的时候，碎片像下雨一样掉落到海盗镇的街道上。“开饭喽！”海盗们放声大吼。
在海盗镇的肠子里，汤姆和赫丝塔恐惧地从笼子里往外看着解体引擎开动起来，将小镇撕扯成一堆堆废材，甚至都没有先让上面的幸存者下来。少数几个跌跌撞撞跑出来的人，都被等在一旁的海盗抓住。要是他们年轻健康，就把他们拖进另一些小笼子里，就像是赫丝塔和汤姆现在被关着的这种。要是不合要求，就立刻杀掉，尸体扔进消化场边上的垃圾堆里。
“哦，伟大的魁科啊！”汤姆轻声说道，“这太可怕了！他们破坏了城市达尔文主义的每一条法则……”
“这儿是海盗镇，纳茨沃西。”赫丝塔说，“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尽快撕碎猎物，把抓到的人变成他们引擎室里的奴隶。他们不会在弱得不能干活的人身上浪费食物和空间。这实际上和你所珍视的伦敦真的没什么两样。至少这地方还诚实地称自己为海盗。”
消化场外一闪而过的猩红色长袍吸引了汤姆的视线。海盗镇的镇长下来查看他最新的猎获了。他趾高气扬地走在牢房外的过道上，保镖环绕在他周围。他是一个矮小的人，驼背拱肩，秃顶的脑袋支在皮包骨头的脖子上，从罩袍的猫皮围领中间探出来。他看上去并不友好。“他更像是一个被虫蛀空的秃鹫标本，而不是个镇长！”汤姆悄声说着，扯了扯赫丝塔的袖子，指向那边，“你觉得他会怎么对待我们？”
她耸耸肩，瞟了一眼朝他们走过来的那群人：“我们会被遣送到引擎室里吧，我猜……”随后她一下子停了下来，盯着那个镇长直瞧，就好像他是她见过的最奇妙的东西。她用肩膀将汤姆挤到一旁，脸顶到了笼子的栏杆上，然后开始大喊：“匹维！”她用尽全力大叫，好让自己的声音不被肠子里隆隆的巨响盖过，“匹维！到这儿来！”
“你认识他吗？”汤姆疑惑地问，“他是朋友吗？他是好人吗？”
“我没有朋友。”赫丝塔凶狠地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一头残暴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野兽。我曾经见过，有人只是看着他觉得好笑，他就把那人杀了。希望这次的猎获让他的心情不错。匹维！来这儿！是我！是赫丝塔·肖！”
那头残暴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野兽转身朝他们的笼子走来，脸色阴沉。
“他的名字是克莱斯勒·匹维。”赫丝塔声音嘶哑地解释道，“我和史莱克还住在闲逛镇的时候，他来过几次，做生意。那时候他是另一个小拾荒镇的镇长。诸神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么一座闪瞎人眼的郊镇的……现在闭嘴，让我来和他说话！”
克莱斯勒·匹维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端详着一个个俘虏。他的手下簇拥在他身后。汤姆仔细审视着他。不过他没什么可看的。长满疙瘩的秃头反射着熔炉的火光，流淌下来的汗水在满是污垢的脸上画出一道道浅色的印痕。就好像为了弥补他的秃头，他身上其他地方都长满了毛发。邋遢的白色胡楂从脸上刺出来，耳朵眼和鼻孔里冒出浓密的灰色毛丛，还有两条像刷子一样的扭来扭去的巨大眉毛。一条黯淡的镇长链徽挂在脖子上，肩头还坐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猴子。
“他们是谁？”他说。
“两个搭便车的，老板——我是说，阁下……”保镖之一——一个女人说。她的头发编了起来，再涂上漆，形成两只弯曲的长角。
“在追逐的途中上来的，阁下。”另一个人补充道。他是之前负责抓捕新来者的人。他给匹维看了看身上穿着的外衣，这是他从汤姆那儿拿走的羊毛镶边的飞行员外衣，“我从他们之中某一个人的身上脱下来的……”
匹维哼哼了几声。他看上去似乎就要转身离开，但赫丝塔一个劲地对着他露出她那歪歪斜斜的笑容，还喊道：“匹维！是我！”直到他那充满贪婪的黑色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认出她来的恍然。
“见鬼了！”他低声吼道，“是那个铁皮人的小孩！”
“你气色不错，匹维。”赫丝塔说。汤姆注意到她并没有想要在海盗们面前遮掩她的脸，就好像她知道不应该让他们看出任何软弱的迹象。
“哎呀！”匹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说，“哎呀！真的是你！那个潜猎者的小帮手，长大成人了，还越变越丑！老史莱克在哪儿呢？”
“死了。”赫丝塔说。
“死了？怎么会的，金属疲劳？”他发出一阵狂笑，保镖们也都很听话地跟着大笑起来，直到连他肩头的猴子也开始尖叫着把链子弄得哗哗响，“金属疲劳！懂这梗了吗？”
“那么，你又怎么会管着塘桥轮镇的？”在他还边擦着眼泪边咯咯笑的时候，赫丝塔问道，“我最后一次听说这个地方的时候，它还是一座受人尊敬的郊镇。它以前在北面冻土的边沿狩猎。”
匹维咯咯笑着，靠在了栏杆上。“很炫吧，不是吗？”他说，“这地方几年前吃了我的镇子。某一天追上了我们，狼吞虎咽一口吞。不过他们很弱：他们都低估了我和我的小伙子们。我们一路打出肠子，占领了这整个地方。把镇长和议会赶去给他们自己的锅炉烧火，我们自个儿住进他们舒服的房子和豪华的镇公所里。我不用再拾荒啦！现在我是一个真正的镇长了。克莱斯勒·匹维镇长阁下愿为您效劳！”
汤姆耸耸肩，想象着匹维的暴徒们篡权夺位时必然会发生的可怕事情——然而赫丝塔只是点点头，好像很佩服的样子。“祝贺你。”她说，“这是座好镇子。速度很快，我是说，造得也很用心。不过你也冒了风险。要是你的猎物没有在那个时候停下来，你就会笔直冲进锈水沼泽中心，像块石头一样沉底了。”
匹维挥挥手，不在乎她的警告：“塘桥轮是不会的，甜心。这座郊镇是专业的，滩涂和湿地不会给我们造成麻烦。这些沼泽里藏着不少肥得流油的镇子呢，我接下来计划去的地方还有更肥的。”
赫丝塔点点头。“那么让我们出来怎样？”她很随意地问道，“有这么多猎物要抓，你大概需要两个优秀强壮的帮手去上头帮忙。”
“哈哈！”匹维呵呵大笑，“掰得好，小赫赫，不过你不走运。最近两年猎物越来越稀少了。我需要用所有能找到的战利品和食物来让小伙子们继续快活，要是我带进来新面孔，他们就不会快活啦。特别是像你这么可怕的面孔。”他再次爆发出一阵狂笑，一边还左右看看他的保镖，以确保他们也跟着笑起来。猴子跳到了他的头顶上，蹲在那儿叽叽喳喳直叫。
“可是你需要我，匹维！”赫丝塔对他说，急得都忘记了汤姆，“我可不弱。我可能比你手下最强的那一半人都更强。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打一场来赢得上面的位置……”
“哦，我可以用你，好吧。”匹维同意道，“不过不是在上头。我需要帮忙的地方是在引擎室里。对不起，小赫赫！”他转身离开，对那个长角的女人说，“把他们锁起来，玛格丝，然后带他们去奴隶坑。”
赫丝塔失望地跌坐到笼子里的地上，汤姆碰了碰她的肩膀，但她烦躁地抖开他。他的目光越过她，看到匹维大摇大摆地穿过血迹斑斑的场院，海盗们拿着枪和手铐爬到了笼子上。但让他惊讶的是，他更多地感到了愤怒，而不是害怕。在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最终却要变成奴隶！这不公平！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已经刷地站了起来，敲打着油腻的囚笼栏杆，并且用一种奇异的、尖厉的声音，他听见自己大叫：“不！”
匹维转过身。他的眉毛爬到了棱角起伏的额头上，好像两条在攀岩的毛毛虫。
“不！”汤姆又喊了一声，“你认识她，她请你帮忙，那你就应该帮她！你就是个懦夫，吃那些逃不掉的小镇，杀害镇民，还把人关进奴隶坑，因为你太害怕你自己的手下，所以不敢帮那些人！”
玛格丝和其他保镖都举起了枪，满怀期待地看着匹维，等待他下令把那个无礼的囚徒轰成碎片。但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着，然后慢慢地朝着笼子走了回来。
“你刚才说什么？”他问。
汤姆退了一步。他试着想再开口，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从伦敦来，是吗？”匹维问道，“不管在哪儿我都认得出这种口音！你也不是来自下层区的，你是伦敦哪一层的？”
“呃……二。”汤姆结结巴巴地说。
“第二层？”匹维环顾他的同伙们，“你们听到了吗？那几乎已经是上层伦敦了，那就是！这家伙是个上层伦敦的绅士。你把这样一位绅士扔在牢房里是想怎样啊，玛格丝？”
“可是你说过……”玛格丝抗议道。
“不要管我说过什么。”匹维尖叫道，“把他放出来！”
那个长角的女人摆弄着锁头直到门移开，其他海盗抓住汤姆把他从笼子里拖了出来。匹维把他们推到一旁，开始用一种粗鲁的文雅手法帮汤姆掸灰，咕哝道：“这可不是对待绅士的方式！扳手，把他的外衣还给他！”
“什么？”那个穿着汤姆外衣的海盗叫了起来，“没门！”
匹维拔出一支枪射死了他。“我说了，把这位的外衣还给他，绅士！”他冲着表情惊恐的尸体大喊，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扒下那件外衣，帮汤姆穿回身上。匹维拍拍外衣胸口还在冒烟的枪眼。“抱歉沾了血。”他诚恳地说，“这些家伙，他们一点都不礼貌。请允许我为这起误会致以最谦恭的歉意，并欢迎你登上鄙镇。总算来了一位真正的绅士，这是我们的荣幸，先生。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在镇公所共进下午茶……”
汤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不会被杀掉。下午茶是他根本没期待过的东西。可是当海盗镇长开始带着他离开的时候，他想起了赫丝塔还蜷缩在笼子里。“我不能把她留在下面！”他说。
“什么？小赫赫？”匹维看上去被弄糊涂了。
“我们一起旅行。”汤姆解释道，“她是我的朋友……”
“塘桥轮上有大把的其他女孩。”匹维说，“比她要好得多，有鼻子，什么都有。咳，我本人可爱的女儿会非常高兴认识你……”
“我不能留下赫丝塔。”汤姆鼓起勇气坚定地说。于是镇长屈服了，做手势让他的手下再次打开笼子。
一开始汤姆以为匹维感兴趣的东西是和方小姐一样的——关于伦敦去往何方，以及为何它来到大狩猎场中部这些信息。但这个海盗镇长问了一大堆汤姆在伦敦城里如何生活的问题，他看上去对伦敦的行驶没有什么兴趣。他仅仅只是因为有一个他称为“上层伦敦绅士”的人上了他的镇子而感到高兴。
他领着汤姆和赫丝塔在镇公所里游览了一圈，向他们介绍了他的“议员们”。这是一群相貌粗鲁的匪徒，并且都有着相称的名字：健妮·玛格丝、厚实·芒戈、城运·扎布、弹簧·那杰、拉链·里斯基，还有牵引生·基德。然后就到了在他的卧室开下午茶会的时间，这是一间位于镇公所楼上的房间，堆满了抢来的财宝，他那一大群哭哭闹闹流鼻涕的小孩老是在每个人的脚下钻来钻去。长女珂蒂娜端来了用精巧的瓷杯盛的茶，还有用磨砂玻璃盘盛着的黄瓜三明治。女孩有着水蓝色的眼睛，看上去笨手笨脚，惊慌失措。匹维看到她没有把三明治面包的硬皮切掉，一拳把她打得从矮凳上往后翻倒了下去。“这位托马斯来自伦敦！”他一边大吼，一边把三明治朝她丢了过去，“他要的东西都得很豪华！另外，你应该把它们切成小三角形！”
“真没办法。”他转身对着汤姆哀怨地说，“我试着要把她养育成大家闺秀，可她就是学不进去。不过她是个好女孩。有时候我看着她，就几乎后悔射杀了她的妈妈……”他用一块带着骷髅和交叉腿骨图案的大手帕擤了擤鼻子，又抹了抹眼睛，随后珂蒂娜颤颤巍巍地端着新做的三明治走了回来。
“素俗素（事实是），”匹维满嘴都是面包和黄瓜地解释道，“素俗素，汤姆，我一辈子都不想当海盗。”
“嗯，不想？”汤姆说。
“不。”匹维说，“你瞧，汤米小子，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没有你拥有的优势。我没有受过教育，也没有别的什么，而且我一直都丑得像鬼一样……”
“哦，也没那么糟。”汤姆礼貌地低声说道。
“我不得不在那些垃圾堆和阴沟里自己照顾自己。但是我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我是要干出一番大事的。有一回我见到了伦敦，你瞧。从远处，大致上。它正旅行去什么地方。我觉得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地方，所有的一层层城市，还有顶上那些白色的豪宅在太阳下面都闪闪发光。然后我就听说了那上面住着富人，我就决心将来也要像这样生活，时髦的衣服，花园派对，逛戏院，所有这些。于是我去当了一个拾荒的，后来又有了一座自己的小镇，现在又有了一座更大的，但我真正想要的……”他凑近汤姆，“我真正想要的是成为一个体面人。”
“是的，是的，当然。”汤姆一边附和道，一边飞快地瞟了一眼赫丝塔。
“你瞧，我是这么想的。”匹维继续说道，“要是这趟狩猎之行能像我所希望的那样成功，塘桥轮很快就会发财啦，发大财。我爱这片郊镇，汤姆，我想要看到它发展起来。我想要一层得体的上层，上面有公园和豪华的大宅，不准老粗们进入，还有上上下下的升降车。我要让塘桥轮变成一座城市，一座得体的大城，我来当它的市长大人，还能把这个位子传给俺的孩子。而你，汤米，我想要你告诉我一座城市应该是什么样的，还要教我各种规矩。比如说，礼宜。这样我就能跟其他市长大人亲密交流，而不会叫他们在背后笑话我。还有我所有的手下也都一样。他们现在活得就像一群猪，那么你怎么说？你会让我们都变成绅士吗？”
汤姆朝他眨巴着眼睛，回想起匹维手下那帮人凶狠的脸，不禁犯起嘀咕，要是自己开始叫他们帮别人开门，还有不要张着嘴嚼东西的话，他们会怎么做。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最后赫丝塔帮他说了。
“你今天真走运，汤姆登上了你的镇子。”她告诉镇长，“他是礼仪专家。他是我认识的最有礼貌的人，他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匹维。”
“可是……”汤姆说，然后就被她踢了一下脚脖子，疼得皱起了眉头。
“太棒咧！”匹维咯咯大笑，把嚼了一半的三明治喷了他俩一身，“你跟着老克莱斯勒，汤米小子，你就错不到哪儿去。等我们吃掉我们的大猎物，你就可以开始干活了。它就在这片沼泽的另一头等着咱们哪。这个周末我们应该就能追上它……”
汤姆小口啜着茶。在他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大狩猎场的地图。广袤的锈水沼泽，以及更远的另一边……“沼泽的另一边？”他说，“可是在沼泽的另一边除了哈萨克海什么也没有！”
“放轻松，汤米小子！”克莱斯勒·匹维呵呵笑着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吗？塘桥轮镇是专业的！你只要等着就能见到。等着就能舰到，懂这个梗了吗？等着舰到，哈哈哈哈！”他拍着汤姆的背，优雅地跷着兰花指，猛灌了一口茶。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在海盗镇的肠子里，汤姆和赫丝塔恐惧地从笼子里往外看着解体引擎开动起来，将小镇撕扯成一堆堆废材，甚至都没有先让上面的幸存者下来。少数几个跌跌撞撞跑出来的人，都被等在一旁的海盗抓住。要是他们年轻健康，就把他们拖进另一些小笼子里，就像是赫丝塔和汤姆现在被关着的这种。要是不合要求，就立刻杀掉，尸体扔进消化场边上的垃圾堆里。
“哦，伟大的魁科啊！”汤姆轻声说道，“这太可怕了！他们破坏了城市达尔文主义的每一条法则……”
“这儿是海盗镇，纳茨沃西。”赫丝塔说，“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尽快撕碎猎物，把抓到的人变成他们引擎室里的奴隶。他们不会在弱得不能干活的人身上浪费食物和空间。这实际上和你所珍视的伦敦真的没什么两样。至少这地方还诚实地称自己为海盗。”
消化场外一闪而过的猩红色长袍吸引了汤姆的视线。海盗镇的镇长下来查看他最新的猎获了。他趾高气扬地走在牢房外的过道上，保镖环绕在他周围。他是一个矮小的人，驼背拱肩，秃顶的脑袋支在皮包骨头的脖子上，从罩袍的猫皮围领中间探出来。他看上去并不友好。“他更像是一个被虫蛀空的秃鹫标本，而不是个镇长！”汤姆悄声说着，扯了扯赫丝塔的袖子，指向那边，“你觉得他会怎么对待我们？”
她耸耸肩，瞟了一眼朝他们走过来的那群人：“我们会被遣送到引擎室里吧，我猜……”随后她一下子停了下来，盯着那个镇长直瞧，就好像他是她见过的最奇妙的东西。她用肩膀将汤姆挤到一旁，脸顶到了笼子的栏杆上，然后开始大喊：“匹维！”她用尽全力大叫，好让自己的声音不被肠子里隆隆的巨响盖过，“匹维！到这儿来！”
“你认识他吗？”汤姆疑惑地问，“他是朋友吗？他是好人吗？”
“我没有朋友。”赫丝塔凶狠地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一头残暴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野兽。我曾经见过，有人只是看着他觉得好笑，他就把那人杀了。希望这次的猎获让他的心情不错。匹维！来这儿！是我！是赫丝塔·肖！”
那头残暴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野兽转身朝他们的笼子走来，脸色阴沉。
“他的名字是克莱斯勒·匹维。”赫丝塔声音嘶哑地解释道，“我和史莱克还住在闲逛镇的时候，他来过几次，做生意。那时候他是另一个小拾荒镇的镇长。诸神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么一座闪瞎人眼的郊镇的……现在闭嘴，让我来和他说话！”
克莱斯勒·匹维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端详着一个个俘虏。他的手下簇拥在他身后。汤姆仔细审视着他。不过他没什么可看的。长满疙瘩的秃头反射着熔炉的火光，流淌下来的汗水在满是污垢的脸上画出一道道浅色的印痕。就好像为了弥补他的秃头，他身上其他地方都长满了毛发。邋遢的白色胡楂从脸上刺出来，耳朵眼和鼻孔里冒出浓密的灰色毛丛，还有两条像刷子一样的扭来扭去的巨大眉毛。一条黯淡的镇长链徽挂在脖子上，肩头还坐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猴子。
“他们是谁？”他说。
“两个搭便车的，老板——我是说，阁下……”保镖之一——一个女人说。她的头发编了起来，再涂上漆，形成两只弯曲的长角。
“在追逐的途中上来的，阁下。”另一个人补充道。他是之前负责抓捕新来者的人。他给匹维看了看身上穿着的外衣，这是他从汤姆那儿拿走的羊毛镶边的飞行员外衣，“我从他们之中某一个人的身上脱下来的……”
匹维哼哼了几声。他看上去似乎就要转身离开，但赫丝塔一个劲地对着他露出她那歪歪斜斜的笑容，还喊道：“匹维！是我！”直到他那充满贪婪的黑色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认出她来的恍然。
“见鬼了！”他低声吼道，“是那个铁皮人的小孩！”
“你气色不错，匹维。”赫丝塔说。汤姆注意到她并没有想要在海盗们面前遮掩她的脸，就好像她知道不应该让他们看出任何软弱的迹象。
“哎呀！”匹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说，“哎呀！真的是你！那个潜猎者的小帮手，长大成人了，还越变越丑！老史莱克在哪儿呢？”
“死了。”赫丝塔说。
“死了？怎么会的，金属疲劳？”他发出一阵狂笑，保镖们也都很听话地跟着大笑起来，直到连他肩头的猴子也开始尖叫着把链子弄得哗哗响，“金属疲劳！懂这梗了吗？”
“那么，你又怎么会管着塘桥轮镇的？”在他还边擦着眼泪边咯咯笑的时候，赫丝塔问道，“我最后一次听说这个地方的时候，它还是一座受人尊敬的郊镇。它以前在北面冻土的边沿狩猎。”
匹维咯咯笑着，靠在了栏杆上。“很炫吧，不是吗？”他说，“这地方几年前吃了我的镇子。某一天追上了我们，狼吞虎咽一口吞。不过他们很弱：他们都低估了我和我的小伙子们。我们一路打出肠子，占领了这整个地方。把镇长和议会赶去给他们自己的锅炉烧火，我们自个儿住进他们舒服的房子和豪华的镇公所里。我不用再拾荒啦！现在我是一个真正的镇长了。克莱斯勒·匹维镇长阁下愿为您效劳！”
汤姆耸耸肩，想象着匹维的暴徒们篡权夺位时必然会发生的可怕事情——然而赫丝塔只是点点头，好像很佩服的样子。“祝贺你。”她说，“这是座好镇子。速度很快，我是说，造得也很用心。不过你也冒了风险。要是你的猎物没有在那个时候停下来，你就会笔直冲进锈水沼泽中心，像块石头一样沉底了。”
匹维挥挥手，不在乎她的警告：“塘桥轮是不会的，甜心。这座郊镇是专业的，滩涂和湿地不会给我们造成麻烦。这些沼泽里藏着不少肥得流油的镇子呢，我接下来计划去的地方还有更肥的。”
赫丝塔点点头。“那么让我们出来怎样？”她很随意地问道，“有这么多猎物要抓，你大概需要两个优秀强壮的帮手去上头帮忙。”
“哈哈！”匹维呵呵大笑，“掰得好，小赫赫，不过你不走运。最近两年猎物越来越稀少了。我需要用所有能找到的战利品和食物来让小伙子们继续快活，要是我带进来新面孔，他们就不会快活啦。特别是像你这么可怕的面孔。”他再次爆发出一阵狂笑，一边还左右看看他的保镖，以确保他们也跟着笑起来。猴子跳到了他的头顶上，蹲在那儿叽叽喳喳直叫。
“可是你需要我，匹维！”赫丝塔对他说，急得都忘记了汤姆，“我可不弱。我可能比你手下最强的那一半人都更强。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打一场来赢得上面的位置……”
“哦，我可以用你，好吧。”匹维同意道，“不过不是在上头。我需要帮忙的地方是在引擎室里。对不起，小赫赫！”他转身离开，对那个长角的女人说，“把他们锁起来，玛格丝，然后带他们去奴隶坑。”
赫丝塔失望地跌坐到笼子里的地上，汤姆碰了碰她的肩膀，但她烦躁地抖开他。他的目光越过她，看到匹维大摇大摆地穿过血迹斑斑的场院，海盗们拿着枪和手铐爬到了笼子上。但让他惊讶的是，他更多地感到了愤怒，而不是害怕。在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最终却要变成奴隶！这不公平！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已经刷地站了起来，敲打着油腻的囚笼栏杆，并且用一种奇异的、尖厉的声音，他听见自己大叫：“不！”
匹维转过身。他的眉毛爬到了棱角起伏的额头上，好像两条在攀岩的毛毛虫。
“不！”汤姆又喊了一声，“你认识她，她请你帮忙，那你就应该帮她！你就是个懦夫，吃那些逃不掉的小镇，杀害镇民，还把人关进奴隶坑，因为你太害怕你自己的手下，所以不敢帮那些人！”
玛格丝和其他保镖都举起了枪，满怀期待地看着匹维，等待他下令把那个无礼的囚徒轰成碎片。但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着，然后慢慢地朝着笼子走了回来。
“你刚才说什么？”他问。
汤姆退了一步。他试着想再开口，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从伦敦来，是吗？”匹维问道，“不管在哪儿我都认得出这种口音！你也不是来自下层区的，你是伦敦哪一层的？”
“呃……二。”汤姆结结巴巴地说。
“第二层？”匹维环顾他的同伙们，“你们听到了吗？那几乎已经是上层伦敦了，那就是！这家伙是个上层伦敦的绅士。你把这样一位绅士扔在牢房里是想怎样啊，玛格丝？”
“可是你说过……”玛格丝抗议道。
“不要管我说过什么。”匹维尖叫道，“把他放出来！”
那个长角的女人摆弄着锁头直到门移开，其他海盗抓住汤姆把他从笼子里拖了出来。匹维把他们推到一旁，开始用一种粗鲁的文雅手法帮汤姆掸灰，咕哝道：“这可不是对待绅士的方式！扳手，把他的外衣还给他！”
“什么？”那个穿着汤姆外衣的海盗叫了起来，“没门！”
匹维拔出一支枪射死了他。“我说了，把这位的外衣还给他，绅士！”他冲着表情惊恐的尸体大喊，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扒下那件外衣，帮汤姆穿回身上。匹维拍拍外衣胸口还在冒烟的枪眼。“抱歉沾了血。”他诚恳地说，“这些家伙，他们一点都不礼貌。请允许我为这起误会致以最谦恭的歉意，并欢迎你登上鄙镇。总算来了一位真正的绅士，这是我们的荣幸，先生。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在镇公所共进下午茶……”
汤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不会被杀掉。下午茶是他根本没期待过的东西。可是当海盗镇长开始带着他离开的时候，他想起了赫丝塔还蜷缩在笼子里。“我不能把她留在下面！”他说。
“什么？小赫赫？”匹维看上去被弄糊涂了。
“我们一起旅行。”汤姆解释道，“她是我的朋友……”
“塘桥轮上有大把的其他女孩。”匹维说，“比她要好得多，有鼻子，什么都有。咳，我本人可爱的女儿会非常高兴认识你……”
“我不能留下赫丝塔。”汤姆鼓起勇气坚定地说。于是镇长屈服了，做手势让他的手下再次打开笼子。
一开始汤姆以为匹维感兴趣的东西是和方小姐一样的——关于伦敦去往何方，以及为何它来到大狩猎场中部这些信息。但这个海盗镇长问了一大堆汤姆在伦敦城里如何生活的问题，他看上去对伦敦的行驶没有什么兴趣。他仅仅只是因为有一个他称为“上层伦敦绅士”的人上了他的镇子而感到高兴。
他领着汤姆和赫丝塔在镇公所里游览了一圈，向他们介绍了他的“议员们”。这是一群相貌粗鲁的匪徒，并且都有着相称的名字：健妮·玛格丝、厚实·芒戈、城运·扎布、弹簧·那杰、拉链·里斯基，还有牵引生·基德。然后就到了在他的卧室开下午茶会的时间，这是一间位于镇公所楼上的房间，堆满了抢来的财宝，他那一大群哭哭闹闹流鼻涕的小孩老是在每个人的脚下钻来钻去。长女珂蒂娜端来了用精巧的瓷杯盛的茶，还有用磨砂玻璃盘盛着的黄瓜三明治。女孩有着水蓝色的眼睛，看上去笨手笨脚，惊慌失措。匹维看到她没有把三明治面包的硬皮切掉，一拳把她打得从矮凳上往后翻倒了下去。“这位托马斯来自伦敦！”他一边大吼，一边把三明治朝她丢了过去，“他要的东西都得很豪华！另外，你应该把它们切成小三角形！”
“真没办法。”他转身对着汤姆哀怨地说，“我试着要把她养育成大家闺秀，可她就是学不进去。不过她是个好女孩。有时候我看着她，就几乎后悔射杀了她的妈妈……”他用一块带着骷髅和交叉腿骨图案的大手帕擤了擤鼻子，又抹了抹眼睛，随后珂蒂娜颤颤巍巍地端着新做的三明治走了回来。
“素俗素（事实是），”匹维满嘴都是面包和黄瓜地解释道，“素俗素，汤姆，我一辈子都不想当海盗。”
“嗯，不想？”汤姆说。
“不。”匹维说，“你瞧，汤米小子，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没有你拥有的优势。我没有受过教育，也没有别的什么，而且我一直都丑得像鬼一样……”
“哦，也没那么糟。”汤姆礼貌地低声说道。
“我不得不在那些垃圾堆和阴沟里自己照顾自己。但是我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我是要干出一番大事的。有一回我见到了伦敦，你瞧。从远处，大致上。它正旅行去什么地方。我觉得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地方，所有的一层层城市，还有顶上那些白色的豪宅在太阳下面都闪闪发光。然后我就听说了那上面住着富人，我就决心将来也要像这样生活，时髦的衣服，花园派对，逛戏院，所有这些。于是我去当了一个拾荒的，后来又有了一座自己的小镇，现在又有了一座更大的，但我真正想要的……”他凑近汤姆，“我真正想要的是成为一个体面人。”
“是的，是的，当然。”汤姆一边附和道，一边飞快地瞟了一眼赫丝塔。
“你瞧，我是这么想的。”匹维继续说道，“要是这趟狩猎之行能像我所希望的那样成功，塘桥轮很快就会发财啦，发大财。我爱这片郊镇，汤姆，我想要看到它发展起来。我想要一层得体的上层，上面有公园和豪华的大宅，不准老粗们进入，还有上上下下的升降车。我要让塘桥轮变成一座城市，一座得体的大城，我来当它的市长大人，还能把这个位子传给俺的孩子。而你，汤米，我想要你告诉我一座城市应该是什么样的，还要教我各种规矩。比如说，礼宜。这样我就能跟其他市长大人亲密交流，而不会叫他们在背后笑话我。还有我所有的手下也都一样。他们现在活得就像一群猪，那么你怎么说？你会让我们都变成绅士吗？”
汤姆朝他眨巴着眼睛，回想起匹维手下那帮人凶狠的脸，不禁犯起嘀咕，要是自己开始叫他们帮别人开门，还有不要张着嘴嚼东西的话，他们会怎么做。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最后赫丝塔帮他说了。
“你今天真走运，汤姆登上了你的镇子。”她告诉镇长，“他是礼仪专家。他是我认识的最有礼貌的人，他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匹维。”
“可是……”汤姆说，然后就被她踢了一下脚脖子，疼得皱起了眉头。
“太棒咧！”匹维咯咯大笑，把嚼了一半的三明治喷了他俩一身，“你跟着老克莱斯勒，汤米小子，你就错不到哪儿去。等我们吃掉我们的大猎物，你就可以开始干活了。它就在这片沼泽的另一头等着咱们哪。这个周末我们应该就能追上它……”
汤姆小口啜着茶。在他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大狩猎场的地图。广袤的锈水沼泽，以及更远的另一边……“沼泽的另一边？”他说，“可是在沼泽的另一边除了哈萨克海什么也没有！”
“放轻松，汤米小子！”克莱斯勒·匹维呵呵笑着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吗？塘桥轮镇是专业的！你只要等着就能见到。等着就能舰到，懂这个梗了吗？等着舰到，哈哈哈哈！”他拍着汤姆的背，优雅地跷着兰花指，猛灌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