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释放风暴
某个东西从背后击中了他，他朝前倒去，脸扑在冰冷的地面上，心想：就这样了，我死了，不过他没死，他能感到潮湿的石头贴着他的脸，当他翻过身来，他瞧见爆炸将天花板炸塌了：以满地的碎砾和灰尘来判断，是一场大爆炸。他本以为爆炸会发出巨响，但他没听到任何声音，而且他现在还是听不见任何声音，即使相当大的天花板碎块掉落下来，即使人们胡乱挥舞着手电筒，张大嘴叫喊着。不，在他的脑壳里的某个地方，只有呼啸声、口哨声和嗡嗡声在回响着。他打了个喷嚏，也没有发出声音。细小温热的手指握起了他的手，用力拖他，他抬头望去，便看见了赫丝塔，在手电光柱的扫射下显得一片亮白，如同她自己的一尊被泛光灯照亮的雕像，她的嘴对着他开合着，抓着他拉啊拉，并指向门口。他七手八脚地从那个砸在他身上的东西下面爬出来，才发现那东西原来是萨特雅。他想她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他是不是该帮助她，但赫丝塔拉着他朝门走去，一路上在那些显然已经死掉的人的尸体上磕磕绊绊。他们弯腰钻过一条供暖管道的残余部分，这条管道整个地被扭开了，还冒着烟，就好像爆炸是在它里面发生的一样。当他回头看时，有人朝他开了一枪，他看见了枪口的闪光，并感到子弹从他耳边一掠而过，但他同样没有听见声音。
随后他们沿着一条楼梯向下一路猛冲。穿过其他一扇扇门。无声无息地将门在他们身后狠狠关上。他们停下脚步来喘口气，深深地弯下腰，咳嗽不已。他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爆炸——供暖管道……
“汤姆！”赫丝塔靠近了他，但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遥远，模模糊糊，颤颤悠悠，仿佛她是在水底下大喊一样。
“什么？”
“飞艇！”她大叫，“你的飞艇在哪儿？你是怎么来的？”
“潜水艇。”他说道，“不过我猜它已经离开了。”
“什么？”她和他一样聋。
“离开了！”
“什么？”走廊的另一头，手电筒的光束穿过烟尘闪闪发亮。“我们去乘‘鬼面鱼’号！”她一边吼，一边开始将汤姆朝另一条楼梯推去。楼梯很暗，就像走廊一样，也遍布烟雾。他开始意识到还有其他爆炸发生，并不仅仅是牢房里的那一次。在某些走廊里，灯光还在闪烁，但大多数走廊里的电力都已经中断。一群群惊狂的士兵带着手电筒匆匆跑来跑去。汤姆和赫丝塔很容易就能看到他们过来并及时躲藏，或是闪身挤进深深的门洞里，或是伏低在满地石砾的旁侧通道中。慢慢地，汤姆的听觉恢复了，耳朵里的口哨声让位于持续而焦急的警报长鸣。更多人急匆匆经过——这次是飞行员们，赫丝塔将他推进一个楼梯口以避开他们。“我都不知道我们在哪里。”等那些人走了，她嘟哝道，“在黑暗里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她望着汤姆，脸庞上被灰尘弄得斑斑点点。她笑了起来：“你是怎么搞出爆炸来的？”
这是隆透于一生中最艰难的抉择。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几乎已经失魂落魄，站在“跳蚤幽灵”号里，无比惊慌地瞪着漆黑一片的屏幕。大叔的一切计划都毁了！他们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毁了！摄像蟹在它们大多数都还没就位的时候便炸掉了！
“我们怎么办，隆透于？”他手下的少年之一问道。
只有两件事是他们能做的。空着手回家去，让大叔活活剥了他们的皮。或者去干一把。
“我们去干一把。”他下了决心，感觉自己的力量渐渐恢复了。其他人开始跑去取枪和网还有工具，将手电筒绑到头上，拖开泰摩：“考川，俞求，你们处理摄像头，你们留在这儿；其他人跟我来！”
于是，当绿色风暴慌里慌张，吵吵闹闹，试图扑灭摄像蟹引起的火灾时，当探照灯刺入夜空，多管火箭炮一波又一波地朝着想象中的进攻者发射时，一艘流线型的特制贝壳船脱离了监听站，向上浮游来到码头边。迷失小子蜂拥而出，静悄悄地飞快跑上汤姆一小时前爬过的同一条扶梯。
快到扶梯顶端的时候，一只潜猎鸟发现了他们。一个男孩翻出扶手，尖叫着坠入波涛之中。另一个被峭壁上某处炮台的火力射伤，隆透于不得不结果了他，因为大叔的命令就是不留下任何会被旱地人拷问的人。然后他们来到门口，进了门，沿着他们粗略的楼层平面图，朝回忆室而去，沿途在一个个路口都留下人守卫逃离路线。恐慌的绿色风暴战士们跌跌撞撞地穿出烟雾，迷失小子便将他们杀死，因为这也是大叔的命令：不要留下任何目击者。
回忆室的守卫逃走了。巨大的门锁只让隆透于气馁了片刻，电力中断了，他一推门，门就令人愉快地打开了。迷失小子的手电筒照亮了一条通向某个中央平台的天桥，在平台上有某个人困兽一样走来走去。一张闪闪发亮的铜面具突然朝着亮光转了过来。
他们退缩了回去，所有人。只有隆透于知道他们被派来要偷的是什么，但就算是他也从来没真正见过它。大叔警告过他不要正面对抗那东西：突然袭击，他的命令是这么说的，从上方或从后面，在它明白发生什么之前用网罩住它并用抓钩拉住它。但现在没有时间那么做了，而就算有时间，隆透于也不确定这法子是否能行。它看上去太强大了！在他生命中，他第一次开始怀疑大叔是否真的最有道理。
他尽可能地隐藏起自己的恐惧。“就是这个了。”他说道，“大叔要的就是这个。我们来偷了它。”
迷失小子举起了大叔给他们装备上的枪、刀、绳索、铁链、磁力抓钩，以及沉重的投网，开始缓缓往天桥上挪动脚步。
潜猎者舒展双手，迎上了他们。
枪声乒乒乓乓，四下里的回声沿着低矮的走廊来回反弹，混杂在一起，很难分辨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汤姆和赫丝塔沿着她脑海中模糊的空军基地地图继续奔跑。他们开始路过尸体：三个绿色风暴的士兵。然后是一个穿着胡乱搭配的深色衣服的年轻人，黑色羊毛帽子下露出几撮凌乱金发。在震惊的一瞬间里，汤姆还以为这是泰摩，不过这个少年的年龄更大，身材更高，他是隆透于的某个船员。“迷失小子到这里来了！”汤姆说。
“他们是谁？”赫丝塔问。汤姆没有回答，他忙着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他自己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赫丝塔还没来得及再问一次，一阵乱响猛然爆发，就在附近某地轰然响起：是枪声，一开始十分密集，但逐渐稀疏，伴随着尖叫声，变得越来越凌乱，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尖锐。然后冒出最后一声凄鸣，接着就是一片寂静。
就连警报声也停止了。
“那是什么？”汤姆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赫丝塔拿起死掉的迷失小子的手电筒，弯腰溜进另一个楼梯井，同时将汤姆拖在身后，“我们快离开这里……”
汤姆很高兴地跟了上去。他很爱她手上传来的感觉，握着他的手，引导着他。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把这一点告诉她，以及现在是不是时候为在安克雷奇发生的事情而道歉。但在他来得及说任何话之前，他们来到了楼梯的底部，赫丝塔停下脚步，重重地喘着气，打手势让他站着别动保持安静。
他们正置身于某种前厅里，一扇圆形的金属门大大地敞开着。
“哦，诸神在上！”赫丝塔轻声说道。
“什么？”
“电力！锁不起作用了！电击屏障！它逃掉了！”
“可到底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向那扇门。“快来！”她对汤姆说，“有一条路穿过这里通往机库……”
他们一起跨进门。就在他们头顶上方飘荡着一片浓厚的硝烟，翻腾起伏，好像一顶白色的凉篷。黑暗中到处都是液体滴落的声音。赫丝塔将手电筒沿着天桥照去，光束扫过一潭潭血泊，一条条凌乱的血迹，扫过一片片血脚印组成的、有如某种暴力舞蹈的步法图图案，扫过从高高在上的拱顶滴落的一串串血滴。一些东西搁在桥上。一开始它们看上去就像一捆捆旧衣服，等你走近了看，才开始分辨出一些手和脸。汤姆认出了某几张脸是在监听站里见过的。可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他们发生什么事了？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起来。
“没事的。”赫丝塔说。她将手电筒晃向中央平台。什么都没有，除了正中间有一件扔下的灰袍，被鲜血浸透，就好像一只蜕下的蝶蛹。潜猎者离开了，无疑正在他们上方的走廊与房间的迷宫里猎杀新的被害者。赫丝塔再次拉起汤姆的手，带着他飞快地沿着回忆室外侧边缘走到另一个门口，在潜猎者状态良好的日子里，她经常与萨特雅还有其他人从这扇门离开。前面的楼梯上，空气中传来轻柔的呜咽声，像是无数鬼魂在低语。“这条路通往‘鬼面鱼’号所在的机库。”她一边解释，一边匆忙往下走，汤姆跟在她身后。
楼梯到了头，通道一个急转弯，突然开阔起来，来到了机库。在赫丝塔晃动的手电光束中，汤姆一眼便扫到“鬼面鱼”号缝补过的红色气囊飘荡在他上方。赫丝塔在墙上找到了一块控制面板，然后拉动了其中一根操纵杆。在幽暗的天花板上某处，滑轮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随着轮子转动，缆绳拉紧，一片片铁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机库出口处的巨大防风门一点点打开。大门的缝隙逐渐变宽，显露出一块狭窄的停机坪，探出外面的悬崖，还有雾气，大雾环绕着盗贼之窟，仿佛一片浓密的白色梦境，如群山，如波涛，如褶皱，将大海完全掩盖。雾气之上，天空澄净，群星和死去的人造卫星的光芒照射到机库里，显现出了系泊平台上的“鬼面鱼”号，显现出了水泥地面上的一行血脚印。
从“鬼面鱼”号方向舵的阴影下走出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挡住了退回门口的路。两只绿色的眼睛像萤火虫一样漂浮在黑暗之中。
“喔，魁科啊！”汤姆尖叫起来，“那个是——那该不是一个——它是吗？”
“它是方小姐。”赫丝塔说，“只不过她已经不是她自己了。”
潜猎者向前走去，来到了从打开的防风门外射进来的光亮之中。微弱的反光在它修长的钢铁四肢上流动，在它覆盖装甲的躯干上流动，在它脸上的铜面具上流动，迷失小子那些毫无用处的子弹所制造出的小坑小洼也闪烁着点点反光。他们的血依然不断从潜猎者的爪子上滴下，鲜血涂满了它的双手和前臂，仿佛戴了一双长长的红手套。
潜猎者很享受回忆室里的那场大屠杀，但当最后一个迷失小子死去，它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硝烟的气味和沉闷的战斗声从走廊里回荡着传来，激起了它的潜猎者本能，但它小心谨慎地关注着打开的门，因为还记得上一次它试图离开时弹出来的电击屏障。最后它选了另一扇门，被一种它并不理解的感觉所吸引，向下走到机库，那艘红色的旧飞艇就等候在那里。它在黑暗中一直绕着“鬼面鱼”号兜圈子，金属手指一路沿着船舱的板缝摸索着，直到赫丝塔和汤姆冲了进来。它的双爪再度弹出，凶猛的杀戮欲望如同电流涌动一般在它的电子血管中噼啪作响地流过。
汤姆转过身，想要跑到外面的停机坪上去，却撞在了赫丝塔身上。赫丝塔在满是鲜血的地上滑了一跤，重重地摔倒了。汤姆弯下腰去拉她，而突然之间，潜猎者已经站在了他们跟前。
“方小姐？”汤姆轻声说着，抬头望向那张奇怪的、熟悉的脸。
潜猎者望着他蹲在那少女身边血迹斑斑的水泥地面上，一小片毫无意义的回忆忽然飘进了它大脑的机器里，微微作痒，又令人迷惑。它迟疑了，双爪轻轻颤抖。它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的呢？他并不在它房间墙上的那些肖像之中，但它却认得他。它回忆起躺在雪地上，他的脸俯视下来。在面具后方，它枯死的双唇之间凝聚出了一个名字。
“汤姆·尼茨沃西？”
“纳茨沃西。”汤姆说道。
那段外来的记忆在潜猎者的头颅中再度翻搅起来。它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看起来如此眼熟，只知道它不想要他死。它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一步。它的爪子缩回了鞘中。
“安娜！”
那个声音，那个尖厉的叫喊，响亮地回荡在空旷的机库中，令他们三个全都朝门口看去。萨特雅站在那里，一只手提着个灯笼，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剑，她的脸和头发仍被灰泥粉尘染成白色，血从她头上的伤口里一滴滴落下，那是被爆炸管道的碎片所刺伤的。她放下灯笼，飞快地走向她深爱着的潜猎者：“哦，安娜！我一直在到处找你！我早该知道你会在这里的，和‘鬼面鱼’号在一起……”
潜猎者没有动，只是转开了它的金属脸庞，再次盯着汤姆。萨特雅突然停下脚步，第一次注意到了蜷缩在它脚下的两个人：“你抓住了他们，安娜！干得好！他们是敌人，和入侵者们是一伙的！他们是杀害你的人！杀了他们！”
“绿色风暴的所有敌人都必须死。”潜猎者赞同地说。
“说得对，安娜！”萨特雅催促道，“马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像你杀死其他那些人一样！”
潜猎者将头侧到一边，眼中的绿光扫过汤姆的脸。
“那么我来做！”萨特雅吼着，大步向前，举起了剑。潜猎者飞快地动了一下。汤姆害怕地尖叫起来，感觉到赫丝塔朝他缩得更近了。钢爪在灯笼的光芒下猛地一闪，随后萨特雅的剑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而她的手掌却还紧紧握在剑柄上。
“不行。”潜猎者说。
在短暂的片刻间，一片死寂，萨特雅瞪着从她手臂残端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喷射而出的鲜血。“安娜！”她悄声说着，双膝跪地，然后脸着地向前扑倒。
汤姆和赫丝塔望着，不敢说话，不敢呼吸，蜷缩得尽可能小，尽可能一动不动，就好像假如他们静止不动的话潜猎者就会忘记他们一样。然而它转过身，轻盈地朝他们走了回来，再次举起了它那滴着血的爪子。“走。”它轻轻地说着，指向“鬼面鱼”号，“走，别再与绿色风暴相遇。”
汤姆却只是瞪着眼睛，紧紧靠着赫丝塔蹲着，吓得动不了。不过赫丝塔相信了潜猎者的话，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拉着汤姆和她自己一起往后退去，一边催着他朝飞艇走：“快来，看在诸神的分上！你听见它说的话了！”
“谢谢。”在他们慢慢从潜猎者边上挪过，跑上“鬼面鱼”号的接舷板之后，汤姆终于能说出口来，记起了他的礼貌。经过了长时间的着陆，船舱里的气味闻上去清冷而又奇怪，不过当赫丝塔发动引擎后，它们带着熟悉的震动突突地转动起来，轰鸣声充斥着机库。汤姆慢慢地在驾驶座上坐下，努力不往外望向那个正站着朝他们看来的东西。它的盔甲反射着红的和绿的飞艇运行灯，显得十分艳丽。
“她真的会让我们走吗？”他问道，牙齿打着颤，他颤抖得如此猛烈，几乎握不住操纵杆，“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像杀死其他人那样杀死我们？”
赫丝塔摇摇头，打开各种设备，还有加热器。她回忆起了史莱克，以及他那些奇怪的情感，促使他收集破旧的自动人偶，或者救起一个破相的、垂死的孩子。但她只是说：“是它，不是她。我们也无法知道它想的是什么。快走就行了，赶在它改变主意之前。”
系泊夹具解开了，引擎吊舱转动到了起飞位置，“鬼面鱼”号犹犹豫豫地从平台上升起，慢慢地往外飞入夜空，出去的路上一枚舵片还擦到了机库的墙壁。潜猎者走了出去，来到停机坪上，望着那艘旧飞艇离开盗贼之窟，在绿色风暴的多管火箭炮来得及判断它是友方还是敌方之前，落进了大雾之中。随后，那种奇怪的回忆再一次像飞蛾一样轻轻拂过潜猎者的心灵：那个叫作汤姆的单生人跪在它边上的雪地里，说：“方小姐！这场战斗不公平！他拖延时间直到你被光刺得睁不开眼！”
一时间，它感到了一种奇怪的满足，就仿佛它做出了报答。
“哪个方向？”当盗贼之窟已经在后方一英里开外的雾中，汤姆终于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下来，于是开口问道。
“西北。”赫丝塔答道，“安克雷奇。我得回到那儿去。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彭尼罗！”汤姆猜测道，“我知道。我离开前刚发现的。来不及告诉任何人。关于他，你说对了。我当时真应该听你的。”
“彭尼罗？”赫丝塔瞪着他，就好像他说的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她摇摇头：“阿尔汉格尔斯克跟上了他们。”
“哦，伟大的魁科啊！”汤姆低声说道，“你确定吗？可是阿尔汉格尔斯克是怎么知道安克雷奇的航线的？”
赫丝塔只是接过操纵杆，锁定了一条航线，西北偏北。随后她转过身，双手放在背后，紧紧抓着控制面板的边缘，直到用力抓得发疼。她开口说道：“我看到你吻了弗蕾娅——于是我——我——”她的言辞间穿插着一段段坚冰般的沉默。她想告诉他真相，她真的想，然而当她望着他那可怜的、擦破了皮的、惊恐的脸时，她发现自己没法说出口。
“小赫，对不起。”他突然说道。
“没关系。”她说，“我是说，我也对不起你。”
“我们该怎么做？”
“对安克雷奇？”
“如果他们前方只有一块死亡大陆，他们就不能继续往前了，而如果阿尔汉格尔斯克就在后面，他们也不能回头。”
“我不知道。”赫丝塔说，“我们先到了那里再说。到时候我们会想出什么办法来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汤姆开口问，不过他没有说完，因为赫丝塔用双手捧起了他的脸，忙着吻他。
“鬼面鱼”号的引擎声越来越微弱，直到就连潜猎者的耳朵也听不见它。那段提醒它饶过汤姆和赫丝塔的回忆也同样淡去了，仿佛一个梦似的消散。它将双眼切换到夜视模式，回到机库里。萨特雅的断手已经快速冷却了，不过她的身体仍旧显示为一团模糊的温暖。潜猎者轻快地走到她躺着的地方，拎着她的头发将她举起，不停摇晃着她，直到她醒过来，开始抽噎。
“你要去准备好飞艇，还有武器。我们要离开机构。”
萨特雅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声，她的眼睛在痛苦和恐惧之下凸出。当她将这个潜猎者锁在回忆室里，给它看那些照片，对它播放可怜的安娜最喜欢的音乐时，难道它自始至终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吗？可是当然了，这就是它为之而被建造的原因！难道她没有告诉波普乔伊把安娜复活以领导联盟吗？“是的，安娜。”她啜泣道，“当然，安娜！”
“我不是安娜。”潜猎者说道，“我是潜猎者方(方在英语中意为“尖牙”。)，我已经厌倦了躲在这里。”
其他单生人现在正缓缓走进机库：士兵、科学家、飞行员，在与神秘的入侵者战斗之后的遍地烟尘的余波中，他们震惊不已，群龙无首。波普乔伊博士与他们在一起。当潜猎者将脸转向他们时，他们飞快地将他推到最前面。潜猎者将萨特雅像一个残破的人偶娃娃那样拖在身后，走近了波普乔伊，近得足以闻到咸咸的汗水从他的毛孔里漫出，足以听到他受惊的急促呼吸。“你要服从我。”它说道，“你的那些原型机必须立刻加快研制，博士。我们要回到山国，沿路从其他绿色风暴基地聚集起我们的军队。反牵引联盟内那些抗拒我们的人将会被清除。我们将控制船坞、训练营、兵工厂。然后我们将发动一场彻底清洗大地的风暴，将所有牵引城彻底抹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随后他们沿着一条楼梯向下一路猛冲。穿过其他一扇扇门。无声无息地将门在他们身后狠狠关上。他们停下脚步来喘口气，深深地弯下腰，咳嗽不已。他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爆炸——供暖管道……
“汤姆！”赫丝塔靠近了他，但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遥远，模模糊糊，颤颤悠悠，仿佛她是在水底下大喊一样。
“什么？”
“飞艇！”她大叫，“你的飞艇在哪儿？你是怎么来的？”
“潜水艇。”他说道，“不过我猜它已经离开了。”
“什么？”她和他一样聋。
“离开了！”
“什么？”走廊的另一头，手电筒的光束穿过烟尘闪闪发亮。“我们去乘‘鬼面鱼’号！”她一边吼，一边开始将汤姆朝另一条楼梯推去。楼梯很暗，就像走廊一样，也遍布烟雾。他开始意识到还有其他爆炸发生，并不仅仅是牢房里的那一次。在某些走廊里，灯光还在闪烁，但大多数走廊里的电力都已经中断。一群群惊狂的士兵带着手电筒匆匆跑来跑去。汤姆和赫丝塔很容易就能看到他们过来并及时躲藏，或是闪身挤进深深的门洞里，或是伏低在满地石砾的旁侧通道中。慢慢地，汤姆的听觉恢复了，耳朵里的口哨声让位于持续而焦急的警报长鸣。更多人急匆匆经过——这次是飞行员们，赫丝塔将他推进一个楼梯口以避开他们。“我都不知道我们在哪里。”等那些人走了，她嘟哝道，“在黑暗里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她望着汤姆，脸庞上被灰尘弄得斑斑点点。她笑了起来：“你是怎么搞出爆炸来的？”
这是隆透于一生中最艰难的抉择。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几乎已经失魂落魄，站在“跳蚤幽灵”号里，无比惊慌地瞪着漆黑一片的屏幕。大叔的一切计划都毁了！他们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毁了！摄像蟹在它们大多数都还没就位的时候便炸掉了！
“我们怎么办，隆透于？”他手下的少年之一问道。
只有两件事是他们能做的。空着手回家去，让大叔活活剥了他们的皮。或者去干一把。
“我们去干一把。”他下了决心，感觉自己的力量渐渐恢复了。其他人开始跑去取枪和网还有工具，将手电筒绑到头上，拖开泰摩：“考川，俞求，你们处理摄像头，你们留在这儿；其他人跟我来！”
于是，当绿色风暴慌里慌张，吵吵闹闹，试图扑灭摄像蟹引起的火灾时，当探照灯刺入夜空，多管火箭炮一波又一波地朝着想象中的进攻者发射时，一艘流线型的特制贝壳船脱离了监听站，向上浮游来到码头边。迷失小子蜂拥而出，静悄悄地飞快跑上汤姆一小时前爬过的同一条扶梯。
快到扶梯顶端的时候，一只潜猎鸟发现了他们。一个男孩翻出扶手，尖叫着坠入波涛之中。另一个被峭壁上某处炮台的火力射伤，隆透于不得不结果了他，因为大叔的命令就是不留下任何会被旱地人拷问的人。然后他们来到门口，进了门，沿着他们粗略的楼层平面图，朝回忆室而去，沿途在一个个路口都留下人守卫逃离路线。恐慌的绿色风暴战士们跌跌撞撞地穿出烟雾，迷失小子便将他们杀死，因为这也是大叔的命令：不要留下任何目击者。
回忆室的守卫逃走了。巨大的门锁只让隆透于气馁了片刻，电力中断了，他一推门，门就令人愉快地打开了。迷失小子的手电筒照亮了一条通向某个中央平台的天桥，在平台上有某个人困兽一样走来走去。一张闪闪发亮的铜面具突然朝着亮光转了过来。
他们退缩了回去，所有人。只有隆透于知道他们被派来要偷的是什么，但就算是他也从来没真正见过它。大叔警告过他不要正面对抗那东西：突然袭击，他的命令是这么说的，从上方或从后面，在它明白发生什么之前用网罩住它并用抓钩拉住它。但现在没有时间那么做了，而就算有时间，隆透于也不确定这法子是否能行。它看上去太强大了！在他生命中，他第一次开始怀疑大叔是否真的最有道理。
他尽可能地隐藏起自己的恐惧。“就是这个了。”他说道，“大叔要的就是这个。我们来偷了它。”
迷失小子举起了大叔给他们装备上的枪、刀、绳索、铁链、磁力抓钩，以及沉重的投网，开始缓缓往天桥上挪动脚步。
潜猎者舒展双手，迎上了他们。
枪声乒乒乓乓，四下里的回声沿着低矮的走廊来回反弹，混杂在一起，很难分辨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汤姆和赫丝塔沿着她脑海中模糊的空军基地地图继续奔跑。他们开始路过尸体：三个绿色风暴的士兵。然后是一个穿着胡乱搭配的深色衣服的年轻人，黑色羊毛帽子下露出几撮凌乱金发。在震惊的一瞬间里，汤姆还以为这是泰摩，不过这个少年的年龄更大，身材更高，他是隆透于的某个船员。“迷失小子到这里来了！”汤姆说。
“他们是谁？”赫丝塔问。汤姆没有回答，他忙着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他自己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赫丝塔还没来得及再问一次，一阵乱响猛然爆发，就在附近某地轰然响起：是枪声，一开始十分密集，但逐渐稀疏，伴随着尖叫声，变得越来越凌乱，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尖锐。然后冒出最后一声凄鸣，接着就是一片寂静。
就连警报声也停止了。
“那是什么？”汤姆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赫丝塔拿起死掉的迷失小子的手电筒，弯腰溜进另一个楼梯井，同时将汤姆拖在身后，“我们快离开这里……”
汤姆很高兴地跟了上去。他很爱她手上传来的感觉，握着他的手，引导着他。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把这一点告诉她，以及现在是不是时候为在安克雷奇发生的事情而道歉。但在他来得及说任何话之前，他们来到了楼梯的底部，赫丝塔停下脚步，重重地喘着气，打手势让他站着别动保持安静。
他们正置身于某种前厅里，一扇圆形的金属门大大地敞开着。
“哦，诸神在上！”赫丝塔轻声说道。
“什么？”
“电力！锁不起作用了！电击屏障！它逃掉了！”
“可到底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向那扇门。“快来！”她对汤姆说，“有一条路穿过这里通往机库……”
他们一起跨进门。就在他们头顶上方飘荡着一片浓厚的硝烟，翻腾起伏，好像一顶白色的凉篷。黑暗中到处都是液体滴落的声音。赫丝塔将手电筒沿着天桥照去，光束扫过一潭潭血泊，一条条凌乱的血迹，扫过一片片血脚印组成的、有如某种暴力舞蹈的步法图图案，扫过从高高在上的拱顶滴落的一串串血滴。一些东西搁在桥上。一开始它们看上去就像一捆捆旧衣服，等你走近了看，才开始分辨出一些手和脸。汤姆认出了某几张脸是在监听站里见过的。可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他们发生什么事了？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起来。
“没事的。”赫丝塔说。她将手电筒晃向中央平台。什么都没有，除了正中间有一件扔下的灰袍，被鲜血浸透，就好像一只蜕下的蝶蛹。潜猎者离开了，无疑正在他们上方的走廊与房间的迷宫里猎杀新的被害者。赫丝塔再次拉起汤姆的手，带着他飞快地沿着回忆室外侧边缘走到另一个门口，在潜猎者状态良好的日子里，她经常与萨特雅还有其他人从这扇门离开。前面的楼梯上，空气中传来轻柔的呜咽声，像是无数鬼魂在低语。“这条路通往‘鬼面鱼’号所在的机库。”她一边解释，一边匆忙往下走，汤姆跟在她身后。
楼梯到了头，通道一个急转弯，突然开阔起来，来到了机库。在赫丝塔晃动的手电光束中，汤姆一眼便扫到“鬼面鱼”号缝补过的红色气囊飘荡在他上方。赫丝塔在墙上找到了一块控制面板，然后拉动了其中一根操纵杆。在幽暗的天花板上某处，滑轮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随着轮子转动，缆绳拉紧，一片片铁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机库出口处的巨大防风门一点点打开。大门的缝隙逐渐变宽，显露出一块狭窄的停机坪，探出外面的悬崖，还有雾气，大雾环绕着盗贼之窟，仿佛一片浓密的白色梦境，如群山，如波涛，如褶皱，将大海完全掩盖。雾气之上，天空澄净，群星和死去的人造卫星的光芒照射到机库里，显现出了系泊平台上的“鬼面鱼”号，显现出了水泥地面上的一行血脚印。
从“鬼面鱼”号方向舵的阴影下走出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挡住了退回门口的路。两只绿色的眼睛像萤火虫一样漂浮在黑暗之中。
“喔，魁科啊！”汤姆尖叫起来，“那个是——那该不是一个——它是吗？”
“它是方小姐。”赫丝塔说，“只不过她已经不是她自己了。”
潜猎者向前走去，来到了从打开的防风门外射进来的光亮之中。微弱的反光在它修长的钢铁四肢上流动，在它覆盖装甲的躯干上流动，在它脸上的铜面具上流动，迷失小子那些毫无用处的子弹所制造出的小坑小洼也闪烁着点点反光。他们的血依然不断从潜猎者的爪子上滴下，鲜血涂满了它的双手和前臂，仿佛戴了一双长长的红手套。
潜猎者很享受回忆室里的那场大屠杀，但当最后一个迷失小子死去，它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硝烟的气味和沉闷的战斗声从走廊里回荡着传来，激起了它的潜猎者本能，但它小心谨慎地关注着打开的门，因为还记得上一次它试图离开时弹出来的电击屏障。最后它选了另一扇门，被一种它并不理解的感觉所吸引，向下走到机库，那艘红色的旧飞艇就等候在那里。它在黑暗中一直绕着“鬼面鱼”号兜圈子，金属手指一路沿着船舱的板缝摸索着，直到赫丝塔和汤姆冲了进来。它的双爪再度弹出，凶猛的杀戮欲望如同电流涌动一般在它的电子血管中噼啪作响地流过。
汤姆转过身，想要跑到外面的停机坪上去，却撞在了赫丝塔身上。赫丝塔在满是鲜血的地上滑了一跤，重重地摔倒了。汤姆弯下腰去拉她，而突然之间，潜猎者已经站在了他们跟前。
“方小姐？”汤姆轻声说着，抬头望向那张奇怪的、熟悉的脸。
潜猎者望着他蹲在那少女身边血迹斑斑的水泥地面上，一小片毫无意义的回忆忽然飘进了它大脑的机器里，微微作痒，又令人迷惑。它迟疑了，双爪轻轻颤抖。它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的呢？他并不在它房间墙上的那些肖像之中，但它却认得他。它回忆起躺在雪地上，他的脸俯视下来。在面具后方，它枯死的双唇之间凝聚出了一个名字。
“汤姆·尼茨沃西？”
“纳茨沃西。”汤姆说道。
那段外来的记忆在潜猎者的头颅中再度翻搅起来。它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看起来如此眼熟，只知道它不想要他死。它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一步。它的爪子缩回了鞘中。
“安娜！”
那个声音，那个尖厉的叫喊，响亮地回荡在空旷的机库中，令他们三个全都朝门口看去。萨特雅站在那里，一只手提着个灯笼，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剑，她的脸和头发仍被灰泥粉尘染成白色，血从她头上的伤口里一滴滴落下，那是被爆炸管道的碎片所刺伤的。她放下灯笼，飞快地走向她深爱着的潜猎者：“哦，安娜！我一直在到处找你！我早该知道你会在这里的，和‘鬼面鱼’号在一起……”
潜猎者没有动，只是转开了它的金属脸庞，再次盯着汤姆。萨特雅突然停下脚步，第一次注意到了蜷缩在它脚下的两个人：“你抓住了他们，安娜！干得好！他们是敌人，和入侵者们是一伙的！他们是杀害你的人！杀了他们！”
“绿色风暴的所有敌人都必须死。”潜猎者赞同地说。
“说得对，安娜！”萨特雅催促道，“马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像你杀死其他那些人一样！”
潜猎者将头侧到一边，眼中的绿光扫过汤姆的脸。
“那么我来做！”萨特雅吼着，大步向前，举起了剑。潜猎者飞快地动了一下。汤姆害怕地尖叫起来，感觉到赫丝塔朝他缩得更近了。钢爪在灯笼的光芒下猛地一闪，随后萨特雅的剑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而她的手掌却还紧紧握在剑柄上。
“不行。”潜猎者说。
在短暂的片刻间，一片死寂，萨特雅瞪着从她手臂残端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喷射而出的鲜血。“安娜！”她悄声说着，双膝跪地，然后脸着地向前扑倒。
汤姆和赫丝塔望着，不敢说话，不敢呼吸，蜷缩得尽可能小，尽可能一动不动，就好像假如他们静止不动的话潜猎者就会忘记他们一样。然而它转过身，轻盈地朝他们走了回来，再次举起了它那滴着血的爪子。“走。”它轻轻地说着，指向“鬼面鱼”号，“走，别再与绿色风暴相遇。”
汤姆却只是瞪着眼睛，紧紧靠着赫丝塔蹲着，吓得动不了。不过赫丝塔相信了潜猎者的话，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拉着汤姆和她自己一起往后退去，一边催着他朝飞艇走：“快来，看在诸神的分上！你听见它说的话了！”
“谢谢。”在他们慢慢从潜猎者边上挪过，跑上“鬼面鱼”号的接舷板之后，汤姆终于能说出口来，记起了他的礼貌。经过了长时间的着陆，船舱里的气味闻上去清冷而又奇怪，不过当赫丝塔发动引擎后，它们带着熟悉的震动突突地转动起来，轰鸣声充斥着机库。汤姆慢慢地在驾驶座上坐下，努力不往外望向那个正站着朝他们看来的东西。它的盔甲反射着红的和绿的飞艇运行灯，显得十分艳丽。
“她真的会让我们走吗？”他问道，牙齿打着颤，他颤抖得如此猛烈，几乎握不住操纵杆，“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像杀死其他人那样杀死我们？”
赫丝塔摇摇头，打开各种设备，还有加热器。她回忆起了史莱克，以及他那些奇怪的情感，促使他收集破旧的自动人偶，或者救起一个破相的、垂死的孩子。但她只是说：“是它，不是她。我们也无法知道它想的是什么。快走就行了，赶在它改变主意之前。”
系泊夹具解开了，引擎吊舱转动到了起飞位置，“鬼面鱼”号犹犹豫豫地从平台上升起，慢慢地往外飞入夜空，出去的路上一枚舵片还擦到了机库的墙壁。潜猎者走了出去，来到停机坪上，望着那艘旧飞艇离开盗贼之窟，在绿色风暴的多管火箭炮来得及判断它是友方还是敌方之前，落进了大雾之中。随后，那种奇怪的回忆再一次像飞蛾一样轻轻拂过潜猎者的心灵：那个叫作汤姆的单生人跪在它边上的雪地里，说：“方小姐！这场战斗不公平！他拖延时间直到你被光刺得睁不开眼！”
一时间，它感到了一种奇怪的满足，就仿佛它做出了报答。
“哪个方向？”当盗贼之窟已经在后方一英里开外的雾中，汤姆终于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下来，于是开口问道。
“西北。”赫丝塔答道，“安克雷奇。我得回到那儿去。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彭尼罗！”汤姆猜测道，“我知道。我离开前刚发现的。来不及告诉任何人。关于他，你说对了。我当时真应该听你的。”
“彭尼罗？”赫丝塔瞪着他，就好像他说的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语言。她摇摇头：“阿尔汉格尔斯克跟上了他们。”
“哦，伟大的魁科啊！”汤姆低声说道，“你确定吗？可是阿尔汉格尔斯克是怎么知道安克雷奇的航线的？”
赫丝塔只是接过操纵杆，锁定了一条航线，西北偏北。随后她转过身，双手放在背后，紧紧抓着控制面板的边缘，直到用力抓得发疼。她开口说道：“我看到你吻了弗蕾娅——于是我——我——”她的言辞间穿插着一段段坚冰般的沉默。她想告诉他真相，她真的想，然而当她望着他那可怜的、擦破了皮的、惊恐的脸时，她发现自己没法说出口。
“小赫，对不起。”他突然说道。
“没关系。”她说，“我是说，我也对不起你。”
“我们该怎么做？”
“对安克雷奇？”
“如果他们前方只有一块死亡大陆，他们就不能继续往前了，而如果阿尔汉格尔斯克就在后面，他们也不能回头。”
“我不知道。”赫丝塔说，“我们先到了那里再说。到时候我们会想出什么办法来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汤姆开口问，不过他没有说完，因为赫丝塔用双手捧起了他的脸，忙着吻他。
“鬼面鱼”号的引擎声越来越微弱，直到就连潜猎者的耳朵也听不见它。那段提醒它饶过汤姆和赫丝塔的回忆也同样淡去了，仿佛一个梦似的消散。它将双眼切换到夜视模式，回到机库里。萨特雅的断手已经快速冷却了，不过她的身体仍旧显示为一团模糊的温暖。潜猎者轻快地走到她躺着的地方，拎着她的头发将她举起，不停摇晃着她，直到她醒过来，开始抽噎。
“你要去准备好飞艇，还有武器。我们要离开机构。”
萨特雅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声，她的眼睛在痛苦和恐惧之下凸出。当她将这个潜猎者锁在回忆室里，给它看那些照片，对它播放可怜的安娜最喜欢的音乐时，难道它自始至终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吗？可是当然了，这就是它为之而被建造的原因！难道她没有告诉波普乔伊把安娜复活以领导联盟吗？“是的，安娜。”她啜泣道，“当然，安娜！”
“我不是安娜。”潜猎者说道，“我是潜猎者方(方在英语中意为“尖牙”。)，我已经厌倦了躲在这里。”
其他单生人现在正缓缓走进机库：士兵、科学家、飞行员，在与神秘的入侵者战斗之后的遍地烟尘的余波中，他们震惊不已，群龙无首。波普乔伊博士与他们在一起。当潜猎者将脸转向他们时，他们飞快地将他推到最前面。潜猎者将萨特雅像一个残破的人偶娃娃那样拖在身后，走近了波普乔伊，近得足以闻到咸咸的汗水从他的毛孔里漫出，足以听到他受惊的急促呼吸。“你要服从我。”它说道，“你的那些原型机必须立刻加快研制，博士。我们要回到山国，沿路从其他绿色风暴基地聚集起我们的军队。反牵引联盟内那些抗拒我们的人将会被清除。我们将控制船坞、训练营、兵工厂。然后我们将发动一场彻底清洗大地的风暴，将所有牵引城彻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