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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也曾隐约觉得应该让他们自行选择,但真的会有人拒绝吗?

——摘自凯瑟琳.哈尔茜博士的日志,在诱拐儿童进行斯巴达战士训练一事上她曾试图逃避良心的责罚

卡博星系,夏普III星域,奇戈亚尔独立飞船英杰号上

切奥有时间,但她的时间不是无限的。穿好加压服的她在船舱里来回踱步,等待登舰输送带固定在判罚者号舰体上的确认信号。

菲尔紧盯她的动向。他身上没穿太空服,所以他的小命完全仰仗于监控对接过程的两个船员的技术。将太空中冰冷刺骨的真空阻隔在货仓外的唯一屏障仅仅是一层遮蔽通道前端的能量密封膜。技术角度来讲实物气闸更能让人放心,心理层面上来说更是如此。

“是那个哈洛克干的,”菲尔说。“不管你从哪切入他都会发现。”

“知道又如何?区区一个哈洛克而已,他在船上不过是个打杂的。”

“依我看这并非什么安全机制故障,而是他变更了登船码。”

“我看更像是你的顾客干的,他怕你在背后捅他一刀。”

“即便如此也都是他教唆工程师干的。”

“若真是那样我就换一套登船方案,你何必杞人忧天呢。”

“时有下坠不像其他哈洛克那么听话,我们在一艘飞船的残骸上找到的他,遇到阻挠时他会变得极度焦躁。”

不那么听话吗。切奥忽而想到,如果哈洛克并非不厌其烦地按照飞行特质给后代命名,这只哈洛克的名字也许不足挂齿。“我注意到你一直拖到最后才告诉我关于他的事,”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你第一次提到他的‘缺陷’。” 几个小时前当得知船上空无一人仅有一只哈洛克看守时她曾大喜过望,她觉得此行可以一箭双雕。而现在她意识到菲尔对她有所隐瞒。与其他同类无条件的服从不同,这只哈洛克存在某种缺陷,不过她开始任务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个生物的存在,所以就算得不到额外的犒赏对她而言也算不上什么损失。她没准能把它关起来执行一些基础工作,飞船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其他细节可以容后再想。

可是菲尔在隐瞒什么?她事先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按照她的设想船上可能设有人类或者奇戈亚尔伏兵,等待她落入圈套,所以她绝不能鲁莽行事。他转身背对菲尔,用头盔加密频道对辛传达指令。

“登船小队准备就绪了吗?”她问,“菲尔刚告诉我那只哈洛克有故障,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他也有意不告诉我咱们可能会遭到埋伏或者触发飞船上的陷阱。”

“他们已经各就各位了女主人。”

“很好。记得要步步为营。”

切奥不会轻信于外人。虽然她想让辛加入登舰分队,让他留在英杰号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的船必须托付在值得信赖又对她忠心耿耿的人手里。要是登上虔诚判罚者号之后她自己的船出了什么意外,比如她过度信任的某个舰桥成员想把她丢在这里,那她极有可能被困在一艘无法飞行的飞船上。世事难料,他们既然已经拿到了报酬,也就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若是他们敢于面对她劫后余生的怒火就绝对干得出这样的事来。

理论上来说她攻占判罚者号之后完全可以开着她返航,但在亲自检查过判罚者号并确认所有系统都工作正常之前她必须给自己留条退路。

通道伸展和对接的过程平稳而缓慢,就连以谨慎著称的切奥都觉得这个过程像是在等待冰川消融。她回到输送带的出口旁,英杰号张开血盆大口,尽管她曾经无数次目睹过这个过程,在她看来能量屏障依然如同脆弱的气泡一般随时可能爆裂并要了她的性命。透明的长管将英杰号的货仓和战巡舰连接在了一起,管道锁定后将立即开始用激光切割船体。如果气密无法做到完美无瑕,管道将突然脱落,同时危及两艘飞船。

先生们,悠着点,这点小小的波折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切奥又研究了一遍飞船构造,全息转发器将舰桥上显示的投影映射过来,全盘演示了穿梭机停泊港舱门间的分段结构。如果环形激光切割具从这个部位切入,她就必须在切入点和舰桥之间安装应急遮蔽以提供额外的安全防护,以免输送带松脱。船上的大洞可以有空再修,在修补完毕前他们只需要执行额外的气闸封闭安全条例即可。

“女爵大人,已经稳固对接,”辛的声音从她的头盔通讯频道传出。“可以开始切割了。”

“执行,”她说。

至少修补船身够那个哈洛克忙上一阵了。只要让他们忙起来他们就无暇他顾,可能这个生物先是被困在无法修理的残骸中被憋出了后遗症,然后又因为被带到空空荡荡的陌生飞船上而感到穷极无聊。有同类陪伴时他们做起工作来事半功倍,无论他们是否是人造的,他们始终都是社会动物,按照人类的说法,他们需要团队协作。

不过要是我想留下他就必须再找一只哈洛克来让他们彼此维护,我要上哪再找出一只来呢?

还有他为什么没有修好那艘飞船的残骸?缺乏原材料?不可能,他们可以就地取材。而残骸中必定有足以让他栖身的密闭舱段,既然如此他在里面都做了些什么?

有些事说不通,但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这让她感到非常不安。不过操心并不是她的首要任务,穿戴完毕的登船小队已经急不可耐,纷纷聚集到货仓,二十二个队员中有些拥有操作同型飞船的经验。如果运气好他们用不着动刀动枪,检查过船上没人之后他们就可以更换所有安全密码,设定飞往耶迪奥星系的路线,然后凯旋而归。

“技术员?”她注意到上层平台上的耶卡正在查看读数。他身上没穿太空服。“气密性如何?”

他趴在扶手上。“我当然希望一切无误啦女主人,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别这么不知轻重,”她呵斥道,“安全第一,活着才有钱赚,不要冒犯不着的风险。”

英勇的突袭值得肯定,但导致伤亡的疏失不容发生。她抚摸着悬在腰间的激光手枪。

“对付哈洛克不值得小题大做,”菲尔打量着她。她只希望自己没有流露出紧张的神色,焦躁不安的驭舰女爵无法激励船员的士气。“它不会使用暴力的。”

“前提是船上只有一只哈洛克。”

“女爵大人,您是在暗示我的手下正埋伏在那条船上吗?您也知道我发放薪水后就把他们遣散了,还记得您是如何找到我的吧。”

“的确,但是我不知道人类有没有留后手。”

“据我所知,”菲尔说,“他们连船员都没有训练完毕。”

“我很惊讶,你居然没有自告奋勇帮他们训练船员获得额外报酬。”

菲尔可能提议过,但是被拒绝了,这点只要他绝口不提她就无从得知。与一些人的看法不同,人类并不愚蠢,他们完全能得出正确的结论,比如一个偷船成瘾的船长有可能会故伎重施。她凝视着输送带下方,仿佛能感受到管道前端的环状激光切割具徐徐切割构成战巡舰外壳上的金属和复合材料时散发出的热量。但这只是焊点处红炽的光芒造成的错觉,能量屏障和她的加压服既能保护她免受太空严寒的侵袭,自然也能阻隔切割制造的高温。

切奥和值班工程师连线。“准备生成气压。”

“全船的生命维持系统都在运行,”菲尔说道。“要不然那个哈洛克怎么可能还活着?他必须前往所有甲板才能进行作业。”

“我从不贸然行动,”切奥回答。“只要船上有人我就会排空所有空气,无论那只哈洛克是死是活。完事之后我再重新加压,所以我才让空气生成装置准备就绪,以防万一。为什么我非要挨条跟你解释这些?咱们是同行,执行的是相同的作战流程。”

“女爵大人,我只是想让您稍安勿躁。”

切奥对他的摇尾乞怜越来越恼火。“我已经说过饶你一命,如果你能安静一会我将不胜感激。说真的你还是回舰桥去找辛吧,他会照料你。”

她已经按捺不住了,站在这里无所事事让她更加心焦。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飞船已经唾手可得,在这个当口她反而担心‘特立加姆会率领精锐士兵涌出迁跃空间夺走到她嘴边的战利品。这简直都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她没有耗上几个月的光景,菲尔的配合也来得太过突然,就目前来看判罚者号看上去和传言中一样雄壮威武。

“压力已平衡,”耶卡说。

巴兹快步上前,其余登船部队成员也你争我抢地拥到传输带的出口。切奥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船上可能还剩下一些菲尔的手下没能带走的值钱物件,他们可以顺手捡走作为战利品。她必须多加留神,免得他们偷走某些丢不得的零件。

“下令登船吗,女爵大人?”巴兹问。

切奥拔出手枪,朝走廊一指。“出发。”

最需要提防的是在这个阶段因为出现某个问题而葬送全体成员。巴兹独自穿过管道,其他人等在切奥身后。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仿佛在腾云驾雾,能量屏障如沙漠中氲氤的雾霭般笼罩着通道的末端,他没有片刻的迟疑,径直跨过闪闪发光的迷雾。

最让人揪心的莫过于此刻的等待,转瞬即逝的几秒钟变得漫长难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候或好或坏的回音。

“安全,女主人,”他说。“实际上这条船就像昂苟伊的脑袋一样空无一物。登船部队,第一批十人,行动。”

切奥跟在巴兹身后走向前方看似热流升腾的能量屏障,虽然管壁上薄如蝉翼的透光材料让她的内心感到安适,但看着脚下无远弗届的宇宙永远让人觉得仿佛如履薄冰。她驱走了心头的不安,被地面生活羁绊的蜥蜴种才会如此目光短浅,塔沃种应该如飞鸟凌空般享受这无尽的虚空。

终有一日,奇戈亚尔会展翅高飞,圣赫利人和其他种族将万劫不复,而我们将俯瞰众生。

穿过屏障踏上甲板后映入她眼帘的是连接上下两层甲板的成排方形立柱和不计其数连接通往飞船各部的通道入口,船上灯火通明。巴兹检查过太空服上的状态显示器,然后连进了舱壁上的端口。

“气压稳定,温度适宜,”他报告到。“生命维持系统工作正常。”

切奥前瞻后顾,生怕遭遇埋伏。她确实不打算摘下头盔,不过如果不这么做她就嗅不到敌人的味道。停机库并非空空如也,两艘灵魂运兵船悬浮在甲板上,显得格外老旧。如果菲尔觉得它们有用就绝不会把它们丢在这儿,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的顾客执意将它们留了下来。

“维德,里格,过来,”她唤来两个比较熟悉灵魂运兵船的手下。“检查这两条船,看看它们还能不能飞。巴兹,诺伊,跟我来。其他人,上船后分头行动,检查推进系统,武器系统和工程舱,然后尽快搜遍全船,用不着一粒灰都不放过,只需确保基本功能完好无损即可。”

要想勘察全船就要花上一季的时间,有些小毛病丢给哈洛克解决就行。她只需要确保菲尔没有拆掉发电机或者其他关键设备,自作聪明地觉得不会被人类顾客抓个正着。她可不想在被‘特立加姆逼入绝境,按下迁跃控制按钮却因为丢了几零件而让飞船僵死在太空里。

最快的捷径是取道连接舰桥、货舱、重力升降机舱和其他核心区域的走廊,等到舱门封闭后她将摘掉头盔,嗅探敌人的气味,分辨对手的身份。这条船太大了,二十人的搜索小队很难完成彻底搜查,但在她控制舰桥后就能封闭其他区域,如果有必要就排掉所有空气。就算伏兵诡计多端事先穿好了太空服,耗尽氧气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站在众多舱门前,此刻的虔诚判罚者号如同陵墓般一片死寂。诺伊按下控制板,但没有反应。他又按了一遍。

“所有的密码都更换了吗?”她问道。“无所谓,这只能拖慢进度,却无法彻底阻止我们。诺伊,破解控制装置。”

这应该不难办到。就算哈洛克维护小组总是把飞船保养得井然有序,就算他们极少用得到应急措施,超驰控制装置依然是必备的。连傲慢的圣赫利人都承认他们有可能被战损导致的故障困在船上。诺伊以在门边上捅咕了半天,边按按钮边愤恨地抱怨,直到舱门嗤地一响然后应声而开。

“这些门还能锁死吗?”切奥问。

“需要先确认一遍。”其他队员通过后舱门全部关闭,诺伊检查过内舱壁控制器,然后用手持式扫描仪检测舱门中部的密封状况。“完全封闭,密不透风,走吧。”

切奥一行人继续前进。舰桥所在的甲板与穿梭机停机港平行,这就意味着他们还需要破解许多楼梯(并非真正的楼梯,而是H1真理与和谐号上的那种斜坡)和升降梯。他们又手动开启了几道舱门,最终抵达了通往主控中心的过道。

那个哈洛克还是没露面。她认为他可能正在舰桥上待命。

“我快受够这些门锁了。”诺伊又打开一块门控面板。“等我抓住那个充气包,我要——啊,该死的东西,我诅咒你。”

切奥转身走到他身旁。难怪他如此气急败坏,控制板内部光溜溜的,就像所有的按钮都没铲掉然后再打磨光滑一般,想探测或者拆卸都无从下手,只能拿它当镜子用。切奥怒火上冲,直立的羽毛戳在头盔内衬上的不适更加让她怒不可遏。

“有人蓄意破坏,”她嘶吼道。“把咱们锁在门外了。这不是人类干的,菲尔也没这个本事,肯定是那个哈洛克在捣鬼。”

巴兹凑到控制板跟前一探究竟。“但他想做到这个程度就必须到门的这边来操作,他肯定就藏在附近。”说罢他望向头顶天花板上一个竖井大小的通道口。星盟飞船上都装有这种窄小的管道以便哈洛克像钻洞的沃伊兽(切奥用这种动物的肉喂小儿子,前文有述)一样在甲板之间往来穿行,其他船员往往对其视若不见。“咱们不会飞,既不能钻进这些通道追踪他,也不能像他们一样挤进这些犄角旮旯”

切奥能想象得到这个哈洛克在监视着他们的同时正像胜利者一样暗自窃喜。阻止他们登船的必然是他,锁控失效可以归咎于全船性的计算机故障,但损毁舰桥门锁必然是蓄意破坏。她朝上张望,暗自琢磨对方可能正在追踪他们,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连进了他们的单兵通讯频道。他叫什么来着?时有下坠。等一见面她就要瞄准这个杂种连开几枪并享受复仇的快意。

“你在听吗,哈洛克?”她用不着大声嚷嚷,但高呼能让她自己觉得局面尚能掌控,也能让她的手下明白她不会对一个仆从低三下四。“马上住手,修好所有被你破坏的系统,否则等我抓到你后就把你杀掉,你将无处可逃。我给你下达了命令,你必须服从,先行者造物主创造你的目的就是让你服从命令,你必须听我的。”

她等待着回应,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无法想象哈洛克大呼小叫着抗命的样子,他们生成浮力的气囊排气时会发出漏气或者放屁的声音,但总体而言他们不怎么出声,通常都用肢体语言相互交流。

忽然她的耳机中响起一阵微弱的嗡嗡声,接着她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实实在在的声音。有那么一会儿他还以为说话的是个人类,但他说的却并非人类语,接着她反应过来,语音是合成的。

<我可以分辨是非,>他说道,语音舒缓平和,完全不像个捣乱分子。<也能决定该做什么。你们不是好人,立即离开这条船,否则我会让你们非常难过。>

那只哈洛克东躲西藏的过程中肯定抽空制作了能用语音来奚落他们的翻译装置。切奥搞清楚他的话的含义后震惊远远超过了愤怒,不过很快恼怒再次占了上风。

“那个东西拒绝了我?”她厉声嗥叫。“他居然拒不服从命令?它真这么干了?”

诺伊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的同时点点头。“我想是的,女主人。”

“听着,你这个没用的充气包,”她咆哮道。“等我抓住你一定会用刀子在你身上扎窟窿,然后拿你的皮做工具包。你听到没有?搞清楚你的身份,立即开门。”

她没有打消幻想,甚至期望哈洛克顺从地从管道里钻出来执行命令,然后她会拔出匕首捅死他。既然他叫时有下坠,索性就让他下坠得更彻底一点。更有甚者若是日后再抓到一只不听话的哈洛克,她会把下坠的皮挂在墙上以儆效尤。

但她等到的只是空船的沉寂。

“他竟然会说话,”巴兹说。

“我不聋。”

“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会说话。这只为什么这么古怪?”

“因为他有缺陷,”切奥恶狠狠地说。

“不止如此。缺陷仅仅代表他不能履行职责,而这只却敌意满满,真是闻所未闻,更何况他们从来不会把事情搞砸。”

“你想接着废话,还是干点有用的事?”切奥呼叫了英杰号的舰桥,到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再指望通讯频道没有被干扰了。“辛,能听到吗?辛?”

但回答她的只是一片寂静,偶尔还夹杂着嘶嘶的静电噪音。看情形时有下坠屏蔽了他们的通讯频道。愤怒之余担忧也涌上了她的心头,巴兹说得对,叛变的哈洛克简直闻所未闻,而此时此地,就在她的船上,一只哈洛克正在使用往日里维持设备运行良好的技能大肆破坏,而且不止于此,她甚至不知道情况会不会变得更糟。她必须进入舰桥,排空全船的空气,否则将功亏一篑。

这时小队的其他成员纷纷回报。

“女爵大人,里尔呼叫,我们无法进入发动机舱,控制器遭到了破坏。”

“舰艏也是如此。”

必须占领这艘船,绝不能铩羽而归。

“巴兹,带一队人马回到船上,”她命令道。“诺伊,你去帮他开启舱门。带便携式激光切割机回来,维德,里格,你俩拼死保住这两艘运兵船,那个哈洛克正在船上搞破坏。”

“收到,女爵大人。我们发现——”

通话戛然而止。她早该料到对方有此一招。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哈洛克能把这条船分解成原子状态。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事吗?他到底意欲何为?她坚信这些家伙根本没有是非观念,只知道工作,这根本说不通。

无所谓。只要能打败他就好。

她不知道巴兹和诺伊走到哪了,因为无法与他们通话。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但是没过多久两人就急匆匆奔了回来,而且两手空空。

她猜到了最坏的可能。他们必须摘下头盔,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交流的办法了。

“女爵大人,我们出不去了,”巴兹说道。”控制器全被摧毁,咱们被困在这儿了。”

切奥好不容易稳住情绪。他要对付的不是神风烈士的舰队,说好听了对手不过是一台生物机器,她一定能想到应对之道。辛这会应该也察觉到苗头不对了,肯定在组织救援。她既可以固守待援,也可以主动出击。

该如何出手呢?

她抬起头望着天花板。那东西就藏在管道里,而且他和她呼吸的是相同的空气。她应该冒险摘掉头盔保存太空服里的氧气吗?那只哈洛克会不会封闭这间船舱然后抽光空气?

他当然能办到,他们无所不能。问题在于它会不会刻意杀戮。时间再往前推一点她甚至不知道哈洛克会公然抗命,更别提使用暴力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摘下头盔。

“别慌,”她说。“要是哈洛克真能所向无敌,那银河系早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先想想对策。”

她贴墙找了一圈,搜过每条通道和每个凹室,寻找可以利用的密道。三人翻遍了两道舱门间的整个舱段,忽然她察觉到脚下微微的震颤。

引擎正在充能。

“女爵大人?”巴兹大喊。“女爵大人,你感觉到了吗?”

当然。启动的不仅仅是姿态控制发动机,还有迁跃引擎。从震动幅度来看发动机正在积蓄动力准备跃迁,而且比平常要快。

“太疯狂了,”她说。“这不可能——”

但它的的确确发生了。判罚者号在无人驾驭的情况下冲进了迁跃断层空间,切奥一声怒吼,与此同时她在心底里承认,她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 威尼斯星域,UNSC斯坦利港号

奥斯曼看着屏幕上的两个应答机的图标飞向朝斯坦利港号。她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该怎么打破尴尬?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各种不疼不痒的外交辞令。

比如“内奥米,俘虏被带离塔卡号前你先留在波哥夫号上。”

或者“德芙,在内奥米降落前封闭所有舱门。内奥米,整备完毕后到舰桥来一趟。”

再比如“内奥米,我不希望你跟你父亲久别重逢却看到他带着手铐被带出塔卡号。”

不管奥斯曼如何闪烁其词这样的话都很难说出口,因为这属于典型的“好消息坏消息先听哪个”式的冷笑话。她掏出一块蜜饯生姜,把剥掉的包装纸搓成小球扔进垃圾收纳格。

BB的化身渐渐浮现,漂浮在雷达测绘板的上方。一如往常,他通情达理地提议道。“要不然还是由我来开口吧,我会让瓦兹先下船,把俘虏押送到舰桥,你意下如何?”

“BB,对于你的绅士风度我不胜感激,可是如果这种时候我都不肯亲自出面那我这个指挥官也就快当到头了。这点小事不会让帕拉戈斯基裹足不前,怎么会难得倒我呢?”她总觉得能在蓝色的平整盒子上看出情绪波动。“给我几秒钟准备一下。好了,接通德芙。斯坦利港呼叫塔卡号……德芙,我是奥斯曼。”

“收到长官,我们将在六分钟后抵达。”

“我想让森茨科先登舰,不能让内奥米先见到他。”

“明白,长官。”

“瓦兹伤势如何?”

“建议先给他做脑内伤扫描,我感觉他有点懵逼。”

“BB已经准备好医疗设备,他下船后马上就能进行检查。”

“抱歉长官,刚才我忘记开启头盔摄像头了,好在您错过的仅仅是我熟练的爆破技巧。”

奥斯曼不想深究,德芙有可能原本就打算隐瞒在威尼斯上的行动,她的这种担心有些多余。“无所谓,你们平安无事,还带回了重要战俘,我已经大喜过望了。等你们回家后我再听取瓦兹马尔的汇报,通话完毕。”

她又转向BB。他的全息影像略微黯淡了一些。

“看吧,”他说。“比你想的要轻松多了。”

“真庆幸帕拉戈斯基不是那种五分钟就来个电话的上司。”

“此话怎讲?”

“因为如果她让我立即押送森茨科前往B-6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只要你不主动联络她,一切都可以自己做主,她给了你独断专行的权利,这是惯例。你在军情局时间也不短了,咱们向来如此。”

“我确实拿捏不准这是出于对我的绝对信任,还是出于军情局的传统想堂而皇之地对外声称并不知情。”

“大概两者都有吧,不过重点在于你必须做出不至于让你日后追悔莫及的正确选择。假如你是个平民政府的官员肯定觉得这样的琐事根本不值一提。”

“可惜我不是。”

“把这件事放进更大的背景中就说得通了。你终将继位成为最高领袖,将之称为民主制度的终结并不合适,因为这并非对体制的践踏而是出于对现实的考量。不要忘记当初是帕拉戈斯基为了一时权宜放任手下触犯法律才造成眼下的烂摊子,所以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都是在帮她解决遗留问题,不仅无可指摘,她甚至还会对你心存感激。亲爱的,法律无非是无神论者的宗教,里面全都是自相矛盾的屁话。”

“这么说你想让我敷衍塞责?”

“能自圆其说就行。内奥米的飞船正在接近。”

“好吧,我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这么蠢的说法不常听到啊。”BB提高投影亮度来了个回旋,显然因为再次说动她而得意洋洋。和往常一样,他成功了。“只能祝愿你准确权衡利弊得失了。要我帮你接通内奥米吗?”

奥斯曼点点头。自从在向斐罗斯子程序受损后BB的性情有所改变,变得更加老成睿智。奥斯曼只希望自己也获得了同样的成长。

“斯坦利港呼叫波哥夫号,内奥米,能不能让塔卡号先占用一号停机舱?”她没有进一步解释的必要,因为内奥米也不笨,她同样需要心理缓冲。“除非马尔比瓦兹伤得更重。”

“不好说,他自称没什么大碍,但是看起来伤势严重。斯宾塞给他做过检查了。”

“他什么时候变成外科大夫了?”

“按他的说法他曾经给几个不敢去医院的同事包扎过伤口。”

她没问最大的问题。“事先通知你,我们把你父亲带回来了。”

“收到。”话音里没有一丝反应。“我已经知道了。”

“好。”至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两艘鹈鹕飞船停泊就位后斯坦利港号将立即进行迁跃,通话完毕。”结束通话后她问BB。“菲利普还在医疗舱吗?”

“我哪敢让他到处乱跑呢。现在他正进行外星寄生生物检测,玩得不亦乐乎。”

奥斯曼步行前往停机舱,途中思索着如何做开场白。如同接见新任外国使臣一样不卑不亢似乎是最佳的选择,对方很有可能举止得体,温文尔雅,即便接待的是魔鬼的代言人礼节依然不可或缺。虽然表达歉意看似是正确的选择,但森茨科对当年的罪行对他的家人造成了伤害的严重程度并没有全面的认知。面斥他的罪行也算不上公平,因为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即便他囤积了大量军火,而UEG的法律中也恰有适用他罪行的条文,最多也只能以意图进行恐怖袭击提起诉讼。既然事关重大,她最好静观其变。她不确定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意图迎合对方而获利还是因为自己同为受害者的身份所致。

假如他不是内奥米的父亲,我还会费这番周折吗?也许不会。我是为了照顾内奥米,还是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点?说不准。

不容忘记的是意图无关紧要,最大的威胁在于他的能力。

她等在防护墙外,直到黄色警告灯熄灭,表明两鹈鹕飞船都已经固定在甲板上,发动机已经关闭,外舱门也已完成气密。在下面那层船舱里的波哥夫号的外观更像是一艘寻常的鹈鹕飞船,只是安装了隐身外衬并适当加高以便在船体内安装适用于中型飞船的迁跃引擎。德芙第一个走下飞船,她把头盔夹在胳膊底下,对高台上的奥斯曼竖起大拇指。

“BB,”奥斯曼说道。“积蓄动力,准备迁跃,是时候去搞定判罚者号了。”

“进行中,希望你不会吐在脚手架上。”

“不会的。”

奥斯曼走向梯子。在空间跳跃是爬梯子是有点疯狂,但晕船在在她的难题里已经排不上号了。她不仅要尽快把森茨科带走,还要立即让马尔去医疗舱,一切从速倒没什么坏处,只有这样她才不必瞻前顾后,才能跟随内心的指引,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她相信自己的良知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可惜离地面还有两步时她的五脏六腑又让她失望了,她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好像整个人都被塞进了一面旋转的大鼓。她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一只胳膊,恢复方向感后她直接从梯子滑到甲板上。

瓦兹已经站在登船坡上了,他正伸胳膊去搀扶奥斯曼视线外的某个人。他看起来真是糟透了。愤怒立时向她袭来,竟然有人敢动她的手下,这简直让她火冒三丈。瓦兹的一只眼睛又青又肿,差点睁不开,嘴唇也被打豁了。收容内奥米父亲此刻已经让位于瓦兹的伤势,因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的作用必不可少。

“瓦兹,去医疗舱报道。”她抓住他的胳膊。“虽然咱们要处理的仅仅是一艘被哈洛克控制的战巡舰,但依然存在与奇戈亚尔飞船交火的可能性。”

“遵命,长官。”他从连体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枪,无线电,还有装着众多个人物品的塑料袋,其中一件是一个旧得掉渣的皮钱包。“要不要先把斯塔凡送进禁闭室?”

“我来处理,你只管治好你的伤。”她拔出手枪,在无处可逃的迁跃断层空间里这个举动有点多此一举。“他喜欢别人叫他斯塔凡?”

“大伙都这么叫他。”

斯塔凡这个名字并无特别之处,但内奥米的姓也是森茨科,她不知道这点会对她的判断产生怎样的影响。“没问题,你先去吧。”

“长官,我有情况要向你汇报,恐怕我让你失望了。”

“应该不至于,”她越过瓦兹朝乘员舱里张望。“BB,我们一离开机库就通知波哥夫号可以登舰了……”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了斯塔凡。

斯塔凡·森茨科站在斜坡顶,看他笨拙的动作似乎是想在双手被拷的状态下保持平衡。他体型适中,稍稍偏瘦,从不同的角度来看你可以将他的年纪形容为中年已过或是暮年将至。他满头白发,眼睛是跟内奥米一样的浅灰色,饱经风霜的脸似乎在诉说着这个世界对他已经不公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奥斯曼没有采用处置战俘的标准流程,但正是因为对方身份的模糊眼下只能将其描述为“被强制登船者。”

“我是瑟琳·奥斯曼少将。”她事先研究过他的照片,本来对他的长相熟稔于心,但还是对跟内奥米如此相像的面孔缺乏准备。“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瑟琳。这边请。”

斯塔凡神情古怪,他的脸上掺杂着专注与愤怒,如同正在做某件至关重要的事时被人打断而显得极度不耐烦。“我还能不能再见到我的家人?”他问。“莫非我的悲剧要在我家人的身上重演了?”

“斯塔凡,我会对你知无不言,我不知道这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无论如何,我希望咱们能相互帮助。”

她伸手将他扶稳。她对他过去的经历充满好奇,却又不敢有过多的联想。斯塔凡走下飞船,环视了一圈停机舱。按理说让他见到这些东西本身就违反了保密条例,不过他似乎对这些尖端的绝密科技并不在意。

“瓦兹告诉我我女儿还活着,”他说道。“不管你们在打什么算盘,接下来将发生的每件事都将取决与这句话以及你即将对我说的话的真伪。听懂了吗,少将?”

“我明白。”看来他不想用太亲近的称呼。她要不要先告诉他,然后让他独处一会,她好利用这段时间听取马尔和瓦兹的汇报?但求心安吧。“对,她还活着,我也有回答你所有问题的打算,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解决一些因你而起的麻烦。”

这番说辞何其冠冕堂皇啊,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搞乱过你的生活一样。用“我们”这个词真的恰当吗?当年我也是被绑架的孩子之一,难道我有分摊罪责的义务吗?

她带着斯塔凡穿过走廊,来到被当作临时牢房的船舱,她不想把他关进哈尔茜博士呆过的那间。愚蠢至极。这么做毫无道理,但如果他真的住进那间囚室一定会让她觉得恶心,就好像斯塔凡真能感觉到那个贱人无法无天的傲慢,以及对他遭受的苦难的不屑一顾一样。奥斯曼决定冒险给她一间有厕所和洗漱盆的船舱,反正他能进行的自残无非是淹死自己而已。

“咱们刚刚迁跃了吗?”他问。“要去哪,地球吗?”

奥斯曼摇摇头,随即就后悔了。她放下了戒备,以前在执行任务时她绝不会犯这种错误。这次事关她熟悉的人们,而她自己也曾经是受害者的一员,这和为了大局着想欺骗穷凶极恶的陌生人有着天壤之别。“等下你就知道了。容我失陪,我先要去探望我的部下。”

他用冰冷的目光目送她离开。这个人终其一生都在被官僚体制欺骗,在漫长的时间里等待着复仇的时机。门关上的一刹那她从观察窗里读懂了他的神情,对他来说她只是另一个替政府卖命的杂种。

我的父母会不会遭遇和他相同的厄运?我爸爸有没有和他一样被仇恨扭曲?我的母亲呢?如果我小时候做出不同的选择,能不能拯救他们摆脱这样的厄运?

“BB,看住他。”奥斯曼加快脚步跑过走廊。她在逃避斯塔凡,她要将自己与斯塔凡的遭遇隔绝开来,只有如此她才能确定自己的决定单纯是为了斯塔凡父女,而不是拿他们当作替身去解决自己心中的苦痛纠结。“我先去医疗舱。”

BB的声音从广播系统里飘了出来。“最好别过分指责瓦兹。”

人工智能应该是听到了些什么。“我不会为难刚遭受皮肉之苦的部下。”奥斯曼答道。

这世上有太多于事无补的“可能”和“如果”,很多让她悔之晚矣的事她从未做过,可能也永远不会做。她走进医疗舱,跟着嘀咕声的源头进入内间。身上只剩内裤的马尔和瓦兹正面对面坐在自动化手术台的边上窃窃私语,看到她时两人立即停了下来。

撞见两人衣不遮体的一幕让她有些尴尬,这也许有些多余。她尽量看着他们的眼睛,不让目光溜到不该去的地方。但当看到马尔被酷刑折磨得满脸血污时所有顾虑都被她放在了一边。

“天啊,你怎么伤成这样,”她说。马尔的伤似乎比瓦兹还要严重,两人的身体和四肢上到处都是淤青。“扫描结果出来没有?”

“大家可以松口气了,”马尔揶揄道。“BB说瓦兹没怀孕。”

医疗舱里的病床配有内置扫描器,可以进行紧急诊断并提出相应的治疗方案,若是问题严重则需要转院治疗或是跟外科大夫实时连线进行远程手术,这取决于伤情严重的程度,非致命损伤通常都能在船上处理。鉴于军情局的飞船长期执行潜伏侦察任务,所有问题在船上解决的确也是情非得已。

奥斯曼早就下定决心,宁可没命也绝不再躺在机械化手术台上任由自控针头围着她打转,因为那样很容易勾起在致远星上的研究所里接收注射手术的可怕回忆。马尔和瓦兹并不需要慰问,而她也不想像个白痴一样去试探那些功能不明的医疗设备。

BB的蓝盒子化身出现在床头旁的显示板上,投影上还探出一只听诊器。他又切换到了振奋士气的拉拉队模式。“没有脑损伤和牙齿缺损,主要脏器无内伤。马尔的鼻梁骨折了,经过深入检查瓦兹的面颊骨没有大碍,两个人都有中度到重度的挫伤和撕裂伤,只需要清除淤血并进行基本治疗即可。等会找我的秘书给你们开发票,我要赶时间,错过打高尔夫球的时间就惨了。”

马尔摸了摸鼻尖,似乎想确认它还在不在原位。“长官,等护士菲利普小姐按照症状给我俩用药后就没事了。”

奥斯曼硬下心肠。“你们有没有跟他们无意中提到过什么?”对于两个以硬汉自居的士兵用这种方式询问他们有没有在严刑拷打下屈服不可谓不圆滑。“斯塔凡已经知道内奥米的事了。”

瓦兹抱起双臂,低下了头。奥斯曼不知道他是因为穿着四角裤衩站在指挥官面前而局促,还是想告诉她一些坏消息。

“他想证实自己关于内奥米被绑架的猜测,”瓦兹直言不讳道,这个人也许根本不知畏惧为何物。“我对他透露的内容超出了必要范围,另外还告诉他如果想知道更多就放了我们。”

听上去远达不到构成灾难的程度,至少暂时没有。“何谓超出必要范围?”

“我只告诉他内奥米的确是被绑架的,她不但活的好好的,还多次救过我的命。我没有提起她现在是斯巴达战士,也没说她就在船上。”瓦兹的表情难以读懂,就像个等着挨耳光却还透着几分倔强的孩子。“长官,如果你把我送上军事法庭我也能理解,但是我仅仅是想在良知和任务之间找出一个平衡。”

马尔抢过话头。“少将,多亏他争取到了时间,要不然我俩早就挂了。把斯塔凡带回来可能谈不上明智,但我们总不能把他丢下啊。”

奥斯曼无法据此判定任务的成败,若是设身处地考虑,马尔和瓦兹被俘后确实别无选择,与此同时菲尔发生的意外造成的影响更为严重,如果他们把斯塔凡丢在新泰恩城他一定会开走飞船并着手防备任何即将到来的入侵,之前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而现在找到判罚者号的关键正被她牢牢攥在手里。

“你们辛苦了,”她说道。“可惜让你们吃了这么多苦头。”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瓦兹问。

奥斯曼用不着大费周章地争取斯塔凡的配合,对此她有十足的把握,因为筹码在她的手上,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渴望得到的,也就是内奥米。这个念头是她的第一反应,一般来讲军情局式的条件反射过后随之而来的往往是对混账念头的愧疚,接着是连串的追问,其中就包括出于错误的原因做出当机立断的决定是否跟出于正当原因却做出错误的决定一样罪孽深重。

他有权知道自己女儿的状况,即便那会让他心痛不已。在完成作战目标的同时她必须给这出无休无止的肥皂剧画上句号。

退一万步讲,她至少要找到并摧毁那条船,称其为双赢也许太过牵强,但至少每个人都能或多或少地达成自己的愿望。

“瓦兹,你争得了一个契机,”她说。“斯塔凡的反应姑且不论,首先一点,他是个价值连城的战俘。”

“你打算告诉他真相吗?”

“咱们陷入两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无论他的动机否合情合理都已经成了咱们的绊脚石,而且他决不肯善罢甘休,就算不能为他伸张正义,帮他解开一辈子的谜团也许能让他回心转意。”

这是对他问题的回答,还是仅仅是个托辞?她也说不清楚。这时菲利普钻出另一间内舱,手中的盒子里装着空气注射器,一次性针管和外敷药物。

“好了,东西全了,”他说道。“先生们,请躺下,别乱动。”

菲利普只需将外用药敷在淤青的皮肤表面上静置二十分钟即可,与此同时自动手术台会根据伤情调节到正确的能量波长进行治疗。奥斯曼曾考虑过要不要让阿吉和泄漏担任兼职医师,因为每次给病患治疗轻伤时他们都跃跃欲试。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马尔和瓦兹躺在手术台上,好像在进行一台奇怪的整形手术,她决定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们为好,于是前去探视斯塔凡。德弗罗正在走廊尽头等着她。

“长官,需要我陪同吗?”她问道。“审讯俘虏时没有助手不太合适,就算对方带着镣铐也不行。”

她是对的。奥斯曼点头称是。“还是把他带到舰桥上吧,咱们都有枪,他也闹不出多大文章。BB,汇报船员们的位置。”

BB出现在她面前。“少将,我本来能一杆入洞,都让你给搅了。阿吉和泄漏在停机舱鼓捣波哥夫号,斯宾塞在船舱睡大觉,内奥米嘛……正在盔甲维护舱进行本来没有必要的盔甲检修。”

“通知她前往舰桥。”这么做也许不太合适。“不,还是先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她不想和父亲见面,我不会勉强。”

奥斯曼早就知道内奥米无论如何都会去,她并不欣赏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先见之明。

她打开牢门走了进去,斯塔凡上下打量着她。“你的目标是战巡舰吧?”他问。

奥斯曼点点头。“我必须奉命行事。”

“你们就爱拿命令当挡箭牌。”

“你所说的‘你们’指的是谁?”奥斯曼示意他抬起手,然后帮他解开手铐。这么做不符合规定,她也懂得审讯刚一开始就示弱算不上高明的手段,她只是觉得没有外力的制约他们的谈话会进行的顺利一些。“海军?地球?政府当局?”

“军情局,”他说。“你们行事也没那么隐秘,一看臂章就知道你们的身份了。”

“还是去舰桥坐一坐吧,那里应该比这舒服些。”

穿过一道道走廊时他被德弗罗和奥斯曼夹在了中间。“要是你们已经知道飞船在哪,干嘛不直截了当地炸了她?”

“她曾经属于一名神风烈士的部下,”奥斯曼回避了主要原因,即净化光束。“我对船上的数据非常感兴趣。要是你认为圣赫利人已经跟人类握手言和就太天真了,我正在竭力阻止新的战争爆发,就算你们觉得威尼斯是中立地带再打起来恐怕也无法独善其身。”

“何必这么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直接问我数据的内容不就好了,”斯塔凡揶揄道。“另外谁告诉过你威尼斯会恪守中立?”

他坐在舰桥一侧的长椅上,向全景舷窗外眺望。飞船正处在迁跃空间中,窗外的景色乏善可陈,不过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不过他的目的可能只是避开奥斯曼的目光。德弗罗挡在了他和舱门中间,奥斯曼转过导航控制台的座椅,坐在他的对面。他的神情谈不上放松,但是作为一个不知道审讯者准备如何下手的俘虏也说不上惊慌失措,只是这个男人正在被头脑中的种种假设反复煎熬,渐渐吞没。

“说说吧,”奥斯曼问,“你有什么打算?”

斯塔凡耸耸肩。“如果你想杀我,不介意通知我的家人吧?你们甚至没必要表明身份,只要告诉他们我死了就行,省得他们也浪费一辈子的时间来寻找我的下落。我估计你应该知道他们的身份和地址。”

如果他说这句话是想让人动容,那他就达到目的了。当然,他的话也许并无言外之意。在他的面前奥斯曼找不到道德高地,若是细论,斯塔凡反倒比她干净。

“真相不会被永远埋没,”因为她终将成为军情局的统帅,如果届时帕兰格斯基还没来得及向防务委员会提交证据,她将让一切大白于天下。“是的,你女儿还活着,当年她是被绑架掉包的,我对你连遭两次丧亲之痛深表遗憾。”

“是三次,”斯塔凡平静地说。“别忘了我的前妻,内奥米的母亲。而且你说的抱歉都是扯淡。”

对于这样的局面根本没有所谓的标准流程,因为从来没出现过斯巴达战士与双亲相认的先例,也从来没有斯巴达战士遇到奥斯曼这样的难题。她决定跟随内心的指引,既然银河之浩瀚都未曾阻止哈尔茜博士发现她的天赋,那她与生俱来的智慧一定能为她指明方向。

“此言差矣。”她凝望着斯塔凡,以期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在跟内奥米相同年纪时我也被绑架了。我们是同期学员。听说过斯巴达战士吗?UNSC的超级士兵,公共关系部门对他们的宣传可谓是不遗余力。”

斯塔凡瞪着她。“斯巴达战士,特种部队。”

“对。”

“你是说我女儿被带走是为了加入斯巴达战士?”

“没错。”

“一共多少个孩子?”

“出于安全原因我不能告诉你确切数字,但可以告诉你人数不多,不超过三位数。”

“雷默,”他忽然没来由地说道。他仰望天花板,哽咽了几下。“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地球挑选优秀的孩子让他们从小接受训练,那就直接绑走他们好了,为什么要把他们掉包?他们被克隆了对不对?”

“对,非法克隆。”

“你们这样无法无天,居然有脸说我是社会的威胁,”他摇头道。“克隆体的死在军情局的计划之中,还是意料之外的附带伤害?你们军情局就喜欢这样的陈词滥调。”

“实话实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奥斯曼只希望哈尔茜博士也在场,她会逼着她向斯塔凡解释原委。“但你说得对,我们远不如自以为那样精明。”

在奥斯曼看来他的愤怒也许不会爆发,但也有可能他只是在震惊之余没来得及发作。

“你们为了建立一支特种部队竟然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他问。

“当时人类正面临生死存亡之际,斯塔凡,在保密范围外我会告诉你所有你绝对不会喜欢的真相。”

“瓦兹也这么说过。”

“他说的是实话。我曾接受过斯巴达计划的训练,十来岁时险些丧命病,随后被淘汰出局。”她是一次性爆出所有的细节,还是逐步透露真相,这让奥斯曼难以决定,因为后者可能会让斯塔凡怒不可遏。“内奥米通过了考验,在过去三十多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一直作为特种部队成员在前线作战。”

斯塔凡望着奥斯曼身后出神。她看得出他在做什么,斯塔凡正在回忆日期,回忆曾让他生疑的线索和新闻,几十年来记忆中的碎片逐渐汇聚,得出的结论令人震惊。他疲惫地用手揉搓着脸。

“雷默,”他说。“安迪.雷默的儿子,老家在赫歇尔,他也是被你们绑架的?”

“BB,查询记录,”奥斯曼已经记不起这个名字了。“检索雷默。”

BB出现在控制台上。“找到了,亚蒂.雷默,后改名为亚瑟。”他飞向正对他眉头紧锁的斯塔凡。“安德鲁.雷默现在何处?他的数据库已经好多年没有更新过了。”

“他死了,”斯塔凡言毕就大摇其头,他似乎觉得跟一个发光的蓝色盒子交谈简直不可理喻。“亚蒂在哪?我跟安迪保证过一定要找到他。”

“抱歉先生,亚瑟已经战死了。”

奥斯曼留意到了“先生”两个字,用这样的字眼完全不是BB的风格。斯塔凡凝视着飘向别处的BB。“将军,这是电脑控制的交互界面吗?”

“BB不是计算机而是人工智能,确切地说他与人类无异。”

斯塔凡又不说话了。他边揉脸边望向窗外,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奥斯曼也未加干涉,这样的战俘前所未见。

“你们这些恶心的杂种,”他终于开口了。“杂碎,满嘴谎言的渣滓,我们怎么得罪你们了,我们的孩子又怎么惹到你们了,为什么让他们受这样的折磨?”

他的愤怒爆发了,在令人疲倦不堪的迷茫过后爆发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他远没听到最可怕的细节。奥斯曼本想辩称这不是她的过错,提醒他她本人也是和他女儿一样的受害者,但是她不能,因为现在她已经是军情局的一员,而且即将成为军情局的总指挥,直到现在她也没能付出行动让正义得以伸张。

我本该做得更好。

这种负罪感和她对家人的愧疚如出一辙。她的卓越足以让她入选斯巴达计划,她原本不该是那种对生活逆来顺受的平庸之辈。她本该拥有别样的人生,可她却从未踏出那一步。

我的确是杂碎,渣滓,恶心的杂种。

接下来一个小时里斯塔凡再也没说出一个字。奥斯曼踱着步,对他不理不睬,等着他忍不住发问,但她失算了。这时BB跳了出来打破了僵局。

“将军,五分钟后返回常规空间,”他汇报道。“马尔和瓦兹一会就到,菲利普正和斯宾塞在一起。”

奥斯曼坐上指挥席,她现在更关心减速后在目的地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好,通知全员准备就绪。”

斯坦利港号上的空气微微一颤,飞船脱离迁跃空间时形如凝固了的烟花的满天星辰顿时出现在天穹中,奥斯曼又是一阵眩晕和恶心,几秒钟才缓过劲来,然后她起身查探星图台上实时形成的战术态势资料,不多时马尔和德弗罗也加入她的行列,而瓦兹就站在离斯塔凡一步之遥的地方。

“预订坐标处发现一艘飞船,但并非CCS级战巡舰。”BB报告道。

奥斯曼研究着星图,目标星域的坐标图上只有一艘未知型号飞船的信号,而斯塔凡对此没有一丝惊讶。

“咱们的坐标没错吧?”她问BB。

“没错,那应该是一艘星盟布道船,驾驶这种船的应该咱们的老朋友奇戈亚尔。”

“是否进入目视距离?”

“稍等片刻。”

斯坦利港号调转船头,奥斯曼望向船外,那条船映入她的眼帘。就算按照星盟的尺度布道船的造型也是怪得可以,它们造型各异,没有规律可循,根本找不出两艘完全一模一样的,眼前的就是其中之一。

“BB,查明这艘船的身份没有?”

“应该属于切奥.沃恩,至于它为什么停在这里,一点动静都没嘛——稍等,它正在蓄能,准备进行跳跃。快看它的能量读数。迅速后撤中。”

在不到两秒钟内斯坦利港的发动机输出就达到了峰值,飞船以亚光速迅速后退。布道船的船头忽然出现一道白光形成的圆盘状入口,紧接着它便消失在喷涌的能量中。

这回别说判罚者号,除了他们之外这片空间中已然空空如也。奥斯曼走到斯塔凡近前。

“飞船呢?”

斯塔凡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如果没算错的话上面显示的是新泰恩城的时间。“叫她内奥米号。”

“你把船开走了。”

“不是我干的。”

“那是谁,奇戈亚尔?”

“不是,我是唯一能上船的人,如果你想撬开我的嘴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吧,是哈洛克干的,他只听从我的命令,至于旁人他一概不理。如果没有接到我报平安的定期通讯他会按照事先的命令确保没人能登船或将飞船据为己有。”

马尔对奥斯曼说,“长官,他确实每隔八小时就联络飞船一次,”说罢他皱眉看着时钟,“但是斯塔凡,你下次通话不是应该在七点后吗?”

斯塔凡气定神闲地看着时钟,过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说。

“你说对了,”他答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迫使下坠开走了飞船。既然想强登飞船的不是你们,那就一定是奇戈亚尔了。”

“她叫切奥.沃恩,”奥斯曼说,“圣赫利人雇来的。”

斯塔凡点点头。“这样一来刚才那条船就说得通了。”

“那好,你知道下坠把……把内奥米号开到哪里了吗?”

“将军,你是个明事理的人。”

“那你呢?”

“当然是。”

该来的还是来了。三十五年来发生的恩怨纠葛自此而始,现在奥斯曼要开始铲除哈尔茜博士遗留下的祸根了。“怎样才能让你告诉我们飞船去哪了?”

“你应该知道我的条件,”斯塔凡回答。“猜也能猜得到。我想见我女儿,如果你刚才跟我说的全都是瞎扯淡那就一切免谈,听懂了吗?”

据奥斯曼所知,斯塔凡并不知道内奥米在船上,奥斯曼可以出其不意,看看是否会有意外收获。

“BB,”她说道。“劳驾。”

她已经征求过内奥米的意见,而她同意了,其中的原因并不清楚,但奥斯曼自始至终都没有刻意对她施加过任何压力。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奥斯曼看了看马尔和瓦兹的神色,他们脸上都带着顾虑,至于德弗罗的想法则完全看不透。

既然想伸张正义,修复哈尔茜博士造成的伤害,要让这个可怜的老家伙实现毕生心愿,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就算你还有其他复杂的理由,就算你有些许的私心,但这就是良好的开端。

片刻后门终于敞开了,身穿连体军装的内奥米走上舰桥。这时奥斯曼有些手足无措,但她的目光被斯塔凡牢牢吸引住了。

他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奥斯曼差点脱口而出为斯塔凡父女相互引荐,这个念头简直蠢到家了。还没等她开口斯塔凡就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时间的流逝如融蜡般缓慢,慢得让人揪心。

“内奥米?”斯塔凡走到跟前,仰视着她的脸。她比他高出许多,就算他预料到将要见到的是个高个女人,但她的巨大变化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上帝啊,是你吗,内奥米?”

“是我,爸爸,”她说。奥斯曼不知道内奥米是想当然地和他相认,还是父女相见真的触发了她内心深处真切的回忆。“抱歉。”

“你说抱歉?”斯塔凡冷峻的面庞开始扭曲。“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奥斯曼几乎敢断言这个老人随时随地都会精神崩溃,然后死于心脏病突发,他们的计划也随之告吹,判罚者号将永远难见天日。但出乎预料的是他步履蹒跚地向前几步,拉起内奥米的双手,然后注视着内奥米的面庞。父女俩的相似之处显而易见,他怎能不相信面前的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女儿呢。

此刻军火贩子,誓与地球政府不共戴天的恐怖分子斯塔凡·森茨科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拥抱着多年来坚决不肯相信已经亡故的女儿,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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