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就事论事地说,遇上星盟是咱们的运气,如果没有他们救场斯巴达战士将因绑架及暗杀殖民地分裂主义者,一群和你我一样的人类而被世人铭记,届时公共宣传绝无回天之力为之塑造如今这种鲜明的英勇形象,因为他们杀戮的并非妄图对人类进行种族灭绝的异星侵略军而是自己的同胞。还是寄望于那些英气逼人的宣传海报吧,但愿没人留意到斯巴达计划启动的时间。历史挂满了遮羞布,难道不是吗?(原文是历史是绝佳的喷漆罐)
——引自军情局外星分析员伊万.菲利普教授对军情局候补军官所做的绪论演说,这批军官即将供职于军情二处下属的公众关系及心理战机构
威尼斯星域,UNSC斯坦利港号
“帕拉戈斯基最好还是收回成命,”奥斯曼说道。“急需飞行员时连一个都找不到,我就这幅德行何谈管理军情局?”
她手按星图台研究新泰恩城的全息增强影像,通过BB在威尼斯上空部署的袖珍遥感卫星图像如抽丝剥茧一般不断实时重构着。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对先行者技术感恩戴德,成像技术直接源自奥星上十万年前的先行者技术,将激光雷达、视频信号及斯坦利港所拥有的所有传感器融为一体,构建出不断更新的超高精度地面图像,每条街道都清晰可见,其便利程度堪比可供放大、旋转、穿越的全城3D构型图。
在扩展频率制图的帮助下她甚至能窥视建筑内部。新泰恩城笼罩在夜幕之中,但图像上的城镇似乎永远处于阳光之下,几乎没有秘密可言。为了搜集数据冒被探测到的危险还是值得的。
扩展频率制图在探测建筑物内部的活体组织方面存在短板,这时就需要神经植入物的帮助了。他希望马尔和瓦兹还活着,就在下面的什么地方。泄漏正忙着组装搜索应答编码的植入物追踪器,为了进入作用范围遥感探测装置将不得不进入大气层,但泄漏提出这样的要求时并未大费踌躇。
要不是因为忙于救回手下无法抽身,她肯定会对维修舱里正在发生的事大为惊叹。BB正和两个哈洛克研发着闻所未闻的装置,像寻常士兵一样制定着战地飞行方案,改装设备以解决后勤保障部从未预判到的难题。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哈洛克从不让任何工作成果落于纸面。他们的天才创作不断推陈出新,却从不对其作出任何解释。奥斯曼从未察觉到他们具备行业机密的意识,唯一让他们困惑的是在只要下达命令就能静待成果的前提下为什么人类还要对他们采用的具体方法询长问短。
长远问题可以从长计议,至于眼下,只要能帮我找到马尔和瓦兹,随便你们怎么干。
要想不做最糟的打算的确不容易。对于大多数新泰恩城的居民UNSC并非从星盟手中拯救银河系的大英雄,他们不过是一群射杀他们祖辈父辈的混账凶手,是为了镇压殖民地叛军不惜核平远岛星的野蛮政权。马尔和瓦兹将首当其冲成为这种仇恨的牺牲品。
在亲眼读到档案之前就连我都认为对远岛星的轰炸是叛军的夸大宣传。不过既然叛军也用核弹袭击民用目标,咱们都是一丘之貉,并无好坏之分。
她把注意力转回到搜索上。森茨科并不是蠢蛋,他也许对UNSC的科技能力缺乏全面认知,但绝不会低估他们追踪目标的能力,所以他会采取尽可能多的防范措施。他甚至有可能把马尔和瓦兹押到深井中,好让任何感应器都无法追踪。神经植入物被压在层层瓦砾和岩石下仍能被探测到,但在百米深的地下却并不可靠。
然而他们是ODST,作为百战余生的精锐士兵他们能用茶匙就能挖出地道然后夺船逃生。
“将军,您是在跟我说话,还是在自怨自艾?”菲利普倚在星图台对面,面对着她。“您瞧,咱们需要第二架鹈鹕运兵船,而当时正是取回它的最佳时机,就算你不派人去取第二条船现在仍然要面对相同的难题,只是情况略有不同罢了。”
“我现在需要内奥米和德芙,还有不容有失的救人计划,如果把斯宾塞算作临时借调人员的话要救的就是三个人。”
“你面临着两难的抉择,要么全力救人,要么夺取判罚者号。不过如果因为你将战舰作为优先目标而导致马尔和瓦兹丧命,你将在内疚中度过余生。”
“你已经掌握穿着蓝色军装生活喜忧参半的真谛了,对于出海几个月的新手还不赖。”
菲利普表情夸张地斜眼打量着她。“制服不是黑色的吗,咱们是太空军呀。”
“对你来说我们是现代海军,但我们仍恪守几个世纪以来的传统和习惯用语,一面外人把我们和空军混为一谈。”奥斯曼挺直腰板,抱起双臂。“BB,知道塔卡号的预计抵达时间和新船的船名了吗?”
“两小时后抵达,”BB出现在导航台正上方。“新船叫波哥夫号(Bogof,buy one get one free的缩写)”
“是用某个不知名的俄国英雄命名的?”菲利普问。
“不是,代表买一赠一。”
“额,这名起得真随便。”
BB缓缓飞到奥斯曼身旁。“第一批追踪装置已做好部署准备,是否准许发射?”
“告诉泄漏他是个天才,你能想出这样的好点子也实属不易。发射吧。”
“假设遥感装置没有在进入大气层时烧毁,我将操纵它们紧贴屋顶纵贯新泰恩城,以免被好奇的当地武装流氓们发现。”BB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他们已经将马尔和瓦兹带出城所需的时间将大大增加。”
“威尼斯的‘城郊’少得可怜,我们知道有哪些需要监控的地点,其中包括农场,采石场,工厂和矿井。”
“还有一大堆卫星无法监控的耗子洞。对手应该知道小伙子们都安装了追踪芯片,奇戈亚尔肯定知道,火鸡怪都是大嘴巴,让他们知道了很快就会变成举世皆知的秘密。”
奥斯曼已经料到肯定有人打了让马尔和瓦兹的植入物失灵的主意,如果森茨科的手下在想留活口的前提下依然干这么二的事,那么两个地狱伞兵就死定了。不过植入物还会继续发射,她还是能找到他们,如果发现的是最糟的结局她将毫无顾虑地驾驶判罚者号回来对净化光束进行实战测试。
附带损伤也许无可避免,但是星球上多得是带着一长串恐怖主义前科的人渣,我也许应该给他们立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人盾这种下三滥的行径对我行不通。
“干得漂亮BB,”她看着菲利普。“伊万,下次路过神经科医院时你也要老实给我装上芯片,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五个手下中的三个都经历了失联的窘况。”
“没问题,”菲利普点点头。他对一切都来者不拒。她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情况下他能说出个不字。“为什么不提高他们的发射距离?”
“有些植入物发射距离较远,但ODST用的是基本型号,跟其他士兵大同小异,主要功能是避免友军火力误伤。”
“或者寻找尸体。”
“没错,多谢提醒,伊万。”
“抱歉。”
追踪器不过是另一个奥斯曼觉得自己缺乏先见之明的问题。一直以来她过度依赖加密无线电和安装在盔甲上的设备以及其它精密却又容易失去联系的通讯装置来追踪手下。菲利普在昂托姆失踪后我难道不该吸取教训吗?而且她也应该清楚派未加严格训练的地狱伞兵执行潜伏任务的危险。间谍工作非比寻常,就连经验丰富的特工都经常失手,派他们去的风险大得异乎寻常。
就连天生的谍报人员都陷入了麻烦。麦克.斯宾塞不知躲到了哪里,她只能等待他的消息,然后组织营救。
“长官,如果你愿意可以与塔卡号进行通信,”BB说道,“波哥夫号也已连线。”
“你是不是在监控我的新陈代谢速率?”
“是的。我对人类话语带来的安抚效果深信不疑。”
“好,如果不会打扰到内奥米和德芙就接通连线。内奥米表现如何?”
“暂时没掌握并排停车的诀窍,不过他拥有最高端的驾校教官。”
内奥米的频道启动了。“长官请讲。有新消息吗?”
“恐怕没有。你那里能接收全息图像吗?我们获取了新泰恩城的可靠实时地图。”
“阿吉在我船上,把图像发送过来,让他对我的显示器进行调整,我可以利用行动前这段时间熟悉地形。”
好吧,她似乎主动进入角色了。奥斯曼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她谁才是负责决策的人,不过考虑之后决定不说为好。内奥米所做的正是奥斯曼鼓励K5成员的,每个人都要各抒己见,提醒她在必要时能敞开胸怀。用不懂装懂来惹恼拥有丰富前线作战经验的精英特战小队并不明智,如果让斯巴达战士变得只会奉命行事,那拥有他们的意义又在哪里呢?他们需要的仅仅是明确的目标,ODST也是如此,至于如何达成目标完全靠他们自由发挥。
“这么说你自报奋勇参加潜入新泰恩城的任务咯,”奥斯曼问。
“我拥有执行任务所需的最佳装备,长官。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
“好,地面上已经部署了传感器,等发现信号后咱们立即行动。你们负责新泰恩城,判罚者这边由我负责。”奥斯曼不知道找到飞船时会遭遇何种状况。“如果它的威胁程度超出我们的掌控能力,我将迫于无奈将之摧毁,以免其落入敌手,只有斯坦利港号具备朝正确部位发射几枚湿婆核弹来歼灭战舰的能力。不过如果你们的营救行动并不顺利,或者马尔和瓦兹需要医疗救助时肯定需要立即与飞船进行对接。”
没有人挑明奥斯曼虽然是海军将官却是战舰拦截作战的门外汉。但她不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望着舰桥上的全景舷窗发呆,在明知自己能助一臂之力的情况下把一切都丢给内奥米和德弗罗。
“你去追踪判罚者号,我们可以直接迁跃到你所在的方位,”德芙说。
“如果飞船严重受损,导致你们无法快速迁跃怎么办?算了,等你们登船之后再执行下一步骤。”
“长官,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设计鹈鹕飞船的初衷就是执行撤离任务,而斯坦利港号的作用是重创大型战舰。所以这个计划既合理又可行。”
“关键在于至少要能找到那条船。斯塔凡意识到飞船危在旦夕那一瞬间就会立即移走她,也许他已经这么做了。”
“他似乎对那个神经兮兮的哈洛克封锁飞船的能力信心满满,”BB说。“不过我想象不出他有能力应对武力强攻。女士们,开罐器已经准备就绪(形容强攻作战的装备)。”
菲利普抬头望着他。“你说的神经兮兮又是怎么一回事?”
“听马尔说这只哈洛克在奇戈亚尔进行产品演示并炸毁一座先行者遗迹时发疯了。他叫时有下坠,人如其名,他有时漂不起来。”
“故障?疾病?还是需要维修?跟装在盒子里的青蛙一样躁郁?”
“管他呢。工程师风格各异,不过保护科技制品是他们的本能。”
“前提是先行者科技。”
“你该如何在先行者科技和星盟飞船之间画出明确的界限呢?毕竟他们的人生意义就是修修补补。在这个问题上也许我应该咨询一下泄漏。”
奥斯曼不知他是否有碍于全局。问题不在于那只哈洛克的意愿,而是在于森茨科认为这个生物有能力保护飞船,在于他现在是否已经着手将船移走。
“BB,能不能确认切奥.沃恩正在追踪那条船?”
“将军大人,我敢拿‘菲利斯’的退休金打赌,而且如果是她绑架了菲尔,我们就不得不假设她现在已经找到飞船的位置了。”
奥斯曼揉了揉眼睛,把流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两艘鹈鹕飞船抵达后立即派波哥夫标记判罚者号,营救马尔和瓦兹的行动与追踪飞船同步进行。发射遥感装置监视飞船?不行,距离太远,探测器又飞的太慢。迷你星际传送门呢?泄漏有能力造一个吗?不可取,就算他能做到,相比之下使用鹈鹕飞船要更加简单快捷。所以要么派斯坦利港号去,要么派波哥夫号去。
“那就这样吧,”她说。她的假设堆积如山,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马尔和瓦兹有麻烦了,而时间并不站在他们这头。她只能将想象力发挥到极致,但求其他人不会被她无意识的错误结论带偏。“所有人返航后斯坦利港号再起航追踪判罚者。据目前所知,麦克.斯宾塞也在等待救援,但他必须先告知我们他的当前位置。内奥米,德芙,你们先营救小伙子们,然后再去接斯宾塞,如果地面上的局势不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你们就要见机行事了。两个ODST是我们的优先目标。”
斯宾塞在野外谋生的能力比马尔和瓦兹要强,如果他还活着奥斯曼可以稍后再营救他。他曾常年在叛军领地上执行任务,对敌人的了解要远超K5小队。
当然了,内奥米除外。当年她曾亲手消灭过不少叛军。
“收到,长官,”德弗罗说。“是否有武器使用限制?”
“你们要去的是威尼斯,”奥斯曼回答。“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无所顾忌。”
两架鹈鹕飞船将在九十分钟内抵达威尼斯。奥斯曼还记得九十分钟短到什么事都做不成的美好时光,但现在这段时间却被拉长到了近乎终生监禁的地步。她研究过地图,思索着如果她是内奥米将如何破门而入。闯进去通常比全身而退要困难,在城市地区更是如此。
刚得到坐标时我就应该立即行动,何苦要等BB先行登舰,就算我们原本没打算毁船,也完全能给它安装追踪器,只求船上的哈洛克无法探测到追踪信号。
悔之晚矣。
菲利普坐在通讯控制台前带好耳机,边监听截获的频道边眨巴着眼睛。“切奥.沃恩真把‘特立加姆给惹毛了,”他从监视器上抬起脑袋。“她已经好几天没联系过他了,‘特立加姆正在联络她的亲朋好友,试图寻找能追踪到她的人。”
“等她发现后会作何反应?”奥斯曼问。
“我们多少了解一些她的野心,毫无疑问她想将飞船据为己有。奇戈亚尔手里的飞船十分紧缺,他们过度依赖搭星盟的顺风车进行海盗副业已经有千年之久,如今要自掏腰包购买飞船了。我敢打包票菲尔索要的报酬不会是轻武器,而是轻型飞船,鬼面兽也在用战舰换取武器。跨文明易物商贸经济还真是奇妙。”
“看得出你的奇戈亚尔语大有长进。”
“当然啦。BB甚至帮我翻译出一种完全未知的方言。”菲利普轻摇脑袋,好像对其中的乐趣感到意犹未尽。“我都快对捡现成的习以为常了,学术界听到这样的成就都能激动得尿失禁,而我们在一个工作日里就把它全部搞定,只因为有利于情报搜集。”
“搞定它的是我,”BB说。他的语气十分柔和。“不过我不介意在你的名下发表论文。”
菲利普调整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控制台,似乎在自言自语。“我的回答是‘要么由你发表,要么就任其被埋没’。该死,我争名夺利的劲头哪去了。”
在奥斯曼的注视下,五个绿点出现在全息地图的上方,接着下降到房檐的高度,然后四散飞去。遥感装置飞出图像范围,她随即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在她调整比例放大图像后它们再次出现在市区范围内,以Z字形搜索路线往返飞行,搜寻区域彼此重叠,力求覆盖整个地区。
“在我看来监视这些遥感器工作更能让人安心,”BB说。“如果你想查看它们搜索过的区域还可以让他们原路折回。”
“BB,今晚多奖励泄漏一份蛋白质羹,”她嘀咕道。光点有节奏的运动和织布机有些相似,令人兴平气和,又感到昏昏欲睡,如果在眼下剑拔弩张的局势下真有人能睡得着的话。“他真了不起。”
大约十五分钟后菲利普忽地坐直身子。如果给他戴上绿色塑胶板遮阳帽,再配上一台自动收报机,他活脱脱就是个收到突发新闻的记者形象。“‘特立加姆砸碎了几个家伙的脑袋壳,问出切奥已经前往某个原星盟补给基地,在考弗星系,名叫恒久之寄托太空站。”
“最坏的可能性是什么?”
“他找到威尼斯。不过貌似他还没走到那一步。”
奥斯曼想象不出‘特立加姆的插手是否会将局势搅得更乱。她只希望当他在种种线索中理出头绪时自己早已离开威尼斯了。一瞬间她对斯塔凡·森茨科感到万分同情,不过马上把这个念头搁在一旁,因为首先要操心的是她的手下们。
BB打断了她的思路。“长官,收到斯宾塞的信号。”
这让她松了口气。“能转到扩音器上吗?”
“额,不行,又断线了。加密并压缩过的突发数据包,符合他教科书式的多疑。”
“能测出发报坐标吗?”
“可以,在城市的西北侧,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搜捕抵达那里的。加密信息中说他迫于无奈丢下了咖啡罐,不过救回了雪茄。”
“好,BB,告诉他咱们稍后会去营救他,但要在至少几个小时之后,再告诉他说我们还没有找到马尔和瓦兹。”
菲利普倚在星图台上,用一根手指按住耳机,他正在监听圣赫利人的语音信号。
“找到了,”BB忽道。“快看,斯图加特兵工厂。”一个黄色光点在城市北方亮起。“我正将坐标发往鹈鹕运兵船,别担心长官,发现了两个信号,但他们肯定在同一房间里。正在监测他们的动向。”
奥斯曼观察时黄点似乎没发生任何变化。那可能是间停尸房,也可能是冷藏库,总之可能是任意一个丢弃尸体等待进一步处置的房间。她也许要开展的并非营救行动,而是要确认他们已经死亡的噩耗。但是经过BB的一番调整后,两个应答机图标之间出现了明显的间距。
其中一个动了。他缓缓地沿着一条直线移动,然后来了个九十度的转弯,然后沿着对角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看上去那就像是个ODST沿着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或者是在寻找逃跑的办法。他们还活着。
“是马尔,”BB说道。他用盒子的一角当做轴心转了一圈。“好极了,身份已确定。”
奥斯曼揉了揉后颈,几个小时来第一次感到颈部肌肉松弛下来。“非常好,尽可能获取这一地点的数据,如果他们被带走你依然能追踪到吧?”
“不会再弄丢他们了。我已经派遥感卫星过去对那栋建筑进行扩展频率测绘,很快就能提供它的内部结构。”
内奥米的声音从舰桥广播系统里传出,“不错啊。丢眩晕手雷后破门而入,真让人怀念。”
她声音中的热切是奥斯曼前所未见的。很难说她有没有把她父亲也在那里的可能性考虑在内。就算是有,奥斯曼也确信她会将其置于度外,然后专心营救战友。可能这正是让她感到愉悦的所在:一次毫不含糊的抉择。
“切记,派你去的原因是你拥有斯巴达战士无与伦比的作战技能,”奥斯曼谨慎地说道。“而不是因为你对你父亲的所作所为负有相应的责任。”
事情走到今天这步绝非奥斯曼所愿。她认为解决解决牵绊纠缠的家庭难题是她的责任,类似于当个热心人,开车把某人醉醺醺的叔叔从聚会上送走,免得他吐在酒杯里。但是奥斯曼也经历过斯巴达战士式的教化,明白人有多么容易被操纵。“只有你们能拯救地球,这是你们的天赋,也是你们的责任,所以你们必须做出牺牲。”奥斯曼跟几个信天主教的有数面之缘,这跟那些人信奉的原罪论所致的文化性愧疚有所不同,但具备与生俱来的聪明才智和强健体魄却不能全身心投入保护地球帝国的事业中依然能带来深深的罪恶感,甚至令人感到耻辱。
内奥米的声音异乎寻常地沉着。“长官,我会救出他们,接到建筑内部构图后立即着手制订计划。”
“他们肯定能料到营救行动,”奥斯曼说。“知道咱们不会抛下他们。”
BB又回到了厚颜无处又戏剧化十足的老腔调。“而且他们也相当了解我那些牛逼到无以复加的手段,肯定在眼巴巴地盼着咱们找到他们,哪能让他们失望呢。”
决不能抛弃同袍。
话虽如此奥斯曼也明白事实往往大相径庭。人们大言不惭地谈论绝不能丢弃战友,但有时却别无选择,这点在军校时代就让她纠结不已。在一堂课上教官含糊其辞地将其传授给她,仿佛这肮脏的秘密每个人都必须知晓,但最好永远不会有人跟他们再次提起。返回战场营救战友可能会导致任务满盘皆输,同时搭上整支部队,所以通常情况下不能这么做,因为这并非聪明之举。
但只有这么作才不违背良知,士兵们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性命营救战友。早在学员时代奥斯曼就懂得这并非单纯的零和游戏,从战术角度考虑这样做可能不理性,但战争本身就不符合理性,团结一致的精神是构建军队的基石,没有了它的支撑部队将分崩离析。要求别人以命相托需要绝对的相互信任,你的战友守护着你,反之亦然,就她而言指挥官也不能成为例外。她决定忘记教官的教诲,赌上任务的成败挽救手下的士兵。
何况事态还没严重到威胁到任务的程度。她还有许多张牌可以打。
“是的BB,牛逼到无以复加,”她顺势说。“我会把这个描述写在你的服役记录里。”
- 新泰恩城,斯图加特兵工厂
“肯定半夜了,”瓦兹含混不清地嘟囔道,“早过睡觉的点儿了。”
他背靠墙壁坐在房间角落的地板上,过去一个小时里马尔耳中都是不绝于耳的锉磨的沙沙声,声音不大,但从未间断。
至少他觉得过了一小时,他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你干什么呢?”他问。
“上次你问我在干啥我就告诉过你了。”
马尔站起身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来缓解腿部的酸疼,但更主要是为了趁路过瓦兹身边时偷偷查看他的工作进度。他还不清楚屋子里有没有安装监控,装作若无其事也是个技术活。
瓦兹把手压在墙角的凹陷处,这是他唯一能够到的摩擦面。他正用砖角的糙面磨断塑料手铐,进度迟缓,如果弄出太大响动会引人注意。也许已经有人发现了,但是并没放在心上,因为他们压根跑不出这栋楼。
既然我能出其不意地教训加雷斯,这些家伙就不该对我们掉以轻心。之前跟他们打交道的都是小混混,所以他们肯定没见识过特种部队的厉害,不过是一群三脚猫罢了。
马尔贴在墙上,当你的双手被反绑时做出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要困难许多。他悄悄地瞧了一眼瓦兹身后。塑料纤维手铐几百年来一直没啥变化,还跟以前一样难以挣脱。他估计瓦兹已经把它磨出豁口了,如果把手铐在储物柜里放几年再拿出来用老化的材料将变得脆化易断。不过从瓦兹脸上冒出的汗水来看他付出的努力和手铐的窄条勒进手腕带来的痛苦给他带来的伤害要远超他对手铐造成的磨损。不过如果他能活着出去就能炫耀新练出来的三头肌了。
瓦兹停下来稍事休息,皱眉看着他。“你怎么可能一点要撒尿的意思都没有?”
“哥的膀胱是铁打的。不过我都要渴死了。”
倒霉蛋瓦兹,他的话音平静,看上去却糟透了。一只眼睛肿得几近睁不开,分不清脸上哪里是淤青,哪里是凝结的血污,不过马尔相信自己的模样可能更吓人。
“我伤得挺重吧?”他问。“看起来啥样?”
瓦兹打量着他,“干嘛?你要去约会啊?”
“别扯淡,说正经的。”
“对,糟透了。不过鼻子还没歪,你应该担心的是内出血。”
“就算内出血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好在没有神经损伤的症状,你怎么样?”
“比我预想的轻多了,最重的伤在腿上。”
“你这股尿骚味跟我爷爷倒挺像。”
“等咱们出去我再跟你算账。”
“要的就是你这种狠劲,兄弟。”
有人路过门口,脚步声越来越远。只有一件事马尔深信不疑,奥斯曼一定在寻找他们。他能根据常理推断出她将如何采取行动。斯宾塞失踪了,他要么藏了起来,要么就是已经被抓甚至枪毙了。他理应知道斯塔凡关押人贩的地方,所以只要他能获救就一定会上报疑似的关押地点。可是如果他没能逃出去,甚至就算他已经得救了,可供奥斯曼定位的可靠手段只有一种,就是进入传感器的发报范围。斯塔凡的手下就算再智障都明白神经植入物是个麻烦,但同样明显的是如果还想让马尔和瓦兹活着他们就不能将其关闭。
马尔不知道神经植入物的极限发送距离,制造商的生产指标永远说得煞有介事,但战场经验告诉他那全是扯淡。它们会受种种环境因素的影响,有时你能在远超极限发送距离的地方接收到清晰的信号,有时跟战友都快装个满怀了依然毛都探测不到一条。奥斯曼必须派人或者发射装置到地面上进行扫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突袭大楼,或者在他们被移送的过程中进行拦截。
船上就剩内奥米和德芙了,所以我能猜到接下来的戏按照怎样的剧本上演。
马尔用肩膀顶墙站直身子,瓦兹继续不疾不徐地磨着手铐,马尔则接着绕着墙边遛圈,寻找先前没发现的切割或者打磨工具。
甚至能找到关于地点的线索,谁知道呢。
他一屁股坐倒,现在他觉得有上厕所的必要了。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挥之不去,他正琢磨着怎样才能忘掉这件事就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接着是开锁的声音。
瓦兹赶紧停手,斯塔凡进来后关紧房门,马尔看到有个小子站在门外的走廊里,正是伏击他们的人之一,但他并未参加审讯。
斯塔凡压低调门,像是害怕吵醒隔壁的邻居。“现在这里只有我和索尔,所以咱们就直截了当明说了吧。”他凝视着马尔,实际上却在跟瓦兹说话。“如果你想谈条件,这个好机会不容错过。”
“我们只想逃出去,”瓦兹应道。“你开条件吧。”
“还一口咬定你们是逃兵?少他妈浪费我的时间。”
“除此之外你还能提供什么好处?逃命是我们唯一的念想。”
马尔接口道。“如果你还想留我们一条性命,干嘛不让我们整理整理仪表再饱饮一通呢?要是我俩死于脱水对你就没啥利用价值了。”
“我只想问你们一件事,”斯塔凡说。“就是关于我女儿的消息,是真是假我一听便知,所以别耍滑头。”
瓦兹跟马尔使了个眼色。马尔不知道其中的深意,他们无法讨论策略,一切都仰仗于彼此是否真能做到心有灵犀。
“你问吧,”瓦兹说。“就算我不知道答案也知道谁能回答你的问题。”
斯塔凡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也许是被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弄得有点不知所措。马尔差点以为瓦兹真有什么疯狂的打算,比如要求跟内奥米通话,可是斯塔凡能认出她的声音吗?之前马尔还担心内奥米被他认出来,现在却恰恰相反。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身为内奥米.森茨科的过往,因此也不能依靠只有内奥米才知道答案的问题来验明正身。就连DNA测试对他来说都靠不住,因为取代内奥米的克隆能顺利通类似的检验。
不过瓦兹拖延斯塔凡的时间越久,奥斯曼找到应答信号的机会就更大。
“你知道内奥米的遭遇,”斯塔凡说。“我想知道所有细节,为了得到答案惜榨干你们也在所不惜。到现在为止你告诉给我的情报都是从何而来?你们又是怎么接触到这样的内幕的?莫非我低估了你们的价值,我抓到的是两个身份显赫的战俘?”
“我们只是陆战队的大头兵。”
“我女儿还在世上吗?告诉我她还活着吗?”
瓦兹以前总能板起面孔逼退质问者,但这个问题就算对他来说也是接近极限的挑战。马尔察觉到了他转瞬即逝的迟疑。
上帝啊,瓦兹,你真的打算和盘托出吗?
马尔不知道真相——原原本本的真相——会对斯塔凡产生怎样的影响。在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里他在自己的身上做过测试,想象着要是经历过斯巴达计划折磨的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会有何反应,这还没把绑架造成的创伤计算在内。他确信那会让他濒临崩溃,再疯狂的报复也不足以排解他的仇恨。他再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怪圈,从道德角度考量他应该告诉斯塔凡,但却被摆在眼前的操作性难题吓得畏首畏尾。真相会对他们求生的机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制止针对地球的焦土轰炸的任务又将被置于何地?
“是的,”瓦兹忽道。“她还活着。还想知道什么你尽管开口便是。”
哪怕是一拳挥在斯塔凡的脸上也不足以产生如此之大的震撼。一时间斯塔凡呆若木鸡,双目圆睁,一言不发,视瓦兹如无物。马尔他的泪水会夺眶而出,愤怒和连珠炮式的追问将接踵而至,他甚至心脏病突发做好了准备,斯塔凡和内奥米一样脸色白,就算脸部因为血液流走而变得惨白也无从分辨。换言之他和幽灵一样苍白。
“她还记得我吗?”
马尔原以为他会问内奥米是否幸福,有没有结婚生子,或者她身在何处。但对于一个多年来不知女儿的去向,不知她是否安康,甚至在努力证明她尚在人世的父亲,提出这样的问题并不出人意料,她确实有忘记自己的身世的可能。若是她还在世上,他有可能面对的残酷现实是他的女儿会将另外一个人认做父亲。
女魔头哈尔茜博士却远远超乎的想象。也对,他怎么可能想得到呢?
瓦兹一向直肚直肠,如果想形容他个性这四个字绝对是对他的真实写照。他从不跟马尔计较不当言辞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也是他俩能成为好哥们的原因之一,却这同样意味着想让他说出实话并不困难,每个人就有极大的把握从他那里了解到事实真相。
“不,”瓦兹回答。“圣萨尔星上的事她都不记得了,那时她还太小,不过她能回忆起自己是被绑架的。”
斯塔凡拔出手枪,笨拙地抬起枪口,这样的消息明显让他招架不住。可惜哈尔茜博士没能亲眼目睹这一切。她会在乎吗?也许不会。对她来说人只是武器装备,只是能否为己所用的工具。
“你可能一直在耍诈,”斯塔凡终于说道,“一直顺着我的意思往下编。”
说罢他就离开了房间,房门再次锁紧。讨水喝或者上趟厕所的指望再度泥牛入海了。
马尔看着瓦兹。“兄弟,我不知道你那是神来之笔,还是气得他去拿电锯把咱俩剁成碎块。你还不如让他枪毙了咱们,好歹死的干脆。”
“大半夜的,趁能睡得着你还是消停打个盹吧。你应该知道被剥夺睡眠的结果。”
“能请教一下为啥有些事你原本不想说却又忍不住脱口而出吗?”
“大概是情不自禁吧,我也许应该为此感到后悔。”
马尔不知是否应当对此发表评论,毕竟屋里可能有看不见的监控器。不过瓦兹说的没错,缺乏睡眠对判断力和意志力的破坏远超毒品和酒精,长时间剥夺睡眠能要人的命。马尔闭目养神,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和担忧在他脑袋里搅成了一团浆糊,其实他最不应该想的就是这些,因为这正中了那些混蛋的奸计。
好吧,我们是被修理的不轻,但对方的手段本该更加残忍。他们都是软脚虾,还是在用攻心的伎俩?他们还在等什么?
现在半夜三更的,他们中的大多数肯定都下班了。我猜就算是审问者也得三班倒。
加雷斯的胳膊肯定疼得不得了,笑死我了。
要是他的手捆在前面好歹还能方便尿尿。他的意识介于半梦半醒之间,正绕着拿回钱包的奇怪念头时门忽然开了。斯塔凡进屋一把把瓦兹拎了起来。
“希望你们现在脑子还算清醒,能进一步解答我的疑问。”他神情倦怠地看了一眼马尔。“等会儿就轮到你了,行行好,在那之前别再耍疯。”
马尔不想跟跟瓦兹分开,那不仅代表对未来的焦虑可能会大大增加,还妨碍到了他们共同努力逃出生天的计划。不过另一方面如果瓦兹被带走后看守的卫兵变少了他自己逃出去的机会要更大一些。等瓦兹回来时——假设斯塔凡不是将他押往刑场——能对这栋楼的位置和楼内的路线有进一步的了解。
瓦兹走之前扭过头冲他眨眨眼,告诉他“别担心”。
怎么可能。他安慰自己,无论以怎样的硬汉形象示人,每个人的内心活动都是相似的。他的无法集中注意力,再继续这么沉沦下去唯一的可能就是无计可施,丧失斗志。他必须把精力集中在逃出去之后的计划上,不去考虑所有臆想当中的阴谋诡计,反复提醒自己那可能仅仅是他的胡思乱想。
趁着天还没亮,在其他看守上班前必须逃出去,瓦兹一回来就走。
可是如果他回不来了呢?谁知道他是死是活?在那之前我要等多久?
马尔打了个几分钟的小盹,也许更久,然后猛然惊醒。他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可能因为这个才被吓醒的。不管刚才是什么困扰着他这会儿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灯还亮着,瓦兹还没回来。
可能实际并没有感觉起来那么久。对手要的就是让我觉得孤立无援。随时都会有个贱人进来告诉我就剩我自己了,我的部队也放弃了寻找我的计划。他甚至可能会告诉我瓦兹全招了,就连最亲密的伙伴也抛弃了我。
马尔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知又过了多久门开了,但进来的不是斯塔凡而是埋伏者中的一个,他在外面见过这家伙,但早就不记得他叫什么了。这个头发稀少的小子一脸倦容,身上穿的那件战术背心貌似是殖民地管理局的剩余物资。马尔在新泰恩城见识过的各个时期的装备完全能拼凑出一座殖民地历史的博物馆。
那家伙看起来累坏了。“我带你去厕所,”他手握一把老式手枪,“如果你敢咬我我就毙了你,听明白了吗?”
马尔站起身,翘着眉毛。“那你最好把手铐摘掉,因为我不想让别人帮我掏老二。”
背心男走到他身后,换手拿枪,掏出一把折叠小刀。有那么一两秒中马尔和门之间毫无阻隔。看样他肯定是想割断手铐,我能转身缴了他的枪,然后溜走……可惜背心男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把他揪出椅子然后按在墙上。
“靠边站,”背心男说。“脑门贴墙,麻利点,贴紧。”他站在一侧揪住马尔的衣领。“就是这样……现在把你的脚往后挪。这下明白了吧?我可比你想的精明得多。”
马尔动不了了,他不能向后发力,连挺直身子都成了问题,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脑门上,差点把他疼死。塑料手铐被割断,双手解放那一瞬间他用手按墙来支撑身体,这样的本能他无从抗拒。背心男这时已经腾出手来用枪指住马尔的脑袋。
“只管撒尿,别干傻事,懂了没?”他说。“趁早打消逃出去的念头吧,这家兵工厂的保全措施比悉尼中央银行还要严密。现在把你的手拿到前面去。”
这还真是家兵工厂,多谢了蠢猪,再告诉我一点有用的。
背心男又给马尔带上手铐,赶着他进入走廊。马尔知道现在的局面对他有利。在这样的局面下人们依然对这等琐事有所顾忌,这也太搞笑了。加雷斯不想跟囚犯有密切接触,而这个背心男明显不想干帮男人小便这种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事,所以他采取了折衷手段。他把马尔的双手绑在身前好让他自己解决,因为就算他愿意帮马尔解手也必须靠得特别近,那简直是自讨苦吃。
依靠聪明才智虎口脱险,这样精彩绝伦的故事都够骗吃骗喝好几年了。
他的优势不那么明显,却足以扭转局势。要是这些叛军真那么有种还不如让马尔尿裤子,那样反而能加快攻破他心理防线的速度。这也许是他们的手段,时而唱红脸时而唱白脸,想以此摧毁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不过马尔有种预感,他们确实不擅长收纳战俘。关押俘虏费时费力,和养了个要这要那的熊孩子差不多,就算你给他把屎把尿他也不领你的情,翻脸比翻书还快。相形之下圣赫利人的做法算得上聪明至极,帮他们省了不少功夫。可能斯塔凡在大多数情况下也不留活口吧。
除了哈尔茜博士之外唯一一个马尔处理过的战俘就是朱尔‘穆达玛。
那家伙真他妈难对付,差点打断瓦兹的脖子,还把我摔在墙上。没准这个傻逼背心男觉得我也挺难搞的。
这一趟是个收集情报和辨明方向的好机会,所以马尔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楼道里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动静,他们路过一扇窗户,窗外依然是漆黑一片。他被关押在距离外墙至多三十米的地方,这点也许可以加以利用。他暗暗记住每个转弯,左转,左转,再右转,一张地图在他的脑子里形成,他已经计划好了最快的逃跑路线。背心男依然拎着他的衣领,不过换做是马尔他也会这么处置一条被激怒了的毒蛇。看来他害怕步加雷斯的后尘。马尔可以对这点加以利用,因为心里威慑的作用是相互的。
“到了,”背心男把他推进一间碗柜大小的厕所。“别关门。顺手洗把脸,你现在活像个吸血鬼。”
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以为马尔嘴边干涸的血迹都是加雷斯的,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马尔充分利用了心理恫吓的优势。解开拉链不是个轻松活儿,不过随着膀胱的减负他的精神也为之一振,他再次自我感觉良好,思维也灵活了许多,他可以故技重施,这回他要挑更吓人的地方下嘴,比如这家伙的鼻子,那里面可没长碍事的骨头,一咬就掉。就这么办,到时候他肯定忙着止血,没工夫掏枪。这样的手段缺乏武术搏击中包含的优雅和男子气概,不过能能达到目的就好,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能给我倒杯水吗?”马尔拉上裤链。他按下池子上的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扬在脸上。这里没有毛巾,水顺着他的脸躺下,被稀释的血成溜地躺到他的衣服上。“要是能来杯茶就更好了。”
“想得美。”背心男押送他返回临时牢房。“你是打算砸碎杯子然后扎死我吧?不过算我心肠好,会给你拿点水喝。有意思,我们刚才还打赌谁更难对付呢,我把钱压在俄国佬身上了,他比你看起来更有种。”
还是没有瓦兹的消息。马尔确实不想在这一片死寂中对他的境遇忧心忡忡,可是他的确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既没有远处管道里的过水声或是踩在地板上的吱呀声,也没有发电机的轰鸣。他不知道头顶还有没有楼层,不过要是有的话他可以利用天花板夹层逃出去,等背心男给他送水后他就要着手开展调查,站在椅子上他就能够到天花板,所以应该行得通。
大约十五分钟后战术背心男回来了,手里拿着铁壶和一只涂着防水蜡的薄纸杯。马尔都快记不起上次见到纸杯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这里貌似到处都是可供循环利用又易于制造的物件,像纸杯,玻璃瓶和易加工金属制成的用具。这颗星球实际上就是一座孤城,在地球上让马尔觉得见怪不怪的工业制品在这里绝非随处可见。
他端起水杯一饮而尽,一滴都没有浪费。背心男又给他满上一杯。
“瓦兹去哪了?”马尔问道。
“放心,他好得很。斯塔凡带他到安全的去处了,至少埃德温伤不到他。”
他被带走了,真他妈的。马尔的心一沉,把他们分开倒是不出意料,但他把瓦兹带往别处是何居心?马尔不得不揣度背心男为什么告诉他这事儿。他是看大门看到无所事事想找点乐子,还是想消磨马尔的意志?如果这是个诱饵他绝不能上钩。
“如此说来现在该轮到我担心埃德温咯?”马尔又喝光一杯,这回他知道憋不住尿时可以在墙角放水,心里就踏实多了。摄入充足的水分才是关键,失水过多会影响思考能力,这么简单的问题用不着过多地权衡利弊。“他一直这么心狠手辣?”
“平常不这样,不过他最痛恨的就是别人利用他爸,他的保护意识很强。”
“他认为我们让他老子重新燃起希望,”马尔端起水杯,“是想耍着他玩?”
“他认为你们读过本地人的安全记录档案,然后跟算命的神棍似的一通胡说八道,让斯塔凡相信你们脑子里的存货还没全倒空。”背心男倒水时故意伸长胳膊,脚下还往后挪了一步,依然不肯放松握枪的手。“所以他想取你们狗命,抠出植入体然后丢进太空里,让你们的同伙无法追踪到,不过直到现在也没有飞船来救你们。”
去死吧脑残。他们探测不到斯坦利港号,连塔卡号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他们确实不知道自己处理的渗透活动的规模有多么庞大。
马尔咧嘴一笑。他身上的疼痛还没缓解,但他现在就要采取行动了。“不撒谎,我俩就是一对人畜无害的小逃兵。”
“得了吧,我得到的命令是不让埃德温灭了你,所以你他妈最好对我有点感恩之心。过会儿我就要带你离开这里,但如果你试图逃跑我一样能一枪崩了你。我的话你听懂了吗?”
“了解。”马尔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中计,但战术背心男显然并不担心马尔的援兵,真是失策。
他拎着水壶撇下马尔一人离开了。马尔得知自己即将被转移后需要重新评估当下的处境。背心男回来后拽着一把椅子走进走廊,坐了下来。
“二十分钟后,”他说,“会有车来接咱们,必须确保埃德温找不到你。”
“不胜感激。”
“就个人而言,我觉得他是对的,但斯塔凡觉得你们知道的不少,所以他想留下你们的小命,让你们多爆点猛料。”
看来他们要干坐着大眼瞪小眼度过接下来这段闷死人的时间了。马尔决定攻心为上,他四下打量着周遭,让对方产生他在计算距离和出口尺寸的感觉。他的目光扫过门框和天花板,瞧了一眼四面墙,最后又回到门框上。他的脑袋连转都没转就完成了这件事,他知道这会对自以为在对付食人恶魔的菜鸟产生怎样的心理震撼。
“别打歪主意,”背心男说道。“我说到做到。”
“我在玩猜物游戏(I Spy,美国幼儿游戏,帮助学龄前儿童进行语言和单词记忆训练,家长可以用报纸卷成望远镜装作寻找特定物品并对其外观进行描述,让孩子猜出该物品名称或者指出其位置,帮助儿童建立立体的语言网而非单纯记住某个名词,当需要这个单词时能够迅速从英语思维体系中调用,这也是以英文作为母语的人与在非英语环境中长大通过后天学习掌握英语的人的最大差距。下文的I spy with my little eye,something beginningwith……出自游戏固定用语)”马尔继续东张西望,这回他扬起脑袋朝上看去,天啊,这动作疼死他了。但他听到头顶上有动静,没准瓦兹根本没被带出这栋楼。“自娱自乐。眯起眼睛仔细瞧,开头字母已知道……”
一阵开裂声。
背心男仰起头,天花板向内凸出,仿佛水管泄漏的涓涓细流终于经过漫长积累终于要倾泻而出一样。
“S,”马尔希望自己猜对了。“开头字母是S。”
横梁突然断裂,顷刻间石膏和尘土飞溅,他抬起手护住脸。倏忽而至的耀目白光和震耳欲聋的爆音让他摇摇欲坠,一个熟悉而又令人欣慰的巨大身形拦在他和大门之间,挡住了疯狂晃动的条形灯的灯光。背心男举枪瞄准,还没来得及开火就近距离连中两弹倒在走廊里一命呜呼了,一枪命中前胸,一枪打中了他的脑袋。大楼里瞬时警报大作。
马尔吐出嘴里的尘土,看了一眼死在地上的背心男。“还没猜到吗?真笨,答案是‘斯巴达战士’,我赢了。”
内奥米抓住他的肩膀。“抬起手腕。”他拔出匕首,割断手铐,递给他一把麦格农。“看你这幅惨样枪肯定没带在身上。走吧。”
“瓦兹怎么办。”
“德芙正在追踪他,”她检查过马尔的伤势,然后计算了一下她在天花板上砸出的大洞的尺寸。“BB,准备好医疗设备。马尔,你能从洞里钻出去吗?”
马尔把手枪别在腰带上,把椅子拽到参差的缺口下,从这里他能看到外面的夜空。他的战友值得信赖,他从来没怀疑过他们会来救他。
“能,”他说。“不过你得推我一把。”
“那么费劲干嘛。”内奥米把他紧紧搂在胸前,他顿感没被加雷斯打断的骨头这回都被压碎了。他感到浑身一阵酥麻,但这跟浪漫没有一毛钱关系。她的盔甲助力装置启动了。“这样更省事。”
轨道空降对马尔是家常便饭,被斯巴达战士抱在怀里像火箭发射一样一飞冲天却值得大书特书一笔。擦边穿过洞口时一块横梁擦破了他的胳膊,但他没放在心上。
斯巴达战士是飞翔的武神。内奥米装备了S-9 SOLA推进系统,他以前见识过它的厉害,但从没亲身体验过。
“我不会把你丢下去,”她说。马尔向下望去,看到了身下成荫的绿树。“不过通常我不会带着乘客降落,所以免不了磕磕碰碰。”她顿了一顿。“听不到BB在说什么算你走运,简直烦死人。”
树冠在他身下掠过,他开始琢磨要是降落时被四百公斤的斯巴达战士压在身下可不是那么好玩的。嗵地一声他们落地了,有点像降落伞着陆,猝然而至的冲击牵动了他浑身的伤势。内奥米向前奔跑卸掉去势,渐渐减缓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抱歉,”她把马尔放到地上,他差点失去平衡。“额外的重量降低了着陆质量,正常来说我应该停的稳稳的。”
一艘新得熠熠生辉的鹈鹕飞船停在开阔地上。一开始马尔以为它是开启了主动迷彩的塔卡号,但当他登上舷梯旋即意识到这是艘新飞船。内奥米凑近查看他的情况,他趁机在她的头盔面罩上狠狠亲了一口,在金色的面板上蹭了一道血迹。
“屌爆了,”她吓得一缩,而他哈哈大笑。“谢了哥们。”
“真恶心,”她说。“你害得我必须把它擦干净。”
“我就知道你会来。”
很显然,她楞了一下。“我绝不会弃战友于不顾。”
呃,不知为何,他一定是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她钻进驾驶舱,启动推进器,鹈鹕飞船一阵颠簸。现在他们应该是去救瓦兹。当运兵船升空后马尔才开始细细回想这次营救,他忽地想到在房间里看押他的很有可能不是战术背心男,而是斯塔凡·森茨科。
如果真是那样死在内奥米手上的岂不是她的父亲?
总之马尔相当确定她一定会开枪。
- 新泰恩城郊八公里,格里斯克钽矿精炼厂
斯塔凡把一套格里斯克精炼厂的工装丢在员工更衣室的长条凳上,犹豫再三后他割断了瓦兹手腕上的手铐。
“动作快点,”说罢他把瓦兹推进浴室。“洗个澡,这套衣服应该是你的尺码。”
“谢谢。”
“别逼我开枪。”
“好。”
浴室的门不是全遮蔽式的,斯塔凡可以全程监视,如果局面失控他可以随时开枪打折瓦兹的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至于怎么跟家里人解释他可以以后再研究。
不过打死瓦兹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因为他下不了手。二十年来他第一次获得如此直接的与内奥米有关的线索,就算他觉得他说的一切都是胡诌八扯,甚至只是将他带离真相的虚假信息他也无法弃之于不顾,他必须抓住这根稻草。他守在门口,与其说他想防止瓦兹逃跑还不如说想阻挡不速之客横插一杠。这么做有点冒险,尤其是在目睹了另一个镣铐加身手无寸铁的陆战队员对付加雷斯的手段之后,他更不该撇下保镖自己单独处置瓦兹。
“我儿子觉得你是在利用一个孤注一掷的老头,”他的嗓门盖过了流水声。“他说应该干掉你,挖出脑袋里的芯片丢进太空,以免你的同伙闻风而至。”
瓦兹没搭茬。他冲过澡,脚下有些虚浮,穿裤子时差点摔倒。老天爷,要是耐恩下手更狠他有可能死在告诉斯塔凡重要信息之前,好在他们还有马尔可供盘问。几十年来斯塔凡一直在揣度人类和外星人的潜在意图,得出的判断从没让他失望过。无论瓦兹看起来有多强悍,有那么几次他从他身上嗅到了真相的味道,他能断定他是个知情人。与其用严刑拷打来逼供,不如采取其他更有效的方式。
他必须把瓦兹藏在埃德温找不到的地方。埃德本意不恶,但他的过度保护有时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不懂得当一个人只是在追循自己的直觉,而身边每个人都说他在发癔症时是怎样的滋味。可是我知道,千真万确地知道,我并没有发疯。
不过无论眼前是否是通往真相的阳关道,斯塔凡还是用枪指着瓦兹。
“手伸到前面,并到一起。”他一手从兜里掏出一副新手铐。“捆在前面你应该能好受一点。”
“马尔怎么办?”瓦兹瞪着他的脸。“如果他出了意外,你这辈子也别想再从我这得到任何信息。”
“为了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这的确是瓦兹的阿喀琉斯之踵。“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
瓦兹毫不退缩,反而向前跨了一步,直逼斯塔凡,似乎他没搞清楚枪是在谁手上。对于性命落在他人手中的囚徒,如此胆大妄为的举动着实让人钦佩。
“我们是ODST,”他淡淡地说。他大概觉得这就算是对问题的全部解释和回答。“别忘了这一点。”
斯塔凡已经想通了,想跟瓦兹来硬的只能让他越发顽强。对他而言背弃战友的恐惧比痛苦或死亡更加可怕。换做往常斯塔凡会对此大为赞赏,但现下不是惺惺相惜的时候。
“我命令机灵一点的手下照看马尔,”斯塔凡回答。“如果你听话他自然会安然无恙。”
“你现在有何打算?”
“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他抓住瓦兹的胳膊肘,把他拽进破晓前的黑暗中。在矿场的另一头有一座五个足球场大小的库区,每片区域都有独立的封闭场地和小型仓库,可供持有证照的货主存储机械和零部件。斯塔凡已经好多年没动过仓库的使用证了,但这间库房并没荒废,他可以让瓦兹在这里暂避风头,埃德温肯定想不到来这找人。
“这里够不上五星级标准,不过你绝对跑不出去,更重要的是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斯塔凡在独栋的单层建筑间的过道里钻来钻去,他感觉这里更像是座难民营。“在这,左转。”
“还不赖。”瓦兹看着斯塔凡打开门锁,用手电筒照向屋内。“里面热不热?”
斯塔凡关门之后才开灯,以免被人跟踪。“屋里有空调,除此之外还有更多便利设施,有供水和化学除臭厕所,还有吃的,别担心,我心细得很。”
瓦兹在屋里走了一圈,可能是在寻找出口。他这是在浪费时间,这栋库房完全是个密闭的立方体,其设计目的就是防止奇戈亚尔挖地道或者用其他手段破墙而入偷盗货物。正常来讲火鸡怪能遵守本地的社会规范,但总会有些不知所谓的杂碎顶风作案,他们大概不知道像威尼斯这种慷慨大度到不对你的过往劣迹刨根问底的殖民星球会怎么对付无耻的窃贼。
“坐吧。”斯塔凡在水泥地面上拖过一把椅子,发出小轮车经过坑坑洼洼时的杂音。“这把椅子应该比你之前坐的那个舒服一点。”
瓦兹坐在椅子上,斯塔凡在扶手旁摆了一个空箱子,一壶水和一摞糖块大概能让囚徒更容易合作。这小子看起来是个体面人,政府里藏污纳垢并不是他的过错,他有可能只是被征召入伍的。
“抱歉,没加冰,”斯塔凡把杯子放在他能够到的地方。“事先说明,甜食里没下药,我单纯是不想在取得进展之前就把你饿死。”
瓦兹点点头。“多谢了。”
“说吧,我女儿还活着?”
“是的。”
“她一切安好吗?”
“给安好下个定义。”
“健康,幸福,生活美满。”
瓦兹笨拙地拿过一条糖棒,用牙撕掉包装,接着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糖,伸手取出牙间的包装碎片,然后才又把糖拿在手里。他这么做可能是在强调手被舒服的不便,另一方面也有可能因为他想保持良好的形象,不愿意直接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她非常健康,”瓦兹说。“幸福?不好说。生活美满么……她的经历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丰富多彩。”
他的意思是他认识她?见过她?还是仅仅知道她的存在?
这绝不是斯坦凡想要的答案,反而让他愈发急切。“你为什么回答我的问题?”斯塔凡追问。“按照规定你被俘后只能重复姓名和军衔。”
“我告诉你的都不是机密。”
“你这是答非所问。”
瓦兹默不作声地狼吞虎咽,一根糖棒很快就吃完了。看样他真是饿坏了,并不是在拖延时间。“你应该明白,”他终于说话了。“我们接受的训练是绝对不能泄漏有关个人的细节信息,就算是无关痛痒的也不行,因为审讯者会利用它们消磨你的意志,读懂你的内心。我提供的只是关于你的家人的信息。”
“可是原因何在?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吧?你当然知道,我要问的是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能不能再见她一面,是谁、还有为什么带走了她,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这些你应该能想到。当然,你有可能仅仅是在说谎,若是那样我就就有必要猜测你的动机。你可能是在争取时间想方设法逃跑,也可能是想说动我放你走。”
“就算我告诉你你也未必相信。”
“你大可一试。”操他妈的,我中计了。他看穿了我,知道我的动机,而我却看不懂他是何居心。看透对手动机的迫切渴望正在吞噬着斯塔凡,好在他依然是这里的权威,因为枪在他手里。“接着说。”
瓦兹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过训练有素的骗子也能做到这点。也许他压根不是陆战队员,连被俘都是有意为之,而斯塔凡即将落入他的圈套。
“我正在权衡三样东西,”瓦兹沉声静气地说。“正义,我对宣誓效忠的部队的义务,还有我战友的安危,这就像走钢索。对于任务士兵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利,但我们仍然要在法律约束下作战,对于违背法规的命令必须果断拒绝,所以对于我们不把服从命令当成借口是不可推卸的道义责任。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吗?”
“能。”
“我们中的大多数只跟妄图灭绝人类的外星人打过仗,在那场战争中没有任何道德上的困境,让上一辈人疲于奔命的复杂纠缠早就被我们忘得一干二净。”
斯塔凡不知道瓦兹想告诉他什么。他甚至搞不清楚瓦兹是想向他解释还是在自言自语。
最后斯塔凡耸耸肩。“瓦兹,你把我搞糊涂了。”
瓦兹拿起水杯。“如果我告诉你了,如果你知道了全部真相,你会停止你的计划吗?”
“我的计划?”
“你买回战巡舰的目的何在?”
“为了自卫。”
“如果你想复仇,我不会怪你。”
斯塔凡早就该想到了。长久以来他一直沉湎于研究其他丧子家庭的遭遇,有的来自新闻报道,有的来自与受害者的当面交谈。随着杀人凶手被绳之以法,有的夫妇知道是谁夺走了他们的骨肉,但有的恶徒对杀害孩子的经过和藏尸地点绝口不提,他们用这种扭曲变态的方式从自己的罪行中榨取最后一丝乐趣。还有些凶手先声称打算招供,随后又改了主意,这样的事层出不穷。那些和斯塔凡一样绝望的夫妇深陷在泥潭里,其实他们早就应该放手了。
“在死之前,”他说,“我只想知道她埋骨何处,可是现在我宁愿不知道也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是地球派你来的?现在它想给过去的恩怨算个总账了吗。”
瓦兹立刻皱起眉头,只是眉梢的一蹙,这样的反应很难作伪。随后他摇摇头,把目光转向墙壁暗暗出神。
“我曾经咒骂一位勇敢的士兵是混蛋,因为我当时觉得他任由海军为非作歹而不出面制止,”他说。“但每当选择的机会摆在我自己面前时我却害怕违反军规而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就是这样把良知扔尽了垃圾桶。我认识你女儿,而你应该为她感到自豪,但是重逢可能会让你肝肠寸断。知道她平安无事你就能安心了?你会知道答案,但是你的悲痛和现在相比不会有丝毫减少。”
斯塔凡能看得出这才是真正的瓦兹,他让他觉得心里发毛。如果瓦兹是在胡说八道绝对不会迸发出如此强烈的情感。斯塔凡正想问下去,他的无线电忽然响了起来。他走到门口接听呼叫。
“你在哪儿?你的定位功能没开。”是耐恩。“咱们有麻烦了。”
“我在哪轮不到你操心。出什么事了?”
“兵工厂遇袭,索尔死了,马尔不知去向,有人凿穿了天花板,他就像是被一只超大号的手抓走了。”
“上帝啊。”斯塔凡喉咙一紧。但愿是麦克.安博利干的,不管怎样他都希望是本地人下的手而不是他们未曾预料到的军事行动的前奏。“什么时候的事?”
“当然是刚才,警报是在二十分钟前被触发的,我刚到,瓦兹也不见了。”
“我知道他在哪,他没事。”
“可是—”
“你们出动巡逻队没有?”
“已经派出去了。我联系过彼得.莫里茨。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传感器上有没有什么动静?雷达呢?”
“一无所获。肯定是那小子干的,麦克。这个电工真他妈有一手。”
如果马尔已经被救走了,瓦兹就是下一个。他们已经找到他了。麦克.安博利能追踪到神经植入物的信号,而斯塔凡对此一筹莫展。
我必须留住瓦兹,不能再丢掉这条线索了。
“继续找,”斯塔凡说道。“瓦兹跟我在一起,我们藏得很深,你知道这点就够了,因为咱们的人里可能还有奸细。”
他切断了通话。他无法断定神经植入物的功能是否和归航信标异曲同工,但入侵兵工厂并救走马尔非同小可,首先穿越层层警报装置就需要超高的专业技巧,更别提突破天花板从天而降了。斯塔凡深吸几口气后转过身,他原以为瓦兹会露出得意的神情。
然后他没有。“马尔不见了,对吗?”他说。“有人受伤吗?”
“你觉得呢?”
“我认为咱们的谈话可能快要结束了。”
让斯塔凡恐惧的并非丧命,而是临终之前无法得知内奥米的下落,是不能和劳拉再见一面,是他欠家人们一个解释,是不能在克尔斯汀生日那天当着她的面揭开娃娃屋的盖布,是不能继续为安迪.雷默揭开真相。他的苦旅到此为止了,因为他相信他即将命丧此地。就算上了天堂上帝也不会对他有丝毫帮助,因为当他的女儿需要帮助摆脱不知何人的魔掌时上帝却在袖手旁观。
“斯塔凡,”瓦兹说道。“我恳求你相信我并按照我说的做。”
“为什么?”斯塔凡检查过门锁。他口袋里还有备用弹夹,但不管是谁劫走了马尔,只要对方有意强攻他做什么都是螳臂当车。不过既然这里能阻挡奇戈亚尔,他也许还有些许胜算。“我甚至不知道你真名叫什么。”
也许瞒着埃德温就足够了,我不应该向耐恩隐瞒我在哪。。
他走到瓦兹跟前,用枪指住他的脑袋。他并不打算开枪,但如果时间真的所剩无几,他必须知道事情的原委。除了这么做他没有其他办法。
“我叫瓦兹.贝洛伊,”瓦兹说。“你的女儿曾经多次救过我的性命。现在你要听我的话,避免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这时斯塔凡也察觉到了,他的胸口发闷,压力压迫着他的耳膜,接着他听到一阵喷射涡轮引擎的沉闷轰鸣。瓦兹站了起来。
“别开枪,要不然你就死定了。”
“我不怕死,但不能死到临头还一无所知。你现在告诉我又有何妨?”
“想不想再见她一面?”
安迪.雷默曾教导过斯塔凡勿为世人左右,一切都要随心所欲,现在那些教诲都被他忘到了脑后。他甚至没来得及呼叫或者开启无线电的定位功能就听到有东西在撞门,引擎的轰鸣震耳欲聋,就在他们头顶,他不知道对手会从哪个方向来袭。瓦兹可能也糊涂了,他抬起头,又看看门的方向,接着又望向天花板。有东西砸在了棚顶上。瓦兹的目光转回门口,他忽然冲到斯塔凡面前大喝一声,“快趴下!”
斯塔凡犹豫了。他敢肯定来人打算从房顶突破,可是瓦兹眯起眼睛紧盯房门,仿佛在侧耳倾听。他用俄语嘀咕了一句,接着用力拽住斯塔凡的肩膀。
“趴下!”
轰。
门被炸飞了。一片的三角形金属复合材料直奔斯塔凡飞来,他趴下身时刚好逃过一劫。接着他的耳鼓一阵疼痛,他趴在地上,瓦兹则压在他身上,他要么是摔在了他身上,要么就是想要制服他。
或者是在保护他。天啊,一切都乱套了。
“德芙?别,别开枪!”
瓦兹滚身爬起,一把突击步枪的枪管和一张黢黑的头盔面罩出现在斯塔凡面前。一只手掀起面罩,露出一张年轻亚洲女人的面孔。看到斯塔凡的脸时他惊得目瞪口呆。
“真是活见鬼了,”她说道。“走吧,计价器已经开始计费了。”
“搭把手,”瓦兹说。“快,民兵几分钟就到。”
女兵从腰带上取下工具切断手铐,瓦兹拽斯塔凡起身,把他推向门外。
“你要带他一起走?”女兵问。门外依然漆黑一片。斯塔凡能听到引擎声,却找不到飞船。“你确定?”
“确定,”瓦兹回答。“作为飞行员你的破门技巧值得称道。”
“你们能干的我都能干,水准还要更胜一筹。”
“船也停得漂亮。”
斯塔凡差点撞上一架他压根就看不见的UNSC鹈鹕型运兵船。飞船恰好停在房屋中间几乎不可能降落的小片空地上。瓦兹把他推上登船舷梯那一刹那斯塔凡回头望了一眼,发现一个没有航行灯的巨型黑色不明物体正发出巨大的噪音,悬停在库房上空。
他还没系好安全带甲板就一歪,飞船随即升空。瓦兹走到近前,他的手里拿着一副手铐。
“抱歉,”他说。“我必须这么做。”
“你们要带我去哪?”
“真相,你想要的真相。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瓦兹锁好手铐。“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