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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绳子的一端轻轻搔着她弯曲的膝盖,位置好像比中午看到时稍微下降些。

  (到底是谁放一条绳子在这排气沟中?)

  高野舞的双手感受到有一条绳子正绑在屋顶的扶手栏杆上。黑暗中,一个女人的影像清楚地浮现出来,高野舞的双手被某种意志力操纵着,俐落地将绳子打个结。站在高楼顶上,强劲的风吹得她双脚和腰部不断摇晃着,只要稍不注意就会失去平衡,但是她却被一种无名的使命感驱使,专心地将绳子绑好。

  绳子是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就准备好的,但她却想不起来另外一项和绳子一起准备的东西是什么,但她确实是放在塑胶袋里,并且还记得是个软绵绵的东西。

  看了录影带以后,在子宫里徐徐生长的生命开始影响到高野舞的肉体。她经常在深夜时刻忽然清醒,竖着耳朵倾听腹中异物鼓动的声音。才四、五天而已,肚子却大得像要临盆一般,胀大的乳头也开始渗出母乳来。

  现在,高野舞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排气沟底部了。

  (因为要分娩。)

  高野舞怎么也无法相信腹中的东西是自己的孩子,她甚至于怀疑他是不是人类。

  (难道是野兽?)

  她甚至不觉得那是个有生命的东西。

  一种使命感驱使她必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把这个异物产下,因此,她得做好“金蝉脱壳”的工作,而且要立刻付诸行动。

  在前一晚的此时,高野舞脱了内裤,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溜出房间,来到仓库街一栋大楼的屋顶。那是一栋沿着海边兴建的老旧建筑,到了晚上人烟罕至,往来的车辆也十分稀少。

  高野舞跨越二楼的楼梯转角,顺着螺旋状的防火梯爬上屋顶后,再继续爬上水塔的梯子,来到机械室的上面。在靠近海边的那一面,有一个排气用的沟槽,宛如浮在空中的棺材一样。

  这是让蝉脱壳最适当的地方,把这层没有灵魂的壳放在这里真是再好不过了,而且这里距离高野舞的住处不远,也不会引人注目。

  高野舞抓着垂下的绳子慢慢地往排气沟滑下时,一不小心将脚踝扭伤了。

  (现在是几点?)

  白天的时候还可以随着光线的差异知道大约的时间,但是到了漆黑一片的夜晚,仅靠闪烁的星光,无法得知时间的流逝。

  (从房间出来大概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忽然高野舞悲从心中来。她待在这里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除了有二、三个小时能够保持意识清醒之外,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失去知觉的。这期间虽然好几次感到惊愕、恐惧,以及无来由的恶心感,但是觉得悲从心中来倒还是头一次。

  在那个时候,也许高野舞已经知道肉体逐渐接近毁灭了,想要起来却起不来,喉咙里也发不出声音。相对的,腹中的胎动却愈来愈激烈,来自内部的运动在在显示出充满了生命力。

  这股生命力一直持续地扭动着。高野舞一想到这22年来的岁月便倍感辛酸。自己的身体被不知名的异物占据,如果只为了要来到这世界上而利用她的身体,那她过去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高野舞不自觉地流下眼泪,对无常的人生感到悲痛万分。

  十一月中旬了,这几天白天虽然维持着暖和的天气,到了夜晚仍然非常冷。水泥的冰冷感从背部渗进骨头里,更加深高野舞的悲伤。

  这时,不知道从何处渗出涓涓的液体,暖暖热热的感觉,正逐渐蔓延开来。

  (救命啊!救命啊!)

  高野舞想喊叫却叫不出声来,紧接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而来,有如巨大的海啸,将一切的悲伤、寒冷、感情通通带走。

  海的味道好像越来越浓烈了,这时候应该是涨潮的时候吧。

  小时候,母亲曾经对她说:“你啊,是在涨潮的时候出生的。”

  母亲还说,人类的生活作息都是随着自然界的运作而变动的,在涨潮时生下来,退潮时死去。

  这时,生与死将即将同时发生的可能性愈来愈高了,如果真是这样,是在涨潮时发生?还是退潮时发生?

  高野舞感觉阵痛稍微缓和下来,它发生的频率比海浪的起落稍微缓慢些,彷佛还可以在固定的节奏上听到低沉的旋律。船的汽笛声、远处街上的汽车喇叭声,也为这旋律添加不少音效。

  然而,这究竟是夜晚上街头传来的声音,还是大楼里某个房间播放的音乐,流泄到这个地方来?还是又一次的……

  高野舞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否真的听到音乐,此刻的她根本无法区分幻觉与现实,她只觉得听着这固定的旋律,可以让心情稳定下来。

  神秘的旋律纾缓了肉体的痛苦,使高野舞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突然间,她了解到这不明显的音乐的来源,但随即又否定这个想法,抬起头看看自己的腹部。

  (是谁在那里面唱歌?)

  高野舞想像着在肚子里的生命,为了减轻母亲的痛苦而唱歌的模样。在充满羊水的漆黑子宫里,和现在高野舞身处的环境十分类似,但是,在肚子里唱歌的生命就快要诞生了。

  从歌声听起来,那是一位年轻女人的声音,声音一会儿靠近自己,一会儿在脚下徘徊。

  不久,声音的主人停止唱歌,用低沉的嗓子说道:“我以前曾经死在这个井底!”

  这个女人说自己是山村贞子,并且简单地述说她过往的经历。

  高野舞不得不相信她的话,因为声音告诉她,录影带的画面不是用摄影机拍摄出来的,而是透过山村贞子的五官和念力完成的。

  高野舞听完后不由得认同对方的说法,因为她在看录影带的时候,这个素不相识的山村贞子的感觉,竟然和高野舞的感觉完全一致。此时,鲜活的婴儿画面在高野舞的脑海里忽隐忽现。

  子宫颈完全扩张了,高野舞独自配合阵痛的节奏使尽全力。痛苦的呻吟声响彻整个狭隘的空间,再弹回自己的耳朵里,在她听来,那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高野舞对它始终有一种拂不去的陌生感。

  和初次的阵痛比较,这回的阵痛节奏比较急促且强烈,相对的,代表生命将要诞生的使命促使高野舞更为强烈地凝聚精力,也更强烈地解放开来,子宫与腹部的收缩就这样不停地重覆着。

  高野舞的脑袋彷佛被巨大的波浪不停地拍打着,她随着那节奏深深地呼吸,强忍住极欲嘶喊而出的声音,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到下半身。

  想必现在的月亮正绕着地球走,牵动着地球上的海水,缓缓地达到涨潮的状态。

  突然高野舞被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侵袭,下腹部那股凝聚的精力化成一团东西,即将弹跳而出。高野舞无助地伸开手臂,她迫切需要一个可以让她紧握着的东西。

  (生了!)

  当这个生命窜流到她的意识之中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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