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走下地下铁车站,由一木通往公司方向走去,远山有好几次都感觉背部在冒冷汗。
都已经快十二月了,可是天气还是很温暖,天空中一片云都没有,教人看了感到神清气爽。可是,远山的心却一点都没办法放晴。
昨天跟北岛联络上,谈话的内容一直在他的脑中徘徊,久久无法忘怀。
远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觉,一直在他的肩膀到脖子附近游移着。根据北岛所说,大久保等四个同期团员在这几年之间,一个个接连死去,而且,死因都一样,都是急性心肌功能不全或狭心症、心肌梗塞等心脏疾病,那真是个可怕的巧合。
因为大久保的恶作剧,贞子的呻吟声透过对讲机传到休息室里。当时,在休息室里面有森新一郎、高田惠子、夕见真由等三位同期团员,包括碰巧进入休息室的重森在内,正好是四个人。
当时在场听到录音带声音的人就是这四个,全都因为心脏病发死了。
重森在听到录音带的第二天就去世,其他三个人则在二十年后死亡,时期各不相同。可是,如果说是巧合,或然率未免太高了点。在音效室放录音带的大久保是最早死的,他在三十七岁即因心肌梗塞去世。
不管他们是怎么死的,总之听到录音带的五个人,都因为心脏病去世,这个事实让远山觉得很不舒服。
(我听到了吗?)
远山在意的是这一点。
他并没有实际听到录音带的声音,可是他觉得那声音彷佛直接刻进脑子里一般,生动得有如贞子的声音重现。过去远山以为那是贞子在享受鱼水之欢中说的爱语,现在看来别具意义。
另外,前几天与吉野谈话的时候,有件事情远山忘了说,那就是贞子的声音应该没有录在录音带里面,这一点他绝对可以确定。即使过了二十年后的今天再回想起来,他还是可以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情景。
远山为了清除大久保模仿表演的录音,在录音机上按下录音键。而且,为了制做空白录音带,他必须把内藏的麦克风关掉,才不会录到任何东西。他确认过好几次了,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特别小心谨慎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他也清楚记得当天标示录音音量的指针没有动过,一直都指着零的位置,因此他应该没有录到贞子的声音才对。
走在人行道上的远山突然觉得有点头昏,身体摇晃了一下,他不得不靠在电线杆上休息。
今天的头昏跟呼吸困难似乎特别严重,平常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可是,现在头昏之后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呕吐感,远山休息了一下还是没有改善。
他穿过公司的大门,进入玄关,走进正面的会客室。
远山并没有走到自己位于五楼的办公室,他先走进会客室坐在沙发上,静待无力感或呕吐感稍稍好些。现在比走在人行道上的时候舒服多了,不过,若要回去工作的话,还需要再休息一下。
整个会客室看起来白茫茫的一片。
“远山。”
某处好像有人在叫着远山的名字,透过玻璃反射在眼前的影像,好像被一层薄膜包裹着一样,远山揉了好几次眼睛,始终无法看清楚影像的轮廓。
“远山。”
那声音渐渐靠近远山,听来好像就近在耳边似的。有一只手碰到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两下。
“远山,你怎么了?我刚刚叫了你好几次,你怎么都没有反应?”
远山张大眼睛,一会儿又眯起眼睛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助理导播藤崎与担任混音的安井就站在远山旁边,藤崎与安井都是远山的直属部下。
藤崎低下头看着远山恍惚的脸,皱起眉头说:“真伤脑筋啊!”
“你是怎么了?”
什么事情叫藤崎伤脑筋呢?远山想问原因,却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
“远山先生,你不要紧吧?”
“对……对不起,请帮我……帮我拿水来,好吗?”
“好的。”
藤崎走到会客室角落的一台自动贩卖机前面,买了罐运动饮料递给远山。
喝完之后人舒服多了,远山说出刚才想说的话。
“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请你过来一下。真是伤脑筋!”
远山沉重地站起来,在藤崎与安井的带领下,搭电梯往三楼的第二录音室走去。
第二录音室常常用来录制古典音乐节目,若要录制大型的管弦乐曲,这里备有相当多的器材可使用。
昨天,藤崎与安井为了录制纯朴的自然界声音而陪着音乐家下乡,在空气清新的山间里表演,比较能收录到效果不错的声音,然后再带回录音室剪辑。
远山听到藤崎他们报告说录音顺利进行,只要经过录音室的编辑作业之后,就可以做出唱片,近期内也可以压成CD,陈列在唱片行发售了。
“发生什么问题吗?”
远山一问,藤崎就拿起耳机给他说:
“总之,请你先听听看再说。”
远山戴上耳机,坐在混音装置的前面用眼睛做暗号,藤崎按下播放按键,音乐开始流泄出来。听到美丽的钢琴音乐,远山对藤崎做出疑惑的表情,他觉得音乐没有问题呀!
“就是这里。”
藤崎说着,把录音带倒转回去重新播放。从略强到稍弱这一个小节中,除钢琴声之外,还夹杂着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声音。以远山受过充份专业训练的耳朵来听,声音虽小,却听得非常清楚。
远山的双眼骨碌碌地翻转着,眼中明显地表现出情绪的波动,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
“怎么说呢?我听起来好像是婴儿的哭声。”
(婴儿软弱的哇哇哭声……可是,不只是这样……藤崎可能听不见吧?在更深处的地方,有些话语浮现又消失、消失又浮现,不是吗?啊!好怀念的声音。)
“远山,我爱你。”
可能是藤崎与安井都没听到吧!他们听到的只有婴儿的声音,而且他们误会可能有车子停在剪辑室后面,车子里刚好放了个婴儿,以至于麦克风连那声音也收录进去。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远山无言地不断叫喊着。
“伤脑筋啊!远山先生,该怎么办呢?这是母带啊!而且是仅有的的一卷带子。录音的时候,我敢肯定绝对没有这个声音啊!”
藤崎还在继续仔细聆听,远山抛下藤崎,想冲出录音室到外面透口气。
“远山先生,你要去哪里?”
远山在录音室的出口转回头,闷闷地说:“这房间好闷,我出去走一下。”
光是要说出这些话,他就使尽了全力。
远山离开录音室,在等电梯的时候,他把脸贴在大厅的玻璃窗,眺望着街道。午后的太阳光很强,过度刺眼的光与影子看起来十分模糊。
远山的眼球并没有白内障症状,可是街道看起来竟然一片白蒙蒙的,过了一会儿,整条街道居然变成黑色的带状。
远山吓得额头冒出冷汗来,汗水沿着玻璃窗滑落,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汗水里面似乎含有很多脂肪,又湿又黏的,令人反胃。
在白色与黑色颠倒、失去各种颜色的世界里面,有一个小点射入远山的眼睛里,再逐渐慢慢放大。那是一个身穿无袖橄榄绿洋装的女人的影子,她的打扮很不适合这个季节。
这个女人的影子使远山联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小屋的音效室里渡过的快乐时光。
他一边沉溺于与贞子作爱的欢愉中,一边看到在漆黑的房间里面,录音机里闪着光亮的小红灯。在黑暗中亮着的红灯,有如担负着强调黑暗的任务。
现在他眺望的景色也印证了在音效室里面的体验,黑漆漆的风景中,只有一片橄榄绿,努力维持原色所带来的强烈不调和感。就好像在黑白的世界里吹起狂风暴雨般,那一个小小的绿点,坚持它统合的力量。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门唰地开了,他来到一楼,走出玄关来到外面,世界又恢复成原来的颜色,只是远山胸口那阵被勒紧似的胸痛还没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