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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克莱拉

  「我正在说服自己接受,我永远不会再见到我丈夫了。」

  黛莉安.凯敏含着一口甜面包,模糊说着:「噢,千万别那么说。」

  花园派对办在艾明勋爵的宅邸,花园中央一个铺石的广场上搭了一座彩色帆布帐篷,以彩色丝旗装饰。三名达汀内奴隶身穿和明亮眼睛相衬的耀眼袍子,站在离克莱拉那桌不远的一个高台上,他们的声音融合为精心的合音,但他们压低声音歌唱,以免打扰谈话。空气中弥漫着翻土的气味、花香和刚煮好的茶香,整体效果使得克莱拉几乎无法压抑不耐烦地坐立难安。

  「太久没消息了。」史基斯丁宁夫人说。「他在奥丽华港攻陷之前没了下落,我为这事找了一个术士。」

  「不会吧。」瑞儿.卡斯达那说。「哪个啊?」

  「寇特夫人推荐的那个贾苏鲁女人。」史基斯丁宁夫人说。「她开始替我点火、解读火焰。她在火中看见他的身躯。他被杀了,埋在拜兰库尔的平原下。」她说到最后,破了嗓子。克莱拉放下茶杯时动作太猛,发出铿锵一声。

  克莱拉说:「在妳放弃所有希望之前,希望妳先确认这名术士有她宣称的能耐。」

  史基斯丁宁夫人抿紧了嘴,双肩挺了一点。「凯廉夫人,我不大明白妳的意思。」

  「问她一些妳知道答案的事。」克莱拉说。「在妳太信任她的能力、觉得她能知晓妳所不知的事情之前,先看看她能不能知晓妳知道的事。」

  因为,虽然拜兰库尔的平原是个漂亮的词,充满逝去之爱的意涵,而且是带有异国风情的地点,但她去过那里。许多安提亚人死在那片土地上,而史基斯丁宁勋爵本人正待在喀尔斯一间体面(只是并不舒服)的牢房里。她并不能说出来。只是看着有人利用另一个女人的悲伤,即使对方是史基斯丁宁夫人,她也难以忍受。

  「或是带个祭司去。」凯敏夫人说。

  「是啊。」克莱拉酸酸地附和。

  至少有一打女人按照各自的自尊与地位散布在花园各处,依据的是谁和谁说话,以及看似随意的社会交换往何处进行,她们的地位会被周围的女性认可或否定。克莱拉以熟练的眼睛注意着这一切之中的神秘意义—艾明夫人坐到背对屋子的椅子上,花园在她眼里一目了然;肯诺.达斯可林的小女儿比她姊姊稍晚到达,两位小姐的家族延伸到了艾斯特洛邦,她们可不会像克莱拉离开去跟随乔瑞时那样,听从纯粹的安提亚家族。这一切都有意义。

  包括(应该说尤其是)妮凯拉.埃森的礼服。

  那件礼服剪裁简单,衬托她的身形。布料是柔和的绿色,在背脊处点缀着更鲜明的缎带,缎带也缝进裙子里。西密昂国王在位期间,这样算是差强人意的平凡选择。目前流行的是黑皮外套和令人不安的骨头斗篷,在这样的流行之间,她彷佛烧过的田野里唯一一朵存活着的花那么醒目。这样的背景使她的选择显得大胆,甚至轻率。更重要的是,这打扮宣告着和克莱拉为盟。前一次艾明夫人较小的那个花园派对,克莱拉穿了借来的绿礼服,那件礼服开启了新的流行。妮凯拉.埃森的暗示最大胆,不过克莱拉发现还有其他人。达妮.杉尼安的辫子上系着淡绿的缎带。劳莉亚.寇特虽然在袖口还有骨头流苏,却戴了条短项链,坠饰是一片嫩叶。

  她们都不知道(也无从知道)她涉入的阴谋有多深。她前一晚花了不少的时间和摄政王与银行家待在一起,因此觉得十分疲倦;银行家其实是摄政王的死敌,也是他不健康的执念。如果她们发现她和妓女与商队车夫一起在乔瑞军营边缘扎营,肯定会大惊失色,更不用说她协助战争各方产生基础的结盟。对她们来说,冲突主要还是裂土之国和蜘蛛女神联手,对抗似龙而非人的提辛内人。

  但克莱拉现身时,妮凯拉注意到端倪,因此紧抓不放。那不是真正的希望,而是对于希望的渴望。在黑外套和骨头礼服的颓废风气之间,有个新生的嫩芽。有了这样的可能性,确实有意义,而克莱拉猜测是正面的意义。除非战场上和乔瑞敌对的两支军队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否则这里所有人都面对着依拉萨的刀箭。

  坎宁坡的确可能沦陷。虽然宫中男性大多分散在军中,但一切仍然感觉太熟悉、太规律。大灾难降临之前,应该会有更明显的迹象。他们单纯靠着花园派对和舞会、宴会和诗歌表演来确认这世界的常态。如果结局真的近了,他们应当无法再喝茶吃甜面包,所以茶和甜面包就成了用来对抗众人恐惧的武装,用以盖过尖叫的笑声。

  她想象着苏达帕在安提亚军上门之前,应该也有类似的感觉。

  她的思绪飘到侯本身上,侯本曾经救过文生.柯依一命。她纳闷着他是否还在城中下层区的小屋外工作。艾斯东是她还身为欧斯特林丘男爵夫人、还有自己的住处那时的仆人,现在……她不知道。她之前特地掌握昔日所有仆人的动态,这下子她和军队远征回来了,她必须再次找到他们所有人。明天吧。明天再去办,只要军队不来。只要葛德没决定把他们所有人当叛国者给处决。只要史基斯丁宁夫人没发现克莱拉其实……史基斯丁宁勋爵是怎么说的?背叛了王国?总之,只要世界没因为某种原因在隔天早上之前崩毁,她就会开始寻找从前的仆人,并且去犯人桥和她从前的熟人重新熟络。

  说也奇怪,这念头激励了她。看到他们所有人,一定很不错。还有,她思考一下,想到宫中可能有其他最好要重建的人脉,比方说狱中提辛内人孩子的问题,还有他们父母在田里当奴隶的问题,或许能让她— 「克莱拉,妳不觉得吗?」说话的是瑞儿.卡斯达那,克莱拉发觉她完全没注意话题。

  克莱拉回答:「我正在尽一切的努力不去感觉。」其他人礼貌地轻笑。

  屋里的骚动起初不严重—有人提高声音,门口有动静。克莱拉几乎没注意。开始有其他人站起身,她才转身去看。葛德.帕里亚柯站在铺石走道上,脸上挂着过分愉快的微笑,目光扫过花园。艾明勋爵从屋里快步走出来,他的上衣和头发依然凌乱,看似小憩后刚刚醒来,很可能真是如此。克莱拉站了起来,半是向摄政王表示敬意,半是想逃跑的动物本能,两者之间的分别并非显而易见。如果席丝琳.贝尔莎库失败了,这就是克莱拉最后的片刻自由。

  艾明夫人嘴上挂着紧张的微笑,走向两个男人谈话的地方。摄政王身边没有祭司和护卫陪同,因此多少有点意义。克莱拉冒险环视花园,有些宾客没起身,但大部分的人都站着。不是所有人都露出害怕的样子,不过害怕的人仍占多数,所以至少她并不醒目。

  艾明夫人向摄政王颔首,比比克莱拉那一桌。葛德的目光飘向她,眼神亮了起来。他快步走向她,边走边朝其他女人挥手,看似拙劣地模仿无忧无虑的人。他来到她身边时说:「别让我打断了妳们。我只需要借用凯廉夫人一下,妳们不会介意,对吧?」

  「不会。」史基斯丁宁夫人话还没说完,葛德已经挽着克莱拉的手臂,领着她走向花园一角,那里的蔷薇形成含苞待放的花蕾与荆棘的小凹室。葛德回望着派对,像黑暗中的探照灯把他的微笑闪向宫中仕女。他对她说话时声音低沉,如同密谋。

  「我们明晚会面。」他说。「日落之前在艾宾波的房子。妳能到场吗?」

  「当然可以。」她说。

  「很好、很好、很好。我会拟定一个计画,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参与其中。我现在能信任的只有你们了。」

  克莱拉心想,我已经尽可能深深背叛了你。我站在一旁,看着你亲手杀了我爱的一个男人。是啊,我知道你信任我。她的心纠结着同情、怨恨与她自己的愿望。

  「我会过去。」她说。「避人耳目。」

  「对。避人耳目很重要。」他说这话时,花园派对成员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显然他没意识到其中的讽刺。「如果要改正这一切,我们有不少事得处理,有不少事要做。」

  「的确。」

  「还有,我想……我想谢谢妳。谢谢妳做的事,谢谢妳带她回到我身边。」他点点头,他的目光注视着蔷薇,像是想要借着点头说服她,让她同意席丝琳.贝尔莎库是像一份礼物一样,被人带回他身边。

  克莱拉说:「如果我帮助了王座,是我的荣幸。」

  他抬头看她时,双眼像患了热病一样一样明亮。「我会让她明白那不是我。她会理解的,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妳不觉得吗?」

  「我觉得我们都应该要谨慎。」她没回答他的问题,不过他表现得像她回答了。

  她回去喝茶的时候,葛德刻意握了艾明勋爵的手,护送他进屋,彷佛摄政王来这里是为了他,而遇到克莱拉只是愉快的意外。她心想,就是演得那么夸张,宫廷才会无法理解。不过他们会注意到改变,摄政王再次出现在公开场合,形式上的活力和乐观在观众眼里会有某种意义,但她猜不出他们确切会怎么想。

  史基斯丁宁夫人问:「准备乔瑞的庆功宴吗?」其中的妒意让这句话显得尖锐。

  「那类的事。」克莱拉和善地说。

  宫中的男人并没有全都离开坎宁坡,不过留下来的分成截然不同的几类—老弱的人,像亚顿迈屈伯爵嘉兰.特林尼安,他已经活过了三位国王在位的期间,鲜少离开他的花园;年纪很小的,像道南.布鲁特,他现在还跟在母亲后面蹒跚学步,恐怕无法在人世间再见到他父亲;帝国最高位的领导者,像葛德、埃斯特和公牛般高大的神巫,以及名誉扫地的人。克莱拉注意的是最后这类人。

  柯廷.伊桑德林的家门和葛德从费尔丁.玛斯那里得来的屋子隔街相对。克莱拉从大门可以看到杂乱高大的树篱,她曾在那里躲避她表妹夫的守卫。一个受伤的猎人在那里偷吻了她,那是她丈夫死去很久以前的事。她想,那么多人生紧紧挤在一起,整座城市想必都是这样。建筑和街道在人们一生之中反复出现,每次都带有不大一样的意义,但也反映着从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或许不只是这座城,或许全世界都一样。

  柯廷.伊桑德林屋外的院子荒废失修,寒冷崩裂了圆石,却没替换,圆石之间露出了空洞,树篱像憔悴的植物那样泛黄,枝条比花还要多。门奴是个库塔丹男人,他的毛皮泛灰,跛着脚,很讶异居然有人来到这间房子。伊桑德林家中有客人,似乎是很稀罕的事。

  岁月对这个男人比她预料得仁慈。他曾留着长发,这时像上次她看见一样是短发,不过他在下巴、脸颊和唇上也蓄了胡子,比她想象的更适合他。他的落腮胡和他的花园一样需要一点修剪,不过看得出应该很合适。

  「凯廉夫人。」他和她走进他的会客室。「太久没见面了,没料到会再见到妳。」

  她上次在这里时,是为了从他的书房偷封信。这时记起来,她感到羞愧与自豪交杂;因为她利用了这男人的善良而羞愧,因为自己没被抓到而自豪。这时她坐在长沙发上,他跷着脚坐在她对面。

  「恐怕许多事使我远离宫中的时间,比我希望得更长了。」她说。

  「其实妳没错过多少重要的事。」伊桑德林说。「当然了,如果妳错过,我也一样。我也想念宫中。我曾经交友不慎,和艾伦.克林成为朋友,到现在还为此付出代价。摄政王并不是会轻易忘记旧怨的人。」

  她心想,摄政王这个人会轻易忘记他高兴忘记的事,记起他高兴记起的事。这是他最像我们其他人的地方。

  「这个嘛,世界之轮还没停止转动。」克莱拉说。「未来的命运还有可能改变。」

  伊桑德林说:「我觉得没什么希望。」

  「我倒觉得有,只不过立足的角度稍稍不同。」

  穿着仆人制服的一个锡内男人敲敲门,鞠着躬端来一瓶热气腾腾的咖啡,替他们斟了咖啡,然后又鞠躬退出。克莱拉从袖子里拿出烟斗,塞进新鲜的烟叶。

  「不晓得你在农民之间还有没有朋友?」她说。

  「有,有一些。」伊桑德林说完,啜饮了他的咖啡。

  「他们对提辛内奴隶有什么看法吗?你有没有概念?」

  「觉得他们是天赐之人。」伊桑德林毫不迟疑地说。「帝国南方所有的农场都至少有个儿子被迫从军,七坡附近有些在营运的农场有四、五个儿子从军。若没有奴隶,我们就要餐风饮露了。」

  「这样啊。」克莱拉说着吸了口烟斗,烟雾的气味浓郁,使咖啡更美味。伊桑德林的目光中带着疑惑。她让烟雾从牙齿间渗出,一边思考着要问什么、该怎么问。「私下说,而且纯粹是臆测—知道吧?—纯粹是臆测的话,如果要释放提辛内人,你想你在那个阶层的朋友会觉得如何?」

  伊桑德林笑了,但那是震惊的笑,不是纡尊降贵的笑。很好。「我想不出他们为什么会释放提辛内人。」

  「纯粹臆测,因为必须释放他们才能谈和。」

  「谈和?跟谁谈和?」

  「依拉萨,沙拉喀,所有人。」

  伊桑德林放下他的杯子,苍白的皮肤似乎更白了些。她喝着自己的咖啡,给他时间思考。她心想,咖啡不大纯,但她尝不太出用了什么添加物。咖啡中的那种苦味,不知为何让她怀疑那是某种植物的根。伊桑德林的双手在膝上交握。

  「我们不是节节胜利吗?」伊桑德林说。「大家都说我们节节胜利。」

  「其实不是。」

  伊桑德林一手抚着下巴。他的沮丧若不是那么真诚,应该很滑稽。「我可以跟他们提再度征兵的事。据我所知剩下的人不多了,但如果不那么做就会战败的话—」

  「这场仗打不赢了,只能拖延。」克莱拉说。「或许到某阶段,拖延战事付出的努力和鲜血还值得,但那不是我现在想从你身上知道的。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有个机会。如果我想得没错,我们或许有机会拯救些帝国的什么,但我们必须准备好。」

  伊桑德林说:「夫人。」可怜的男人。他原来是被驱逐之人,名誉扫地,上流社会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下他听着一个女人说着几乎像谜的话语,而这女人的地位是宫廷有史以来最复杂、最难以捉摸的。若她换作是他,绝对无法知道对方是要求她保卫王室,还是阴谋对付王室。公平来说,过去这几年她也一直不清楚。她想,大概是因为这像是什么也不曾改变,却试图利用另一个时代的工具吧。这场战争和上一场不一样,这个王国和它自认为的王国不同,而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女人,伊桑德林也不是以前任何版本的他了。这一切让他有点混乱,几乎是意料中的事。

  他振作了起来。「我会做我能做的。」他说。「妳希望我怎么做?」

  「如果我们要求释放提辛内人,必须迅速一致地完成,而且没有农场能要求自己排除在外?」

  「这并非易事。」他说。

  「如果提出要求却没有任何补偿,的确不容易。」克莱拉说完笑了。「听起来像银行家的发言,对吧?欸,不论如何,如果你可以利用你现有的人脉探探他们的意愿,我们或许有办法弥补他们的损失。」

  伊桑德林摇摇头。道森在亡者世界的某处别过头。可怜的鬼魂。

  克莱拉说:「或许,是时候重新思考农民议会的概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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