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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〇一〇年十一月

  绿色货车依照约定时间在十二点半准时出现。

  「我今天在西阉岛还有五个地方要跑,瓦德先生。」

  这个叫作米凯尔的男人是个不错的家伙,十年前受雇至今,从没出过任何差池。他的外表整洁清爽,待人彬彬有礼,正是「界线明确党」乐意推向大众的人。这种男子能激起别人与他加入同一个党派的欲望。此外,米凯尔的性格可靠诚实,棕色瞳眸里盈满亲切与友善,淡金色卷发梳理得整齐有型,即使处于棘手的尖锐状态也能保持一派淡定谨慎。例如一个月前在哈易斯勒夫一场党派成立大会所发生的骚动,有九位抗议人士手持写满仇恨标语的横幅,阻挡其他人走近他们这些勇敢的人。

  警方出现时,场面已经控制下来,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米凯尔这一类的男人平息了风波。那些抗议人士从此应该不会再来骚扰。

  寇特‧瓦德打开位于庭院的仓库门。仓库中有面墙边放着一个冷冻柜,他将冷冻柜上方的老旧黄铜板子移向一边,随即露出一个屏幕,接着在屏幕上输入九位数的密码,等了一会儿后,后面的墙壁传来熟悉的声响,中间部分向旁边滑开。

  隐藏于墙后面的巨大空间中,存放了与志同道合的同志有关的物品:冷冻柜、非法堕胎取得的胚胎、卡片柜、会员列表、在会议上使用的笔记本电脑,以及父亲流传下来的旧笔记,也是他们所有工作的基础。

  寇特掀开冷冻柜,拿出一个装着许多塑料袋的箱子,递给司机米凯尔。「胚胎都在这儿,拿去吧,我们自行火化处理。希望车里的冷藏柜还有空间。」

  米凯尔微微一笑。「有的,还有很多空间可放。」

  「那些邮件是要给我们的人。你可以在上面看见署名给谁。」

  「是的。」米凯尔一一浏览信封上的姓名。「可惜我要到下个星期才会到弗雷登斯堡。我昨天已经完成西兰岛北区的部分了。」

  「那不要紧,重要的是你会前往欧胡斯。你明天过去,对吧?」

  米凯尔点点头,瞄了一眼塑料袋里的东西。「这些我会全部脱手。我们还有要给格洛斯楚普火葬场的胚胎吗?」

  瓦德将墙上那扇隐藏暗门关起来,走向前面那个完全不会引人怀疑的冷冻柜。

  「有,在这儿。」他掀开冷冻柜的盖子,取出另一个箱子。

  他将箱子放在地上,从冷冻柜上方的架子拿了一个塑料套。「这些是相关文件。」他将文件递给米凯尔。「一切都办妥了。」

  米凯尔一一比对袋子和运货清单,然后说:「没问题,不会落人话柄。」他把所有物品放上货车,两个箱子内的东西放在各自的迷你冰柜中,内部通知则置入不同协会的格子,最后手碰了碰帽子,告辞离去。

  瓦德道别的手仍举在空中,但车子已沿着布勒毕尔斯特路驶去,消失在视线外。

  我这把年纪还能做这种事,全是上帝的恩赐。他心想。

  他常听见别人说:「不会吧,你八十八岁了?真是难以置信啊。」他们说得没错,他自己照镜子时,也觉得别人很容易误以为他的年纪顶多七十三岁,比实际年龄少了十五岁。而他心知肚明原因何在。

  「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与自己的理想达成一致。」这是他父亲的座右铭,而他也确实奉行。只要对头脑有益,对身体自然也有益,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瓦德穿越花园从后门进入屋内,每次遇到诊疗时间他都这么做。他的接班人看诊时,屋子的前半部便得供他使用,至少目前情况是这样。成立政党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负责将未出生的胎儿扼杀于腹中已是陈年往事,何况他的接班人同样做得又好又彻底。

  他把咖啡机移近一点,再用手指将量匙上的咖啡粉抹平。毕雅特的胃最近变得很敏感。

  「咦,瓦德,你怎么会在厨房这儿?」

  他的接班人卡尔─约翰‧海宁克森站在门口,就像以前的瓦德一样,海宁克森也最喜欢穿上刚洗过且熨烫好的白袍。因为病人通常将穿着白袍的人视为权威,即使她们完全不认识他们,也会安静镇定的将自己的生命交到对方手中。真是一群白痴女人。

  「我的胃不太舒服。」海宁克森从橱柜拿出一个杯子时说。「热腾腾的栗子、奶油和红酒虽然美味可口,却容易让人消化不良。」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在杯子里装满水,倒入一包萨马林胃粉。

  「刚才司机来过了,两个冷冻柜现在都已清空,海宁克森,你可以再装东西进去了。」

  瓦德只对他的学生微微一笑,因为出言鼓励纯属多余,海宁克森可能比以前的他还要来得有效率。

  「好,等下就可以动手了。我今天还有三个堕胎手术,其中两个是例行手术。」海宁克森也露出笑容,眼睛看着胃粉在水杯里冒着泡沫。

  「另外一个病人是谁?」

  「来自塔斯鲁普庄园的索马里人,是从班特‧林塞那儿转诊过来的,听说怀了双胞胎。」他扬起眉毛,喝下杯子里的药水。

  对他们这个党派而言也好、执行秘战的实际工作也罢,卡尔—约翰‧海宁克森都是位相当优秀的人才。

  ※

  「我的漂亮宝贝,妳今天不太舒服吗?」他拿着药走进客厅时,低声细问。

  毕雅特最后一次开口说话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不过她仍有微笑的能力。即使日渐衰弱枯萎,青春的美貌与灵魂早已弃身体的主人而去,瓦德仍不认为自己有一天──或许这天很快就会来临──会失去她而独自活下去。

  但愿毕雅特能活到我们在科灵议事堂的讲台上提及她的姓名,感谢她所做的奉献的那一天。他心想,将她纤细无力的手执在手中。

  他倾身在她脸上轻轻印上一吻,感觉到她的手微微颤抖。这样就够了。

  「来,亲爱的,」他将杯子靠近她唇边,同时温柔的吹了吹液体表面,「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冷,完全是妳喜欢的温度。」

  她努起曾经亲吻过他和两个儿子,如今已然瘪塌的嘴,缓缓喝下咖啡,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从眼神看得出来她很满意。那双眼睛看了许多浮云沧桑,他有一、两次心中浮现罕见的疑惑时,目光也会深陷在那双眼睛里。

  「毕雅特,我待会儿必须去上电视,林博格和卡思柏森也会一起。那些人想要牵制我们,但绝对不会得逞。相反的,我们数十年来的心血今天终将收成,并且聚集民意选票。毕雅特,是和我们一样心声的民意。那些新闻记者最好把我们当成三个老顽固。」他哈哈大笑。「呵,我们确实也是。他们会认为我们脑袋不清,废话连篇,毫无逻辑可言,绝对能一把扳倒我们。」他轻抚她的头发。「我把电视打开,妳可以全程收看。」

  ※

  雅各布柏‧朗博格是个精明干练的新闻主播,事前总会做好功课,没有任何事情能影响他,尤其是批评他的访谈缺乏一针见血内容的负面言论。比起老板,聪明的主播更在意收视观众,而朗博格聪明又机灵。他公开犀利批判顶尖政客,大胆无畏戳穿有钱有势的高官权贵、不负责任的经理人、暴徒流氓、摇浪乐手和罪犯的西洋镜。

  因此瓦德对于能接受朗博格的采访感到非常兴奋,朗博格这次绝对无法如愿抨击他的来宾,而那将在丹麦这个小王国掀起轩然大波。

  朗博格和来宾在工作人员准备播报下一节新闻的办公室见面,两方客气的寒暄招呼,但还来不及结束握手,准备上战场的时候便已来临,接着他们绷紧神经,各自紧张的走向摄影棚。

  「您不久前通知了内政部,界线明确党已经取得足够的联署签名,得以参加下次的议会选举。」朗博格主播没有特别吹捧,稍微简短介绍来宾后直接导入正题。「恭喜您,不过我同时也想请教,您认为界线明确党能带给丹麦的男性选民什么样的新气象呢?与现有的政党又有何区别?」

  「男性选民?您说男性选民?您想必应该知道,女性选民的数量比男性还要多吧?」瓦德微笑说,对着摄影机点了点头。「不,坦白说,丹麦选民除了拒绝投票给那些旧有党派之外,还有其他选举形式吗?」

  朗博格审视着他。「今天坐在我对面的来宾绝对不再属于年轻的一代,三位的平均年龄七十一岁,而高龄八十八岁的您,寇特‧瓦德先生,毫无疑问拉高了平均值。因此说句良心话,您难道不认为自己如今想要左右丹麦政坛,或许晚了四、五十年吗?」

  「我若没记错的话,目前丹麦最有影响力的男人还比我年长十岁。」瓦德回复道。「全国的丹麦人民仰赖他的瓦斯取暖,到他开设的商店购物,店内的商品还是他的船队运来的。倘若您有通天的本事能够邀请到这位优雅的老先生来上节目,讥讽他年事已高的话,欢迎您再度邀请我,提出同样的问题。」

  朗博格点点头。「我只是难以想象一般的科灵居民,是如何看待代表他们的候选人比自己年长一或两个世代。毕竟人们不会购买过期一个月的牛奶,是吧?」

  「完全正确,朗博格先生,但是人们也不会购买未成熟的水果。我们最好中止食物的比喻,而我们三人也不是科灵地区的候选人。我们的党纲规定得相当清楚,一旦达到法定的签署人数,将会召开党代表大会,到时候才会选出代表科灵地区的候选人。」

  「提到党纲,上头首要规定的观点与道德规范,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没有人愿意回首的往日时光,联想起以前特意打压社会弱势、精神障碍者、少数民族和社会边缘人的政权。」

  「我不明白您为何对我们说这些话,我们的党纲和您说的内容毫无关系,事实上反而大相径庭。」林博格打断他的话。「我们重视的是抛开陈腔滥调与僵化思考,强调的是个人能适时适地拥有独立自主的评断,采取负责任、吻合人道主义的行动。因此,我们明明白白贯彻党的主张为『改变,以求进步』。当然了,这里所谓的改变,与您刚才所指涉的一切无关。」

  主播莞尔一笑。「听起来相当了不起,但目前问题在于你们是否有办法取得相关的影响力。现在再回到我先前的重点:媒体不断提及贵党党纲带有浓厚的纳粹种族理论色彩,世界人口由不同种族组成,优越者与低劣者陷入永恒对抗的偏执见解……」

  「没错、没错,一旦与较劣等的民族融合,该种族便沉沦了。」卡思柏森打断他,「听得出来您利用网络查询了许多国家社会主义的数据,非常好,朗博格先生,就像某些媒体同事一样。」他继续说:「但是,与之前的国家社会主义和现今的新纳粹主义不同的是,我们的党纲不仅与种族歧视、不公不义、非人性等风马牛不相及,反而背道而驰。我们只想传达,人不该留恋会妨碍自己过一个有尊严生活的事物。与可能涉及强制送医和后续治疗的情事,必须有所界线;加诸在家人身上的痛苦,必须有所界线;只因为政客到处插手却不清楚自己涉入的后果,导致苛求国家的言论四处喧嚣,同样也必须有所界线。」

  他们又谈论了一会儿,接着开放观众打电话进来,各种与自身相关的问题接踵而至:强制将罪犯和因精神问题或智力不足而无力照养下一代的人绝育;子女众多的大家庭许多津贴被撤销,造成社会重大事件;嫖客犯罪刑案增多;禁止未受教育的移民迁入丹麦……

  节目现场辩论热烈,有些打电话进来的观众异常激动愤怒,有些人则能保持冷静与客观。

  离开摄影棚后,瓦德、林博格和卡思柏森一致认为此次录像对他们而言价值连城。

  「拥护我们信念的人,未来将取得影响力了。」卡思柏森回程时欢呼说。

  「唉,不过世事难料。」林博格回答说。「我们只能期待今天铺设了一条好路。」

  「我们确实办到了。」卡思柏森大笑说。「瓦德,你朝水里投下了一块石头。」

  瓦德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主播先前询问过他,多年来与法律多有抵触的作法是否有待商榷。瓦德内心怒火中烧,但表面仍不动声色,只是回答双手灵巧、头脑聪明的医生,必然在人生道路上某个时刻会冲撞到某种道德规范。若是他从未遇过这种事情,实在有愧拥有一双上帝之手。

  林博格笑了笑。「没错,朗博格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

  瓦德没有回以笑容。「我的答复破绽百出,他没有针对个别事件继续追问,纯粹是我运气好。我们必须密切追踪后续发展。你们应该懂吧?媒体只要闻到一丝血腥味,就会搞得腥风血雨。你们尤其要留心,除了党内同志,我们没有所谓的朋友。我们目前的处境正如当年不受人重视的进步党和丹麦党,现在只能期待媒体和政客像对待这两个政党一样,能给我们同样的时间茁壮巩固。」

  卡思柏森蹙起双眉。「我衷心相信下一次选举我们就能进入科灵了。即使不择手段也要成功。但是你们了解我的意思,为了秘战,牺牲我们实际的工作也在所不愔。」

  瓦德审视着他。每个群体里总会存在着一个犹大。卡思柏森身为律师和地方政客,因为工作关系结识了不少重要人士,拥有丰富的组织经验,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同志。然而一旦他开始数起银币,就不再是自己人了。关于这点,瓦德不得不开始未雨绸缪。

  没有取得瓦德的同意,谁也不准碰触秘战的工作。

  ※

  电视机前毕雅特的姿势仍和他出门前一样。社工只帮她换了尿布,给她喝了点东西。

  他站在不远处凝望着自己的妻子。吊灯的光线洒落在她头上,让发梢闪耀着光泽,五官透出一股轻松神色,和她第一次为他而舞一样。也许她做梦了,梦到了他们的生命仍大有可为的那时候。

  「妳看过节目了吗,我的天使?」他细声问道,免得吓到她。

  毕雅特脸上闪过一丝笑容,然而她的眼神遥飘渺遥远。他明白她清醒的时候不多,脑出血将毕雅特的灵魂隔绝于她的周遭世界之外,不过即使如此,他仍能感觉她或多或少有所察觉。「我现在带妳上床,毕雅特。时候不早了,比平常还要晚了。」

  他高高抱起毕雅特羸弱的身躯。年轻时,他能抱着她旋转如雪花纷飞,后来上了年纪,他的力气已举不起成熟女性的丰满身体,如今他又能将她抱在手中,彷佛轻如无物。

  也许他该开心自己能再抱起她,但实际上他没有半点喜悦之情。他颤抖着将她抱到床边,她的头尚未碰到枕头便已闭上眼睛,速度快得让人心惊。

  「我看到了,亲爱的。生命正逐渐逝去。」

  他回到客厅关掉电视,走向餐具柜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

  「毕雅特,我向妳承诺,十年后我仍旧会活着。」他喃喃自语。「我们再次相会之前,我会兑现我们的所有愿景。没有人,亲爱的,绝对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他点点头,然后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干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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