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
阴郁讨厌的十二月天,街道因融雪而泥泞湿滑,圣诞树的蜡烛映照在四周人群的眼睛里,而这一切都让卡尔心生厌烦。圣诞节下雪了,有什么好开心的?不过是水变成白色罢了。将蓄积下来的能量耗费在可怕百货公司里的购物人龙上,究竟哪里值得高兴?
卡尔痛恨愚蠢圣诞节,他的情绪烦躁不耐。
「你有访客。」萝思站在门口通知说。
他转过身,正要开口抱怨他妈的访客来得还真是时候。
博格‧巴克现身门口。看见他,没有让卡尔心情开朗起来。
「该死,你到这儿干嘛?你找到可以朝我背部刺一刀的新匕首了吗?你究竟……」
「我带艾丝特来,」巴克说,「她想要表达谢意。」
卡尔猛然住嘴,看着门口。
巴克的妹妹披着彩色园巾,遮住脖子和头顶。她缓缓露出自己的脸,先是一边几乎没什么变色、肿胀的脸颊,接着是动过多次美容手术的另一边。脸上有焦痂而显得暗沉,有大半面积依旧租盖着纱布。艾丝特‧巴克一眼晶亮注视着卡尔,另一眼却用手遮住,当她把手放下时,动作缓慢,彷佛不想吓到卡尔。接着便出现一只黯淡没有生气的乳白色眼睛,不过眼角泛着笑意。
「博格告诉我您如何让李纳斯‧维斯洛瓦司从地球上消失。我要向您致上十二万分的谢意,否则我以后绝对不敢随便出门。」
她手中拿了一把花束,卡尔正想表达谢意然后伸出手时,她却问可不可以见一下阿萨德。
卡尔温顺的朝萝思点个头。她去请阿萨德过来的这段时间,卡尔、巴克和巴克妹妹三个人沉默不语等候。
这就是感谢。
阿萨德终于出现。艾丝特上前自我介绍,说出她的来意。阿萨德没有说话。
「所以,非常感谢您,阿萨德。」她最后再次道谢,把花送给了他。
阿萨德花了点时间抬起左手,也花了同样的时间把花束拿稳。
「我很高兴。」阿萨德说。说话时,身体仍旧微微颤抖,不过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他露出受到伤势影响而显得怪异的笑容,一边想要伸出右手致意,但是没有成功。
「阿萨德,我来把花插好。」萝思说。
艾丝特迅速拥抱了阿萨德一下,然后向大家告辞。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明年一月起,我开始在证物室工作,登记被窃物品,这任务已带有点警察工作的味道了。」巴克临走前丢下这番话。
博格‧巴克到地下室来真是他妈的令人厌烦。
「这是今天的邮件,卡尔。有张明信片是寄给你的,你应该会很喜欢上面的图案。等你理解卡片上每一个字的意义后,我们就出发了,听清楚了吗?」
萝思把明信片拿给他。卡片的主要图案是两颗被阳光晒黑的硕大奶子,上面印着「在泰国的惬意时光」,其他还有枝叶扶疏的棕榈沙滩和五彩缤纷的灯笼。
卡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翻过卡片一看:
✉
亲爱的卡尔!
失联许久的堂哥送上来自芭堤雅的诚挚问候。简单通知你,我已经写完与父亲有关的我(们)的故事。现在只缺出版社合约。你知道谁会有兴趣吗?
再见啰,罗尼
卡尔摇了摇头。这个男人散播欢乐的搞笑能力看来并没有退化。
他猛力一丢,将卡片扔到垃圾桶里,然后站起身。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到那儿去啊,萝思?我不太懂意义何在。」
走廊上,萝思站在阿萨德后方,帮他穿上外套。
「因为阿萨德和我需要去一趟,懂吗?」
「你去坐后座。」五分钟后,萝思把那辆缩水福特车开出来,停在总局前面时说。
卡尔咒骂了两声,在努力尝试两次后,才成功把自己塞进如锡罐大小的座位中。他妈的马库斯和他的预算去死吧。
他们在繁忙的车阵中横冲直撞,惊心动魄开了十分钟。萝思在路上实验新的交通规则,断断续续在方向盘和排档之间来回动作,其他车辆全都毕恭毕敬闪到一旁。
最后她终于飙进卡本路,车子一甩尾,迅速闪进两辆倒霉停错地方的车子之间。她拔出钥匙,宣布到达亚希思登墓园时,脸上甚至露出了微笑。赞美上帝,谢天谢地,让我们安然无恙没有发生意外,卡尔心想,然后彷佛脱下一层殻似的钻出车外。
「她就躺在那儿。」萝思说道,牵起阿萨德的手。
阿萨德在雪上缓缓走着,动作已较前两个星期灵活了一些。
「就在那儿。」萝思指着约五十公尺外的一个墓碑。「阿萨德,你看,他们立好了墓碑。」
「很好。」他说。
卡尔点点头。妮特‧赫曼森一案让他们三人大受震撼,也许到这儿来做个了结,对他们来说是有帮助的。第六十四号病历档案必须结案,而萝思最后决定藉助圣诞饰品──一点圣诞树枝叶、彩带和彩球来为此划下句点。否则还能有什么?
「那个人是谁?」萝思嘴里说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从一条小路走向那块墓碑。
老妇人年轻时应该很高,但是年岁和生活压弯了她的脊椎,她的脖子向前突出,几乎与肩膀一样平。
他们驻足原地,观察老妇人在塑料袋里搜找着,最后从中拿出某个东西。从远处看,看起来有点像是纸箱的盖子。
她在墓碑前弯下身,将像盖子的东西斜靠在上面。
「她在那儿做什么?」萝思大声说,拉着两位男士往前走。
在十公尺开外,已能清楚看见墓碑上的名字,「妮特‧赫曼森,一九三七至一九八七年」。没有出生日期,没有死亡时间,也没注明她曾经冠过罗森这个夫姓,或者是「息止安所」的墓志铭,这一切是遗产管理处经过考虑后做出的决定。
「您认识她吗?」萝思询问正看着泥泞雪地摇头叹息的老妇人。
「还有比墓碑上没有鲜花更加凄凉悲惨的吗?」老妇人回答说。
萝思走向她说:「请。」然后把用彩带等材料做成的可怕花饰递给她。「因为是圣诞节的关系,所以我想这个应该不错。」
老妇人慈爱的笑了,弯下去将花饰放在墓碑前。
「嗯,请您原谅,您刚才问我是否认识妮特。我的名字叫作玛丽安娜‧汉司德宏,以前是妮特的老师。我很喜欢她,这是我来此的原因。我从报上获悉一切,得知了那些被逮捕的可怕人物,以及导致妮特不幸日子的幕后元凶。我很遗憾和妮特失去了联络,人总是很容易就从他人的生命中消失。」她对他们点点头,眼神柔和,笑容动人的注视他们。
「我们就是找到她的人。」萝思说。
「不好意思,请问您刚才放在那儿的东西是什么?」阿萨德靠近墓碑问道。
「啊,只是几个字罢了。我认为她应该带着它上路。」
老妇人再度吃力的弯下身,拿起像盖子的东西,接近一看才发现是片木板。或许是块老旧的砧板。老妇人翻过板子,递给他们。
上面写着:「我很优秀!」
卡尔点点头。
没错,她一定曾经如此。
曾经。
※※※
附录
书中描述感化院收容抵触法律以及当时通行的伦理道德的女子,或者基于「脑筋迟钝」被剥夺行为权利的女子一事,在一九二三年至一九六一年间确实存在于大带海峡上的史葡格岛上。
而无数妇女唯有签署结扎同意书才能离开感化院,进而离开史葡格岛,这件事也的确属实。
结扎一事是根据当年通行的优生学而来,二十世纪的二〇至三〇年代足足有三十个西方国家公布实行──主要是那些社会民主政府和有新教性格的国家,当然也包括国家社会主义的德意志帝国。
在丹麦,从一九二九年到一九六七年,共有一万一千人被结扎,估计当中约有一半是强迫结扎。和挪威、瑞典和德国等国家不同的是,丹麦王国至今仍未赔偿这些人的人权遭受侵犯所受到的损失,也没有向受害者道歉。
──悬案密码4:第64号病历 完──